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正面的交锋而言,萨拉可以说一直冷落着他。一个星期快过了,她始终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使他对她的社交本领刮目相看,让他只得叹息天下的女人全都会出人意料。唯一可以给他一点安慰的是他觉得这段时间她一定也让查德的好奇心得不到满足。虽然在他那方面,查德至少可以通过一系列旨在使她快活的活动 —— 他使得这些活动出奇的多 —— 来松弛自己的神经。而可怜的斯特瑞塞当着她的面却不能试一试哪怕一个活动。离开了她,他所能做的也仅限于走到玛丽亚那边去和她谈谈。不用说,这样的走动比平常少得多了。但有一次,在忙碌空洞而昂贵的一天之后,他的几位伙伴似乎有意放过了他,他在半小时的时间里得到了特别的补偿。那天上午他便和波科克们在一起,但下午他又到他们的住处,却发现他们全都分头行动了。如果戈斯特利小姐听说他们是如何分开的,她一定会觉得十分好笑。他再一次感到遗憾 —— 同时又感到欣慰 —— 她竟然完全不能参与其中,要知道最初是她领他进这个圈子的呀。不过,幸而她总是喜欢听他传播新闻。在她藏宝的洞窟里跳动着纯净公允的火苗,就像照亮拜占庭穹顶的灯盏。事情发展到这个关头,正是像她这样敏锐的洞察力可以通过近距离的观察发挥作用的时候。在不多不少三天里,他要向她报告的事态达到了一种平衡状态,他刚才到旅店又证实了这平衡状态。如果它能继续下去该多好!萨拉和韦马希一道出去了,玛米和查德一道出去了,吉姆一个人出去了。他和吉姆还约好晚些时候碰头,他好带他去看杂耍。斯特瑞塞用心学吉姆的样子说出那个词。

戈斯特利小姐兴致勃勃地听着。“那么,别的人今晚做什么?”

“哦,都安排好了。韦马希要带萨拉到比尼翁的饭店去。”

她还不满足。“然后他们又做什么呢?他们总不能直接就回旅店去呀。”

“不,他们不能直接回旅店去。至少萨拉不能。那是他们的秘密,但我想我猜得着。”见她等着,他便把话说完,“马戏团。”

她睁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才抑制不住地大笑起来。“再没有像这样的!”

“像我这样?”他一副不明白的样子。

“像你们 —— 像我们全体:乌勒特,米洛斯,以及它们的出产!我们全都如此不可救药! —— 但愿我们永远如此!那么,”她继续道,“纽瑟姆先生陪波科克小姐去 —— ?”

“一点不错,去法兰西剧院,去看你带我和韦马希去看过的,老少皆宜的剧目。”

“噢!那么,但愿查德先生得到和我一样多的乐趣!”可是她还非常善于联想,“你的那两位年轻人,他们总是像这样度过傍晚的时光么 —— 单独在一起?”

“哦,他们虽说是年轻人,却是老朋友呢。”

“噢,是这样。那么他们是不是也到布雷邦饭店去 —— 换换口味?”

“他们上哪儿吃东西也是个秘密。不过照我看他们一定是在一个非常安静的地方,在查德的家里。”

“她会一个人到他那里去?”

他们对视片刻。“他从小就认识她。而且,”斯特瑞塞一字一板地说道,“玛米非常出色,她很了不起。”

她不明白。“你意思是她想把这事做成?”

“你指抓住他?不,我看不会。”

“她不是很想要他?或者她对自己没有信心?”见他没有回答,她又说,“她发现她对他没有兴趣?”

“不,我认为她发现她有兴趣。但那正是我说她出色的原因,我是说假如她发现自己有兴趣的话,那她就很了不起。不过她究竟如何结束,我们会看见的。”他结束了自己的话。

“你好像把她如何开始给我描绘得很清楚,”戈斯特利小姐笑着说,“不过,她那位儿时的好友是不是在放任自己肆无忌惮地和她调情呢?”她又问。

“不,那倒也不是。查德也很不错。他们全都了不起,”他突然用一种奇怪的妒忌的声调说,“至少他们很快活。”

“快活?”她显得有些意外,因为他们各有自己的难处。

“照我看,我在他们中间是唯一不快活的人。”

她不赞成。“不要忘了你是个事事追求完美的人。”

他笑一阵自己的追求完美。稍停,他又继续解释他的印象:“我是说他们在生活着,他们忙得不亦乐乎。可是我,我忙的日子已经过去了,我只是在等待。”

“可是,你难道不是在和我一起等待么?”她问道,好让他快活起来。

他用柔和的目光注视着她:“不错 —— 要不是那样的话!”

“而且你在帮助我等待,”她补充道,“不过,”她又说,“我有个真正的消息要告诉你,它可以帮助你等待。但首先我还要说一件事,萨拉真叫我开心。”

“我也一样。”他觉得有趣,叹一口气,“要不是那样的话!”

“噢!你从女人那里得到的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男人都要多。我们的确像是给了你营养,然而依我看,萨拉一定很了不起。”

“她的确是,”斯特瑞塞完全赞成,“很了不起!无论还要发生什么事,经过了这些难忘的日子,她都不算枉活一生。”

戈斯特利小姐顿了一顿,“你是说,她坠入情网了?”

“我是说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 —— 而这恰好完全合她的需要。”

“啊哈,”她笑笑,“这种情形在女人身上的确是有过的。”

“不错 —— 假如她想顺从的话。可是假如她想抗拒,我怀疑这是不是也一样有用。那是她追求完美的方式 —— 我们各人都有自己的方式。那是她的浪漫史,而且我觉得它一般而言比我的强。她的这段经历发生在巴黎,”他解释说,“在这个浪漫之都,在这充满感染力的浪漫气氛中,而且这样突然,这样强烈,超出了她的预料。总之,她不得不正视一次真正的感情的爆发 —— 而且样样具备,使它更有戏剧性。”

戈斯特利小姐紧紧跟上。“例如吉姆?”

“吉姆!吉姆大大地加强了这件事情的戏剧性。吉姆天生就富有戏剧性,再说还有韦马希太太。这是最富有戏剧性的一部分 —— 它给这件事增加了色彩。他同她是彻底分了手的。”

“而她却不巧,没有同丈夫分手 —— 这也给事情添加了色彩。”戈斯特利小姐完全理解,可是且慢 —— “他是不是也坠入情网了?”

斯特瑞塞久久地看着她,又朝房间四周看一遍,然后靠近一些。“你保证永远不告诉任何人,一辈子都不告诉么?”

“我保证,绝不告诉。”美妙极了。

“他认为萨拉的确是爱上他了。但,他不担心。”斯特瑞塞急忙补充道。

“不担心她受到影响?”

“不担心他自己。他喜欢她这样,但他知道她能抵抗下去。他也在帮助她,他在用他的善意帮她摆渡过去。”

玛丽亚带着滑稽的模样考虑着这个问题,“将她浸在香槟里?善意地同她脸对脸地一起进餐,在全巴黎都争先恐后地去寻欢作乐的时候,在这个 —— 像人们常说的 —— 寻欢作乐的殿堂里?”

“那正是关键所在,对两个人都是,”斯特瑞塞坚持他的看法 —— “而且一切是绝对纯洁无瑕。在巴黎这样的场所,在狂欢的时刻,在她面前摆上价值成百法郎的佳肴美酒,而两个人却几乎连刀叉都不去碰一下 —— 这一切都是那位可爱的绅士特有的追求浪漫的方式,一种在金钱和情感两方面都十分大方的方式,这两样他都不缺少。还有饭后到马戏团看表演 —— 这要便宜一些,但他也会想办法弄得它尽可能地多花钱 —— 那同样是他追求完美的方式。那的确也会让他达到目的。他会帮她渡过这一切的,他们顶多谈论一下你和我,不会有再坏的话题了。”

“噢,我们大约够坏的,谢天谢地,”她笑笑说,“足够让他们不安!不过,不管怎么说,韦马希先生都是个卖弄风骚的角色。”说完她突然话题一转,“你好像还不知道让娜已经订婚了。她要和年轻的德·蒙布伦先生结婚,事情已经定下来了。”

他有些脸红,“这么说 —— 假如你知道了的话 —— 这件事情公开了?”

“我不是常常知道还没有公开的事情么?不过,”她说,“这事明天就会公开。可是我发现我过分轻易地断定你消息不灵通。你比我占了先,我没有像我期待的那样让你吃一惊。”

他惊叹她的洞察力。“什么都瞒不过你。我的确吃惊过,在我头一次听说的时候。”

“既然你知道,你为什么不一进来就告诉我?”

“因为她是把它当一件秘密告诉我的。”

戈斯特利小姐感到好奇。“德·维奥内夫人亲自告诉你的?”

“她只说这事有可能,没有说已经决定。她说这是查德正在促成的一件好事,所以我还在等着。”

“你不用再等下去了,”她回答说,“这事昨天传到我耳朵里 —— 是偶然间传来的,但是告诉我的人是从那年轻人的家人那儿听到的 —— 说这事已经决定了。我只告诉了你一个。”

“你觉得查德不会告诉我?”

她迟疑片刻,“呃,假如他没有的话 —— ”

“他没有。而这件事情可以说是他一手办的。你看,事情就是这样。”

“事情就是这样。”玛丽亚直率地附和。

“那就是我吃了一惊的原因。我感到吃惊,”他解释说,“因为这样一来,把女儿安置了,这就意味着再没有别的了,只剩下他和那位母亲。”

“不错 —— 但它使事情变得简单了。”

“它是使事情变简单了,”他完全同意,“可是这正是问题的所在。它代表他的关系里的一步。这个行动是他对纽瑟姆太太的示威的回答。”

“它暴露了最坏的情形?”玛丽亚问。

“不错。”

“可是,这最坏的情形就是他想要萨拉知道的?”

“他在乎的不是萨拉。”

这话让戈斯特利小姐扬起了眉毛,“你是说,她已经败下阵来了?”

斯特瑞塞将自己的思路重新整理一番,他已经将这件事情从头到尾反复想过许多遍,可是每一次它都显得更加复杂。“他想把最好的给他的好朋友看。我指他的感情。她要一点表示,于是他就想到了这个。就这样。”

“这是他对她妒忌的让步?”

他停下来。“是的 —— 你不妨这样说。你不妨还把事情想象得离奇一些 —— 那会使我的问题更加丰富多彩。”

“当然,让我们来把它想象得离奇一些 —— 我非常赞成你的观点,我们希望我们的问题全都不是平淡无奇的。但是让我们也来把事情弄清楚。在他忙着这件事情的时候,或者在这之后,他会不会对让娜产生浓厚的兴趣 —— 我指的是一个单身的年轻人可能有的那种兴趣?”

这个问题,斯特瑞塞已经解决了。“我想他有可能觉得假如他可以发生兴趣的话,那会非常美妙的。那样会更好。”

“比被德·维奥内夫人束缚住好?”

“是的 —— 这样更好,强过对一个人有了感情,却永远不能企望和她结合 —— 除非这种结合实际上是一场灾难 —— 因而感到难过。而且他完全正确,”斯特瑞塞说,“假如他可以,那当然会更好。即使一件事情已经很好,十有八九总还有另一件事情本可以比它更好 —— 或者我们不禁会想是不是会更好。但是他的问题总之是一场梦,他不允许自己产生那样的兴趣,他的确受与德·维奥内夫人的关系束缚。他们的关系太不一般,而且已经走得太远。他最近这样卖力地帮助让娜找个归宿正是要向德·维奥内夫人一劳永逸地表明他已经安心了。而另一方面,”他继续道,“我怀疑萨拉根本没有对他发起过正面进攻。”

他的同伴思考着。“可是难道他就不想让他的情形在她眼里显得好一些,哪怕仅仅是为了使他自己满意?”

“不,他会把这件事留给我,他会把一切都留给我。我‘有点’觉得 —— ”他一边想,一边说, “整个事情都会落到我头上。是的,一切都会落到我头上,一点不少。我会是被利用的对象!”他陷入了对这种前景的沉思。接着,他用戏剧般的语言说,“直到我流尽最后一滴血!”

可是玛丽亚立即干脆地抗议。“噢,请你务必给我留下一滴!我也会有用处的!”但她没有接着说下去,而是把话题转向了另一件事情,“波科克太太对她的兄弟,仅仅是一般性地依靠她的魅力?”

“好像是这样。”

“而她的魅力并没有产生影响?”

斯特瑞塞有另外的说法。“她唱的是‘家’的调子 —— 这是她能做到的最好的了。”

“对德·维奥内夫人最好么?”

“对家本身最好。这是自然的选择,也是正确的。”

“正确的,”玛丽亚问,“然而失败的?”

斯特瑞塞停顿片刻。“困难在于吉姆,吉姆就是家的调子。”

她不赞成。“噢,那肯定不是纽瑟姆太太的调子。”

他的回答是现成的。“那是纽瑟姆太太之所以需要他的那个家的调子 —— 生意人的家。而吉姆叉开两条短腿正好站在那个帐篷门前。吉姆的确是,老实说,极端地不敢恭维。”

玛丽亚瞪大眼睛,“而你,可怜的人,今晚却要整晚陪着他?”

“噢,在我来说他没有什么!”斯特瑞塞笑着说,“任何人对我都是可以接受的。但不管怎样,萨拉本来不应该带他来。她不懂得他。”

他的朋友听了这话觉得好笑。“你的意思是,她不明白他有多糟糕?”

斯特瑞塞肯定地摇摇头。“她并不真正明白。”

她感到好奇。“那么纽瑟姆太太呢?”

他又肯定地摇头。“噢,既然你问我 —— 也不。”

玛丽亚还不罢休。“她也不真正明白?”

“她一点也不明白。她对他评价相当高。”说完,他又立即补充道,“呃,他的确也不错,以他的方式,这要看你对他的要求如何而定。”

可是戈斯特利小姐可不愿意“看”什么而定 —— 她不接受这个,她不接受他,无论在什么条件下。“他糟糕透顶,”她说,“那才合我的口味,而且事情会更加合我的口味,”她又富于想象地加上一句,“如果纽瑟姆太太对这个也不知道。”

斯特瑞塞反而要听她说出这点,但他马上补上另外一点,“让我来告诉你谁知道。”

“韦马希先生?不可能!”

“的确不可能。我并不总是想着韦马希先生呀,实际上我发现我现在从不想他。”然后,他像说出一件重大事情一般说出了那个人的名字,“玛米。”

“他自己的妹妹?”十分奇怪,她会想不到,“那有什么好处?”

“也许没有。可是 —— 就像我们常说的 —— 事情就是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