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在克鲁斯礁岛后的背风处下了锚。这里正是介于两个礁岛之间的一片海湾,水底是沙质土。

“我们要泊在这儿一个锚不够,还得加一个哪,”托马斯·赫德森向他的副手喊道。“水底的土质不行啊。”

副手耸耸肩膀,就弯下腰去抛第二个锚。托马斯·赫德森把船迎着潮水缓缓向前挪了挪,看着沙洲上伸出来的草在水流中纷纷后退。随即又打了个倒车,到第二个锚牢牢吃住以后这才停下。于是船就头顶着风停在那儿,潮水从两侧滚滚而过。这里虽说是背风面,风可还是不小。他知道一等潮转,船肯定就会横过身来,船身就要承受巨浪的冲击了。

“管它呢,”他说。“要晃就晃吧。”

可是这时他的副手早已放下了小艇,大伙儿正忙着要在船尾再下个锚呢。托马斯·赫德森看着他们把那个小小的“丹福思”式锚抛了下去。在这里下了锚,到涨潮的时候船就能保持以头顶风的位置,不会打横了。

“你们怎么不干脆多下几个锚呢?”他大声喊道。“弄得这条船像只蜘蛛似的,不是可以当宝贝卖了吗?”

那副手冲他咧嘴一笑。

“把尾挂发动机装好,我到岛上去看看。”

“你别去了,汤姆,”他的副手说。“让阿拉和威利去吧。我送他们上岛,再送几个人去梅加诺岛看看。你看他们要不要带上niño[西班牙语:小家伙。(原意是小孩,这里是轻武器的意思,指冲锋枪。)]?”

“不要带。要像个科学家的样。”

我现在真是乖乖的都由着别人来照看了——他心里想。想必是我确实需要休息休息了。可奇怪的是我却既不累,也不困。

“安东尼奥,”他喊了一声。

“有,”他的副手应声说。

“给我把充气垫子拿来,还要两个靠垫,外加一大杯酒。”

“什么样的酒?”

“金酒配椰子汁,加上点安古斯图拉和酸橙汁。”

“就是一客‘托美尼’咯?”他的副手说,心里可是一阵高兴:他到底又自己要酒喝了。

“要来双料的。”

亨利把充气垫子扔了上来,随后也就上了驾驶台,还带来了一本书、一本杂志。

“你这里倒很挡风,”他说。“要不要我来把这帆布撩起点儿,也好通通风?”

“我的身价这么高啊,请问行情是几时上涨的?”

“汤姆,我们商量过了,大家一致认为你需要休息休息了。你老是不顾一切拼着命儿干,人再劳累得起也是有一定限度的,你现在已经超过这个限度了。”

“胡扯,”托马斯·赫德森说。

“你说胡扯就算胡扯吧,”亨利说。“我当时倒是说过,说依我看你没问题,只管干下去,绝对挺得住。可是大伙儿不放心,他们说服了我。你也可以反过来说服我嘛。可现在你反正得休息,汤姆。”

“我现在精神才好着呢。你们说这些我就是不要听。”

“问题也就在这儿。你不肯下驾驶台。你干一班连一班,就是把住了舵不放。而且什么话都不要听。”

“好了好了,”托马斯·赫德森说。“我都明白啦。不过这里还是得听我的。”

“天地良心,我可完全是一片好心啊。”

“不谈了,”托马斯·赫德森说。“我休息就是了。到小岛上去搜索,你总会吧?”

“应该会。”

“得去看看梅加诺岛上有些什么动静。”

“那是我的任务。威利和阿拉已经先去了。我跟另外一个小组还得等安东尼奥把小艇开回来。”

“彼得斯怎么样?”

“他干得很卖力,一下午都在弄那部大电台。据他说是已经全修好了。”

“那就太好了。我要是睡着了的话,你们可要一回来就叫醒我啊。”

“明白了,汤姆。”下面递什么上来了,亨利就俯下身去把东西接了过来。那是一只大号玻璃杯,杯里是满满的冰块和铁锈色的混合酒,杯外裹着双层的纸巾,用橡皮筋紧紧箍住。

“是双料的‘托美尼’,”亨利说。“喝了酒,看会儿书,就睡吧。回头你就把杯子放在手榴弹架子上大个的空格里好了。”

托马斯·赫德森呷了一大口。

“这酒好,”他说。

“你就喜欢喝这种酒。放心吧,一切都错不了,汤姆。”

“总得先自己尽心干好,然后再希望能好上加好。”

“你就好好休息会儿吧。”

“一定。”

亨利下去了,托马斯·赫德森听见了发动机的嗡嗡声,那是小艇回来了。一会儿嗡嗡声停了下来,只听见有人在说话。后来嗡嗡声又响了起来,是小艇又开走了。他等了一会儿,用心听了听,然后就拿起酒杯,把酒往船外一泼,酒高高洒在空中,都随风飘到船后去了。那放置手榴弹的三层架上有个空格子不大不小放杯子正合适,他就把杯子往里边一插,然后面孔朝下趴在那橡皮垫子上,两条胳膊一把搂住了垫子。

我看他们船上遮棕榈叶,下面怕是藏着伤号呢——他心里想。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人多,得遮盖遮盖。不过我不信是这样。人多的话他们第一天晚上早就该上这儿来了。我实在应该自己上岸去看看。今后我一定要亲自出马。不过阿拉和亨利都是再能干不过的,威利也是一把好手。我一定要干个好样儿的。当下他就对自己说:今天晚上一定要好好儿干。一定要穷追猛赶,多用脑筋,别犯错误,更不能跑到他们的前头去,倒被他们漏了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