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万里无云,克莱尔心情愉悦地爬上那条陡峭的小路,走向“绝路”。天气多好啊!她很高兴,她已经下定决心就在这朗朗青天下,而不是在她那沉闷乏味的小客厅里,把该说的话明明白白地说出来。她为薇薇安感到遗憾,真的非常遗憾,可是有些事必须要做。
她看见了一个黄色的小点,就像高处路边一朵黄色的小花。当她走近了一些,看出那是薇薇安的身影,穿着一件黄色的针织上衣,坐在薄薄的草皮上,双手抱膝。
“早上好!”克莱尔说,“天气真好,不是吗?”
“是吗?”薇薇安说,“我没有注意。你想对我说什么?”
克莱尔在她身边的草地上坐了下来。
“我有点儿喘不过气来,”她满怀歉意地说,“上坡的路很陡。”
“真见鬼!”薇薇安刺耳地尖叫道,“你为什么不能好好地说出来,你这惺惺作态的恶魔,为何偏要这样折磨我呢?”
克莱尔看上去一脸惊诧,薇薇安惊惶地改变了态度。
“我不是这个意思,对不起,克莱尔,真的。只是——我的神经已经失控了,而你却坐在这里谈论天气——是啊,这让我实在太恼火了。”
“如果你不小心注意的话,你的精神会崩溃的。”克莱尔冷冷地说。
薇薇安大笑起来。
“走上绝路?不,我不是那种人,我永远不会成为疯子的。现在告诉我吧,你想说什么?”
克莱尔沉吟了片刻,然后把目光坚定地投向了远处的大海,而没有投向薇薇安,她开口了。
“为了公平起见,我想先警告你,我不想再保持沉默了,关于——关于去年那件事。”
“你的意思是——你要把整件事告诉杰拉尔德?”
“除非你亲自告诉他,那就再好不过了。”
薇薇安尖刻地笑了起来。
“你很清楚我没有勇气这么做。”
克莱尔并没有反驳,她早就证实了薇薇安的怯懦。
“你亲自说显然是更好的方式。”她重复道。
薇薇安再次发出短促而丑陋的笑声。
“我猜这就是你可贵的良心吧,是它驱使你这么做的?”她冷笑道。
“我想这对你来说大概很奇怪,”克莱尔静静地说,“不过事实确实如此。”
薇薇安苍白而凝滞的面孔凝视着她。
“上帝啊!”她说,“我相信你真的是这么想的,你真的认为那就是原因。”
“这就是原因。”
“不,不是的。如果是这样,你早就这么做了,很早以前。为什么没有呢?不,不用回答我。让我来告诉你,抓住我的把柄,能让你感到更多的乐趣——那就是原因。你喜欢让我身陷于焦虑不安的状态,听任你的摆布。你会发表一些言论——恶魔的言论——只为了折磨我,让我终日不得安宁。这确实都见效了——直到我习以为常的那一刻。”
“于是你就安心了。”克莱尔说。
“你看出来了,对吧?然而后来,你还是沉默,开始享受掌握权力的乐趣。可是现在,我们要走了,逃脱你的掌控,我们也许将会变得很幸福——这么一来,你无论如何也坐不住了,于是你那招之即来的良心就醒了过来!”
她停了下来,喘着气。
克莱尔依然非常平静地说:“我不能阻止你胡说八道,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这些都不是真的。”
薇薇安突然转身抓住了她的手。
“克莱尔——看在上帝的分上!我说到做到了——我都按你说的做了,我没有再见西里尔——我发誓!”
“这是另外一回事。”
“克莱尔——难道你没有一点点同情心吗——一点怜悯心都没有吗?我可以跪在你的面前。”
“你自己去告诉杰拉尔德吧,亲口跟他说,他可能会原谅你。”
薇薇安轻蔑地笑了。
“你很了解杰拉尔德,他会大发雷霆的,会想方设法报复。他会让我痛苦不堪,会让西里尔痛苦不堪,我会受不了的。听着,克莱尔——他的事业很成功,他发明了一种东西——某种机器,我一点儿也不懂,但那可能是一项伟大的功绩。他现在已经搞成了,当然是在他妻子的资助下。但她是一个多疑善妒的人,如果她发现了真相,如果她发现了杰拉尔德开始办理离婚手续,她就会放弃西里尔——包括他的事业和他的一切,西里尔会被毁掉的。”
“我在乎的不是西里尔。”克莱尔说,“我在乎的是杰拉尔德。为什么你就不能也替他多想一些?”
“杰拉尔德?我不在意他,”她猛咬自己的手指,“我从来没有爱过杰拉尔德,我们还是就事论事的好。可是,我真的在乎西里尔。我是一个废物,彻头彻尾的废物,我承认。我想他也是一个废物,可是在我的眼里,他一点儿也不像个废物。我可以为他去死,你听到了吗?我可以为他去死!”
“嘴上说说很容易。”克莱尔嘲弄道。
“你以为我不是当真的?听着,如果你继续这种残忍的行为,我就会去自杀。在西里尔被卷进去、被毁掉之前,我会这么干的。”
克莱尔依旧无动于衷。
“你不相信我?”薇薇安喘着气说。
“自杀需要很大的勇气。”
薇薇安仿佛受到了打击般退缩了。
“你说对了,是的,我没有勇气。如果有种简单的方法——”
“在你面前就有一种简单的方法,”克莱尔说,“只需要径直跑下那绿色山坡,片刻间就结束了。还记得去年的那个孩子吗?”
“是的,”薇薇安若有所思地说,“那很简单——相当简单——如果一个人真的想要这么做——”
克莱尔笑了。
薇薇安转向了她。
“我们再把话说一遍吧。你难道看不出来,在沉默了那么久之后,你现在要旧事重提完全是没有好处的?我不会再见西里尔,我会做杰拉尔德的好妻子,我发誓我会的。或者我可以离开,永远不再见他。随你喜欢,克莱尔——”
克莱尔站了起来。
“我建议你,”她说,“自己去告诉你的丈夫……否则,我会去说的。”
“我明白了,”薇薇安轻声说,“好吧,我不会让西里尔痛苦的……”
她站了起来,仿佛沉思了片刻,然后轻快地跑向了小路,可是她没有停,而是穿越小路,奔向了下面的山坡。她回过头来,兴高采烈地向克莱尔挥手致意,然后像个孩子一样,轻快地向前跑去,消失在视线中……
克莱尔呆立原地,突然间她听到了尖叫声、呼喊声、喧闹声。然后是——一片死寂。
她呆呆地沿着小路逐级而下,在大约一百码开外,聚集了一群正向上爬的人。他们在那里目不斜视,指指点点。克莱尔跑过去,加入了人群之中。
“是啊,小姐,有人从悬崖上掉下去了。已经有两个人下去看了。”
她等待着。那是一小时,是永远,还是只有几分钟?
有个人费劲地爬了上来,那是穿着衬衣的牧师。他的外套已经脱下来,覆盖在悬崖下的尸体上面。
“真可怕,”他脸色苍白地说,“还好死亡是片刻之间的事。”
他看见了克莱尔,便走到她的身旁。
“你一定吓坏了。我想你们之前是在一起聊天?”
克莱尔听到了自己机械的答话声。
是的,她们刚刚分开。不,李爵士夫人的举止看上去很正常。人群中有人提供信息,说夫人还笑着挥手呢。那是一个可怕的、危险的地方——应该在那里的小路边设置栏杆。
牧师的声音再次响起:“一场事故——是的,显然是一场事故。”
但是突然间克莱尔笑了——嘶哑粗嘎的笑声在悬崖间回响。
“胡说,”她说,“是我杀了她。”
她感到有人在轻拍她的肩膀,一个温和的声音说道:“好的,好的。没事了,你很快就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