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我们反反复复仔细推敲着,将每一瞬间的细节都似放在高性能的显微镜下一样放大研究。当研究结束时,我了解了事情发生的全过程,就如亲临其境一般清楚,以及更多厄尔没有做过的事。这种麻烦发生在厄尔身上也是稀松平常的事,除了他先动手,整件事情都没有真正让我吃惊的地方。
他那简单的脑子也总是无法完全明白会有多少危险,会带来多少危害。他也总是不知道该如何控制局面,不知道我们该要多快速地行动起来,也不知道该如何行动。
保琳的女佣得到明天晚上才回去。在此之前,尸体不会被发现,这是个好时机。厄尔与她的关系众所周知,因而他将首先被警察仔细调查。
我得宣称在那个危险期间他一直和我待在一起,但这必须要有证据支撑。然而,比利会为我们做证。
离开韦恩家后,厄尔直接来到我这儿,由比利开车送过来的。然后比利就整晚休息了。这就没错了,非常可靠!
各个证据都会表明厄尔曾频繁出入保琳的公寓,但最后一次却没有任何证据。我甚至都去过她家一两回。有很多访客进进出出她家,既有男人也有女人。但我从厄尔可怕的描述中可知,那些伤将排除女性作案的可能。
我为厄尔打的掩护会被彻底调查。我也会因此被调查。没办法。那不仅仅是厄尔的事业,也是我的事业。既然无法依靠他来保护我们的利益,那我就自己来。
显然,他毫不在乎它,不在乎再回到从前那样的光景——在一个靠打借条租来的办公室编写些垃圾杂志,然后靠口头承诺、威胁、空头支票或运气来偿还债务。他甚至都从未想过这样的结果。我却想了。厄尔能够捕捉大众读者的想法,这种天赋远比读者们存入银行的东西有价值。但是,与此天赋相伴而来的还有异想天开、猜疑顾忌、盲目豁达,还有有时甚至会用在我身上的幽默诙谐。这在一些商业会议或社交场合很受用,但现在却毫无意义。
如果有必要,如果情况变得太棘手,如果厄尔承受不住,我可能会引火上身。但我能够自圆其说。当厄尔正在发泄那代价昂贵的该死的怒火时,我们的一个职员埃默里·马斐逊正好给我家打电话了。那么,不在场的证据就板上钉钉了。
但无论我怎么颠倒事实,当前的问题总只归结为一个大问号:那个陌生人。厄尔离开晚宴后,没有其他人见过他,并知道他是厄尔。我问:“你就一丁点儿都不熟悉你看到的那个人?” 这个问题我问了不下十遍。
“一无所知。他站在街道上没有亮光的阴暗处,路灯在他后面。”
“而且你也不知道他是否认出你?”
“嗯。但是我站在大门的灯光下。如果他知道我,就能认出我。”
我又从各个角度想了一遍。“或许他可能在某一刻就会认出你,”我总结道,“当看到你在报纸上的照片,他可能会认出你是嫌疑人之一。有可能。我们或许可以小心处理照片,使它看起来不那么清晰。但我希望能立刻打听明白这个令人头痛的家伙。新闻报道后,我们得继续行动,以便总能快人一步,包括警察。”
我所知道的全部就是保琳曾告诉说这个男人的名字叫乔治·切斯特。尽管了解保琳的为人,这名字听起来也不是那么可信,而且在五个区的电话簿以及附近郊区的任何电话簿中也找不到这个名字,但它很可能就是他的真名。她说他是做广告工作的。这范围非常广,几乎每个人的工作都与之有关。
他们去了第三大道上一个叫吉尔家的地方,因为某些原因,这个地方看起来有些像考古基地。这听起来像是真的。应该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找到它。
他们曾在第三大道的古玩店里驻足,那个男人还买了幅画,为此还与一个显然像他们一样刚从街上走进店里的女人竞买。找到店铺并从店铺老板那得到更多信息应该不难。这幅画上画着一双手。它的标题或者主题与犹大有关。画家的名字叫帕特森。画看起来就像是从垃圾箱里捡出来的一样破败不堪。然后他们去了凡·巴特鸡尾酒廊。那儿也应该能很容易地获得有关我们目标人物的线索。他一定带着画,甚至可能在那儿验过画。
然而,这个古玩店似乎是值得一博的赌注。他们或许交谈了许久,漫无目的地随意谈论着这幅画。即使老板不认识那个男顾客或者女顾客,他也必定听到了许多东西,能为我们找到那个家伙提供些新线索。实际情况就是,他去过那个店而且什么也没买,除了那样东西——犹如垃圾焚烧炉里的破旧东西。这已经给我们旁观者提供了一个人物写照。我说:“什么样的人会那样做——在一个简陋的店里买了如此糟糕的东西?”
“我不知道。该死的,如果我想要的话,我自己就会买下。”
“呃,我不会想要。还有另外一条线索。我们一定能从那个画家身上获得提示。或许能在我们的资料室里找到一些信息。不管我们找的男人是谁,他很可能是这个画家忠实的崇拜者。我们可以锁定帕特森并掌握这幅特殊画的历史。两只手。小菜一碟。这个城市或许有成千上万幅这样的画,但如果你仔细去查,每幅画除了画它的天才之外都被人见过,而且经过详细描述,一定能被人认出。那样,我们就能顺藤摸瓜找到现在的主人。”
现在,厄尔已经从他最初的惊慌失措中缓过来了。他更像是出于本能地观察着,行动着,说话着,思考着。他的神情、动作、声音以及想法都恢复常态了。“我们如何在警察之前找出那个人?”他问。
“我们那两千人是用来干什么的?”
“对啊,当然啦。但是那不就意味着——最终——不就让更多人猜疑了吗?”
我已经想到了一个办法,既能让整个公司行动起来,又能保证公司与保琳的死毫无干系。
“不,我知道该如何避免。”
他又思考了片刻,然后问:“为什么你要这样做?为什么要冒这个险?这件事很严重。”
我一直都对他了如指掌,甚至连他要说的话,我都能猜到。
“我以前也这样做过,对吧?而且做得更多。”
“是的,我知道。但我有很多方式可以回报这样的友情!我仅仅是看起来回报过了头——回报了更多的危险和更多的牺牲。”
“别担心我。你才是处于危险中的人。”
“我不希望你有危险。但是帮我制造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为了我这无知的当事人去带头搜索工作,你的处境也会变得危险。”
“我不会亲自带头这个搜索工作。我们找别人来做,而我在幕后操作。”我知道,厄尔本人将会成为最大的麻烦。我想现在还是最先解决这个麻烦比较好。“首先,我想让你尽可能地脱离与这件事的干系。你不觉得这很明智吗?”他点点头,我又不假思索地慢慢补充道,“然后,当找到我们要找的人,我们就让完全不同道的人来处理他。”
厄尔似乎正在研究着自己粗粗的、汗毛浓密的手指的指关节,听到我的话,他抬起头来。即使遇到最令人震惊的事情,他的脸上永远都挂着一副愉悦的表情。我在想,他在动手杀那个女人的时候,是否也看似面带微笑。显然,他确实如此。
他那迟钝怪异的头脑中冒出的问题终于击中要点:“对了,我们找到那个人以后该怎么办?”
“这不好说。当新闻报道后,他可能会直接去警察局报案。如果那样,我们有不在场的证据,而我们的辩词是:他说他在出事地点看见你了。那他自己在那干什么?这会把他也推到如你一样的风口浪尖上。我们会让他更受关注。比如说,我们已经知道他和保琳待了大半个晚上。”
厄尔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一时没有明白过来,然后才恍然大悟:“天啊,史蒂夫。我想——不,你那样说自然是为了吓唬住他。”
我说:“这么说吧。如果这个案件上了法庭,他坚持当目击证人,那这就是我们要提出的辩词。你的行踪也能得到解释,你是和我待在一块。那他在那儿做什么呢?这个是怎么回事?那个是怎么回事?——一切关于他的事情我们都要提前查明白。你的案件也就不成立了。”
厄尔知道我忽略了某个重要事情,开始费力地想要弄清楚是什么。他仔细思考时,我等待着,知道他不会漏掉。过了一会儿,他说:“好吧。但是如果新闻报道后,他没有去报案呢?那该怎么办?”
我不想他情绪变得更加激动,如果真激动起来,我也不希望他变得更暴躁。我冷静地说:“如果我们先找到他,就得谨慎行事了。”
“哦。那是什么意思呢?”
我详细地解释道:“当然得监视他。但他究竟察觉到多少,我们永远不得而知,对吧?而且也一定不知道他接下来要干什么。”
“哦?这个我明白。”
“嗯。那该如何对付这种人呢?他一直威胁着你的安全,你在生活中的位置,你在社会中的地位。他会无休止地威胁着你的生活。你能忍受这如坐针毡般的境况吗?”
厄尔长时间近乎恐惧地注视着我,满眼的彷徨与害怕。
“我不喜欢那样,”他粗暴地说,“这已经发生一个事故了。我不想再来一个。不!如果是我理解的那样,我不要。”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不。我还是个人。”
“是吗?我们要摊上上百万钞票,全都因为你那难以驾驭的脾气和老天都鄙弃的愚蠢。你的!你的!不是我的!你除了是个白痴,难道还是个懦夫?”
他慌乱地四处找烟,找到一根后,在我的帮助下,终于点燃了。最后,他用沙哑的声音痛苦地说:“我不能看着一个人被残忍地杀害。”仿佛读懂了我的想法,他补充道:“我也不会参与其中。”
我理性地说:“我无法理解你。你知道这是怎样的世界,你一直都是它的一部分。你知道德弗斯&布莱尔、詹妮特-多诺霍、培根当中的任何一个人或者这些公司中任何一个居于总裁位置之上的人必定会对你做些什么,如果他们能在夜晚外出并安全地按下按钮——”
“不。我自己不会,而且我觉得他们也不会。”
显然,他错了。但是,与一个已近中年却极其幼稚的天才争辩,这是件毫无意义的事情。我知道他明天就能明白这件事情的本质了。
“好吧,不至于到那种地步。只是个建议而已。但你为何如此担忧?你我都见过此类事情,我们也曾为了挣很少的钱而相互协助做任何事情。但你现在为何如此敏感?”
他似乎无言以对了。
“我们曾经做过如此过火的事吗?”
“你也从未处于这样的境地,不是吗?”他此时的脸色看起来十分惨白,甚至都说不出来话了。天啊,他将不得不像鹰一样每时每刻都得被看管和照料。“我问你,厄尔,你是否打算为了你的道德感而退却,然后去坐牢写回忆录?还是你准备好在这人间成长为一个真正的男人,承担起所有的责任并接受所有的奖励?”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母亲,我喜欢厄尔远甚于任何人,我真心喜欢他,因此我必须不惜代价使我们都摆脱这麻烦。“不,我们从未做过如此过火的事。如果动动脑子,我们也将永不需要再做这么过火的事。”
厄尔心不在焉地抽着雪茄。“我觉得,因贫困、饥饿、疾病、战争而引起的死亡,规模如此之大,人人皆有责,而我也一直通过许多杂志与所有这些原因做斗争。这些杂志都各自致力于消除它们中的每一个;在有些情况中,我还利用一些媒介将它们联合起来一起抗击。但是,个体的死亡,一个明确的个体的死亡,这就截然不同了。”
他已经将自己的智力水平降到我们公司的作家的级别了,我曾见识过这奇怪的智力认知。我冒险说:“我们可以采用更简单的方法来碰碰运气,或许可行。但是,比起你的个人道德、个人哲学或个人生活,会有更多的东西处于危险当中。整个该死的公司都岌岌可危。如果你被灭掉了,那么它也会消失。当你离开时,整个公司也就完蛋了。由乡野村夫虚构的大量荒谬思想会充斥着市场。”
厄尔起身慢慢地走到房间的另一头。过了很长时间他才回应我。
“我可以被取代的,史蒂夫。我只是一个无名小卒,一个不错的无名小卒。我明白,但仍然只是个无名小卒而已。”
这个说法比较不错,更有道理。我明白他,便说:“是的,但是你垮掉了,很多人也会随之垮掉。无论何时,如果像这样的大人物垮掉了——这是有可能发生的——许多无辜的人,他们的计划、他们的家庭、他们的梦想和抱负、他们孩子的未来,所有的一切都会随之灰飞烟灭。比如说,我本人。”
他迅速地瞟了我一眼。但我打赌,他是个能为大多数人的最大利益而牺牲的傻瓜。又过了极漫长的时间,他才开口说话,我知道他内心已经平复了。
“呃,好吧,”他说,“我明白,史蒂夫。我想,该怎样就怎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