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第一个周日的下午。

井狩身穿轻便休闲服,信步走进柳川家的大门。他从和歌山的住所出发,先坐一个半小时的电车,再转乘两个半小时的巴士,总共花了四个多小时。

刀自这场充满戏剧性的归来已过去整整一个月。正值初冬时节,津之谷村的红叶已纷纷飘落。

“哎呀,真是稀客。”

因为井狩未事先通知,串田总管一脸诧异地出门迎接。

“您没开车吗?那是坐巴士来的?”

“嗯,我一时兴起想来看看。赏枫叶的旺季已经过了,没想到头班巴士还是挤满游客。开到白谷溪谷前,车上的导游小姐居然说,从桥边走下溪谷,可以看到对岸就是发生百亿元绑架案的柳川宅邸,想参观的乘客,我们免费赠送下一班次的车票。车上乘客几乎全部下车。那里竟然还铺了条下坡路。”

“是吗,巴士公司真是太会做生意了。还有些游客会专门自驾过来,在门口拍照留念。”

“这里已经是新的观光景点了。得跟政府要点支持费用才行。老夫人在吗?”

“在客厅。我进去通报,请您稍等。”

“您就说,是她从前的门下弟子来访。而且是最让她头疼的那个。”

“呵呵,好的。”

总管匆匆走入后屋。

望着总管的背影,井狩想起最近杂志上的一篇报道。

刀自现在依然是风云人物。据井狩了解,许多报纸和杂志都曾向刀自约稿,请她提供那段监禁时光的回忆录。但刀自一概拒绝,仅偶尔接受采访,井狩读到的便是其中一篇。

在文章中,刀自“告白”称:“我向来不怎么信佛,以往参加做法事,只是出于情面礼节。经历了这次的事,我深深体会到人的力量有多么卑微。我在家里盖了一座小佛堂,每天早晚念经供奉。虽然称不上一心向佛,但也足够虔诚。”

报道还附有一张刀自在佛堂礼佛的照片。这似乎也是她的“表演”。

“老夫人要是信佛,真是泥菩萨也能变成神。她如果真的一心向佛,那可省了不少麻烦。”

想到这里,井狩不禁露出苦笑。此时,总管走了过来。

“请进。老夫人正在院子指挥装修佛堂,马上就好。”

“这样啊。那我是不是打扰老夫人清修了?”

“怎么会。佛堂很小,很快就修好了,剩下的只是使唤年轻工匠具体做些雕刻、加些纹样。工匠们私下忍不住抱怨,既然如此,一开始就该找个有名的雕刻师傅来做。哈哈。老夫人难以捉摸的脾气,信佛后似乎也没怎么变……噢,这话可得替我保密啊。”

两人来到后院,刀自果然在向年轻工匠吩咐什么,一看到井狩,她有些不好意思,眯起小眼露出亲切的微笑。

“欢迎光临。最近我盖了这座佛堂。俗话说六十岁学艺不算老,我这是八十岁开始信佛,你可别取笑我。虽然这么讲或许会触怒佛祖,但你要不要顺便拜一下?”

“不用了,下次吧。”井狩一脸认真,“我今天上门不是专程来拜佛的。”

“也对。昔日门生现在已是堂堂县警本部部长,如果不是有要紧事,也不会来这山里……嗯,施工今天就到这里吧。我刚才交代的,明天得完成。”

刀自让工匠下班,随后走进屋内。

不一会儿,纪美端来茶水,笑嘻嘻地向井狩打招呼。

“你好。”井狩注视着她道,“你精神挺不错啊。跟那时简直判若两人。”

“是啊,她把那件事当成自己的责任,郁闷了好久。真是苦了这孩子。”

刀自回应道。纪美害羞地行了个礼后退下。

庭院里的工匠已经不见踪影,串田总管也已离开,宽敞的客厅里只剩下两人。

短暂的沉默后,井狩好像继续刚才的闲聊一般,若无其事地问:“对了,有一点想请教……那三个绑匪,老夫人是从哪里找来的?”井狩非常平静,刀自也表现得气定神闲。她既未故作吃惊,也未明知故问。

“我知道井狩先生总有一天会问这句话。”她淡淡一笑,沉稳回应。

“当时我跟他们是初次见面。”

“当时?您指的是被绑架的时候吗?”

“是啊。”

“真的?”

“我不会对你说谎。”

“唔。”井狩点点头,从资料夹中取出薄薄一沓纸。

“我属下的报告里也是这么写的。部里对此开展了一次秘密调查,我给您读一读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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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没有任何证据显示,刀自与那三名姓氏不详的年轻男子事先存在任何联系。

2.三名歹徒不可能是刀自认识的年轻人或中年人所假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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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自称彩虹童子的三人组,不论过去或现在都与刀自毫无瓜葛。

那么,报告的内容没错吧?”

“你的下属真是优秀。”

“他是我最信任的心腹。此前认为,绑匪是由您的几位孙子乔装的可能性最大,他按照时间点详细调查了每个人的不在场证明……但是结果真让人伤脑筋。”

井狩征得刀自的同意,点燃一根烟后,陷入了沉思。这一根烟的工夫过去,他终于抬头道:“这件事或许没人会相信……但我只能选择相信。老夫人,您不好奇是什么事吗?”

“我正想问呢。究竟是什么事?”

“这件事不合常理。有位老人被绑架后,反倒变成绑匪首领,指使绑匪向自己的儿女勒索巨额赎金。”

刀自沉默片刻,说道:“这故事似乎听过。难不成,那个老人指的是我?”

井狩哼了一声。

“您不用作假设。嗯,看到您如此淡定的表情,我就更有把握了。肯定没错。只有您,即使做了再出格的事,也会不动声色……对,老夫人,我说的就是您。”

“你讲得很有礼貌。但是,能直接对号入座,想必是有依据的。我想听听你的理由,这应该不算冒犯吧?”

“不,当然不,这疑问很合理。”

井狩对刀自的嘲讽正面回应道。

“我说说我的感受。一开始我就感到不对劲儿,就像不知不觉渗进砂土里的水,等回过神来,这种感觉已经非常强烈。整件案子的规模、计划性,非常鲜明的自我风格,以及暗含的幽默感……这种独特的风格,既不像职业罪犯,也不像那些混混儿集团。当事人应该更加成熟老练,认真对待此事的同时,也在享受着游戏的乐趣。我能感受到她的那份从容以及开阔的心胸。她有狮子的气魄,狐狸的精明,然而出奇的是,她还具备熊猫的亲切……某天我突然惊觉,最符合这些条件的,不正是本案的主角吗?”

刀自耸了耸肩。

“当事人要是听见,肯定要不好意思了。你都把他捧上天了。”

井狩并无笑意,继续说道:“想通后再回顾整个案子,我惊讶地发现,案情处处都有此人的这些特质。具体而言,首先是对地理的熟悉度。本案总共有五个重要现场,先不提和歌山广播电视会馆和大作的家,剩下的三个,包括电视对谈的地点、绑匪上直升机的地点和终点站幽鬼岬,绑匪对地理环境和居民状况都非常清楚,这就再明显不过了。就像成田机场的选址不能轻易决定一样,上述无论哪个地点,都绝非通过一两次事先踩点就能完全摸透。于是,经过调查,我了解到一些情况。”

井狩翻开笔记本,继续说道:

“法务局提供的财产清单显示,柳川家在奈良县南山村拥有一处约十五公顷的飞地,就位于绑匪登上直升机的乱发岭往西几公里处。另外,悠木村的一位土地所有者证实,柳川家曾跟他交涉,打算买下幽鬼岬附近的土地建别墅,他虽乐于交易,但后来柳川家改了主意,只好作罢。”

刀自低声说道:“那是因为孙子们跟我抱怨我们家只有山没有海。不过,建私家专用的海水浴场太过奢侈。更重要的是地名我不喜欢,听起来像是有鬼出没。”

“就是这样。”井狩合上笔记本,“电视对谈的现场就更不用提了。由此可见,绑匪选择的地点,不是柳川家的地盘,就是与柳川家有渊源的地点。那两幢建筑也不例外。和歌山广播电视会馆您已经去过多次,另一处是您儿子的家。如果只是一两处也就罢了,五处地点都是如此,结论自然就指向了一位特定人物……当然,要想找借口也不是没有。”

刀自点了点头。

“比如,作为人质遭到绑匪胁迫,不得不说?”

“是的。不过人质也未免太过积极。把情况和盘托出,实在是……”

“有违常理,对吧?”刀自微微一笑,“还有吗?”

“还有很多谜团,唯有认定老太太……抱歉,老夫人是绑匪首领,才解释得通。比如,直升机到处乱飞的那一段。当时是夜晚,雾气又重,即便再老练的驾驶员,也不敢单凭绑匪的指示,就在危险的高山峡谷之间乱来。然而,驾驶员却这么做了,这是为什么?是出于责任感,还是出于恐惧?这两个理由都不够充分。真正的答案恐怕只有一个……这些照片就是证据。”

井狩从资料夹中取出几张绑匪登机现场的照片。三人组现身,跑向直升机。白色蒙面绑匪登机,其余两人跑开……每张都让人有身临其境的感觉。

“从照片可以看出,白色蒙面绑匪始终躲在两人身后,从未被拍到过全身。连爬上直升机时,也只是拍到了头部和背部的一部分。这纯粹是出于偶然吗?怎么可能?这群绑匪绝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另外两人显然在替白色蒙面绑匪遮挡镜头,接近直升机后更是如此。理由嘛……是唯恐通过与直升机机身的比较,暴露白色蒙面绑匪的真实身高。我说的对吗?”

刀自首次陷入沉默。

片刻后,她抬眼望着井狩说道:“一般人可不会注意到这个细节。”

井狩扑哧一声笑道:“一般人确实不会。目前为止,除了我没第二个人察觉。大家甚至没有想过,为何此时三人要一起现身。人们一看见大、中、小三个不同颜色的面罩,便自然认定那是彩虹童子,而不会注意到他们的身高变矮了一些。人们当然也不知道,这正是绑匪要达到的效果。绑匪十分注重公平竞赛精神,我也得实事求是。隔着两百多米的距离,又是从高处往下拍摄,加上绑匪的这些掩饰,因此根本无法根据照片估算出绑匪的准确身高。所以照片仅能佐证推理,不能成为法定证物。说到这里,我想问您,我的推理是否正确?自由操纵直升机,随意指使驾驶员……这一切都是因为,蒙着白面罩的是您吧?”

“老夫人!”

当她遮住麦克风说“是我”时,驾驶员高野惊愕的叫声至今令人难忘。

“没错,是我。等一下再跟你解释,现在请照我的话做。我绝对不会害你。”

“好……好的。先读这份指令对吗?但是,究竟为什么……算了……”

驾驶员朗读指令时声音嘶哑,那也是事出有因。至少他瞠目结舌的模样没有出现在电视屏幕上。

“我们实在应该多读几遍绑匪的信。”井狩感叹道。

“电视对谈时,绑匪指定了两名紧急联系人。我们只是疑惑这是否必要,却没去思考背后的意义。这次也一样。绑匪指定‘和歌山航空公司最资深的驾驶员’时,我们早该料到那是要故意选择高野。当然,即便他们不指定,结果或许也是一样。那么,驾驶员的供述与您在电视上的谈话一样,毫无可信度。请看下这些资料……”

井狩从资料夹中取出一份厚厚的档案。

“这是一个月以来的搜查记录,共有两部分。较厚的这份是关于‘船’的。根据驾驶员的证词,几百名搜查员去找一艘连证人本人也没见过的船,跑遍大小港口和各处海岸。从纪伊半岛出发,往西到濑户内海、四国,往东到远州滩、伊豆半岛……其间得到了各地警方的配合,渔民和其他民众提供的线索不计其数,然而所有报告的结论都是四个字——查无此船。这样下去,我们恐怕得搜遍日本在太平洋沿岸所有地区,甚至是全日本的海岸。但是无论怎么找,结果都一样,因为证词是假的,这条船从一开始便不存在。至于较薄的这份……”井狩翻开资料,“查的是‘绑匪藏身处’。由于您的证词,我们不得已搜遍了近畿地区全境,只要是听得见电车声音的地方都没有放过。结果不用说,因为这跟找船犯的是同样的错误。本身就是虚构的地方,怎么可能找得到?这可把我们害惨了。因为到了夜里,离铁路十公里的农村都听得见电车声。不过,现在这样,情况就不同了。”

井狩凝视着刀自,刀自脸上露出紧张的神色。

“我们一直默认绑匪的据点应该与您无关,或是位于有敌对关系的地方。事实却恰恰相反。这场战役中,不仅是战场,连人脉都在您的控制范围内。这样看来,给绑匪提供住所的那个人,极有可能与高野的情况相仿,甚至配合度更高,只要老夫人发话,再出格的命令也会服从。这样的人,我能想到的也并非没有……不过即便如此,我并不想对此人不利。毕竟我也是您的支持者。即使您杀人行凶后找我帮忙,我就算身败名裂也会保护您。何况这起案子只涉及钱,没有任何人受伤……可是,我真的搞不懂。”

井狩叹了口气,收起资料,再次注视着刀自。

“我今天上门,不是来抱怨属下有多么辛苦,尽管不能再做无益的消耗,但先前的努力并非全无意义。当然,我也不是想拿这些已经错过时机的证据资料说事。我只希望您能理解,我的推理和假设都是下属们汗水的结晶……不过,我不明白的是,到底为什么,为了那几个素未谋面的小毛贼,您愿意演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戏。”

到底为什么?

若说是因为体重计的刻度,人们肯定不会相信。然而这却是事实。

刀自想起当时受到的打击,胸口依然隐隐作痛。

今年夏天比以往更加酷热难当,连山里都连续多日燥热到夜里难以入眠。

终于到了秋风送爽的九月上旬。某天傍晚,刀自像往常一样沐浴后走出浴室,一时兴起踏上角落里的体重计。

那真的是突然兴起。她不记得上次测体重是何时,也没有定期测量的习惯。只是因为偶然看到了体重计,才站了上去。仅此而已。

但当她看到指针停下时的数字,宛如挨了一记闷棍。

指针停在了二十六附近。

她慌忙重新测量,但数字没有变化。

她瞬间想到,难道是体重计坏了?但马上又意识到不可能。重视体重管理的纪美等人,每天都会测量,若涨了一公斤就会极其失落,若减了五百克则会欣喜若狂。可见这数字没问题。

二十六公斤!

刀自双腿直哆嗦,赶紧扶住柱子才没摔倒。

刀自的标准体重是三十五公斤,这二十年来一直很稳定,上下浮动从未超过一公斤。而现在竟然只有二十六公斤!

“骤减十公斤说明健康亮红灯了。这家老爷子痩了不少,看来果然没错。”

最近连续参加几场葬礼,刀自时常听到类似说法。去世者都是得了癌症。

瘦十公斤说明健康亮了红灯!这句话萦绕在她心头,宛如钟声在脑中嗡嗡作响。

何况这个“瘦十公斤”,一般指的是五六十公斤的人。刀自原本就只有三十五公斤,瘦九公斤恐怕相当于普通人的十二到十五公斤。

……原来如此!

刀自的脑海浮现出无数回忆的画面。

不久前可奈子回来时,以从未有过的温柔语气说:“妈妈,你要多保重,有空来大阪,我们一起去吃好吃的。”

前些天串田也说:“最近天气变化快,请您注意身体。”

还有邻居们曾说,“您气色真好”或“您真是一点都没变”。

此外,还有他说过,她也说过……

您要保重。您多注意健康。您精气神真好。您要保重、保重、保重……

他们每个人的眼神!眼神中带着安抚……带着怜悯……带着隐瞒!

她完全没察觉,身体从何时开始变得这么差,但仔细回想,确实有时会突然腹痛,偶尔还会食欲不振或者莫名失眠。感到无力的次数也比以前多了。这就是病灶吧。一旦有了明显症状,就已经太迟了。

……原来如此。大家早就知道了,只是瞒着我而已。

她想起七月时做过定期体检,串田报告说“毫无异常”。那个骗子!没异常怎么会突然瘦九公斤?这可是体重的四分之一啊。难怪他要口头汇报,没让我看资料。可见是根本不能让我看。

她看着镜子,镜中之人眼神冰冷……这简直不像自己的脸。

她开始浑身发抖,勉强支撑着回到房间,望向窗外的群山。

那些山!

这些景象至今仍清晰浮现在眼前。

明明是看了几十年的山,那天却有些不一样,仿佛初次见到般新鲜,又如此清晰鲜明。每棵树、每片叶子,那微妙的色彩和形状,都如同被雕刻下来一般清晰可见。

意识到死期将近后,眼睛所见毕竟有所不同。我家的山,竟然也如此美丽。

而这一切都将归还国家所有。一旦我撒手而去,这将是不可避免的。

……国家!

刀自感觉仿佛受到一记重击。

……国家又为我做了什么?

她睁开眼睛望着群山,一时间茫然若失。她渐渐察觉心中涌出一股强烈的情感……那是憎恨之情。她恨“国家”夺走了爱一郎,夺走了静枝和贞好,这还不够,如今还要夺走她视为生命的山林。走到人生最后阶段,她首次产生这种情绪。

而国家为此付出了什么?国家什么也没做。有句话叫“吉野美林,纪伊粗林”,纪伊山地原本非常贫瘠,但经过山里三代居民的努力,特别是在柳川家祖辈及先祖辈的推动下,这里终于脱胎换骨,成为不输吉野的优质森林。国家对此不过是袖手旁观而已。

然而,国家却像猴蟹大战[日本的民间传说。描写狡猾的猴子抢夺螃蟹辛苦种植的柿子并将之杀害,被螃蟹的孩子们报仇的传说。主题是“因果报应”。]里的猴子一样,试图无耻地抢夺他们这些山里的螃蟹们辛苦创造的果实。

如果能把成果返还给山上的居民,倒是可以理解。如果能帮助这个国家的同胞们,培育树林的辛苦也算没有白费。

但那些打着国家旗号的掌权者,会有这份好心吗?围绕某处河堤工程[此处指长良川河口堤坝问题。]的争议就是最好的例子。这些美丽的山,这些人们拼命爱护培育成材的树木,也终会成为掌权者的猎物,落入他们贪婪的魔爪中。

“我这一辈子到底算什么?活一辈子难道只是为了最后被他们掠夺吗?”

刀自忍不住叹息,内心感到一阵悲凉和空虚。

无论怎么抱怨,无疑都是无济于事。

自己现在能做的……就是一边等待生命火焰燃烧到最后一刻,一边尽可能走过更多土地,向群山道别。

直到有一天终于倒下……这就是这位山中老人的一生。

刀自的眼眶湿润了。

她没有想到,一周之后,竟有三个年轻人冒出来,重新燃起了她心中即将熄灭的火焰。

“为什么?您为什么要帮那些小毛贼演这场大戏?”井狩问。

他的疑问发自肺腑,刀自也必须敞开心扉回答。

但是,这该如何启齿?

“在那个时候,他们的出现或许是天意吧。”这是刀自最诚挚的回答。

从绑匪的口音和打扮来看,他们都是外地人。刀自瞬间就观察出,他们为了伏击成功,付出了多少精力和辛苦。

如此破天荒的绑架计划,仅是能想到就已经不易,他们竟有能力和气魄去付诸实践。

没错……气魄。当与肉色蒙面绑匪对峙时,刀自能清楚地感受到对方豁出性命的气魄。

“这三个人很有可取之处,并非一般的恶棍。”刀自当下心想。

经过刀自的劝说,三人最终愿意释放纪美,更证实了刀自的直觉。黑色蒙面绑匪向纪美道歉这个细节,也被刀自清楚地捕捉到。

尽管三人的模样与所谓“神之使者”相去甚远,但在生命即将走到终点时遇上他们,这不是“天意”又是什么?

说来恐怕没人相信,就在与三人击掌为誓,纪美成功离开,自己在三人包围下开始转移时,刀自已经心生“一箭数雕”之计。

(神为我做出了这样的安排,让我在临死前与这些人一起干一番大事。虽然这样对井狩先生很不利,但也算是命运机缘。希望他能理解。)

(趁这个机会,向国家狠狠捞一把,也算是表达我的抗议。)

(等我不在人世后,柳川家的资产势必会遭人觊觎,会有人像野狗一样跳出来猖獗滋事。只有把资产拿出来放在阳光下,才能免得发霉。)

(这还是帮孩子们脱胎换骨的好机会。能做到的事,他们一定会尽力而为。)

(还得送这三人一份大礼才行。多亏他们,我还能在最后享受一段兴奋的时光,而不是一味回顾八十二年的人生。)

“能顺利完成这些事情,我将死而无憾。毕竟,在抱怨和愤怒中草草结束一生,不是我的性格。”

刀自原本沉重的四肢顿时轻盈了许多,指尖也仿佛重新注入了活力。

可是,她该怎么说明这种心情?既不能完全交代,也不好撒谎隐瞒……

刀自正面凝视着井狩的双眼。

她一字一句,真诚且慎重地说道:“你问为何演这场大戏,但这可不是我演出来的,实在无法回答……不过,有一点我可以说,那就是老年人的生活实在很无聊。这一点相信你也能体会。昨天过完是今天,今天过后是明天……每天都在做相同的事情。这根本称不上活着,只能算是还没死而已。虽然如此,人活到八十多岁,也已经无法再改变什么……我也是这样的,于是只好安慰自己,这便是人生。然而从那天开始……”

刀自轻咳一声,继续道:“世界突然焕然一新,而且我面临的是非生即死的极限考验。说来惭愧,活到八十多岁,直到这次我才对生和死多少有了些感悟。而这一切,是跟大家的关怀和子孙的努力分不开的。井狩先生甚至发表了那样的声明。在报纸和电视上,许多朋友和陌生人纷纷发来慰问和鼓励的寄语。我深深感受到,我的生命不只属于我自己。为了大家,我绝不能就这么死掉,必须活着回家……有了这样的念头后,再回想此前自己说过的‘既然上了年纪,随时死去都没关系’,实在是感到羞耻。从那以后,我每天都精神振奋,和以往每天浑浑噩噩的情况简直有天壤之别。很多老年人,虽然嘴上不讲,其实也明白现实状况的严峻,但心里仍有着童话般的梦想,希望改变生活,过一过这种受人关注的日子。至少我是如此。那两周多的时间,我就是以这样的心情度过的……这算不算回答了你的问题?”

“所以,”井狩认真听了刀自的话,此时犀利地开口回应,他感到,刀自的这番话虽颇有真实感,却并未吐露全部事实,“为了充分享受这童话般的时间,您才全力帮助绑匪。童话故事越是夸张就越有趣,所以您就借势让火越烧越旺……您是这个意思吗?”

“怎么会?”刀自露出吃惊的模样,“我没理由做这么疯狂的事。你总称呼这些绑匪为小毛贼,但他们可是很有主见的。我基本没有插嘴的余地。虽然不是完全没有,但即使有机会出主意,我身为人质,又为什么要多嘴呢?”

“您并没有插嘴,”井狩语气辛辣,“而是替他们制定了全部计划。您写了信,坐了直升机,还让驾驶员说谎作伪证。没错吧?”

“这些事嘛……”刀自显得很为难,“就算我说没做,你也不会相信,我能说什么好呢?”

“您不觉得有些过分了吗?”井狩追问,“我能理解老年生活的寂寞。此时冒出来一群绑匪,他们虽不是善辈,但做事很有分寸,理解能力又很强。您认为机不可失,于是想利用他们好好演一场大戏……您的心情我虽不能完全理解,却也并非一点都体会不到。毕竟这是老夫人您啊。但一百亿日元又是怎么回事?难道只是因为想把案子炒作成国际新闻?若真是这样,您的确十分成功,但此事让儿女们费尽周折,几乎耗尽所有家产,正常人会这么做吗?我知道,您要说这是绑匪的计划,您并不知情。先不谈这点,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金额定得这么大?先说好,您可不要用在某个岛上建立国家这样的话来糊弄我。”

刀自终于被逼得无处可逃。

“你这样问的话……”她耸耸肩答道,“不知情的人听到,还以为金额是我定的……不过,关于赎金,大家似乎有些误解。”

“误解?”井狩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恐怕大家都认为,柳川家这次损失惨重吧。”

“啊?”井狩用力眨眨眼,望着刀自。刀自表情非常认真。“我不明白。您什么意思?”

“但是呢,”刀自似乎语带愧疚,“损失虽然也有,但并非大家想象的那么多,大概只有名义上金额的三分之一吧。”

“三分之一?那剩下的是假钞?不可能啊。当时的电视转播,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当然不是。堂堂柳川家,可不会使那种下流手段。”

“全是真钞?那为什么是三分之一?”

“要说准确的数字,”刀自解释,“我家的实际损失应该是三十六亿,相当于每个孩子损失九亿左右。这数字是怎么得来的呢?原因有两点。第一点不能当众说,那就是税后的金额里有两成左右是有水分的账外资产。第二点则是利用税法中的杂项损失扣除额。”

刀自算出这个数字,是在遭到绑架的当天,当她走上那条满是杂草与碎石的小路之时。

杂项损失扣除额——七十七岁喜寿那年,为以防万一,刀自试着计算过遗产税。当时翻阅《纳税手册》,她留意并记住了这项条款。

杂项损失扣除额是指,当发生灾害或盗窃损失时,商品、半成品、原材料等库存资产外的资产所蒙受的直接损失。该损失额中,超过总所得金额一成的部分可免予扣税。

当时刀自心想:“赎金当然属于‘灾害或盗窃损失’。哼,政府真是太贪心。总额的一成是七十亿,如果少于这个数,可就不能减免了。”

没办法,免税的下限是七十亿,上限则是名义上的税后资产一百七十六亿。按常识思考,赎金最多设定为一百亿。

超过七十亿的免税部分是三十亿,可减免百分之七十五的税,也就是二十二亿五千万。再加名义上的税后资产,大约是两百亿。再加两成的账外资产,总共便是两百四十亿。扣掉一百亿赎金后,净剩一百四十亿。

“大概是这么计算的。”刀自省略过程,只举出最后的数字。

“孩子们实际算出的结果应该差不多。一个人损失九亿,虽不算小数目,但他们只是到手的钱变少,不必另外自掏腰包。况且当作花钱买教训,倒也应该可以接受。至于最后能不能拿到那么多,那要靠他们的本事了。”

“那个……我完全没搞懂。”

数字一旦过万,井狩就不会算了,于是赶紧做起笔记。

“是这样吗?原本子女每人可得四十四亿,现在算出来是三十五亿,所以每人损失九亿。这些对我来说都是天文数字……不过,有一点很奇怪啊。您说柳川家仅负担一百亿中的三十六亿,那另外六十四亿从哪来?”

刀自微笑着点点头。

“还能从哪来,当然是由国家出。说得详细些,减免的税金加两成是二十七亿。需要国家出的还剩下三十七亿。要知道,国家拿走我们近五百三十亿的税金,返还这么一点根本就不痛不痒……但对我们而言,这笔钱还是有帮助的。”

“原来如此。”井狩恍然大悟。

他怒目圆睁道:“这才是您的真心话吧?反正税都是要交的,您觉得白白交给国家太亏,干脆让国家承担了六十四亿的赎金。所以,赎金才需要定为一百亿……对吧?”

刀自认真道:“怎么会?这只是从计算上……”井狩打断她的话道:“我知道,您想说只是从结果来看是这样。为了这一百亿,我们警方忙得团团转,您自己做了绑架案大戏的女主角过足了瘾,这一切都不是故意安排的,而是完全属于巧合。但是,老夫人,您已经达到了所有目的,万事大吉,我也可以不追究您做这场戏的责任,但不仅是我,全国所有民众都不会允许那几个小毛贼拿着一百亿轻轻松松逃跑。他们究竟去哪里了?钱又在什么地方?您从头到尾帮了他们这么多忙,总不能说不知道吧?”

井狩最后的质问义正词严,他料定就算刀自也无法回避。

然而,下一瞬间,他的胸口一震。

“对不起,井狩先生。”刀自竟然一边恳切地说着,一边向他深深低下了头。

“老夫人……”井狩屏住了呼吸。刀自静静抬起头,直直望着井狩。她收起此前圆滑的一面,目光真挚而深沉,用稳重而清晰的声音说道:

“我明白你的立场,你刚才发火也是理所应当的……但是井狩先生,我就算死也不会回答这个问题,就像罪犯的母亲不会透露孩子的下落一样……现在,我就相当于他们的母亲。”

关于三人的一幕幕清晰的画面,浮现在既是母亲又是人质的刀自心中。

第一个画面是……收到赎金的那个晚上。

情况似乎一切顺利。

直升机降落在阿椋家的院子里,正义等人跳上直升机,往下扔现金袋。驾驶员高野接着朝柳川家飞去,三人则负责将现金袋搬到仓库二楼。

三人没多说一句话,动作干净利落,很快就完成了工作。刀自甚至感叹,若换作其他任何一个三人组,恐怕都不能完成得如此完美。

看到院子中的现金袋已全部搬走,刀自返回主屋,耐心嘱咐坐立不安的阿椋道:“你记住,你什么也不知道,只听见了直升机的声响。”这时仓库传来了一阵欢呼,三人似乎已经开始庆祝了。

欢闹声持续好一阵子。

刀自感到非常疲倦,与阿椋吃完晚餐,泡过澡后便沉沉睡去。

“老太太,快起来。喂,老太太。”

不知夜里几点,刀自被健次叫醒了。仓库那边已安静下来,屋子里只听得见阿椋一如既往的鼾声。

“怎么了?”

“大事不好。”

刀自听出健次心情极差,更加起疑,于是披上棉袍,走进大厅,一瞧健次的神色,不禁大吃一惊。

健次何止心情极差。只见他额上冒着青筋,全身不停发抖。

“你怎么啦?”

“那两个家伙……您听我说。”

健次先讲了正义的情况。

起初三人都兴奋不已,将现金袋铺在地板上。

“这可是价值一百亿的床,除了我们还有谁睡过?哇,好舒服。”

三人一会儿躺下去,一会儿跳起来,互相把啤酒倒在对方头上,几乎要把地板压塌。就在气氛到达高潮时,正义突然说道:“大哥,我要退出。”

“什么?正义要退出?”

“对,他是这么说的。”

喧闹一瞬间停了下来。

“你刚才说什么?你要退出?”健次问道。

“是啊。”正义干脆地回答。喝过啤酒后,他的脸涨得通红,但声音和表情都十分正常,那双小眼睛也透出一股认真劲儿。

“你这家伙……”

健次停顿一下,调整呼吸后接着说:“当初你就提过想退出,但那时行动还没开始。现在可是到终点了。你又要退出……喂,这笑话不好笑。”

“我是认真的,没开玩笑。”

“认真的?现在你还谈什么退不退出?事情都做完了。”

“就是因为做完了我才提的。说起来不好意思,我一直是干两个人的活。如果中途退出,就太没出息了。现在我该做的都做完了,你就答应吧。”

“答应?你到底为什么想退出?”

“一定要讲理由吗?”

“废话,你就是讲了也不行,何况是不说?”

接着,正义的脸变得更红了。

“我今天不是留下来帮忙割稻子吗?”

“是啊,老太太怕警察盯上大姐。别人都见过你,只要你待在她身边,也算是有不在场证明。你提这个干什么?”

“回来的路上,大姐告诉我……邦子小姐说愿意嫁给我。她还问我,想不想两人一起留在这里,当她的养子。”

“什么?”

“真的。大哥你也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吧?我也这么想。”

“啊……”

“所以,这钱我一分都不能拿。之前的事都过去了,我也算是共犯,但至少在分赃这件事上,我是清白的。”

“……”

“就是这样。谢谢大哥的照顾,我要退出了。我的那份,你们两个拿去分吧……拜托了。”

“那你怎么说的?”刀自问。

“我只能说,这是好事。但是一码归一码。光是每人分得的三十三亿就够我头疼了,再加上你的那份,我可怎么办?老太太说要给那个驾驶员一千万,扣掉后再除以二,我和平太每人要拿四十九亿九千五百万。都这时候了你不能不负责任。”

“平太呢?”

“平太?那个混蛋。”健次气得脸都歪了。

平太原本一直坐在角落,默默听着两人的对话。

当健次责骂正义时,他突然开口了,语气很平静,却跟正义一样坚定。

“大哥,其实我也想说来着。”

“什么?”

“我跟正义哥不一样。为了救妹妹,我无论如何都需要钱,所以属于我的那份我会拿走。”

“那是当然。”

“但是,不是这次的金额,是我们一开始约定好的金额。”

“什么?”

“我那份是一千万,我只拿这些。其他的随大哥处理吧。”

“平太!你怎么也说这种话?”

“以前我就这么想了。”平太坐直身子说道。

“认识老太太后,我深深感到每个人的器量不同。老太太做的事,那是什么级别?如果按钱来算,都以亿为单位的事情。我们这种用泡面做单位算数的人,就算学也学不来。如果硬要去学,只会自讨苦吃。这几十亿赎金也是,我要是拿这么多钱,那就像给猴子穿上盔甲,最后动也动不了。自己驾驭不了的,我是不会动的。虽然一千万还是有点多,但我急需几百万,也只好带走了。这已经是我的极限,如果再多拿,只会害我自己。我就要一千万,再多一分钱都不要。”

“最后结果呢?”刀自问道。

“能有什么结果。那两个家伙都顽固得很,今晚跟他们吵了一架。他们气呼呼地睡了,我只好来找您谈判。”

“找我谈判?”

“事情弄到这步田地,都是因为老太太您啊。不然,明天您帮我说服他们俩,如果还不行,您就得负起责任,去掉驾驶员和平太的两千万,剩下的九十九亿八千万,您得想办法处理掉。老太太,您好好考虑吧。”

健次说完猛地起身,转头便走。他脸色发白,肩膀不停起伏。

接着,刀自脑海中的画面跳到最后一幕。

正义依然待在阿椋家,今年十一月,家里应该会多一口人。

平太则在拿到钱的第二天,由正义开着阿椋给他买的二手小货车,送回了老家。

“这段时间我很快乐,也有了自信,觉得自己能干点事情。我们以后可能不会再见面,老太太您要保重身体。”

平太隔着车窗对刀自说道。他不停挥着手,直到刀自的身影消失不见。

至于健次……

这个年轻人的胆量,让刀自颇感惊讶。

他打算靠着在监狱里学到的木工技术,找门路混进刀自家,一边打杂,一边学习刀自的生活方式,以备将来需要。

“纪美在我家呢,她肯定还记得你的声音,你一开口就会露馅。”刀自有些吃惊,如此告诫道。

“那就更好了。”健次回答道,“我趁现在去,她肯定想不到绑匪竟敢去柳川家,只会把我当成一个声音相似的人。如果一两年后才在别处听见我的声音,我就完蛋了。与其一辈子躲躲藏藏,不如让她认为我只是声音相似,这样更安全。”

刀自现在清楚,健次的做法是正确的。

这就是井狩要打听的绑匪的下落。刀自自然清楚不能透露他们的去向,但是井狩能谅解吗?

井狩在院子里漫步,刀自则坐在客厅盯着他。

被刀自断然拒绝后,井狩只问了两件事:

“您能否保证,他们不再做坏事?”

“您能否保证,一百亿日元不会被用来做坏事?”

刀自的回答都是肯定的,还补上一句:“需要我写书面保证吗?”

井狩苦笑道:“案子中绑匪留下的物证……也就是您写的信件已有一大堆,就不用再加一封了。”接着,他又严肃地说:“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然而,他真能接受这个结果吗?

井狩在佛堂前停下脚步。这座佛堂的长、宽、高分别只有一米五。打开那扇还未雕完花纹的门,中间的高台上供奉着金色的如来佛像。

刀自的脑海中浮现出一道算式:

0.175×0.085×100=1.4875m3≒(1.14m)3

台座设计所参照的这个算式,便是一百万张万元钞票的体积。只算钞票本身的话,体积其实并没有多大。

搬运赎金非常费力。健次每天早上搭正义的货车来“上班”时,就在座位底下的箱子里藏大约七八亿现金,直到台座建好两个星期后才全部运完。至于正义……为了配合刀自所说的话,在归还人质那天,他一大早便开着租来的车子前往御座岬。这也算是他的“售后服务”之一。

屋后传来少女的欢笑声,井狩看去,只见纪美跑了过来。纪美先对井狩鞠了个躬,然后在屋外走廊对刀自说道:“我房间的窗户漏雨了。‘模仿哥’说愿意给我修,我能让他帮忙吗?”

“那佛堂的装修又得往后拖了。没办法,你跟串田总管说一下,我同意了。”

“好的,谢谢您。”

不知纪美想到什么有趣事情,她忽然扑哧一笑,跑到屋后去了。

“‘模仿哥’是谁?”井狩低声问刀自。

“一个新来的木匠师傅,他木工技术不错,早上来得很早,干活也勤快。我们很照顾他,现在他快成我们家的专属木匠了。就是刚才院子里的那个年轻人。”

“哦,是那个人。他还没走啊。‘模仿哥’是说他跟谁很像吗?”

“谁知道?她们女孩子乱叫的,可能是像某个歌手或者明星吧。”

“哦。”

井狩没什么兴趣,在走廊边坐下,忽然回头对刀自说:“老夫人,您最近胖了点。前段时间是因为夏天,所以瘦了吧?”

“是啊。夏天也要过去了。”

刀自不禁一阵脸红。当时被接回家后,她战战兢兢地又测了一回体重,恰好是三十公斤。心中百感交集,她决定以后再也不去测量体重。不管体重如何,她暂时还不会撒手人寰。

她至少要等到佛堂台座里面最终空空如也,“模仿哥”也终于学成离家之时。

不过,该如何培养一个专门“花钱”的人?这又需要多少时间呢?

井狩也陷入自己的思考中。

两人默默地眺望着前方的群山。

院子中的枯叶不时迎风飞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