连续两晚,我拜访了诸户家。第一晚诸户不在,我只能带着满腔的空虚踏上返途,不过第二天晚上,我得到了意外的收获。

时序已进入七月中旬,那天夜晚莫名闷热。当时的池袋并不像现在这么热闹,走到师范学校[这里提到的是东京府立丰岛师范学校,昭和十八年改名为东京第二师范学校,二十一年迁移至小金井,二十四年与都内各师范学校一同改制为东京学艺大学。池袋的原校址为现在的西池袋一丁目,建有东京艺术剧场。]后面,就已屋舍稀疏,一片漆黑了,就像走在狭长的乡间小道上。道路两侧一旁是高高的树篱,一旁是寂寥的平地,黑暗中,只有道路泛着幽白的光线,我睁大眼睛直盯着那条路,借着远方两三盏孤寂灯火昏暗的光线,不安地往前走着。虽然才刚日落,路上几乎看不到行人了,就算偶尔有人擦身而过,反倒让我感觉遇上了妖怪,心里直发毛。

就像我先前描述的,诸户住得很远,距离车站有半里之遥,当我差不多走到一半时,发现有个形状相当不可思议的物体在前面移动着,那是个身高只有常人一半、宽度却比常人宽上许多的人,走路的时候他全身左右摆动着,每晃动一次,位置异样低矮的头部便像纸糊的玩具老虎般,一会儿在左、一会儿在右,若隐若现,看他走路的样子吃力极了。这样形容,读者或许会把他想象成一寸法师[一寸法师是日本民间故事中身高仅一寸的小人,用来讽刺身材矮小的人,意近称人“侏儒”。],但他并非一寸法师,他的矮是因为他上半身从腰部往下弯折,呈四十五度角,所以从背后看起来十分矮。换句话说,那是个腰弯得十分厉害的老人。

看到这个古怪的老人,我立刻想起初代以前曾经提过的诡异老头。巧的是,刚好又在我怀疑的诸户家附近碰上,因此我忍不住一惊。

我小心翼翼,跟踪其后,极力避免被发现,结果老人真是往诸户家的方向走去。折进一条岔路后,路面更显狭窄。这条岔路只通向诸户家,因此没什么好怀疑的了。道路前方诸户家的洋馆已经若隐若现了,但今晚不知为何,每个窗户都灯火通明的。

老人在铁门前暂时停步,像在思考什么,不久后便推门走了进去。我急忙赶上去,踏入门内。玄关与大门之间有一片长势茂盛的灌木丛,老人不知是否已经躲到里面,总之人被我跟丢了。观望了一阵,还是没看到老人现身。在我赶到大门之前,他已经进了玄关,或是仍在灌木丛附近徘徊?我一时没了主意。

我小心不被对方发现,在宽敞的前庭四处寻找,但老人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哪儿都看不着他。他已经进屋里了吧。于是我下定决心,捺下玄关门铃。我决定直接面对诸户,从他口中问出线索。

门很快就开了,相识的年轻书生出来应门。我说我想见诸户,他便折了回去,不多久后回来,把我带到紧邻玄关的客厅。屋里的摆设无论是壁纸或家具,都十分协调,显示出屋主不俗的品位。我坐在柔软的大椅子上,看着诸户宛如喝醉了酒,一脸潮红地快步走了进来。

“嗨,欢迎欢迎。上次在巢鸭真是失礼了。那个时候不太方便……”

诸户的男中音十分悦耳,看得出他心情很愉快。

“后来我们还见过一次吧?在镰仓海边。”

因为已经下定决心,我居然能够单刀直人地开口。

“咦?镰仓?噢,那个时候我是注意到你的,可是发生了那样的骚动,我不能同你打招呼,死者是深山木先生吧。你和那位先生有很好的交情吗?”

“嗯,其实是我委托他调查木崎初代小姐的被杀事件的。他就像福尔摩斯一样,是位非常优秀的业余侦探。然而只差一步就知道凶手是谁的时候,竟碰上了那样的悲剧。我沮丧极了。”

“我猜想也是这样,失去了一位人才真是可惜。话说回来,你用过饭了吗?今天厨房正好开伙,我又请了个贵客,如果你不嫌弃,一起用饭吧?”

诸户仿佛要改变话题似的说。

“不,我已经吃过了。我在这儿等你,你不必客气。不过你说的客人,是不是一个背驼得很厉害的老先生?”

“咦?老先生?不是的,是个小朋友。你不用跟那个客人见外,一起到餐厅坐坐吧!”

“这样吗?可是我来的时候,看见一个驼背的老先生推门走进这里。”

“咦?真是奇怪。我并不认识什么驼背的老先生,真有这样的人走进院子里吗?”

不知为什么,诸户的神情十分紧张。接着他又邀我一起去餐厅,但我坚决谢绝,他便放弃了,叫来书生,吩咐道:

“你去招待餐厅的客人用饭,和阿婆一起好好陪他,别让他无聊。要是他吵着要回去就糟了。有没有什么玩具……啊,还有,给这位客人奉茶。”

书生离开后,他露出勉强挤到脸上的笑容转向我。这个时候,我一下子看到那个景泰蓝花瓶就摆在房间一隅。他竟然把东西大剌剌地摆出来,实在大胆,我不禁目瞪口呆。“好漂亮的花瓶。咦,这东西真眼熟?”

我用眼角的余光观察诸户的表情,问道。

“哦,那个啊,或许你也见过吧。那是从初代小姐家隔壁的旧货店买来的。”

他的沉着应答令我吃惊不已。听到他的话,我觉得单凭我可能对付不了他,心里忍不住生出些胆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