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很不开心。他对人生从来没有这样厌烦过。目前为止他都耐心地接受着这一切——当成是不愉快的必需,他的内心深处从来不受影响。但是现在一切都变了,外部世界和内心世界重叠了。
他不想欺骗自己,掩饰这变化的原因。他对艾丽格·卡尔一见钟情了。现在他该怎么办?
那天晚上他太慌乱了,没有做任何打算。他甚至没有试着再去见见艾丽格。晚些时候,当梅吉·维特曼邀请他周末去她父亲乡下住处度假时,他急切地答应了。然而令他失望的是,艾丽格不在那里。
他不经意间向梅吉提过一次艾丽格。梅吉告诉他艾丽格去苏格兰看望朋友了,于是他就此打住。他很想继续谈谈艾丽格,但是话到嘴边竟说不出口。
那个周末梅吉觉得他很古怪。他好像没发觉——呃,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她是个很直接坦率的女人,但是这些似乎对约翰起不到作用。他认为她很友善,但有些霸道。
然而命运强过梅吉。约翰注定又会和艾丽格重逢。
他们一个星期天的下午在公园里碰面。他很远就认出了她,心脏怦怦乱跳,感觉都快跳出身体了。假设她已经忘记了他——
不过她没有忘记他。她停下来和他说话,不一会儿他们就并肩走过草坪,他觉得乐不可支。
他出其不意地说:“你相信梦吗?”
“我相信噩梦。”
她严厉的语气让他吃惊。
“噩梦。”他傻傻地说,“我不是说噩梦。”
艾丽格看着他。
“不。”她说,“你生命中没有噩梦,我看得出来。”
她的声音变得温和——很不一样。
然后他吞吞吐吐地告诉她有关那幢白色房子的梦。他做了有六次——不,七次那个梦了。每次都一样,梦境好美——太美了!
他继续说着。
“你看——这和你有关——有某种关联。我第一次梦见是在遇见你的前一晚。”
“和我有关?”她笑了——笑得苦涩短促,“哦,这不可能,这房子太美了。”
“你也一样。”约翰·赛格瑞夫说道。
艾丽格有些恼怒地红了脸。
“对不起,我太傻了,好像是在求别人赞美我,是吧?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清楚我的外表还是过得去的。”
“我还没有走进房子里面看过呢。”约翰·赛格瑞夫说道,“我相信里面一定和外面一样美丽。”
他说得缓慢而认真,但是她假装忽略话中的含义。
“我还想告诉你一些事情——如果你愿意听的话。”
“我愿意听。”艾丽格说道。
“我辞职了,现在看来很早以前就该这么做了。过去我一直随波逐流,得过且过,也知道自己很失败,但自己从来不在意这些。一个男人不应该这样。男人应该发愤图强,获取成功。我辞去这份工作,打算做些其他事情——完全与众不同的事情。比如说到西非探险——我不能告诉你具体细节。这些不该被大家知道。但是如果成功了,那么我就会成为富有的人。”
“所以,你也用金钱来衡量是否成功吗?”
“金钱,”约翰·赛格瑞夫说道,“对我来说只意味着一件事情——那就是你!等我回来的时候——”他停顿了下来。
她低下了头,脸色变得十分苍白。
“我不想假装不懂你的意思。所以我必须告诉你,就这么一次:我永远也不会结婚。”
他考虑了一会儿后,温柔地说道:“能告诉我为什么这样吗?”
“可以,但是这个世界上我最不想告诉的人就是你。”
他又沉默了。然后突然抬起头,牧神般的脸上绽开迷人的笑容。
“我明白了。”他说道,“所以你不让我走进房子里面——连偷看一眼都不可以吗?窗帘都关紧了。”
艾丽格倚身过来,把手放在他手上。
“我只能说这些。你梦见了你的房子,但是我——从来不做梦。我的梦都是噩梦。”
说完她急匆匆地离开了,让人很不安。
那天晚上,他又一次做梦了。最近他意识到,在梦中那幢房子几乎肯定有人居住。他曾经看到过有只手拉下窗帘,也瞥见有人影在屋内走动。
今晚这幢房子看上去比以前更清楚了。白墙在阳光里闪耀,一切显得安详美丽。
突然,他内心充满快乐的浪潮。有人来到了窗边。他知道,因为一只手——他曾经见过那只手——伸出来拉开了窗帘。马上他就会看到……
他醒了,恐惧让他浑身不停地颤抖。从那个屋子里望向他的东西,让他有种难以言喻的害怕和厌恶。
那东西恐怖至极,卑鄙龌龊,让他想起来就要呕吐。最恐怖最可怕的事情是那东西就出现在那幢房子里——那幢美丽的房子里。
那东西的存在让人毛骨悚然,破坏了房子与生俱来的安详宁静。由于那圣洁的墙壁后面有着这样污秽龌龊的阴影存在,房子的美丽,那无与伦比的美丽,从此就被毁坏了。
赛格瑞夫知道,如果他再做关于白色房子的梦,他一定会惊醒过来,以免那个东西突然从白色美丽的屋内看着自己。
第二天傍晚,他离开办公室后直接去了维特曼先生家。他必须见见艾丽格·卡尔。梅吉会告诉他哪里能找到她。
他一点儿也没注意到,当他进屋时,梅吉几乎是跳起来迎接他的,眼神里带着热切的光芒。他握着她的手,马上结结巴巴地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卡尔小姐,我昨天见过她了,但是我不知道她住在哪儿。”
他没察觉到梅吉冷冷地缩回了手,也没意识到她的声音突然冷淡了下来。
“艾丽格在这里——和我们住在一起,但我恐怕你不能见她。”
“可是——”
“你知道,她妈妈今早去世了。我们刚收到这个消息。”
“噢!”他大吃一惊。
“这太让人难过了。”梅吉说。她犹豫了一下,然后接着说道:“你知道,她死在——呃,精神病院。她们家族有精神病遗传史。她祖父开枪自尽,艾丽格的一位姨妈是白痴,还有一位投河自尽了。”
约翰·赛格瑞夫含糊地应了一声。
“我想我应该告诉你。”梅吉好意地说道,“我们是好朋友,对吧?艾丽格的确很吸引人。很多人都向她求婚,但事实上她是不会结婚的——她不能,对吧?”
“她蛮好的。”赛格瑞夫说道,“看上去都很正常。”
他感觉到自己的嗓音沙哑又不自然。
“谁知道呢,她妈妈年轻的时候看起来一切正常。而且她并不只是——不太对劲那样,你知道的。她完全疯了,疯狂得——让人害怕。”
“是的。”他说道,“可怕至极。”
现在他知道白色房子窗帘后面望着他的东西是什么了。
梅吉继续说着。他唐突地打断了她。
“我实际上是来告别的——并且谢谢你一直以来的好意。”
“你是不是要——离开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警觉。
他侧着脸对她一笑——斜斜的、凄惨的、迷人的笑。
“是的。”他说道,“去非洲。”
“非洲!”
梅吉喃喃地重复着这个词。没等她回过神,他已经和她握过手离开了。她站在原地,垂在身边的手紧握着,面颊两侧露出愤怒的红色。
在楼下门口台阶上,约翰·赛格瑞夫和从街上回来的艾丽格碰面了。她穿着黑色衣服,脸色惨白,毫无生气。她看了他一眼,将他拉进了一间小起居室。
“梅吉告诉你了。”她说道,“你都知道了?”
他点着头。
“那有什么关系?你一切都很正常。那个——你会安然无恙的。”
她忧郁哀伤地看着他。
“你会安然无恙的。”他重复着。
“我不知道。”她用几乎听不出的声音说道,“我不知道,我告诉过你——关于我的梦。当我在弹琴的时候——那晚坐在钢琴前——那些东西紧攥着我的手。”
他直视着她,浑身无力。当她说话的时候,在一瞬之间,有东西从她眼里流露出来,不过转眼就消失了——但他知道那是什么,就是那个从房子窗帘后面望着他的东西。
她注意到他刹那间的退缩。
“你看,”她轻声说道,“你看,我希望梅吉没有告诉你。它夺走了你的一切。”
“一切?”
“是的。甚至连梦也没有了。现在,你不会再梦见那幢房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