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喜欢这个市场。市场里的大部分地方挤满了人,挤挤挨挨的人群把几条街也塞得水泄不通。异常的拥挤使你不由自主地要推开身边的人。每当你停下来看看,买点东西或者欣赏一番时,面对滚滚而来的清晨购物者的人流,你就成了一座抵抗的孤岛。

上校喜欢仔细看看那些一排儿摆开又堆得高高的奶酪和大香肠。我们家乡的人会把这种猪牛肉混合的香肠当成普通的香肠,他想。

他对摆摊的那个女人说,“让我尝尝这香肠。只要一小片。”

她切了纸那样薄的一小片递给上校,模样挺凶但又挺可爱。上校尝了尝,香肠有一股烟熏味,里面放了黑胡椒,这种肉一嚼就知道是吃山里橡子长大的猪身上的。

“我买四分之一公斤。”

男爵在狩猎埋伏处准备的便餐是斯巴达克式的,上校尊重这种习惯,因为他明白打猎时不应吃得太饱。然而他还是觉得不妨用这种香肠来补充一下便餐,和船夫以及同行者一块儿分享。也可以给负责叼猎物的博比一片,它在打猎中常常浑身湿透好多次,冷得直打抖,可仍然忠于职守。

“这是你摊子上最好的香肠吗?”他问女摊主。“有没有另外留出来给老顾客的?”

“这是最好的香肠,还有许多其他种类的香肠,您知道的。但这是最好的。”

“给我称八分之一公斤好一点儿、调料味淡些的香肠。”

“我这儿有,”她说。“还比较新鲜,正是你想要的那种。”

这段香肠是为博比买的。

但是在意大利,不能对人说香肠是给狗买的,这里还有许多人挨饿,拿香肠喂狗实属罪孽深重,被视作是愚蠢的行为。你可以在一个为生存而干活的人面前用很贵的香肠喂狗,因为他知道狗在水里和寒风中工作是什么滋味,但是你不能在购买时讲明它的用途,除非你是傻瓜,要不就是在战争中或战后大发横财的百万富翁。

上校接过包好的香肠,付了钱,继续往市场里面走。他闻着烘咖啡的香味儿,看着肉摊上每一块肉那厚厚的膘,仿佛在欣赏荷兰画家的作品;那些画家的名字没人记得了,但他们以淋漓尽致的准确性画出了所有的猎物和食品。

一个市场最像一个好博物馆,譬如普拉多博物馆或美术学院陈列馆,上校想。

他走了一条近路来到鱼市场。

只见鱼市场里光滑的石板上、篮筐里和绳拎把的箱子里装满了个大体壮的灰绿色龙虾,它们的身体泛出一点品红的色泽,这似乎暗示着它们将在沸水中死去。这些龙虾都是用阴险狡诈的手段捕到的,上校想。它们的一对螯都被绑着。

这儿有比较小的比目鱼、几条长鳍金枪鱼和一些鲣鱼。这些鲣鱼,上校想,样子挺像船形的子弹,瞪着远洋鱼的大眼睛,即使死了也很有尊严。

要不是它们嘴馋贪吃,它们是不会被逮着的。那些可怜的比目鱼,生活在浅水里,自然就成了人们的盘中餐。可是这些成群结队的鲣鱼却生活在蓝色的深水里,在各个大海洋里漫游。

你呆呆地想什么呢,他想。让我看看还有些什么鱼。

有许多鳗鱼,都还活着,但已没有了往日在自己王国里的悠然自得。一些对虾看上去很不错,可以把它们串在短剑般的炙叉上烤着吃,这种炙叉在布鲁克林可以当作餐桌上的碎冰锥派用处。还有一些中等个儿的虾,灰色中透出乳白色,它们也在等待被扔进沸水时化为不朽的那一刻,等待着被剥了壳的尸体在大运河的落潮中漂浮。

这种行动敏捷的小虾,上校想,触须比那个日本老海军上将的胡子还长,为了我们的利益送了命。噢,基督的虾,他想,逃逸的能手,还有充满奇妙灵性的两根轻鞭,你怎么就不知道渔网和灯光的危险?

一定是因为疏忽大意所致,他想。

他又看到许多很小的蚌蛤,这种蚌蛤的边缘锋利如剃刀。如果你注射的伤寒疫苗还有效,那么就该生吃蛤肉,这种小的贝类味道非常鲜美。

他走过这些摊位,在一个摊位前停下,向摊主打听他的蚌蛤是从哪儿来的。人家告诉他是从没有污染的好地方捕来的,于是上校要了六只撬开壳的蚌蛤,他喝了里面的汁液,又用摊主递给他的弯刀准确地伸进壳缝,把里面的肉挖了出来。摊主把刀递给他,是因为他凭经验看出来,上校挖蛤肉的本领比他强。

上校只为蛤肉付了很少的钱,但已经多于这些捕捞者能得到的数目。他想,现在我该去看看那些河里和水渠里的淡水鱼,然后回旅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