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几天他们过得很快活。还跟前一阵子一样那么快活,一点也没有分手前的那种难受。那游艇已经开走了,留下奥德丽在庞塞·德里昂租了一间房。不过她人却住在他们的屋里,就在屋子尽头那边的凉台上搭了个铺睡,连客房也归她用。

她也没有再提她爱罗杰的事。罗杰在托马斯·赫德森面前也不大提她,只说了一句:“她嫁了个混蛋。”

“你总不能要她等你一辈子吧?”

“可那男的偏偏又是个混蛋。”

“这世上能有几个男人不是混蛋?他总有什么长处了,你慢慢就清楚了。”

“他是个阔佬。”

“那大概就是他的长处了,”托马斯·赫德森说。“女人嘛,总免不了要去嫁个混蛋,那混蛋嘛,也总该有些什么非同一般的长处。”

“好吧,”罗杰说。“我们不谈了。”

“你的书总还打算要写吧?”

“当然要写。她也正要我写书呢。”

“你写书敢情就是为了她?”

“去你的,汤姆,”罗杰骂了他一句。

“我在古巴有房子,你要不要去用?虽说只是座简陋的木屋,倒有个好处,可以没人来打搅。”

“不,我还是想去西部。”

“还去西海岸?”

“不,不是去西海岸。我可以在你的牧场上住一个时期吗?”

“我就还剩了一座孤零零的小木屋,在牧场边的河滩上。其余的都租出去了。”

“那就满可以了。”

那姑娘和罗杰常去海滩上散步,一散步就要好半天,还一同下海游泳,有时候还把小家伙们也一起带上。小家伙们去捕北梭鱼,也把奥德丽一起带上,捕北梭鱼不算,还一起下暗礁里去摸鱼。托马斯·赫德森还是管他埋头画画。只要手里一拿上画笔,只要孩子们一下海,他的心情就总是甜丝丝的:一会儿等他们回来了,大家就可以在一起热热闹闹吃一顿饭了。逢到他们去潜水摸鱼的时候,他也不免有些担心,不过他知道有罗杰和埃迪的督促,他们会知道小心的。有一次他们全体出动,把船一直开到水下沙洲的尽头处,在最远的一座灯塔附近钓了整整一天的鱼,那一天真是钓得尽兴,战果辉煌,什么鲣鱼啦,鲯鳅啦,还钓到了三条大刺鲅。其中最大的一条是安迪钓到的,他就作了幅画送给安迪,画的就是一条刺鲅:扁平的古怪的脑袋,遍体条纹的流线型长长的鱼身。背景是支柱有如蜘蛛足的灯塔,头上有夏日的白云,下面可见绿幽幽的水下沙洲。

后来终于有一天,那架老式的西科尔斯基[西科尔斯基(1889—1972):美国航空工程师,设计过多种飞机。]型水陆两用飞机到他们家的上空打了个盘旋以后,便在港湾里降落了。他们用小划子把三个小家伙送上飞机。约瑟夫也划了一条小划子,给他们送行李。小汤姆说:“再见了,爸爸。今年的夏天过得可真带劲啊。”

戴维说:“再见了,爸爸。今年的夏天真是太够味了。你什么也不用担心。我们自会当心的。”

安德鲁说:“再见了,爸爸。谢谢你啊,让我们过了个好快活、好快活的夏天,还让我们到巴黎去。”

他们爬上舷梯,钻进了座舱门,三个人都挤在门口,向站在码头上的奥德丽挥手,一边高喊:“再见啦!再见啦,奥德丽。”

搀扶他们上舷梯的是罗杰,因此他们又说:“再见了,戴维斯先生。再见了,爸爸。”接着是提得很高很高的嗓音,从水面上一直传过去:“再见啦,奥德丽!”

一会儿机舱门一关,锁上了。于是就只剩下了他们的面影,贴在小小的玻璃窗上。一会儿那“磨咖啡豆的”[飞机引擎的俗称。]发动了,溅起水来,连他们的面影也带上了水花。托马斯·赫德森赶紧把小划子一退,避开了劈头盖脸打来的飞沫。那难看的老式飞机滑行了一段,便迎着当时的那么一点点微风起飞了。打了个盘旋以后,就改为平直飞行,虽然样子难看,倒也稳稳的,向着湾流上空慢慢飞去。

托马斯·赫德森知道罗杰和奥德丽也就要走了。听说第二天有班轮要来,他就问罗杰打算什么时候走。

“就是明天,汤姆老兄,”罗杰说。

“搭威尔逊的船走?”

“是的。是我要他回来接我的。”

“我问你倒不是为了别的,我是要合计一下应该托班轮办多少货。”

因此第二天他们也就那样走了。托马斯·赫德森吻别了姑娘,姑娘也亲了他。小家伙们走的时候姑娘哭了,今天她又哭了,一边哭一边紧紧地搂住他不放。

“好好照应他,自己也多保重。”

“一定。你真待我们太好了,汤姆。”

“别说傻话。”

“我会给你写信的,”罗杰说。“有什么事要我在那边替你办吗?”

“只要你过得开心些就是。到了那边情况如何,不妨也让我知道知道。”

“行。这一位也会给你写信的。”

就这样,他们也走了。托马斯·赫德森送别他们回来,路过博比的酒店进去弯了弯。

“这一下你可要冷清得要命了,”博比说。

“是啊,”托马斯·赫德森说。“是要冷清得要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