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尔德莉在回家的路上一言不发。有“轻微中暑”这个幌子作掩护,她要好好盘算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做。她该怎么对丈夫说呢?他会接受这个事实吗?一种异样的疲惫感占据了她。她越来越倾向于将难题就这么拖下去,拖得越久越好。明天再说也来得及,下午三点之前还有充裕的时间。

这家宾馆并不舒适,他们的房间在一楼,窗外是一个中庭。夜里,迪尔德莉站在房间里,呼吸着陈腐的空气,睨视着庸俗的家具,她的思绪早已飞向萨里松木林里豪华舒适的蒙克顿宫殿。好不容易等到她的女仆走开了,她慢慢地走向她的首饰盒,那颗金黄色的钻石在她的手心里闪耀着光芒,仿佛回应着她的凝视。

她突然重重地把钻石放回盒子里,砰的一声关上了盒盖。明天上午她会告诉乔治。

这一晚她睡得很不好,厚重的蚊帐里非常憋闷,黑暗中还总是时不时地传来几声乒乒乓乓的声音,让她感到恐惧。她面色苍白、无精打采地起床了,还那么早,怎么能这时候去说这种事呢!

她整个上午都躺在一个小房间的床上休息。午餐时间的到来让她感到害怕。喝咖啡的时候,乔治·克洛奇提议坐车去马托博。

“如果现在出发,有充足的时间。”

迪尔德莉摇了摇头,推说有些头疼。她心想:“还是先搁置着不要说了吧,我不能太操之过急,说到底,差一两天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会跟蒂姆解释的。”

迪尔德莉挥手与克洛奇告别,他坐着那辆发出格格声响的破旧福特车出发了。然后她看了看表,缓步走到了约定的地点。

此时的咖啡店里空无一人。他们俩坐在一张小桌前,点了那种在南非无论早晚都必喝的茶水。直到女服务员端来茶水,退回了那粉红色的门帘后面,他们俩才开口说话。迪尔德莉抬起头,与他那带有强烈警惕性的眼神相对。

“迪尔德莉,你告诉他了吗?”

她摇了摇头,舔了舔嘴唇,想说话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为什么?”

“我没有找到机会,没有合适的时间开口。”

这些话连她自己都觉得太假了,一点儿都不可信。

“不是那么回事,还有别的原因。我昨天就有所怀疑,今天我更确定了。迪尔德莉,到底是为什么?”

她默默地摇了摇头。

“一定有什么原因,让你不想离开乔治·克洛奇。为什么你不想回到我的身边?为什么?”

他的猜测是对的。当他说她自己知道原因时,她感到羞愧万分。但是毫无疑问,她确实知道。他的目光还在探寻着她。

“肯定不是因为你爱他!你并不爱他,一定有别的原因让你这么做。”

她心想:“他过一会儿就会看出来了!哦,上帝啊,别让他看出来!”

突然间,他的脸变得惨白。

“迪尔德莉——难道——是因为你怀上了他的孩子?”

在那一瞬间,她看到了他伸手递给她的救命稻草,一个绝妙的理由!她缓缓地、几乎是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

她听到了他急促的呼吸声,然后是他高亢且不自然的说话声。

“这样——就完全不一样了。我不知道。我们必须另想办法。”他俯身在桌上,抓住了她的双手,“迪尔德莉,亲爱的,千万不要认为——做梦也不要想到你应该受到任何责备。不管发生了什么,你都要记住这一点。我回英国的时候就应该夺回你,可是我退却了,所以现在这个难题应该留给我自己来解决。你明白吗?不管发生了什么,不要烦恼,亲爱的,你没有任何错。”

他把她的一只手抬到唇边,又抬起了另一只。然后就只剩下她一个人,独自凝视着桌上没有动过的茶水。奇怪的是,她只看见一样东西——挂在那面白色石灰墙上华而不实的警句。这些字句仿佛要跳出来投向她似的:“人纵然赚得了全世界——”

她起身付了茶钱,便离开了。

当乔治·克洛奇回来的时候,被告知他的妻子不想被打扰。女仆说,她的头疼非常厉害。

第二天上午九点,他走进了她的卧室,表情相当严肃。迪尔德莉正坐在床上,面色苍白憔悴,但眼睛却炯炯有神。

“乔治,我要告诉你一些事情,一些非常可怕的事情——”

他贸然地打断了她。

“原来你已经听说了,我还怕你听了会难过呢。”

“难过?”

“是啊,你那天还跟这个可怜的年轻人说过话呢。”

他看到她用手按住了胸前,眼睛闪动着,然后她那低沉、短促的语气让他一惊。

“我什么也没有听说,你快告诉我。”

“我以为——”

“告诉我!”

“就在烟草庄园里,那个家伙举枪自尽了。他在战争中受过重伤,我想他的神经崩溃了,没有什么别的理由可以解释。”

“举枪自尽——在那个光线阴暗、挂着已经晒好的烟草的工棚里。”她非常肯定地说。就像一个梦游者一样,她看到了弥漫着香气的黑暗中躺着的那个身影,他的手里拿着一把手枪。

“嗯,没错,就是那天让你觉得不舒服的地方,多奇怪啊!”

迪尔德莉没有答话,她又看到了另一幅画面——在一张茶桌前,一个女人低下头,默认了一个谎言。

“好吧,好吧,战争要为很多事情负责。”克洛奇一边说,一边伸手拿起一根火柴,点燃了手里的烟斗,小心翼翼地吸了两口。

他妻子的呼叫声让他惊愕不已。

“哦,不要!我受不了这种气味!”

他在惊讶中温和地看着她。

“哦,我亲爱的姑娘,你不必紧张。烟草的气味,你无论如何是躲不开的,它无处不在。”

“是啊,无处不在!”她的脸上慢慢地呈现出扭曲的笑容,喃喃自语着,连他都没有听见。那是她当年为蒂姆·纽金特去世选择的悼词:“在灯火阑珊之际,记住那曾经的光明;当黑暗降临,就不会忘记。”

她瞪大了双眼,望着那盘旋上升的烟雾,呆呆地低声重复着:“无处不在,无处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