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国的各位观众朋友”,收音机里首先传来播音员的声音。以这句话作为节目开场,恐怕是所有播音员的梦想。但是对地方台节目而言,这可能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有机会说这句话。播音员似乎紧张过度,声音非常亢奋。

“他说的是全国!”平太低声道。

“那当然。这消息就算放到东京,也是社会版的头条。”健次低声回应。

收音机继续传来播报声:“如今天早上我台多次预告,现在播报临时特别节目。由和歌山县警本部部长井狩大五郎先生,通过节目向柳川敏子刀自绑架案的绑匪回话。县警本部部长通过民营媒体向通缉犯表明态度,这对民营电视台和广播电台来说是史无前例的事。广播电视局考虑到本次事件具有极为重要的社会意义,因此将不插播任何广告,而是作为电视台和广播电台的公益节目播放。不仅和歌山电视台和广播电台,全国联网的各台也是如此……”

“什么情况?电视台怎么还吹起牛来了?”

“这可是做宣传的宝贵时机。数数看他会说几遍电视台名字。”健次嘴上说着,耳朵却在仔细听着节目。

“柳川刀自绑架事件,已经无须赘述,刀自在和歌山县津之谷村被三名男子绑架,案件至今已过去五天。和歌山县电视台和广播电台已随事件进展持续跟踪,详细报道。昨天柳川家收到绑匪的信件,绑匪要求支付一百亿日元赎金,金额之大可谓前所未有。和歌山电视台和广播电台已率先面向全国进行了报道。”

健次看了一眼平太,他果真在计数,已经数到第四根手指。

“本节目……”可能是所剩时间不足,播音员加快了语速,“是柳川家对绑匪要求的正式回复。绑匪提出,本次回复需通过和歌山电视台和广播电台直播,并由井狩本部长代替柳川家家属讲话。经过县警本部商议,该形式虽然异于往常,但由于没有其他渠道可以联系绑匪,因此不得不答应其要求,由本部长亲自出面回应……下面有请井狩本部长。”

接着是几秒钟的沉默。此时电视画面上想必是井狩的特写。

“终于来了。”健次感到掌心微微出汗。他见过井狩的照片,知道其名号和相貌,但声音还是头一次听到。片刻后,收音机传来他的声音。

“我是和歌山县警本部部长井狩大五郎,在此我通告绑架集团彩虹童子。”

声音铿锵有力,气势十足,非常符合井狩的身份和形象。讲话张弛有度,语调丝毫不乱。

“你们寄来的信,昨天已经收到。经与柳川家商议,我们按照你们的要求,由我来传达柳川家的统一意见。”

井狩顿了顿,接着严厉地说道:“你们的要求太过分了。”

平太像是个被老师训斥的学生,缩了缩脖子,偷偷看向刀自。他一只手仍蜷着五根计数的手指。刀自则默默地听着收音机。

“柳川家为了应对你们的要求,已经提前准备了一大笔钱。具体数字我不透露,但是已经接近以往案例的最高额度。各位家属为了刀自的安全,绝对不惜做出这样的牺牲。

“但是你们的要求实在离谱,家属们对此感到非常为难。这是理所当然的。如此巨额的资金,放到全世界任何地方,都很难拿得出。你们的要求提得太过分。”

这与其说是回复,不如说是反击,言语之间充满斗志。

“因此,我代替家属向你们提出意见。确定这个金额,你们或许有相应的理由,但是,请放弃你们原本的打算,重新报价。你们应该有常识,大致合理的限度是多少。我们先就此达成共识,接下来才好谈。这是第一点回复。”

又是片刻的沉默。

“这是第一点?”平太有些不安,“那还有第二点?”

健次并不回答。他没心思回答。不知不觉间,他握紧了拳头,盯着收音机。井狩果然同预想的一样是个强敌,不,是比预想的更强。面对手里掌握人质的绑匪,说话敢如此强硬,不是谁都能做得到的。

“第二,”井狩接着说道,“你们声称刀自安然无恙,并得到了你们的照顾。事实果真如此吗?我们不敢认同。”

“哇,他竟然说这种话。”平太瞪大了眼睛。

“证据就是你们要求的金额。”井狩咄咄逼人,“刀自是柳川家当家的,掌握着家族的实权。她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柳川家的财务状况。按照正常的逻辑,各位在提出条件之前,应该会先问刀自,柳川家是否有能力支付这笔钱。但你们并没有问。如果问过,刀自不可能会答应,你们也就不会提出这个金额。这种情况下,你们还说刀自被照顾得安全又舒适,对此我们表示怀疑。”

“这是找茬啊。”平太喊道,“你不知道这金额是……”

“嘘!”健次制止道,“那你到底要怎样?”

这句话是对着收音机说的。阿椋的收音机是老式的大个头样式,方形的边框内部,是绷着一层布的圆形扬声器。仔细看去,确实很像宽下巴、大眼睛、大嘴巴的井狩。

“因此……”井狩说道,显然接下来是本次发言的重点。他加重语气:“请各位向我们出示刀自还健在的证据。如果不能见到本人,至少也要让我们听到她的声音。不能是录音,而是让她亲自讲话。而且讲话期间,不能加任何限制,要让她自由发言。等我们确认刀自平安无虞,才能放心跟你们谈接下来的事。”

“圈套!这是圈套!”平太大叫,“他想摸清我们藏在哪儿。”

“如果,”井狩继续说道,“各位认为这样做是为了查出你们的藏身处,那就错了。你们在信中也写了,相信我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假话。没错,这件事我没有任何其他企图。刀自被绑架以后,家属们悲痛的样子实在让人于心不忍。我提这个要求,仅仅是因为想确认刀自的安全。你们也是有良知的人,希望你们能答应这个要求。”

“大哥……”平太望向健次。

“总之,”井狩继续说道,“第一,一百亿日元的要求太过分,希望你们重新考虑。第二,我们需要确认刀自平安无事。这两点就是我们的回复。如果你们拿出诚意,柳川家后面也一定会毫无保留。对此我敢保证。最后再提一句,在这封信里,你们没有用‘不付赎金就加害人质’这种绑匪惯用的词句,甚至还表达了对老夫人的保护,对此我给予你们高度评价。我也强烈希望,在今后的交涉中,你们能保持这样的态度。以上就是我的发言。”

时间正好五分钟,只剩下了三四秒。

井狩讲完后起身离席。此时,在阿椋家中,平太一边嚎叫,一边抱着脑袋翻倒在地。

“老太太,我们要怎么办啊?”平太翻身坐起来,连忙向刀自问道。

他刚来此地时,老实得就像一只猫。随着值夜班次数增加逐渐适应,现在他只有健次在场时才戴上墨镜和口罩,一旦与刀自独处,他就毫无遮掩。现在他这神情,简直像孙子正在向祖母撒娇。

不过,他确实有资本这样说话。

关于那封信,最令他们头疼的是选择寄出地点和方法。为了避免被警方找到线索,必须选择邮件数量多、配送速度快的地点,于是他们选定了和歌山车站前的邮筒。该方法确实奏效,警方被信封上的和歌山邮戳弄得毫无头绪,他们的信件也成功在第二天寄到了柳川家。

然而,寄送的过程却相当艰难。他们经过研究后认定,最省时的办法是,天黑后派人骑摩托车到最近的车站,再坐电车前往和歌山站。然而,阿椋家所在的纪宫村距离附近两条铁路线最近的车站都很远,到和歌山线的畝傍站足有一百二十公里,到纪势本线的有井站则有一百公里。

后者的车次时间赶不及,因此送信人只能骑行一百二十公里山路到达畝傍站,再连夜返回。去程携带的这封信是非常危险的物证,而且他们没有摩托车驾照,一旦被人盘问,势必会暴露。而且现在墨镜和白口罩的装扮非常引人注意,送信人坐电车时面部必须毫无遮掩。再者,电车的时间也非常紧张,在和歌山站仅仅停留五分钟。

任务如此危险,平太却毛遂自荐道,“如果是计划需要,我义不容辞”,并顺利完成了任务。他可谓“幕后英雄”。费尽周折才寄出了信件,现在却被井狩反将一军,也难怪他会发怒。

“怎么了?”刀自淡定自若。

“老太太,你怎么这么悠闲?提出一百个亿的是你,写信的也是你啊。一百个亿要不来也就算了,现在他们要听你说话,这可怎么办?井狩本部长刚才说的话都在理,我们如果拒绝,就会被众人唾骂。虽然彩虹童子这个名字起得很好,但这第一枪打得可不够响亮啊。”

“平太,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此时,刀自对正义和平太已经是直呼其名。

“什么?”

“我是人质,你们才是绑匪。无论人质说什么,听或不听,是绑匪的自由。提出一百亿的确实是我,但点头答应的可是你们。读了我写的信,还称赞说写得好的,不知又是谁呢?所以,现在对方找麻烦,你们能否不要总是抱怨,而是自己去解决问题呢?”

“大哥,你听到没?老太太竟然这样说话。”平太立刻找健次助阵。

“她说得没错。”健次一直在思考,此时抬起头来。

“事情一旦决定,责任就都归绑匪。的确应该由我们来处理。”

“是吗,”平太叹了口气,“那一百亿的事怎么办?本来就太夸张,不然就算了吧?”

“不行。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难办也得坚持。如果这么轻易就改口,那岂不枉费了两天两夜思考的工夫?”

“啊?对方觉得我们太过分,也不要紧吗?”

“一开始就知道会这样。不过他们说得这么不客气,就算只为争这口气,我们也得坚持。”

“那,他们要听老太太讲话,怎么打发?”

“老太太,关于这件事,”健次向刀自说道,“我认为在谈判中,如果拒绝了对方的一个条件,那么最好答应另一个。我不是跟你商量,只是想听听你的意见。井狩本部长虽然那么说,但如果我们真的打电话,如平太所说,那就是自投罗网。有没有不用电话就能传递声音的办法?或者,有没有其他办法能证明你安然无恙?”

刀自微笑着说道:“你问得这么诚恳,我也必须帮你出出主意。办法嘛,也不是没有。”

“哦?”

“但用你们的话说,这可能是在拿性命开玩笑。”

“啊?”

“反过来讲,如果想要成功,这会是最好的办法。”

“是什么办法?”

“不光是我的家人,”刀自思索着说道,“这能让更多人目睹我安然无恙。这个人数,可能是一千万,甚至两千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