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家才七点钟,我走进空荡的套房里徒然地喊了声埃米丽亚:原来她出去了,看来不到吃晚饭她是不会回来的。我很失望,从某种程度上说,简直是痛苦;我想去寻找她,并且立即跟她谈女打字员的事。我断定那个吻是我们冲突的起因,我重新鼓起勇气,想说几句好话来消除误会,并把下午的好消息告诉她:影片《奥德赛》的合同,预付金,去卡普里岛的决定。读者也许会反驳我说,只不过晚一两个小时对她做解释罢了,为什么我会感到有一种恼人的失意,甚至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当时我对自己的事心里很有把握,谁知道过两个小时以后还会不会有说服力。显然,尽管我自欺欺人地以为我终于理出个头绪来了,找到了埃米丽亚不爱我的真正理由了,但实际上,我却连一点把握都没有。刚好她又不在家,这就使我重又感到焦虑和烦躁。

我心灰意懒、有气无力、茫然困惑地走进了书房,下意识地从书架上取出平德蒙特[伊波利托·平德蒙特(1753—1828),意大利维罗纳人,1822年因翻译《奥德赛》而出名]翻译的《奥德赛》。于是,我坐在写字台跟前,把一页纸压进打字机里,点燃了一支烟之后,就着手写起《奥德赛》的概要来了。我想,工作也许能消除我的忧虑,或者至少会使我暂时忘却忧虑:以往我多次使用过这种办法。于是,我打开书本,慢慢地读完第一篇诗章的全部。然后,在纸页上方打上了标题:“奥德赛概要”。在标题下面,我开始写道:“特洛伊战争早已结束了。所有参加过这场战争的希腊人如今都回归家园。唯有奥德修斯还远离着自己的海岛和亲人们。”不过,写到这里时,是否得把众神劝告奥德修斯返回伊塔卡去的那场讨论写进去,我犹豫了,因而就打住不往下写了。我想,众神的这个建议很重要,因为它把命运和荣耀的概念引入史诗中来了,同时,也颂扬了人的尊严,以及人类英雄主义的奋斗精神。排除众神的劝说,就意味着排除史诗中超世俗的东西,也就是排除神力的介入,也就是取消那么亲切、那么富有诗意的诸神形象。可是,毫无疑问,巴蒂斯塔是不想把众神写进去的,他认为他们只不过是些说天道地的空谈家,认为他们尽给完全有自主能力的主人公们出馊主意。至于赖因戈尔德呢,他只是一心打算拍一部着重刻画人物心理状态的影片,抱着这样令人难以捉摸的意向,当然就更不会突出神权的威力了。突出心理描写自然就是排除天命和神力的介入;最理想的结果就是能在人物心灵深处的所谓下意识的渊谷里重新寻觅到天命。这样一来,既没有戏剧性又没有心理特点的诸神就都成了多余的……我昏昏沉沉、疲惫不堪地思索着这些问题。我不时地望着打字机,并告诫自己得继续工作,但我干不下去,手指头一个都不动;最后,我深深地沉浸在空泛的冥想之中,木然地坐在写字台跟前,两眼出神地盯着前方。实际上,与其说是在凝神沉思,还不如说是我在品味心中的酸甜苦辣;然而,我难以确切地说清楚究竟是什么滋味。随后,我的脑子似乎突然开了窍,就像在池塘水底不知待了多久的气泡突然浮到水面上来了似的:“《奥德赛》也逃不过电影编剧惯用的愚蠢的处理办法……一旦剧本完成了,这本书将放回书架上去,跟我写电影剧本所利用的其他书籍放在一起。而我呢,过几年之后,为了炮制另一部电影剧本去寻找另一部将受到糟践的书籍时,我会又见到它,我会回想起来:哦,对了,当初我跟赖因戈尔德一起编写《奥德赛》的电影剧本……后来却没用上……连着好几个月,夜以继日,天天谈论奥德修斯,珀涅罗珀,库克罗普斯[库克罗普斯,希腊神话中的独眼巨人],喀耳刻[喀耳刻,精通巫术,住在地中海的一个小岛上,旅客路过该岛就会变成牲畜或猛兽。奥德修斯路经该岛时,喀耳刻就把其同伴变成猪,后来奥德修斯答应在该岛逗留一年,她才把他的同伴重新变成了人。喀耳刻与奥德修斯生有一子一女],塞壬,后来却没用上……没有用上,因为……因为钱不够了。”想到这里,我发现自己再次因不得不干这一行而感到烦恼。我怀着切肤之痛,又一次发现这种烦恼情绪来自我肯定埃米丽亚不再爱我了。我一直是为了埃米丽亚,仅仅是为了埃米丽亚而工作的。现在我没有了她的爱,也就失去了工作的目的。

我就这样蜷缩在靠背椅上,面对着打字机,眼睛望着窗子,木然地不知待了多久。后来,终于听到大门打开的声音,那开门声从套房远处传来,随后,客厅里响起了脚步声,我知道是埃米丽亚回来了。但我仍呆坐在那里,没有站起来。最后,听见我背后的书房门开了,听见埃米丽亚问我的声音:“你在这儿呢?你在干什么?工作吗?”这时,我转过身去。

她站在门槛上,头上还戴着帽子,手里拿着一个小包。我立即说道:“没有,我没在工作。我正迟疑不决,究竟该不该接受巴蒂斯塔要我为他编写电影剧本的工作。”刚才我还那么疑虑重重、烦躁不安,现在却表现出这样坦然自若的态度,这确实令我自己也感到惊异。

她关上门,走到我的身边,站在写字台旁:

“你到巴蒂斯塔那里去了?”

“是的。”

“你们没有取得一致意见?……是不是他给你开的价太低?”

“给我开的价不低,我们签了合同。”

“那么……是你不喜欢影片的主题。”

“不是,那是个挺好的主题。”

“什么主题?”

我回答之前看了她一眼,她看上去跟平时一样心不在焉和无动于衷,看得出来,她是出于义务不得已而说话。“是《奥德赛》。”我简洁地回答道。

她把小包放在了写字台上,然后,把一只手放在脑袋上,慢慢地脱下帽子,把压实了的秀发甩开。但她脸上毫无表情,心不在焉:也许她没有明白那乃是一部有名的史诗,或是认为那个对她来说并不陌生的题目并无非同寻常的含义。“怎么?”最后她近乎不耐烦地说道,“你不喜欢?”

“不是跟你说了我喜欢吗?”

“不就是中学里学过的那个《奥德赛》吗?为什么你不想干?”

“因为我干不下去了。”

“可今天早晨后来你不是决定接受了吗?”

我突然意识到,这次该是让她做出新的有决定意义的解释的时候了。我腾地跳起来,一把抓住她的一只胳膊,对她说道:“我们到那边去,我有话跟你说。”

她吓坏了,也许不是因为我说话的口气,而是因为我抓住她手臂时用力过猛,她说:“你怎么啦?……你疯啦?”

“没有,我没疯,到那边去,我们谈谈。”

这时,我踌躇地拽着她穿过书房,打开了房门,把她往客厅里的一张扶手椅上推:“你坐在这儿。”我坐在她面前,对她说道:“现在我们谈谈。”

她心存疑惑地望着我,并有几分害怕:“好吧,你说吧,我听着。”

我口气冷淡而又呆板地说了起来:“你记得吗?昨天我对你说过,我不想写这个电影剧本了,因为我吃不准你是否爱我……你回答说爱我,你要我编写这部电影剧本……是不是这样?”

“是的,是这样。”

“那好,”我坚定地宣布道,“我认为你是在说谎……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样,也许是出于怜悯,也许是出于利害关系……”

“什么利害关系?”她气急败坏地打断了我的话。

“你是有所图的,”我解释道,“那样一来,你就可以待在你所喜欢的这座房子里了。”

她的反应是如此强烈,让我吃了一惊。她站起身来,扯着嗓门大声说道:“谁跟你说的?……我不稀罕这座房子,一点也不稀罕。我随时都可以回到简陋的房间里去住。看来你不了解我……我根本不稀罕这房子。”

听了她这番话,我痛苦极了,就像看到自己做出了很多痛苦的牺牲而换得的一件礼品又被无情地奚落嘲弄了一番似的。再说,她以如此鄙视的态度谈论到的这套房子,乃是我最近两年全部劳动心血的结晶;为了购置这所房子,我放弃了我喜爱的工作,舍弃了我最大的抱负。对此不敢相信的我以极其微弱的声音问道:“你不稀罕?”

“对,不稀罕,”她的声音由于鄙视而带着愠怒,几乎都变调了,“不稀罕……你懂吗?……不稀罕!”

“可昨天你说过,你很喜欢住这所房子的。”

“我那么说是为了让你高兴,因为我想你也许很看重这点。”

我心里一怔:反倒是牺牲了文学创作抱负的我,反倒是从未看重过这类事的我,稀罕起这座房子了。我明白,她是出于某种莫名的原因,存心与我过不去,我怎么激她、怎么反驳她都是无济于事的,再怎么提醒如今她执意鄙视的正是以往她梦寐以求的东西也没有用了。何况,房子只不过是一个细节,重要的是别的。“我们不谈房子了,”我极力控制着我说话的声音,以使语气变得更温和、更中听一些,“我要谈的不是房子的问题,而是你对我的感情问题……你昨天对我说你爱我,你在撒谎,我不知你是出于什么动机。为此,我不想再在电影界工作了,因为原来我只是为了你工作,要是你不再爱我,我就没有理由那么做了。”

“谁说我对你撒了谎?”

“没什么可说的了……我们昨天都已经谈过了,我不想再重复说了……这些事只能意会,不能明言……我感到你不再爱我了。”

她突然破天荒地这么坦诚:“可有些事你为什么一定要知道!”她朝窗口看着,突然又以忧郁而疲惫的口吻问道:“这是为什么?……有些事你就随它去……这可能对我们俩都更好。”

“那么,”我紧追不舍,“你是承认我说的有道理喽?”

“我没什么可承认的……我只希望平静……你让我平静些吧。”这最后几句几乎是带着一种哭声。然后,她又说道:“现在,我得走了……我去换衣服。”她站起身朝门口走去。可我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以往有好几次我也是这样做的:她站起身来说要走,当她从我面前走过去时,我就一把抓住她,因为我突然对她萌生了欲望,这她知道,于是她总是温柔地停下脚步,等着我做第二个动作,也就是抱住她的双腿,把脸贴在她的小腹上,或者拉她坐在我的膝盖上。所有这一切,在经过几番推托和亲抚之后,最后都以在扶手椅上或近旁的沙发上做爱而告终。不过,这一次我的目的不同,我不得不痛苦地意识到这一点。她没有反抗,依旧站在我身旁,居高临下地望着我:“你究竟要我干什么?”

“要你说实话。”

“你一定要我说我们俩的关系很不妙……这就是你希望我说的!”

“那么你承认了这就是会令我不快的实话喽?”

“我什么也不想承认。”

“可你已经说了:我们之间的关系很不妙。”

“我只是说说而已。现在你让我走吧。”

可是,现在她不再跟我争辩了,一动不动地只等着我让她走。我想,与其看着她对我如此冷漠而又鄙视地耐心等着,还不如看到她大发雷霆呢。而我重又做出以往做爱之前的那种习惯动作,无非是希望能勾起她的亲昵的情愫,我放开了她的手腕,抱住了她的双腿。她穿着一条宽松的长百褶裙,我搂着她,觉得那裹着她健美、颀长的双腿的裙子是那么熨帖,那么挺括,就好比一艘大船上桅杆四周张挂着的白帆一样。当时,我痛苦地产生了一种欲望,我是为她的不得不顺从而感到痛苦,为她表现出来的那种无奈而感到痛苦。我仰起头说道:“埃米丽亚,我究竟什么地方让你看不顺眼啦?”

“没有什么看不顺眼的……现在你让我走吧!”

我的双臂把她的双腿搂得更紧,脸紧贴在她的小腹上。往常我做这个动作时,很快就会感到她那令我特别喜欢的大手按在我的头上,轻轻地、柔情地抚摸着我。那是她激动了,也是她愿意顺从我的意志的一个表示。然而,这一次那只手却木然地耷拉着。这种与昔日如此不同的态度深深刺痛了我的心。我放开了她的双腿,又抓住了她的手腕,大声喊道:“不,你不能走……你必须对我说实话……现在就说……不说出实话你休想从这儿出去。”

她一直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我没看她,但我似乎感到她那犹疑的目光在望着我低垂着的脑袋。她终于说道:“好吧,是你要我这样说的……本来我别无他求,只求能够就像现在这样过下去……可是你一定要我这么说。是的,我不再爱你了……这就是实话。”人往往可以猜想令人最不愉快的事情,也可以肯定地认为那些猜想就是真的。但是一旦证实了这些猜想,或者说,证实了这些确定的事实,却又常常会感到出乎意料,或者感到痛苦,似乎从来没有想到会如此似的。实际上,我早就知道埃米丽亚不再爱我了。但听到她自己亲口对我这么一说,就又产生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效果。她不再爱我了:这句我想过不知多少次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就有了全新的意义。那已是事实,而不再是猜测,尽管这种猜测中带着某些确实的成分。这句话在我的脑子里占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分量,一种衡量的尺度。我已记不得我是怎样接受这样一种声明的。大概就像一个人明知水是凉的,却仍然去冲凉水澡一样,洗的时候照样惊异不已,好像自己从来不知道水本来就是凉的似的。随后,我尽力振作精神,竭力以某种方式表现出理智与客观。我尽量以最温柔的口气说道:“你过来……坐下,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你不再爱我了。”

她顺从地重又坐了下来,这一回她坐在了沙发上。她颇为厌烦地回答道:“没有什么可解释的……我不再爱你了,这就是我要说的一切。”

我意识到,我越是努力想表现得通情达理,那难以言喻的痛苦就越像刺一样深深扎入我的肉里。我的脸部因强装欢颜而扭曲,回答道:“至少你得同意对我做出解释吧……即便辞退一个女用人,也得解释一下理由吧。”

“我不再爱你了,我没有别的可说。”

“那是为什么?原来你是爱我的,不是吗?”

“是的,我爱过你……曾经很爱你……但现在我不再爱你了。”

“原来你很爱我吗?”

“对,很爱你,但现在一切都完了。”

“那是为什么?总有个原因吧。”

“也许是……但我不知该怎么说……我只知道我不再爱你了。”

“别老这么说。”我略微提高嗓门,几乎是情不自禁地喊起来。

“是你总让我重复这么说的……你自己不愿意相信,那我只好重复说给你听了。”

“现在我相信了。”

随后是沉默。埃米丽亚现在点燃了一支烟,眼睛看着地面抽着。我双手捧着脑袋俯着身子。最后我说道:“要是我给你指明原因,你会承认吗?”

“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不过,要是我对你说出来,也许你就会承认的。”

“好吧……那你就说吧。”

“别这样跟我说话。”我被她那颇不耐烦而又冷漠的口吻刺伤,真想喊出来。但我克制住了,极力保持我那理智的口气,我开始说道:“你还记得那个女孩吧,就是几个月之前来我们家替我打那部电影剧本的女孩……那个打字员……我们亲吻时让你当场发现……从我这方面来说是感情上可笑的软弱……然而仅仅是一次接吻,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对你发誓。后来,我从未再见过她……现在,你说实话,莫非是那个吻使你我之间产生了隔阂?你说实话……是不是从那个吻开始你就不再爱我了?”我说话时,注意地望着她。起初,她显得很吃惊的样子矢口否认:似乎她觉得我的推测完全是荒谬的。这我看得很清楚,后来,一阵思索使她突然改变了表情。她慢条斯理地回答道:“好吧,我们权且就算是因为那个吻吧……现在你知道了,是不是你心里感到痛快些啦?”

我当时立刻就断定了,并不是因为那个吻,虽然她竭力想让我相信这一点。这很清楚:起初埃米丽亚对于我那根本不符合事实的推测简直感到意外;随后,一琢磨,便又接受了我的这种推测。这使我不得不想到,她不再爱我的真正原因远比那没有产生任何后果的亲吻要严重得多。那兴许是因为她出于对我的仅有的尊重,所以不愿意向我泄露真正的原因。我知道,埃米丽亚人并不坏,她不喜欢伤害别人。显然,她未吐露的真正的原因很伤人。

我温柔地说道:“不对,不是因为那个吻。”

她很惊讶:“为什么?……可我对你说,就是因为那个吻。”

“不,不是因为那个吻,而是另有原因。”

“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

“你很清楚。”

“不,我不清楚,我以人格担保。”

“我说你很清楚。”

她不耐烦了,近乎慈母般的爱怜地说道:“可你为什么想知道那么多的事呢?瞧你都成了什么样儿了……为什么你要这样刨根问底的……这对你又有什么要紧呢?”

“因为我要知道真相,不管事实真相会怎么样,我都不想听谎言……再说,你要是不跟我说实话,我不知会往哪儿去想……我会往很坏的方面去想。”

她以一种特别的目光默默地看了我一会儿。“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她接着又说道,“你心里很坦然,对不对?”

“我当然很坦然。”

“这就行了,你管别的干什么?”

我固执地说道:“那么,是真的了……是十分不好的事情了。”

“我没有这么说……我只是说,如果你心里坦然,别的你就别管了。”

“我心里是坦然,这是真的……但这并不说明什么问题……有时候良知也会骗人。”

“你的良知不骗人,不是吗?”她说道,言语中带着一种淡淡的讽刺意味,这没有逃过我的感觉,而且我觉得这比冷漠更令人气愤。

“我的良知也骗人。”

“好了,我该走了。”她突然说道,“你还有别的跟我说吗?”

“不行,你不说出实话来你就不能走。”

“我已经跟你说了实话,我不再爱你了。”

那几个字对我产生了何等的效果呀!我立刻脸色煞白,痛苦地哀求她:“我已求你别总这么对我说……这令我太痛苦了。”

“是你老逼着我重复说的……我压根儿不想这么说的。”

“为什么你想让我相信你不再爱我的原因就是那个吻呢?”我顺着自己的思路接着说道,“一个吻是微不足道的事……那个女孩是蠢货,后来我没再见过她……这些你都知道,你都明白……不对,实际上你是不再爱我了。”如今,与其说我是在说话,不如说我是在吃力地拼凑字句,极力想表述出我的那种难以言喻的直觉,“一定是发生什么事了……某种让你改变了对我的感情的事……也许,首先是改变了对我的看法,然后,是改变了对我的感情。”

她以惊讶而近乎赞赏的口吻直率地说道:“应该承认你很聪明。”

“那么是真的了?”

“我没有说那是真的……我只是说你聪明。”

我寻思着,而且我觉得那实话已经到了我的嘴边上。我紧追不舍地说道:“总之,在某些事情发生之前,你对我的印象极好……后来,你就把我往坏处想……所以,你就不再爱我了。”

“也可能是这样。”

我突然产生了一种恐惧感:自己那种理智的语气是那么虚假,我已经感觉到了。其实,我并不理智,甚至很痛苦,我是那么绝望,那么气愤,我简直是给毁了;为什么我还要以那种理智的口气说话呢?当时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还未等自己明白过来,我就腾地站了起来,大声吼道:“你别以为我是在这里跟你胡扯,”我扑到她身上,抓住她的脖子,把她推倒在沙发上,厉声地冲她吼道,“你说实话……你倒是说呀……你说呀!”

以往我曾那么喜欢的她那完美的身体在我的身下挣扎着,她满脸涨得通红,我使劲地卡住她的脖子,我明白,实际上我是想杀了她。我一再重复地说道:“你快说实话。”我死劲地卡住她,同时想道:“我这就杀了她……与其反目为仇,还不如杀了她。”后来,我感到小腹被她猛地顶了一下,她劲儿那么大,竟疼得我透不过气来,以至于让她得了逞。那一击几乎跟“我不再爱你”那句话一样令我痛苦不已:那乃是仇人的一击,想尽可能致对手于死命的一击。与此同时,我杀人的意念随即消失了,我松开了手,她猛地推了我一下脱了身,我差点从沙发上摔下来。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听她粗暴地喊道:“我鄙视你……这就是我对你的看法,这就是我不再爱你的原因……我鄙视你,每次你碰我都令我感到恶心……这就是实话……我鄙视你,你让我感到恶心。”

我站在那儿。我的目光移到桌子上的一只水晶烟灰缸上,然后,我伸手抓住了它。她当然以为我是想杀死她,因为她恐怖地惊叫了一下,并用胳膊挡住了脸。但我的保护神在帮助我:不知怎么,我居然控制住了自己,又把烟灰缸放在了桌上,并从房间里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