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场面令人绝望。怎么渡过去?就算你勇敢无畏也不可能游泳泅渡,因为那能让你死够二十回。尽管从此岸到彼岸的距离只有区区百十来英尺,不行!没有平底船,绝不可能渡过去。水面上,东一个西一个,到处露着三角形的小脑袋,那些蛇疾速游过,搅得水草嗦嗦乱动。

面对眼前令人惊恐的场景,小姑娘蒂紧紧抱住泽尔玛。啊!如果跳到这些恶蛇中间,一定会被它们纠缠,变成有无数触角的巨大章鱼,但是,只要能够拯救小女孩,混血女仆片刻都不会犹豫!

要想拯救孩子,只能期待奇迹。然而,只有上帝才能产生奇迹。泽尔玛唯有求助上帝,她双膝跪倒在岸边,乞求神的意愿,赐予她一线生机。

然而此时,德克萨的同伙随时都可能出现在对岸森林的边缘,如果突然间,那个留在岛上的德克萨返回茅屋,发现蒂和泽尔玛已经不在里面,他会不会立刻开始寻找?……

“我的上帝……”不幸的女人呼唤道,“发发慈悲吧!……”

突然,她的目光转向了河沟的右侧。

一股水流正在向湖的北面流淌,那里分布着好几条卡拉奥沙奇河的支流,卡拉奥沙奇是一条小河,曲折蜿蜒流向墨西哥湾,每月大潮的时候,潮水都会倒灌进奥基乔比湖。

一段树干从右侧顺水漂过来,刚好停留在岸边。单依靠这根树干还不足以渡过河沟,不过,河岸那边有一处拐角,逼迫河水在下游几英尺的地方转弯,水流会不会把树干冲到柏树林那一侧?是的,十分可能。不论怎样,即使不幸,这树干又被冲回到小岛一侧,两名逃亡者的境况也不会比现在的处境更糟糕。

顾不上多想,似乎完全凭借本能,泽尔玛快步向漂浮的树干跑去。如果她花点儿时间考虑一下,也许就会想到,那水底下盘踞着数百条蛇类,树干漂到河沟中间,也许会被杂草缠住!是的!但那总比待在岛上强!这么想着,泽尔玛把蒂紧紧抱在怀里,抓住树干上的枝杈,跨上树干顺水漂离了河岸。

很快,树干被冲到水流当中,并且被冲向对岸。

与此同时,泽尔玛努力把自己掩藏在枝杈后面,让枝杈遮挡住部分身体。然而,此时河沟两岸荒寂无人,无论从小岛这一侧,还是柏树林那一侧,没有一点儿声音传过来。只要渡过河沟,混血女仆就能找到一处隐蔽地点,一直等到夜幕降临,然后乘着不会被人发现的时候,钻进密林深处。她又重新看到了希望。这时候,她开始对付那些蛇类,它们从树干的各个角落冒了出来,一直爬到她的小臂上。小姑娘吓得闭上了眼睛。泽尔玛用一只手把孩子紧搂在怀里,准备用另一只手击打这些可恶的爬虫。不过,也许是惧怕短弯刀的威胁,也许是只会从水里发动攻击,它们趴在树干上一动不动。

终于,树干已经漂流到了河沟的中间,并且顺着水流一直冲向对岸的森林。只要树干没有被水草缠住,用不了一刻钟,树干就可以靠近另一侧岸边了。此时,尽管还面临巨大风险,但是,泽尔玛已经觉得逃离了德克萨的魔掌。

突然,泽尔玛把孩子更紧地搂在怀里。

岛上爆发出猎犬的狂吠。几乎同时,一只猎犬沿着河岸跑了出来,并且蹦跳着冲了下来。

泽尔玛认出来,这就是德克萨没有随身带走,命令它看守茅屋的那条猎犬。

它就在那儿,毛发耸立,眼睛冒火,准备冲向蛇类麇集的河面。

与此同时,一个男人也出现在河岸上。

这就是留守在岛上的那个德克萨,听到猎犬狂吠的报警,他连忙跑了过来。

当他看到蒂和泽尔玛趴在漂流的树干上,他恼恨的样子简直令人难以想象。他没有办法追赶她们,因为平底船在河沟的对岸,为了阻止她们逃跑,只有一个办法:杀死泽尔玛,即使这样做可能同时杀死孩子,他也在所不惜!

德克萨抓起随身携带的步枪,抵上肩头,瞄准了混血女仆,后者则试图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小女孩。

突然,那条猎犬激动得发了疯,一下扑进河沟水里。于是,德克萨想着,应该先让猎犬去捕捉猎物。

猎犬很快就逼近了树干。泽尔玛手里紧握着短弯刀,随时准备给它一刀……不过,已经没有必要了。

转瞬之间,那些蛇类已经缠绕住猎犬,纷纷用毒牙咬住它,后者用獠牙回击了几下,很快就消失在野草下面。

德克萨眼瞅着猎犬丧命,甚至都来不及出手相救。泽尔玛很快就要逃出他的魔掌……

“去死吧!”他大叫一声,朝泽尔玛开了一枪。

然而,此时树干已经靠近对岸,子弹仅仅擦伤了混血女仆的肩膀。

片刻之后,树干靠拢河岸,德克萨的第二枪没有打中,泽尔玛抱起小姑娘,踏上了对面的河岸,钻进柏树林边缘的树丛里,消失在芦苇中。

然而,如果说混血女仆已经不用再害怕那个留在岛上的德克萨,但是,她却仍然面临落到他兄弟手里的危险。

因此,泽尔玛首先需要做的就是尽快离开卡纳尔岛,而且离开得越远越好。夜幕降临后,她朝着华盛顿湖的方向疾行。她用尽全身气力,鼓足勇气奔跑,只是偶尔放慢一下脚步。地面崎岖不平,沼泽泥塘犹如猎人布下的陷阱,粗大的柏树根构成一道道障碍,蒂的两条小腿无法跨越这些障碍,在泥地里步履艰难。小姑娘蒂跟不上泽尔玛的步伐,略有迟延,混血女仆就把蒂抱在怀里继续跑。

就这样,泽尔玛继续紧抱着珍爱的宝贝儿,似乎已经感受不到她的分量。有时候,她会停下脚步——与其说是为了喘口气,不如说是为了侧耳倾听森林里的声音。有时候,她似乎听到犬吠声,那应该是德克萨带走的另一条猎犬的叫声,有时候,又似乎听到远处传来几声枪响。这个时候,泽尔玛就在想,那些南军追随者是不是遭遇到了联邦军队。随后,她又察觉到,那不过是一只鸟儿模仿的叫声,或者是阵风吹落枯枝发出的类似手枪射击的声音,她的脚步略微停顿,随即继续疾行。现在,她的内心充满希望,不希望再遇到任何危险,一心只想着直奔圣约翰河的发源地。

疾行一个小时以后,泽尔玛远离了奥基乔比湖,她偏向东斜插过去,试图靠近大西洋滨海地区。她不无道理地自忖道,北军舰队的军舰应该在佛罗里达沿岸梭巡,以便接应那支由豪伊克上尉率领的联邦军队。他们会不会派出很多条小船沿着海岸巡逻呢?……

突然,泽尔玛停住了脚步。这一次,她没有听错。树林里传来了疯狂的犬吠声,而且,声音明显地越来越近。泽尔玛听得出来,这犬吠声很熟悉,这就是曾经在黑水湾旧碉堡附近巡逻的那条猎犬的叫声。

“这条狗追寻着我们的踪迹,”泽尔玛心里想道,“也许,德克萨离我们不远了。”

为此,她想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找一处浓密的树丛把自己和孩子藏匿起来。但是,她怎么可能逃过猎犬的嗅觉?这可是一条既聪明又凶猛的猎犬,想当初,这种猎犬训练出来就是为了发现逃亡奴隶的踪迹,并且追捕他们。

犬吠声越来越近了,甚至,还能听见远处传来的喊叫声。

几步远的地方,有一棵粗大苍老的柏树,树心已经空了,周围长满蛇根草和藤萝,枝叶形成浓密的帷幕。

树洞里面足够宽大,泽尔玛和小女孩一起蜷缩了进去,枝叶帷幕把她们遮盖得严严实实。

然而,猎犬发现了她们的踪迹,转瞬之间,泽尔玛就发现猎犬已经来到柏树跟前。它更加疯狂地吼叫着,一跃而起扑向柏树。

一把挥舞的短弯刀逼迫猎犬后退了半步,紧接着,猎犬发出更加凶猛的嚎叫。

几乎与此同时,传来一阵脚步声,同时传来喊叫声、呼唤声,这声音是那么熟悉,那是德克萨和斯坎伯的声音。

确实,就是那个西班牙后裔及其同伙,他们正在逃避联邦军队的追赶,准备赶回奥基乔比湖畔。此前,他们在柏树林与这支北军队伍不期而遇,实力相差悬殊,不得不慌忙逃窜。德克萨希望抄近路赶回卡纳尔岛,企图利用环岛湖水,在联邦军队和己方之间构成一道屏障。由于对方没有小船,无法渡过河沟,将不得不停止前进。这样,德克萨就能争取到几个小时的时间,让追随者们溜到岛屿的另一侧,等到夜色深沉时,再利用平底船偷渡到奥基乔比湖的南岸。

德克萨和斯坎伯来到这棵大柏树前,看到猎犬冲着柏树狂吠,又看到地上沾满血迹,那是从猎犬肋部一道敞开的伤口流出的鲜血。

“看呀!……看呀!”印第安人叫道。

“这条狗受伤了?”德克萨回答。

“是的!……是被刀砍伤的,就在刚才!……它流出的血还是热的!”

“是谁干的?……”

就在此时,斯坎伯用枪管挑开了枝叶帷幕,猎犬再次扑了上去。

“泽尔玛!……”他叫道。

“还有孩子!……”德克萨回答道。

“是的!……她们是怎么跑出来的?……”

“杀了她,这个泽尔玛,杀了她!”

泽尔玛挥刀砍向西班牙后裔,但是,斯坎伯夺下她的武器,猛地把她从树洞里拽了出来,小女孩从她怀里掉下来,滚落到柏树林里长满巨大蘑菇和盘菌的地上。

遭到撞击,一只蘑菇爆裂开,就好像一颗炸弹。一阵发亮的烟尘喷射到空气中,紧接着,其他盘菌也相继爆裂开,于是引起一连串的爆炸,整座森林里四面八方似乎有无数的烟花在绽放。

空气中布满了不计其数的孢子,正要挥舞短弯刀的德克萨的眼睛被迷住了,一下子放开手中紧抓的泽尔玛,与此同时,斯坎伯的眼睛也被这些灼热的烟尘迷住了。万幸的是,混血女仆和小女孩都趴躺在地面,蘑菇和盘菌在空中爆炸,孢子烟尘没有伤害到她们。

然而,泽尔玛还是没能摆脱掉德克萨,随着最后一轮爆炸结束,空气不再令人窒息……

再次响起了爆炸声,不过这一次,是开枪的声音。

这是联邦军队开始攻击南军追随者。后者很快就被豪伊克上尉率领的水兵包围,纷纷缴械投降。就在此时,德克萨再次抓住泽尔玛,对着她的胸口就是一击。

“孩子!……抓住孩子!”他冲着斯坎伯叫道。

印第安人已经把小姑娘抓到手里,并且朝着奥基乔比湖的方向跑去,就在此时,只听一声枪响……吉尔伯特刚刚开了一枪,击穿了斯坎伯的心脏,他颓然倒地,死了。

现在,所有人都围了过来,伯班克父子、爱德华·卡洛尔、佩里、马尔斯、康特莱斯湾的黑人,以及豪伊克上尉的水兵们,他们用枪指着那群南方佬,在他们中间,德克萨站在斯坎伯的尸体旁。

然而,他们当中还是有几个人逃跑了,一直跑向卡纳尔岛。

跑就跑了吧!小女孩不是已经回到了父亲的怀抱吗?詹姆斯·伯班克紧紧抱着她,似乎生怕再次失去这个孩子。吉尔伯特和马尔斯向泽尔玛伏下身子,努力使她苏醒。这个可怜的女人还在喘息,但是已经说不出话。马尔斯扶着她的头,呼唤拥吻着。

泽尔玛睁开双眼,看到孩子已经回到伯班克先生的怀抱,认出了正在亲吻自己的马尔斯,她冲他微笑了。随后,闭上眼睛……

马尔斯站起身,看到了德克萨,立即冲向他,喊出了下面这几句他经常重复的话:

“宰了德克萨!……宰了德克萨!”

“住手,马尔斯,”豪伊克上尉说道,“让我们来审判这个卑鄙的家伙!”

他转身向那个西班牙后裔问道:

“您就是那个住在黑水湾的德克萨?”

“我没有什么好回答的。”德克萨反驳道。

“詹姆斯·伯班克、吉尔伯特中尉、爱德华·卡洛尔,还有马尔斯,他们都认得您,而且认出了您!”

“那又怎么样!”

“您即将被执行枪决!”

“来吧!”

就在此时,小姑娘蒂对伯班克先生说的话,让所有听到的人大吃一惊:

“爸爸,”她说道,“他们是兄弟二人……两个坏人……相貌非常相似……”

“两个人?……”

“是的!……泽尔玛嬷嬷叮嘱我,一定要告诉你!……”

孩子的话很奇特,很难让人猜出来究竟是什么意思。然而,答案很快就出现了,而且是如此突如其来。

此时,德克萨被押到一棵大树脚下,他面对面看着詹姆斯·伯班克,点燃一根香烟,抽了起来。一小队行刑的士兵站成一排,突然,一个男人跳了出来,站到犯人的身边。

这是第二个德克萨,他刚刚从逃到卡纳尔岛上的追随者口中得知,他的兄弟被逮捕了。

这兄弟二人的外貌是如此相像,很好地诠释了小姑娘刚才说的话。过去,他们的罪恶生涯始终蒙在莫名其妙的不在现场证据后面,如今终于真相大白。

现在,兄弟二人同时现身,他们过去的经历再次浮现,一览无遗。

然而,一个兄弟的现身,却让司令官的命令不太方便得到执行了。

事实上,杜邦司令颁发的立即枪决令只是针对伏击案的主谋,在那场伏击中,联邦军队小船上的军官和水兵大多死于非命。至于康特莱斯湾劫掠案和绑架案的主谋,必须被押送到圣奥古斯丁进行重新审判,确认无误后才能判决。

然而,长期以来,两兄弟犯下过一系列罪行,而且从未受到惩罚,他们是否应该承担相同的罪责?

是的,毫无疑问!然而,出于对法律的尊重,豪伊克上尉觉得有必要向他们提出下列问题:

“你们两个人当中,”他问道,“哪一个承认对基西米湖屠杀案件负有罪责?”

他没有得到任何答复。

显然,德克萨兄弟决心对别人提出的任何问题都不予答复。

唯有泽尔玛能够指出,对于这一系列罪行,两兄弟各自应该承担何种罪责。事实上,在两兄弟当中,在3月22日那一天,与混血女仆一起待在黑水湾的那个德克萨不可能成为屠杀的主谋,因为,那一天,屠杀事件发生在距离黑水湾100英里远的佛罗里达南部。与此同时,对于绑架案的真正主谋,泽尔玛应该有能力辨认出来。但是,现在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不,我们看到,在丈夫的扶持下,泽尔玛清醒过来,用微弱的声音说道:

“对绑架案负有罪责的那一个,”她说道,“左臂上有刺青……”

听到这句话,大家发现,两兄弟的嘴唇之间露出了轻蔑的微笑,他们同时挽起袖口,展示两人左臂上各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刺青。

见此情景,由于无法分辨出两兄弟,豪伊克上尉只好说道:

“基西米湖屠杀案的主犯应该被立即枪决——你们两个当中,哪一个是那个主犯?”

“我!”两兄弟异口同声回答道。

面对这样的回答,行刑队把两名犯人一同押上刑场,他们两人最后一次相互拥抱。

一阵枪响过后,两兄弟手拉着手,一同跌倒在地。

两兄弟的生命就这样走向终结,这么多年来,两人外貌的极度相似,使他们有可能不受惩罚地犯下了一系列罪行。在所有的人类情感当中,他们唯一拥有的,就是彼此之间感受到的粗野的兄弟之情,这份情感伴随着他们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