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厅侍者把小报从门底下塞了进来,报纸刚从门缝中露头,上校就轻轻地把它捡了起来。

他几乎是从侍者手里接过报纸的。他不喜欢这个侍者,因为有一次,当他离开房间一会儿又返回去时,他发现这个侍者正在翻他的旅行袋,可能已经翻了一会儿了;他是忘了带药瓶返回去取的,当时那个家伙已经翻遍了他的旅行袋。

“我想在旅馆里不太适合说‘举起手来’,”上校说。“但是你给自己城市的脸上抹了黑。”

接着是一阵沉默。这个长着一张法西斯分子脸的人穿着一件条纹背心,只是沉默不语。上校说:“继续干,小伙子,把没翻到的再翻个够。我的换洗用品里没有放军事机密。”

从那以后,他们之间就不太友好。每次上校一听到,或是看到晨报快要从门底下进来时,总是悄无声息地从穿条纹背心的人手里一把拿过来,他已经以此为乐了。

“好啊,今天你赢了,蠢货,”他用那会儿能想起来的最地道的威尼斯方言说。“你去上吊吧。”

但是他们这种人不会去上吊,他想。他们只需继续把报纸塞到那些并不恨他们的人的门底下去。当过法西斯分子,这可是个不简单的行当。也许他不是法西斯分子,你怎么知道。

我不能恨法西斯分子,他想。也不能恨德国佬,因为很不幸,我是个军人。

“听着,画像,”他说。“因为我们杀过德国佬,我就该恨他们吗?我该把他们视作军人和人来憎恨吗?这样解释在我看来实在是太容易了。”

好了,画像,忘掉这些。忘掉这些。你还没到要弄懂这些事的年龄,你比你照着她模样画的那个姑娘还小两岁。她比地狱要年轻,也比地狱更古老;那是个很古老的地方。

“听我说,画像,”他说。他心里明白,只要他活着,每天清晨醒来,他总得要有个人说说话。

“刚才我说了,画像,让那也去见鬼吧。你还太年轻,那些你也没法懂。不论那个想法有多么正确,你就是不能说出来。有很多事情我永远也不能对你说,或许这样对我有好处。时间差不多快到了。你认为什么对我有好处,画像?”

“怎么了,画像?”他问她。“你饿了吗?我是饿了。”

他打铃让侍者送早餐来。

他知道,尽管天已大亮,已经看得清大运河里被风刮起的铅灰色大浪,潮水涌上了他房间对面的宫殿台阶,可是在几小时内不会有电话来。

年轻人睡得很香,他想。他们该好好享受。

“为什么我们要变老?”他问那个镶着玻璃眼珠的侍者,那人正进来把菜单递给他。

“我不知道,上校。我想这是很自然的过程。”

“对,我也这么想。要一份煎蛋、茶和烤面包片。”

“您不想要点美式点心?”

“除了我以外,一切跟美国沾边的东西都滚蛋。团长来了吗?”

“他给您弄来了用两公升大坛装的瓦尔波里切拉,外面用柳条筐包着,我已经把它装到长颈瓶里,现在给您拿来了。”

“是吗,”上校说。“基督保佑,但愿我能给他一个团。”

“我认为他并不真的想要。”

“是的,”上校说。“我自己也确实不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