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井狩在本部的媒体见面会上朗读了绑匪的来信。

记者群立刻炸开了锅,发问如疾风骤雨般涌向井狩。他们最初的关注点都集中在“一百亿日元”上。

问:如此巨额的赎金,就一位人质而言,是史无前例的吧?

答:我没有详细查过,并不清楚。但从常识判断应该是这样的。

问:你认为绑匪要求的这个金额是认真的吗?

答:目前的资料只有这一封信,坦白讲,警方也还无法做出判断。但是绑匪反复强调这个金额,根据上下文的文风来看,如果说他们只是虚张声势,理由似乎不够充分。我们认为,他们要求的赎金就算不是一百亿,也会与之相近,因此应该认真对待此事。

问:如果绑匪是认真的,柳川家有能力支付这笔巨款吗?

答:我们会跟家属商议。在此之前,无可奉告。

问:想必绑匪从刀自口中打听出了柳川家的财力,认为这个数额可行,才提出了要求,您对此怎么看?

答:目前我只能说,刀自不会向绑匪提供这类信息。

问:她会不会受到绑匪的胁迫,不得已说了出来?

答:这也无可奉告。

问:本部长,当您听到这个数额,是否感到震惊?

答:如果有谁能保持淡定,我倒要认识他一下。(笑声)

问:此前我们都认为这仅仅是一起绑架勒索案,但您是否觉得,作为私人组织,绑匪要求的数额过于巨大?他们背后会不会有日本赤军[日本赤军,日本的一个左派恐怖武装组织,曾在全世界实施一系列恐怖袭击活动。]这样的组织操纵?

答:这个数额确实过大,但目前没有发现其与恐怖组织存在关联。

问:有什么根据吗?

答:绑匪的性格会完全体现在作案手段之中。本案使用的手法与日本赤军这样的武装恐怖分子完全不同。

问:除了恐怖分子,会不会是其他需要巨额资金的组织?

答:目前不排除这种可能。

问:如果不是一百亿,而是二三十亿,柳川家想要支付,警方会同意吗?

答: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不瞒你说,我们已经让柳川家准备了一定数量的资金。这当然不是向绑匪屈服,而是为了在保证刀自人身安全的基础上,为彻底追查绑匪做好铺垫。这个思路现在也没有变。像这种涉及十亿日元以上的大案,无论结果如何,它给人的心理带来的影响都是巨大的,不是单靠警方搜查就能解决的问题。如果绑匪得逞,以后会有很多人效仿,日本恐怕会变成第二个意大利……当然,无论涉案金额如何,我们的使命都是成功救出刀自。(此时井狩的脸上显出悲愤而苦涩的神情,记者群一时鸦雀无声)

问:我换个问题。刚才您说绑匪的性格会体现在作案手段之中,那么看这封信,您认为绑匪是怎样的人呢?

答:这帮家伙不好对付。(井狩的语气充满无奈。记者发出笑声)无论是信的内容,还是行文方式……不,是口述的语气,都透着一股狂妄之气,听起来非常可憎,不像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各位知道,虽然我们得到了民众的大力支持,发起了大规模的搜查,但绑匪至今下落不明,可见其绝非泛泛之辈,而我们收到的这封信,更加证明了这一点。我们必须重整旗鼓,跟他们决一雌雄。

问:从这封信的用词来看,“别无他人”、“绝无虚言”这样的字眼,现在的大学生都不怎么用。可见绑匪是文化水平很高的人。您怎么看?

答:那也不一定。刀自是个一字一句都会仔细斟酌的人,就算是代笔,如果绑匪说得过于粗鄙,她或许也会建议替换成更文雅的说法。因为她知道,这封信一定会被警方留作记录。所以,用词本身可能反映不出绑匪的文化水平。

问:绑匪要求柳川家在两周后的十月一日之前支付赎金。当然,筹集这么多钱需要时间,但就此类绑架案而言,期限可谓相当长了。莫非他们有信心,在此期间绝对不会落网?这一点您怎么看?

答:我最生气的就是这点。绑匪究竟是胆大妄为,还是无知者无畏,我们将会用结果证明。

问:根据绑匪的要求,本部长您的回复,要于明天十二点十五分在电视台和广播上同时播出。您会照办吗?

答:这是向绑匪传递信息的唯一做法,所以只能照办。我们已跟电视台和广播电台联系,均已获得许可。尤其是和歌山电视台的东社长和中泽报道局长,如各位所知,两位也都曾受过刀自的恩惠,他们都热心全力配合,表示随时可以使用电视渠道进行协助。十二点十五分,两边都是刚播完一般新闻,进入地方新闻的时间。所以播报不会给节目安排带来影响,这一点估计也在绑匪计算之中。

问:最后一个问题。被绑匪指定为联络“代表”,您有什么感想吗?

答:老实讲,当听到我的名字时,我既感到震惊,又十分愤慨。但他们既然敢正面挑战,我也绝不含糊。我打算跟他们斗一斗,看谁能笑到最后。

记者会结束后,井狩马上离开总部,前往津之谷村。没有时间吃晚饭,他只得在车里吃夫人给他准备的饭团。到达柳川家时,已经是晚上七点。

院子里到处都是记者搭起的帐篷,空气中弥漫着大案特有的紧张氛围。井狩再次遭到记者团的围攻,但他统一用一句“无可奉告”应付过去,径直走进屋内见到各位家属。

英子的丈夫田宫牧师,因为不能放任教堂不管,已于早上返回大津。在场的有国二郎夫妇、可奈子夫妇和大作、英子共六位家属,警方代表则是井狩和镰田两人。

井狩一眼便看出,家属们因为案情意想不到的进展而方寸大乱,互相之间显然发生过激烈的争执。

尤其是国二郎,他头发凌乱,面色苍白如纸,领带歪斜,但眼睛却瞪得浑圆。

“啊,井狩先生,”一看到井狩,他立刻迎了上去,“绑匪这要求太荒唐了,他们是不是疯了?母亲也真是的,就算成了人质,也不能答应这种过分的要求啊。人家说什么,她就写什么,那怎么行?做不到就是做不到,她真应该跟绑匪挑明了。”言语之中,他竟埋怨起了刀自。

“我过来就是要商量这件事。”井狩接过话,“各位知道,明天中午,我必须给绑匪做出答复。各位似乎已经讨论得很充分,我想问问大家的正式意见。”

“没什么正式意见。一句话,不行就是不行。”国二郎态度直率,简直像个任性的孩子。

“哥,你慌张成这个样子,可不好看。”可奈子斥责道,“我们的意见可是要在电视台和广播电台播出的。虽然是地方台,但事情闹得这么大,肯定会被转播到全国。而且中午时间,大家都会看电视。全日本都在关注,柳川家却只说办不到,你觉得合适吗?”

原来如此。听了可奈子的话,井狩恍然大悟。此前他认为绑匪选择电视台和广播,是因为其收视和收听的便利性。

现在看来,绑匪的意图还不仅如此。对柳川家这种名门望族来说,除了身家性命,他们最在乎的就是“面子”了。把家属推上电视台,会给他们制造很大压力,绑匪无须动手就能占据主动。他们早已计算到这一点,专门指定“现场直播”,恐怕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哼,怎能让你得逞?我既然上电视,就不会只是去当柳川家的传话筒。”井狩低声自言自语道。抬眼望去,柳川一家仍在争论不休。

“那你说怎么办?”国二郎质问可奈子。

“我刚才说过了。”可奈子拉高了嗓门回应,“必须告诉绑匪,虽然一百亿做不到,但我们会尽最大的诚意去准备。”

“说得简单。对方问最大的诚意是多少,你怎么回答?”

“那全看哥哥你怎么定。”

“那我就按准备的钱,两个亿。”

“别开玩笑了。如果绑匪要价五个亿,砍到两亿还可以理解。人家要价一百亿,我们只愿意给两亿,岂不沦为全日本的笑柄?”

“那你说,给多少合适?”

“这种事情,我这个嫁出去的人怎么会懂?”

两人的争论一时陷入僵局。

井狩看准时机,从中斡旋道:“明天的回应,还没必要谈金额。在交涉的初期阶段,不能亮出我们的底牌。我会按照可奈子女士说的,再斟酌一下,传达出我们会尽最大诚意的意思。哦,对了。”他回头看向镰田。

“我还没看到刀自的亲笔信。”

“信的原件已经送到总部里做指纹等各项精密检测,可能您恰好没赶上。我这边留了复印件。”镰田说着,从包中取出复印件递了过去。

井狩一眼便认出刀自的笔迹。用毛笔写的细瘦字体,按照一行字幅度的间距,刚好写满五张信纸。虽不知是什么书法流派,但笔触自然流畅,十分易于辨认。虽然他与刀自的书信往来仅限于贺年卡,但他知道刀自非常认真,连收件人姓名都要亲自写上,绝不会委托他人代笔。而且如今用毛笔写信已经很罕见,所以刀自这清秀工整的字迹深深印在了井狩的脑海里。

他仔细阅读后,抬起头说道:“字迹没有问题,但仅靠字迹是不够的。”

“咦?此话怎讲?”国二郎等人无不惊讶。

“要确认令堂现在是否安然无恙……嗯,这一点可以作为我们的武器。”

“……武器?”

“对,诱敌现身的武器。”

“啊?”

“他们想让我们陷入被动,那我们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就像英子小姐制服小混混一样。”

“唔……”

“不明白吗?没关系,这事交给我吧。”

井狩豪爽地结束了对话。此时,一个计划已经在他心中酝酿成熟。按照他的计算,接下来陷入被动的,将会是绑匪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