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自还是像昨天一样安分守己。她在里屋等健次和平太吃完饭,估算两人已经戴好墨镜和口罩,才开口问“我能进来了吗”,轻轻拉开房间门走进来,端坐到自己专用的坐垫上。

“阿椋跟我说,”刀自先铺垫道,“这栋房子孤零零的,没人给送报纸,只有邮递员和邻村送传言板的人会来,而且是五天到十天才来一次。如果屋里没人吭声,他们会把东西放进邮筒就离开。所以不论谁来,我们只要不出声就行。”

刀自简短传达了阿椋不在家时的注意事项,接着沉稳地说道:“但是,你们应该也猜得到,收音机广播里说事情已经闹大了。井狩先生动员全县警察,声称一定要捉拿你们归案。和歌山县的老百姓和奈良、三重的警察也都全力协助。我是当事人,如果能大概知道你们接下来的计划和行动,那最好不过。怎么样,能否简要说说?”

“这个嘛,”健次将双手抱在胸前,思考片刻后说道,“你给我们安排了藏身之处,又问得这么客气,我们也不好瞒着你。你想知道些什么?”

“嗯……”刀自侧头思索一下,“目前我想知道赎金的金额,还有你们联系我家人的方式。”

“先不说金额,联系方式肯定是用电话。这又不是什么秘密。”健次面露疑惑,“当然,是公用电话。虽然不能开车了,但我们可以骑摩托,夜里到附近的镇上打电话。白天去的话太容易暴露。”

“哦,去附近的镇上打电话……”

刀自盯着健次的眼睛,然后瞧瞧旁边的平太,接着又看向健次。

刀自说话的语气令人捉摸不透,又总是盯着自己,令健次感到坐立不安。

急性子的平太抢先开口道:“老太太,听你的语气,你觉得不能打公用电话吗?”

刀自对着平太温和微笑道:“不是的,你们的想法是最合常理的。不过……”

“不过怎样?”

“不过,最合常理的办法,也最容易被警察猜到。他们会在我家设置信号追踪装置。”

“这点我们也想到了。”健次忍不住插话,“我们可没有那么幼稚。我们只捡重点说,说完立马挂断,让警察来不及追踪。”

“就算这样,警察也能查到打电话的地点。只要警察不挂断,电话线路就一直是连通的状态。另外,交涉赎金是件很麻烦的事,不可能一次就沟通完。就算经常换地方,只要打电话次数一多,警察就能推测出你们大概的藏身位置。这样一来,即便是这里也不安全了。还有……”

“嗯?”

“对方肯定有录音设备,你们的声音也会被录下来。你们很聪明,可能会在嘴里含块东西,或者用手帕捂住嘴,想办法变声,但是声波纹这种东西是天生的,人声的高低、音域、发音、震动频率这些根本特征不会这么轻易改变。专家只要根据录音就能解析出来,这样就会留下非常危险的证据。还有……”

“嗯?还有吗?”

“这是最重要的一点。现在这案子已经人尽皆知,会有人冒充你们打勒索电话。警方会让你们先出示证据证明身份。这个要求合情合理,你们必须配合。但是,你们拿什么证明?你足智多谋,应该已经想好了吧?”

“嗯……”

“让我接电话,就是最好的办法。如果提前录音,没法证明我安然无恙。但这样一来,我就必须跟你们一起去找公用电话。但如果让我坐在摩托车后座,那相当于是在宣传‘绑匪在此’。所以必须冒险开着Mark Ⅱ去。但是,如果开到公用电话跟前,一定会非常引人注目。所以,必须把车停在远处,再步行过去……这更不行,你们戴着墨镜和白口罩,我也不能露脸,必须戴个黑口罩之类的,这副打扮走在路上,无论多小的村镇,恐怕还没等打上电话,就被人围得水泄不通了。”

“我……我知道了!”健次终于忍不住喊了起来。光是想象那场景,就让他直流冷汗。

“打电话危险,这我当然知道。那好,不打电话了,改成写信,这总可以了吧?信上就盖个邮戳,不像电话能跟踪信号,不会这么容易就被定位。”

刀自轻轻点了点头。

“要选一个足够大的邮局。那,你准备怎么写?”

“怎么写?啊,你是担心笔迹或者指纹吧?这些事马虎不得。我们拿信纸和信封时会戴手套,不会留下指纹。至于笔迹嘛……可以有很多办法。我们可以拿尺子比着写,也可以剪下报纸上的字贴在一起。”

“那太费事了。如果用报纸的话,可以拿现在学生们常用的荧光笔,上面铺上信纸后涂色,能透出下面对应的字。黄色最显眼,应该是最合适的……不过,跟打电话一样,或许会有人冒名顶替写信,所以你们必须证明身份。你们打算怎么办?放一些我的信物进去?不过我出来爬山,也没带什么东西。”

“嗯……证明身份的东西……”

健次陷入了沉思。忽然,他脑海中浮现出刚才刀自的话。既然打电话需要刀自亲自接听,那么写信还不是同样的道理?

“有了。”健次把指关节捏的咔咔作响。

“我想到一个主意,可以让老太太你来写信。”

“嗯?”刀自露出诧异的表情。

“就是请你代笔,写清楚我们的条件,比如说,绑匪要求如此如此。这样就不用担心指纹和笔迹这些东西了,不用尺子和报纸,也不用放什么信物,老太太的亲笔信,就是我们身份的最好证明。怎么样?是个好主意吧?”

“噢,”刀自不禁发出赞叹,“原来如此。这样就没问题了。警方能作为线索的只有我写的信,你们什么都没留下。真是一举三得。不愧是老大,就是聪明。”

“哪里,哪里。”被刀自一直盯着看,健次竟有些难为情,“这也是因为受了你的很多启发。”

“对了,你们给这个组合起个名字吧。”刀自说道。

“名字?”

“嗯。老是叫你们绑匪,实在别扭。叫绑匪又太煞风景。虽然不是要模仿恐怖组织,但起一个响亮的名字,总归是好事。”

“确实。请你代笔写信,提到我们时,也得有个合适的称呼。”

“其实我早就想问,你们现在的代号是怎么起的。老大是雷,正义是风,平太是雨。”

“等会儿!”健次吃了一惊,盯着平太问:“雨,你什么时候也把真名暴露了?”

“这个……”平太慌了手脚,“我本来想告诉大哥的……昨晚你们回了仓库,老太太怕我一个人寂寞,出来跟我聊天。说着说着……”

“你别见怪啊。”刀自连忙打圆场,“我不是故意要打探,而且我连阿椋也不会告诉,不会出什么事的。代号到底是怎么来的呢?”

“好吧,既然已经告诉你了,那也没办法。”健次无奈地妥协了,“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由来。有一天我们去大阪的一家商场买行动所需的东西,正好赶上某个画家在办画展。我们随便逛逛,其中有一幅画是雷、风、雨三个童子乘着乌云,从天上下凡。雷童子扛太鼓,风童子摇团扇,雨童子拎水桶,非常有气势。当时我们正在琢磨代号,他们是三个人,我们恰好也是,于是当场就决定了。仅此而已。”

“这也算是缘分。三童子……有点意思。能不能根据这个起个名字?”

刀自沉思片刻,忽然拍了下膝盖。

“有了。叫彩虹童子怎么样?三个童子名字合在一起,就是暴风雨。雨过天晴,天上就会出现彩虹。这名字既有意境,又很霸气,挺适合你们的。”

“彩虹童子……彩虹童子……”

健次念了几遍,露出了微笑。

“这个名字不错,我挺喜欢。不愧是老太太啊。平太你觉得呢?”

平太笑着点点头道:“挺好的,觉得自己一下子变厉害了。”

“太好了,你们俩都赞成。”刀自也很开心,“那就这么定了吧。正义应该也没意见吧?来,伸出手来。”

刀自跟三人击掌庆祝,气氛一时非常欢喜。但谁都没想到,接下来情况竟陡然突变。

“名字已经定好,接下来就是写信了。刚才我忘了问,赎金你们打算要多少?”刀自说道。

“要这些。”健次伸出一只手,摊开手掌。

“五根手指,这能表示很多数字。你一根手指代表多少钱?”

“一千万。总共五千万。这是我们早就定好的。”

健次话音未落,局势瞬时急转直下。

刀自的脸涨得通红,矮小的身躯变得坚如磐石,此前的慈祥神情一扫而空,目光中透出一股三人从未见过的异样光芒。

“你说到底是多少?”刀自的声音也变了。那声音冰冷得不像是从她口中发出,听得令人后背发凉。

“她终于露出真面目了。”健次暗想,不禁心中一紧。无论彼此之间多么信任,敌对关系都不会变。不过,虽然刀自勃然大怒,但他也绝不能轻易让步。他必须坚守住这个金额底线。

健次鼓了鼓劲儿,探出身子,说道:“五千万。虽然你很照顾我们,但一码归一码。就是五千万,我们一分钱都不会让步。”

令人震惊的一幕,就发生在接下来的瞬间。

刀自根本不听健次解释,语气冰冷得似乎要冻结一切。

“你以为我是谁?我好歹也是堂堂柳川家当家的。不要小看我,我可没这么不值钱。”

“啊?”

“有零头太麻烦,就凑个整数,一百亿吧。要是低于这个数,我祖祖辈辈都抬不起头来。听到没?一百亿,一分都不能少。”

刀自霍地一下站起身。

她面无表情地向茫然的健次和平太看了一眼,转身走进里屋,“啪”的一声拉上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