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科科港的海滩上查找脚印,已经到处都查遍了,他们于是又驾上小艇,到远处的红树林子里去搜索。如果捕龟船想来躲躲的话,这儿倒还真有几个藏身的好地方。可结果他们还是什么也没有找到,而风暴,却提前来到了。铺天盖地的大雨,打得海上看去就像开了无数的喷泉,喷出一道道白练般的水柱,直冲云霄。

托马斯·赫德森亲自去海滩上巡查了,靠海滩有个通海小湖,他还到小湖背后的内陆深处去探了探。他发现那儿有个地方是涨潮时各类红鹳的麇集处,当时看到的就有好多美洲鹳,这种禽鸟在西班牙语中叫做“科科”,这个小岛的得名也即由来于此。另外还看到有一对粉红琵鹭,正提一脚踩一脚的,在湖边的淤泥中走。那一身玫瑰红的羽毛鲜艳夺目,衬着灰溜溜的淤泥看去真美丽极了,走动时脑袋朝前一冲一冲的,显得那么优美而灵活。不过这种鹭鸟在饥饿难熬时却又无情得可怕,这也是一些涉禽的一个特点。可惜他也无暇多加观赏,因为他还要进一步去查看,说不定他们所追踪的那帮家伙为了躲避蚊子,把船藏在红树林子里,人都上了高处,在那儿落脚呢。

除了有个地方看得出在很久以前烧过炭以外,他什么也没有发现。等到他回到海滩上,头一阵风暴早已劈头盖脸打来,阿拉接他上了小艇。

阿拉就喜欢顶着猛烈的风暴冒雨开小艇。他报告了托马斯·赫德森:出去搜索的人谁也没有发现什么情况。除了威利,其他的人都已经在小艇上了。威利负责查看的是最远的一段海滩,是在红树林子的那一头。

“那你呢?”阿拉问。

“我是一无所获。”

“淋淋这场雨,威利的头脑可以冷静些。我先送你们上大船,再回来接他。你说那帮家伙上哪儿去了呢,汤姆?”

“估计上吉耶尔莫去了。换了我我就会上那儿去。”

“我也这么想。威利也是这个看法。”

“他怎么样了?”

“他呀,才卖劲儿呢,汤姆。威利这个人你还会不了解?”

“对,”托马斯·赫德森说。小艇靠上了大船边,他就赶快上了船。

托马斯·赫德森看着阿拉把小艇掉转船头,又一头冲进了白茫茫的狂风暴雨。他叫船里的人拿来一条毛巾,就在后船满身擦了起来。

亨利说:“你要不要来一杯酒喝,汤姆?看你,浑身都湿透了。”

“来一杯也好。”

“来纯朗姆可好?”

托马斯·赫德森答应了一声“好”,就到舱里去,换了一件运动衫、一条短裤。一看大家,都是兴高采烈的。

“我们都喝过了,全是喝的纯朗姆,”亨利说着,就给他递过一杯来,杯子里可只有半杯酒。“我想大家喝了这个酒,只要赶紧把身上擦干,就不至于会受凉了。你说是不是?”

“嗨,汤姆,”彼得斯说。“你也参加我们这个‘喝一杯防百病’的小组啦?”

“你是啥时候醒的?”托马斯·赫德森问他。

“我听见有咕嘟咕嘟好大的声音,就醒了。”

“过一天到了晚上,我也这么咕嘟咕嘟的来一下,看你醒不醒?”

“不用你费心,汤姆。威利每天晚上总要在我耳边这么咕嘟咕嘟来一下的。”

托马斯·赫德森起先想这杯朗姆酒还是不喝的好。可是看到他们喝了酒全都那么兴高采烈,身负着这样无趣的差使居然还能那么心情愉快,他觉得自己不喝这一杯就未免太矫情、太拘泥不化了。再说他心里也实在很想喝。

“这杯酒你来跟我分了吧,”他对彼得斯说。“像你这样的家伙我真还没有碰到过第二个,不戴耳机倒还没什么,一戴上耳机就睡得像死猪。”

“这还分什么呀,”彼得斯说。他防得很严,对正儿八经的纪律问题避之唯恐不及。“就这么点酒,再一分就谁也甭喝啦。”

“那你就自己倒一杯吧,”托马斯·赫德森说。“这劳什子你喜欢,我也喜欢。”

大伙儿瞧得连眼也没眨一眨,托马斯·赫德森见亨利嘴角的肌肉都在抽动。

“喝了吧,”托马斯·赫德森说。“到晚上就请你拿出你的浑身本事,把你那摊刁钻古怪的机器都调弄好、开起来。为了你自己,也为了我们大家。”

“应该说为了我们这个整体,”彼得斯说。“我们这条船上数谁干得最卖劲儿?”

“数阿拉吧,”托马斯·赫德森说着,这才把朗姆酒抿了一口,随即又一抬眼,把大家一个个都看过来。“其实我们这船上的哥们儿个个都不含糊。”

“为你干杯,汤姆,”彼得斯说。

“为你干杯,”托马斯·赫德森说,可是自己也觉得话还没有离嘴就已经降了温、走了味,没有一点热情了。为了挽回自己的失误,他随即又补了一句:“为你这位耳机大王干杯。”继而索性再添上一句:“为咕嘟咕嘟好大的声音干杯。”话说到这个分儿上,早已超过他最初的本意十万八千里了。

“为我的首长干杯,”彼得斯说。他这一下可是巴结得过了头了。

“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托马斯·赫德森说。“我们之间的关系,可并没有这样的明文规定。不过你要这样说我也认了。最好还是重新说一个。”

“为你干杯,汤姆。”

“谢谢,”托马斯·赫德森说。“不过你要不铆上劲儿,把你的电台调弄好,我是宁当乌龟王八蛋也不会为你干杯的。”

彼得斯对他看看,见他的脸上出现了严守纪律的军人的神气,身子骨儿虽然已经不行,却还是显出了一副服过三期兵役的老兵的架势——他当兵可是为了自己的信仰,不过结果也跟威利一样,却由于其他的原因而退了伍。面对着这样一位人物,彼得斯情不自禁地从心底里吐出了一句话来:“是,长官。”

“我就先为你干杯了,”托马斯·赫德森说。“希望你多多做出些奇迹来。”

“是,汤姆,”彼得斯说到这里,心中已经没有一点作假,也没有一点保留了。

好吧,就到此为止了吧——托马斯·赫德森心里想。他的事就这样了,我还是到船尾去等我那另外一个难弄的宝贝吧。我对彼得斯的看法总跟大伙儿合不到一块儿。他有些什么毛病,我想大伙儿看到的我也应该都看到了吧。不过他也绝不是一无是处的。他这个人就好比错误的事做过了头,反倒变成正确的了。他肯定不是干我们这号任务的人。但是他或许倒干得了更有价值的工作也说不定哩。

威利也是一样——他心里想。两人都很难弄,不过各有各的不同。这会儿威利他们也该回来了吧。

一看果然,只见小艇冲破了重重雨幕,穿过被风刮得翻卷咆哮的汹涌白浪,在那里驶来了。等到他们上得船来,两个人都已浑身水淋淋了。他们身上都没披雨衣,雨衣都还用来裹着niño呢。

“嗨,汤姆,”威利说。“向你汇报:只有落汤鸡一只,饥肠一副。”

“快把小家伙接过去,”阿拉说着赶紧把雨衣裹着的冲锋枪往大船上递。

“真的什么情况也没有?”

“收获是个零,加你十倍还是个零,”威利说。他站在船尾,身上的水直往下滴,托马斯·赫德森见了就叫吉尔快拿两块毛巾来。

阿拉抓住缆绳把小艇拉了上来,随即也就爬上了甲板。

“零,彻头彻尾的零,十足地道的零,”他说。“汤姆,我们下雨还出勤,发不发加班费呀?”

“这些枪我们得赶快擦一下,”威利说。

“我们总得先把自己身上擦擦干吧,”阿拉说。“我是里外都湿透了。我这个人头一条就是淋不得雨,这不,连屁股上都起了鸡皮疙瘩了。”

“汤姆,”威利说,“你是知道的,别看今天的风暴这样大,那帮王八兔崽子一只要有这个胆量,二只要把帆收拢点儿,他们的船照样还是走得了的。”

“这我也想到了。”

“依我看,白天没风的时候他们准是躲了起来,下午风暴一起他们一定就乘机逃了。”

“你看他们现在在哪儿呢?”

“我估计他们还没有过吉耶尔莫。不过也不能排除已经过了那儿的可能。”

“我们天一亮就出发,这样明天就可以在吉耶尔莫逮住他们了。”

“找到他们这固然很有可能,不过也没准儿他们早已不在了。”

“那是。”

“我们船上怎么就没有安上雷达设备呢?”

“此刻就是有雷达,又能帮得了我们什么忙呢?你倒说说,你又能在屏幕上见到些什么呢,威利?”

“好,我就不再瞎嚷嚷了,”威利说。“真对不起啊,汤姆。可你想想,我们有超高频,而我们追捕的对象连部电台都没有……”

“我知道,”托马斯·赫德森说。“可你难道还嫌我们眼前的敌人太差劲,倒愿意去追捕一个装备优良的敌人?”

“对。这不能说有错吧?”

“错是没错。”

“我要抓住那帮王八兔崽子,把他们一个个都宰了。”

“宰了他们又能顶什么用?”

“他们杀光了那个岛上的人,你不记得啦?”

“杀光了那个岛上的人,这有什么稀奇的,威利。你是个过来人,这些年来见得也多了,何必这样激动呢?”

“好吧。反正我一定要宰了他们。这不能说有错吧?”

“这跟他们乱杀人当然不能相提并论。不过他们是在这一带海里活动的德国潜水艇上的人,我要抓活口了解情况。”

“可上次抓住的那一个也没有说上几句话呀。”

“是啊。到了他那种倒霉的境地,要是换了你你也不会说什么的。”

“好吧,”威利说。“我明公正道喝一杯,可以吗?”

“去喝吧。把淋湿的衬衫短裤换了,别去跟人家惹事。”

“跟谁惹事也不行?”

“别还像个小孩子似的,”托马斯·赫德森说。

“去你的,”威利说完,咧嘴一笑。

“你这样才让我喜欢,”托马斯·赫德森对他说。“要一直保持这样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