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离开我办公室去执行各自的任务后,我打电话把埃默里·马斐逊叫了进来。他那圆胖的脸上总是挂着悲伤的表情,脑袋瓜里想着乱七八糟的东西,棕色的眼睛似乎总企图摆脱那副厚重的眼镜,而我觉得他也只能看清十英尺以内的东西。然而,在埃默里身上,我或多或少地察觉到,他本质上是一个坚定的新闻记者和感情丰富的侦察员。

“你们的‘受资助人’项目进展得怎么样了?”我问他。

“挺好的。我已经向伯特说明了一切,我们正一起撰写文章呢。”

“你确定伯特理解了?”

埃默里的脸色立马变得更差了。

“和我一样,”他最终开口道,“或许理解得更好。你知道吗?我总情不自禁地认为那个点子背后还有更棒的东西,是社保领域中一个崭新而富有革命性的视角。”

“哦?那你烦恼什么呢?”

“没有革命又如何掀起革命呢?”

“让伯特·芬奇想去吧。他有你《未来资讯》的笔记,而且,只要你完成了这些数据,他就能分析它们了。让伯特就此独立进行,怎么样?”

埃默里叹了口气。

根据我对他的了解,他本应该是花了许多个下午泡在图书馆研读学术资料或者访问保险业专家,然而,事实上他却在贝尔蒙特赛马场、扬基球场里潇洒或是在家里的床上舒服地躺着。

“一切好事总得有结束的时候,埃默里。”

“我想,是吧。”

然后,我突然切入正题。“现在,我不得不去执行一个特殊的户外任务。而与此同时,不久前发生的那起谋杀案是今年最轰动的案件之一。日后,《犯罪资讯》也会做一个关于它的大篇幅新闻报道。”

“德洛斯的那个案子?”

我点了点头。

“我不想看到《犯罪资讯》远远落后于别的杂志。你想成为我们的正式组员。这便能助你一臂之力。要我说,你去中心大街的警察局重案组打探消息,尽可能地搜集所有线索。一有发现,就立即给我打电话。我还要忙别的任务,但我仍想知道德洛斯案件的最新进展,每一阶段的进展。”

埃默里看起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惊恐与憔悴,那双棕色的眼睛如金鱼般在那碗似的镜片里转了三圈。

“天啊,你不会是想让我一个人报道这件事吧?”

“当然不是!如果我想报道它,我就会投入大量人力——三四十人去搜集材料。我只是想在案件被警察侦破时,能够得到所有事实证据,好准备妥当。你所要做的就是紧紧跟进案件的进展,然后向我汇报,只对我一人定期汇报。明白了吗?”

埃默里看起来如释重负,并表示明白了。他起身要走。我的这位私家侦探站着和坐着没有太大区别,站着似乎更不怎么起眼。

“你能提供什么信息以便我展开工作吗?”他问。

“什么也没有。就是你知道的那些,没有别的了。”

“伯特那儿没关系吧?”

我允诺会安排妥当,然后送他离开了。他走了之后,我坐在那儿,看着对面墙上正对着我的帕特森的画——《愤怒的研究》,什么也没做,只是静静地思考着。

画上的签名清晰可见,即使把画向下移到镜框较低处仍然遮不住它。我虽然不太相信,但贾诺斯公司里也可能有人能够仅从画的风格就认出帕特森的作品。

我不能把画搬走。甚至是换一幅画,这种变化也能引起别人的注意。或许罗伊、作家们或者记者们没有留意到,但总有人会的:露西尔或者其他女孩、某人的秘书、某个调查人员。

要是这幅画不在就好了!最主要的是,我要是没把《犹大的诱惑》带回家就好了!

因为乔吉特已经见过那幅新画了。

哈根确信能够通过它追踪到它的买家。如果他觉得有必要,会坚持实施更细致彻底的调查。当时,为了安全起见,我派唐·克劳斯梅尔去调查。我知道从画家到卖家,唐都永远不可能查清楚的,更不用说查到我这了。但是,哈根随时可能独自采取行动,我自己都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我最好还是毁掉《犹大的诱惑》。

如果有人做事的确靠谱,如果哈根自己采取行动,如果一些真实信息在被我拦截之前落到他手里,那幅画便很有可能暴露我。必须要毁掉它!

我戴上帽子,走进罗伊的办公室,脑子里有两个初具雏形的想法:一是马上毁掉那幅画,二是想办法通过别的目击者证明厄尔·贾诺斯出现在东58号。除了我自己,我不放心任何人去做这两项工作。

“罗伊,我要出去找找另一条线索,”我告诉他,“一会儿你接管一下。哦,对了,我已经派人去跟进德洛斯的谋杀案了。我们应该处理这个新闻以尽早发表,你觉得呢?”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已经派马斐逊去了。”

他再次冷淡地微微点点头。“至少,我相信贾诺斯也希望跟进这个案子,”他说,“对了,我找来了常见失踪人口索引以备查找。”

这些纵横交错的数据一有新内容便会立即更新。为了方便查阅,它们已被简化了。我自己曾经有那么一两次还帮忙简化过这些数据呢。

我回过头简洁地说:“这正是我们需要的!”

我离开办公室,坐电梯到楼下,然后穿过街道来到车库。我决定开车去大理石路的家,立即烧毁那幅画。

在车库里,我看到厄尔·贾诺斯的司机比利正从车里出来。他刚把贾诺斯的车开进来。这辆车我也曾开过很多次。此时,他面无表情,只是礼貌性地朝我点头打招呼。

“您好,斯特劳德先生。”

“你好,比利。”

我们擦肩而过的时候,我突然就打了一阵寒战,意识顿时清醒。贾诺斯毫无条件地信任着两个人:史蒂夫·哈根和比利,他们就是他的庇佑。一旦那个失踪的未知之人被找到,比利必定会是派去执行最后决议的人。他必定是那个执行决议的人。他不知道,但我知道。

车库里,一个服务员正在给贾诺斯的凯迪拉克轿车抛光,这辆车已经够锃亮耀眼了。我走向他,记下车牌号。希望那天晚上还有别人在某个地方见过这辆车和厄尔,看见他们出现在本不应该出现的地方。

“您要用车吗,斯特劳德先生?”

我跟他打过招呼并告诉他说我要用车。我曾经常常会停步一小会儿,和这个特别的服务员聊聊棒球、马赛、威士忌或者女人。

“下午有点破差事,”我说,并对他苦笑了一下,“我猜这辆大车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

他咧着嘴朝我会心一笑。

“也还好吧,”他说,“但是警察已经认真检查过它了,我们也被仔细盘问过了:自星期六晚上起有没有洗过这车?星期六晚上它开出去多长时间?是否注意到用油量、里程数或者其他方面的异常之处?见鬼,我们从来不会注意这类事情。当然,我们知道它没有被清洗过,也没有加过油。”

他叫另外一个服务员帮我把车开过来。在等车的间隙,我问他:“我想警察反复审问过司机了吧?”

“当然。刚才还有一群警察又拦住他问了起来。但是司机无须担心,贾诺斯先生也是。他们开往某处吃晚餐然后直接开到另一个地方,也就是你朋友哈根先生那儿。这已经跟我们核实了。他们晚上或者周末从不把车停到车库来,所以我们能知道什么啊?但我不介意警察来问。只是,我不喜欢那个司机。我也说不上来具体是为什么,就是不喜欢。”

他看着我,我不着痕迹地回视了他,然后车就过来了。

我坐进车里,开往大理石路。但是开了不到三个街区,我便在脑子里把整件事情重新梳理了一遍,而这次的心态完全不同。

为什么我要销毁那幅画?我喜欢它,它是我的。

谁更好,贾诺斯还是我?我投自己一票。为什么仅仅因为他,我就要牺牲自己的财产?他是谁啊?只不过是大钟上另一个中等大小的齿轮而已。

大钟并不喜欢画,不甚喜欢,但我喜欢。这幅特别的画就曾被它扔进了垃圾箱。是我将它从被遗忘的角落里挽救出来的。为什么我要把它扔回去?

许多好画已完全被禁了。如果它们没有中途夭折或遗失,那么如我这般的人会被派去销毁它们。

正如比利会被派来毁掉我一样。那么,我为什么要在那样一个致命的公司里做事呢?

我该如何去适应呢?

《新闻资讯》《商界》《犯罪资讯》《名人》《两性》《风尚》《未来资讯》,整个公司充斥着失意的过气艺术家、科学家、农民、作家、探险家、诗人、律师、医生、音乐家,而他们穷尽一生都在适应。然而,到底适应什么呢?一种毫无目标、杂乱无章却过度发展的模式化机构,任其使自己不得不接受精神分析专家治疗,被送进疯人院,让自己血压升高,得胃溃疡,甚至致使自己死于脑出血、心力衰竭或是自杀。我为何要对这致命的机器心存敬意呢?既然帮它或是拆卸它的齿轮都会是被压扁、压碎的结局,那显然拆卸更简单容易些。

让这个庞然大物见鬼去吧!就职业来说,我是一个业余爱好者,但我一直自认为是一个还不错的业余爱好者。我决定继续留在这个行业。

我顺着路的一边转弯,然后驶向东58号。我可以做出让步。那幅画可以暂时不出现,但毁掉它绝对是浪费时间。也就是说,暂且缓缓是最好的选择——为了销毁它而浪费精力实在是不值得。

我可以打败这个机器。大钟会永远继续运转下去,它太过笨重了,根本停不下来。而它没有脑子,我却有。我可以逃离它。就让贾诺斯、哈根和比利消失在它的齿轮中吧!他们爱它,他们喜欢受折磨。我可不喜欢!

我开车经过东58号,开始沿着那辆车可能离开的路线开着。贾诺斯到了这儿之后,要么让比利先走,然后自己坐出租车回去,要么让比利再回来接他。不管是哪种情况,根据所有的描述,贾诺斯肯定是在韦恩家吃了晚饭;接着,据我所知,他来到了东58号;然后,他当然一定是直接去了哈根家。

我沿着根据逻辑推理出的路线来到哈根家,看到附近有两个出租车候车站。如果贾诺斯是坐出租车来的,那么他一定会用到其中一个站口,除非他坐的是流动式出租车,停在了两个候车站之间。他肯定不会蠢到在东58号附近打车的。

离得最远的那个出租车候车站是最有可能的。我可以拿着贾诺斯的照片从那儿开始询问,然后,再试试近一点的站点。如果有必要,我甚至可以向较大规模的流动式出租车运营商查查那天晚上在邻近地区接过客的出租车的收费单。但是一个人来完成这些是有一定困难的。

我开始计时,从哈根家出发,开车到韦恩家,然后掉头再慢慢开回东58号。厄尔必走的这条路开车大概需要三十分钟。再假设打斗的过程花了三十分钟,那就表明厄尔正在掩饰大概一个小时的时间。这与我所知的事实是吻合的。

或许在这条路上他还在某处停留过,但如果真是那样,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这使我联想到仅有的两个可能:要么厄尔是坐出租车逃走的,要么他在保琳或哈根家有帮手。

证据很不充足,但其中一定有蹊跷。

我开车回到公司,把车重又停回车库,然后来到2619室。没有人在,也没有便条。我直接进了2618室。

罗伊、利昂·汤普勒和珍妮特·克拉克都在。

“有好消息吗?”罗伊问我。

“不知道。”我说。

“好吧,我们要开始汇报了啊。”罗伊看着占了半面墙的大黑板上的对照检索表,饶有兴趣地点点头。“爱德华·奥林刚打来电话。他轻而易举地找到了吉尔家,并证实了那个男人和女人去过那儿。有点意思。我想事情有些眉目了。”

“不错!”我说。

我走向那块黑板,黑板顶端写着标题:X。

“姓名/别名”那栏写着:乔治·切斯特?

“外貌”栏写着:棕色头发、面容清秀、中等个头、中等身材。

我在心里默默地说:谢谢你了,爱德华。

“常去之处”栏写着:古玩店、凡·巴特、吉尔家。曾经一段时间几乎每夜都光顾吉尔家。

这是事实,我曾经确实如此。

“背景”:广告业?新闻业?曾在北部经营一家度假酒馆。

太接近了。

“习惯”:收集画。

“性格”:怪人、不切实际。明显是个酒鬼。

最后这个称号曾在调查艾斯勒曼和桑德勒事件中被罗伊加上去的。他自认为是自己创造的,因此将其视如珍宝。

我站在描述我自己的文字旁,开口说道:“我们似乎有些眉目了。”

“不止这些,”罗伊告诉我,“利昂和珍妮特从凡·巴特带来了更多信息。我们正讨论着呢,还没写到黑板上。”

他望向利昂,然后利昂用第三人称简洁精练地转述了他得到的信息。

“是的,”他说,“首先,可以确定切斯特星期六晚上就在鸡尾酒廊。他没有验他买的那幅《犹大》,但有人听到他和身边的女人谈论它,而那个女人就是保琳·德洛斯。”

我露出惊讶的表情。

“你确定?”

“百分百确定,乔治。那儿的服务员、酒保和衣帽寄存处女服务员从今天报纸上登出的照片认出了她。德洛斯星期六晚上在那儿,和黑板上描述的这个男人一起。他们当时谈论着一幅叫《犹大》之类的画。这绝对错不了。”他一直盯着我看,而我一言不发,最后他说,“我觉得事态严重,你说呢?这是不是改变了我们整个任务的性质了?我个人觉得是。今天早上恰好有人问了同样的问题,现在看来他似乎是对的。”

“有道理。警察知道德洛斯星期六晚上在那儿吗?”我说。

“当然,酒廊的每个人都立即告诉了他们。”

“那警察知道我们正在找和她在一起的那个男人吗?”

“不知道,但他们现在肯定也在找他。我们什么也没有说,因为觉得这是我们的独家新闻。但是,我们该怎么做呢?我们正在找乔治·切斯特,而我觉得这个德洛斯案件又不同寻常。”

我点了点头,拿起罗伊的电话。

“好的。”我说。在打通了史蒂夫·哈根的电话后,我对着话筒咆哮道:“斯蒂夫吗?听着,和我们想找的那个人在一起的女人是保琳·德洛斯!”

电话那头死寂般地沉默着,五秒、十秒、十五秒、二十秒。

“喂,史蒂夫?你在听吗?我是乔治·斯特劳德。我们发现那个和我们想要找的人在一起的女人是保琳·德洛斯。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看着罗伊、珍妮特和利昂。他们似乎只是静待着,脸上明显没露出一丝思考的表情。而电话的那头,我听到了些微的声响,我想那是斯蒂夫·哈根的叹息声。

“没什么特别的,”他小心翼翼地说,“我知道她见了这个中间人。或许我早该告诉你。但事实上,她那晚与他在一起,这与我们手头上的事情没有关系。我们想要的以及我们应该得到的是这个人本人的姓名和住址。就我们的调查而言,德洛斯只不过是个死线索。谋杀案是另一回事,是完全不同且毫无关联的事情。清楚了吗?”

我回答说我完全明白了。挂断电话后,我几乎是逐字逐句地向房间里的其他三个人重复史蒂夫的解释。

罗伊扬扬得意起来。

“是吧,”他说,“但我一直认为这件事一定和最近发生的某个危机有关,而现在我们都清楚了。”

他起身走到黑板旁,拿起粉笔,在“关系”栏写下:保琳·德洛斯,又在画过“古玩店”“吉尔家”“凡·巴特”的线上重复写上了这个名字。接着,他又新添了一栏。

“同时,利昂和珍妮特还带来了更确凿的证据,”他接着说道,“告诉乔治吧!”

利昂低声而谨慎地重新汇报了一遍。“他们离开凡·巴特鸡尾酒廊后,我们要找的人忘记了什么东西,落在了那儿。”

我全身上下都僵住了,只有嘴唇张合着。

“是吗?”

利昂朝罗伊所在的位置点头,并用眼睛示意桌上的一个信封。我似乎是朝那个信封飞奔过去的,猜测着这是不是他们和哈根合编的一出夸张而无情的闹剧,我是不是真的错放或者遗漏了会暴露我身份的东西。但信封上一片空白,什么也没写。

“一块手帕,”我听到罗伊说,声音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有可能被追踪到,因为它明显价格不菲,而且上面还有个旧标签,我觉得那是洗衣店留下的。”

没错,她确实向我借过手帕。在她把鸡尾酒洒了后,我用过,然后递给了她,想必后来落在那儿了。

我翻开信封,从未封口那端抖出了手帕。是的,我甚至能隐隐约约地看到那个旧标签。

“要是我,我就不会碰它,乔治。”利昂说,“我们或许可以从上面提取一些指纹。这块手帕做工精巧、质地光滑。”

所以,我不得不这么做。我拿起手帕,打开它,然后小心谨慎地把它放下,平铺开。

“我想上面已经有很多人的指纹了,”我说,“目击者的、收银员的、你们的,再多我一个也无关紧要啦。”我全神贯注地检查了一番这熟悉的亚麻织品。大约一年前,我在布兰顿&丹特家买了许多手帕,这是其中的一块。在它的缝边处有一个模糊不清但仍可复原的洗衣店标签,像是数月前留下的。上次在市里待了一个礼拜,我把一些东西送到市中心的某个洗衣店清洗,一定是那个时候弄上去的。“是的,我想这个能被追踪到。”

我折起手帕,把它重新塞进了信封。现在我能解释为什么上面会有我的指纹了,但我明白这条手帕已经作为证据存在了,无法改变了。

我把信封递给利昂。

“你想把它送去萨克&罗伯茨实验室吗?”那是我们用以做类似检测工作的大型商业实验室。“无论他们找到什么,我们将增派人手调查。是迪克和露艾拉去凡·巴特替的你们的班吧?”

“哦,是的。据他们说,我们要找的人每周要去那儿一两次。”

“我们已经派人在吉尔家和凡·巴特盯着了,”罗伊指出,“他会再回来的,那时我们就能找到他了。”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肯定的。他会再去吉尔家或凡·巴特的。然后就如我们所想的,被找到了。”

我不知道会议是如何结束的。利昂肯定是去了萨克&罗伯茨实验室。我让罗伊留下来,在那块显示进展的黑板上填上额外的信息。我告诉他写完后就去吃点东西,然后休息一会儿,而我则会在七点左右离开。

如果他们真的要从手帕上提取指纹,那所有人都得主动提供自己的指纹:我的和其他人的。我已经处理好了。然而,我在自己的办公室坐了很长、很长时间,努力回想着我的指纹是否会在保琳的旅行袋上被发现。一模一样的指纹完全无法解释,几乎不能解释得通。

我强迫自己再回忆一遍和保琳待在一起的最后一天的情景。没有。除了旅行袋的拉手,我没触碰到其他地方,而且保琳最后的触碰也一定会使我的指纹变得模糊不清。

下午的时候,我接到了唐·克劳斯梅尔的电话。

“哦,是我,唐,”我说,“帕特森那边有什么进展吗?”

唐用怨恨的、学究式的语调缓慢地告诉我:“遇到了点麻烦,但还是找到她了。和她大概谈了一个小时,重温了她以前展览的目录,看了她三流的作品,还努力让她那四个孩子不扯我的头发。”

“不错!很成功!”

“我发现了一个重要情况。路易斯·帕特森就是那晚在古玩店出价购买自己的画却没成功的顾客。一个朋友在那家店看到她的画,告诉了她。是帕特森本人希望能够为自己买回那幅画。天晓得是为什么呢。”

“我知道了。还有别的信息吗?”

“你明白了吗?那天晚上是帕特森本人出现在那个店铺。”

“我明白了。然后呢?”

“然后她非常详细地描述了买画的那个男人。你准备好记下了吗?”

“说吧!”

“这是帕特森的原话。此处为引用。‘他是一个自命不凡、自大狂妄、自作聪明的混蛋,就如其他数百万未获正规任命一样的副总。棕色的头发、棕色的眼睛、高高的颧骨、对称而消瘦的脸庞;脸光滑得仿佛一天擦洗和刮剃了五次;体重在160到165磅;穿灰色的花呢套装,戴深蓝色帽子,系深蓝色领带。’她说,他懂画,而且一定对路易斯·帕特森的作品相当熟悉。帕特森的画他多半会搜集,但仅仅只是为了给自己撑面子。我个人认为她有些高估自己了。她承认自己在过去十年被大家遗忘了,但会重新火起来的。我们要找的人爱出风头。他把自己想象成超人,而且一直扮演着这样的角色。‘如果你喜欢标准的公园大街上那种华丽时髦类型的女同性恋,那么他身边的那个女人就可以称得上漂亮了。’引用结束。清楚了吗?”

“嗯。”

“这些信息有帮助吗?”

“有些用。”我答道。

“我一直在她的工作室里,也就是她住着的阁楼里翻找查看——天啊,那儿就是老鼠与白蚁的天堂。我一幅画接着一幅画地看。她压根就不可能成为艺术家。”唐又怎么知道?“但是这些画让我想到了什么。我确定,就在最近我还在哪儿见过类似的画呢。要是我能想起来就好了,或许就会有另一条线索了。”

他笑了起来,我也附和着笑了,但眼睛却直直地盯着对面墙上那幅《愤怒的研究》。

“或许你会想起来的,不过不用太担心了。那明天见。”

他挂断电话后,我盯着那幅画足足看了五分钟,但我其实并没有真的在看它。过了一会儿,我拿起书写潦草的笔记走进罗伊空无一人的办公室,及时把唐汇报的内容填在了黑板上的对照索引表里。现在,关于我的描述实际上已经清晰具体化了,这让我很不自在。填完信息之后,我从资料室里拿出了三张厄尔·贾诺斯的清晰近照。

七点刚过,罗伊回来了。我们安排了一下第二天换班的情况,之后我就离开了,感觉此刻已经受够了。但我还有事情要做。

我把那天下午找到的出租车候车站选为最有可能的地点,开始调查,随后便有了第一个实质性的突破。非常好的突破!一个司机认出贾诺斯就是他在上星期六晚上十点刚过时载过的一个客人,而且非常肯定。他还记得贾诺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上的车,也记得他在什么地方下的车——离哈根家一个街区远的地方。

我知道这可能是我最后的绝地反击,能够救我一命,但却未必能拯救我的家庭。

回到大理石路的家里时,已经大约是午夜了。乔吉娅和乔吉特都睡下了。

我找到了《犹大的诱惑》,之前它被放在了楼下的储物间里。二十分钟后,它便被我藏到了另一幅油画的后面。

如果他们真的跟上了我的步伐,就能轻而易举地发现这幅画。但如果真有人能调查到这份上,那我也就玩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