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来到卡纳尔岛了?”

“是的,来了几个小时了。”

“我还以为你在阿道姆斯维尔[原注:阿道姆斯维尔是普特南县的一座小城。],在阿波普卡湖[原注:阿波普卡湖是圣约翰河的一条主要支流的水源地。]附近。”

“8天以前,我就在那里。”

“那么,你为什么来这里?”

“因为必须来。”

“除了在黑水湾的沼泽地,我们应该永远不要碰面,这你是知道的。除非,你有几条行动路线需要通知我!”

“我再对你重复一遍,我是被迫动身,急忙逃来大沼泽地。”

“为什么?”

“你很快就会知道。”

“你这不是冒险让我们遭殃吗?”

“不会!我是深夜来的,你的那些奴隶没有一个人见到过我。”

如果说,截至目前,泽尔玛对这场谈话完全没有听明白,那么,她同样猜不出,这个意外来到茅屋的访客究竟是何许人。可以确定的是,那里有两个男人在对话,然而,听起来似乎又像是一个人在自问自答。因为他们的语调和声调一模一样。简直可以说,这些话都是出自同一张嘴。泽尔玛试图从门缝里看过去,但是什么也看不见。外面房间里光线很暗,昏暗当中,什么也看不清楚。混血女仆只好尽可能地侧耳倾听,对她来说,这番谈话内容极为重要。

沉默了一会儿,两个男人继续对话。显然,这次是德克萨在提问:

“你不是一个人来的?”

“不是,有一些追随者陪我一同来到大沼泽地。”

“他们有多少人?”

“四十来个。”

“你就不担心他们可能知道我们隐瞒了这么久的事情?”

“不用担心。他们永远也不会看到我们在一起。当他们离开卡纳尔岛的时候,什么都不会知道,我们的生活方式不会发生任何变化!”

此时,泽尔玛似乎听到两只手刚刚紧握在一起的嗦嗦声。

随后,这场对话继续进行,内容如下:

“自从杰克逊维尔被占领之后,都发生了什么事情?”

“发生了一件很严重的事情。你知道吗?杜邦已经占领了圣奥古斯丁。”

“是的,这我知道,而你,毫无疑问,你也知道我为什么对此事了如指掌?”

“当然知道!费尔南迪纳的那列火车事件,恰好为你提供了不在现场的证据,迫使理事会不得不宣判将你无罪释放!”

“他们对此真的是很不情愿!不错!……我们已经不是第一次用这办法摆脱困境了……”

“而且也不会是最后一次。但是也许,你还不知道北军占领圣奥古斯丁的目的吧?这不仅仅是为了夺取圣约翰河流域地区的中心城市,以便对滨海地区进行封锁。”

“我听人说过。”

“要知道,对于杜邦来说,对圣约翰河口直到巴哈马群岛一线进行监视,这远远不够,他还想在佛罗里达腹地开展一场缉私战争。于是,他派遣了两条小船,还有一队水兵,由舰队的两名军官负责指挥——你知道这支远征队吗?”

“不知道。”

“但是,你是哪一天离开黑水湾的?……是在你无罪获释的几天以后?”

“是的!这个月的22号。”

“实际上,这件事就发生在22号。”

必须指出,豪伊克上尉在森林里与吉尔伯特·伯班克相遇时,就已经谈起过这次伏击。但此时,无论德克萨还是泽尔玛,都对发生在基西米湖的伏击事件一无所知。

于是,泽尔玛与那个西班牙后裔同时听说,那两条小船燃烧起来以后,如何只剩下大约十来个幸存者,他们向杜邦司令报告了这桩可怕的事件。

“好呀!……好呀!”德克萨叫道,“这是对杰克逊维尔城陷落的漂亮报复。而且,我们还可以引诱这些天杀的北方佬进入我们佛罗里达的腹地。让他们在这里全军覆没!”

“是的,让他们一个也活不了,”另一个男人附和道,“特别是当他们冒险进入大沼泽地这片泥塘里。准确地说,我们很快就能在这里看到他们。”

“你说什么?”

“杜邦发誓要为死亡的军官和士兵报仇。为此,他派遣了一支新的远征队,准备来圣·让县的南部地区。”

“联邦军队往这个地方开来了吗?……”

“是的,而且人数更多,武器精良,警惕性极高,生怕遭到伏击!”

“你遇到过他们?……”

“没有,因为我的追随者们势单力薄,所以这一次,我们选择了撤退。但是,在撤退的过程中,我们一点儿一点儿地引诱他们,一旦我们召集了在这个地区战斗的南军民兵,就会向他们发起进攻,把他们杀个片甲不留。”

“他们从哪个地方开过来?”

“从蚊子入口海道。”

“他们经过哪条道路过来?”

“从柏树林穿过来。”

“现在,他们可能抵达什么地方?”

“距离卡纳尔岛大约40英里。”

“那好吧,”德克萨回答道,“就让他们向南方挺进,必须抓紧时间召集南军民兵。如果有必要,明天我们就出发去巴哈马海峡那边寻找藏身之处……”

“如果情况紧急,来不及召集追随者,我们就得在英属群岛找一处可靠的藏身之地。”

在谈话中,他们讨论了一系列方案,对于泽尔玛来说,这些谈话内容十分重要。如果德克萨决定离开卡纳尔岛,他是准备把俘虏带走呢,还是把她们留在茅屋里,交给斯坎伯看押?如果是后一种方案,那就不如等西班牙后裔离开以后,再设法逃离这里。也许,到那个时候,混血女仆的逃跑计划更有可能取得成功。而且也许,目前正在朝下佛罗里达开来的那支北军队伍即将抵达奥基乔比湖畔,与卡纳尔岛近在咫尺。

然而,泽尔玛幻想的这些希望,很快就破灭了。

实际上,当那个男人问道,打算怎么处理混血女仆和小女孩的时候,德克萨毫不犹豫地说道:

“我要带着她们一起走,如果有必要,一直带到巴哈马群岛。”

“这个小女孩能够经受得起这趟新旅程的劳顿吗?……”

“是的,我看能行,而且,另一方面,泽尔玛能够在路途上照顾这个孩子!……”

“可是,如果这个孩子在路上死了呢?……”

“我宁愿看着她死掉,也不愿意把她还给她的父亲!”

“啊!你竟然如此仇恨伯班克一家!……”

“你不是也对他们一家恨得咬牙切齿!”

泽尔玛再也忍不住了,差一点就要冲出门去面对这两个男人,这两个人是如此相像,不仅声音相似,而且恶劣的本性相仿,同样良心泯灭,毫无人性。不过,泽尔玛还是控制住了自己。最好还是听一听,这个西班牙后裔和他的同谋下面还会说些什么。当他们结束谈话之后,也许,他们会睡上一觉?如果那样,就到了逃跑的时候,因为,在德克萨出发之前,必须设法逃脱。

很明显,德克萨非常希望了解对话者所知道的一切,因此,他继续询问对方。

他问道:“在北方,有什么新消息?”

“没有什么重要的消息。很不幸,看起来联邦军队占了上风,令人十分担心的是,维护奴隶制的努力似乎将要失败!”

“噢!”德克萨语气平淡地说道。

“其实,我们既不赞成北方,也不赞成南方!”另一个男人说道。

“是的,在这两大阵营相互撕扯的时候,对于我们来说,重要的就是始终站在对我们最有利的那一边。”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德克萨的面目彻底暴露了,那就是在内战中浑水摸鱼,这两个男人的真正企图不过如此。

“不过,”德克萨继续问道,“具体到佛罗里达,在过去的8天里,都发生过什么事情?”

“就是那些你已经知道的事情。史蒂文森始终控制着毕高拉塔镇下游的圣约翰河。”

“看上去,他似乎没打算继续向圣约翰河的上游进攻?……”

“没有。他的炮舰没有试图向南部地区行驶。另外,我觉得北军的占领很快就将结束,如果是这样,整条圣约翰河都将重新成为联盟军队的天下!”

“你说什么?”

“到处都在传言,杜邦有意放弃佛罗里达,仅仅留下两三艘军舰继续封锁沿海地区。”

“这可能吗?”

“我只不过告诉你一种可能性,倘若果真如此,北军很快就将撤离圣奥古斯丁。”

“那么,杰克逊维尔呢?……”

“杰克逊维尔也一样。”

“真是活见鬼!那样的话,我就可以重返这座城市,重新建立委员会,夺回北军让我丧失的地位!啊!这些可恶的北方佬,只要我重新夺回权力,那就让他们看一看,我将如何发号施令!……”

“说得好!”

“到那时候,如果詹姆斯·伯班克,还有他那一家人没有离开康特莱斯湾,如果他们没有溜走,我还来得及复仇,他们一定逃不出我的手心!”

“完全赞同你的说法!这家人让你感受到的所有痛苦,我一定替你让他们偿还!只要你想干的事情,我都愿意干。你仇视的对象,也是我的仇人。我们两个人,如同一个人……”

“是的!……如同一个人!”德克萨回答道。

谈话中止了片刻。泽尔玛听到了酒杯相碰的声音,那是西班牙后裔与“另一个人”正在开怀畅饮。

听着他们的谈话,泽尔玛目瞪口呆,听上去,对于近期在佛罗里达出现的各种恶行,特别是针对伯班克一家的种种罪行,这两个人负有同样的罪责。在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泽尔玛继续倾听他们的谈话,心里更加明白,也听清楚了这个西班牙后裔古怪私生活的许多细节。谈话过程中,无论是问话还是回答,总是同一个声音在说话,就好像是德克萨独自在房间里自言自语。这中间一定有某种秘密,混血女仆感到非常有必要弄明白。但是,如果这两个无耻之徒怀疑到泽尔玛,发现她窃取了这个秘密的一部分,为了自身的安全,他们是否会毫不犹豫地杀死她?如果泽尔玛死了,那孩子可怎么办!

应该是晚上11点钟了,天气一直十分恶劣,狂风暴雨持续不断。可以肯定,此时,德克萨和他的同伴不会走到外面去,他们将在茅屋里过夜。需要等到第二天,他们才会实施策划好的行动方案。

当泽尔玛听到德克萨的同伴说出下面的话,她终于不再犹豫了。只听德克萨的同伴——这应该是他的声音——问道:

“那么,我们下一步怎么做?”

“这样,”那个西班牙后裔回答道,“明天一大早,我们要率领手下把湖周围附近探察一遍。我们需要在柏树林里向前搜寻3至4英里的距离,要把最熟悉这里地形的手下,特别是斯坎伯派出去侦察一番。如果没有迹象显示联邦军队已经逼近,我们就返回来,在这里等候,直到不得不撤退的时候。如果情况相反,威胁即将来临,我就把手下和奴隶们都集合起来,带上泽尔玛直奔巴哈马海峡。而你,你就负责召集四处分散在下佛罗里达的南军民兵。”

“说定了,”另一个人回答道,“明天,当你们出发去侦察的时候,我就躲在岛上的树林里。一定不能让别人看到我们在一起。”

“那是,绝对不能!”德克萨叫道,“无论如何不能粗心大意,绝不能暴露我们的秘密!因此,明天晚上,我们在茅屋再聚,在此之前,不能再碰面。即使我不得不在明天白天出发,你也必须等到我走了以后才能离开这座岛。如果那样,我们就到塞布尔角附近再见!”

泽尔玛感到,她再也等不到联邦军队来解救自己了。

实际上,第二天,如果德克萨发现北军队伍已经逼近,他会不会带着泽尔玛逃离这座小岛?……

看来,尽管眼下的条件这么困难,逃跑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是,甭管需要冒多大的风险,混血女仆只能自己拯救自己了。

然而,泽尔玛需要多大的勇气呀,可惜她还不知道,詹姆斯·伯班克、吉尔伯特、马尔斯,还有她在种植园的一些同伴已经开始行动,设法把她从德克萨的魔掌中拯救出来;她也不知道,自己提供的纸条已经给他们指明了寻找的方向;她更不知道,伯班克先生沿圣约翰河逆流而上,已经越过了华盛顿湖,穿越了大半个柏树林,而且,这支康特莱斯湾的小队伍已经与豪伊克上尉的大部队会合;泽尔玛不会想到,德克萨本人已经被认定是基西米湖伏击案的主谋,这个无耻之徒正在被穷追不舍,只要被抓住,无须审判,可以就地枪决!……

可惜,泽尔玛对这些一无所知。她只知道自己已经等不到任何救援……因此,她下定决心,不顾一切,一定要逃离卡纳尔岛。

不过,她还需要把逃亡计划推迟24个小时才能实施,尽管今天晚上夜色深沉,非常有利于逃跑。那些德克萨的追随者在树林里找不到休憩的地方,统统聚拢在茅屋周围。可以听见他们在河沟岸边来回踱步、抽烟和聊天的声音。一旦泽尔玛的逃亡计划败露,逃跑企图失败,她的处境将更加糟糕,甚至可能招致德克萨的暴力惩罚。

另一方面,第二天,是不是会出现更好的逃跑机会?那个西班牙后裔不是说了吗?他的同伙、奴隶,甚至还有斯坎伯都要陪同他前去侦察联邦军队的行踪。利用这个机会,泽尔玛成功逃亡的机会是不是会增加?如果她能悄无声息地偷渡过河沟,一旦潜入森林,在上帝的保佑下,她很有可能得救。只要隐蔽得当,她完全可以避免再次落入德克萨的魔掌。豪伊克上尉距离此地应该不会太远了。既然他的队伍正在向奥基乔比湖开来,难道泽尔玛就不会幸运地被他解救?

因此,最合适的做法就是等到第二天。然而,一个意外摧毁了泽尔玛的设想,使她最后的逃跑机会荡然无存,同时,她在德克萨面前的处境也变得更加艰难。

就在此时,有人敲打茅屋的门,这是斯坎伯,他在门外首先向主人说明自己是谁。

“进来!”西班牙后裔说道。

斯坎伯走了进来。

他问道:“今天晚上,您还有什么需要吩咐我的?”

“告诉大家注意提防,”德克萨回答道,“稍有动静,立刻向我报告。”

“交给我吧。”斯坎伯回答道。

“明天一大早,我们到柏树林几英里以外的地方去侦察。”

“那么,混血女仆和蒂交给谁?”

“像往常一样看押起来。现在,斯坎伯,别让任何人来茅屋打扰我们!”

“明白。”

“我们的人在做什么呢?”

“他们走过来走过去的,似乎还没打算休息。”

“一个人都不准走远!”

“一个都不。”

“天气怎么样了?……”

“不那么糟糕了。雨已经停了。狂风也很快就会平息。”

“很好。”

泽尔玛一直在侧耳倾听。很明显,谈话已经接近尾声,突然,传来一阵沉闷的喘息,那是一种嘶哑的喘气声音。

泽尔玛感到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心脏。

她站起身,疾步跑向干草铺,向小姑娘伏下身去……

蒂刚刚醒过来,她的状态很不好!她的双唇之间呼出沙哑的喘息,两只小手在空中挥舞,似乎是要把空气攫取到嘴里,泽尔玛禁不住叫了起来:

“拿水来!……拿水来!……”

可怜的孩子喘不过气。必须立即把她抱到外面去。在一片黑暗当中,泽尔玛慌忙用双臂抱起孩子,向她的嘴里吹气,她感到孩子在痉挛抽搐中挣扎,不禁发出一声喊叫……一把推开了房门……

那里有两个男人,站在那儿,旁边是斯坎伯,但是,这两个男人的面孔和身躯几乎一模一样,泽尔玛都认不出来,在他们当中,究竟谁是德克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