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奥古斯丁是北美洲历史最悠久的城市之一,其历史可上溯至15世纪。这座城市是圣·让县的首府,该县的面积颇为广阔,但是居民人数却仅有区区三千。

圣奥古斯丁城起源于西班牙文明,历经多年风采依旧。那里的海滨有许多小岛,这座城市就坐落在其中一座小岛的顶端。佛罗里达的这段海岸线地势险要,海浪终年拍击海岸,不过圣奥古斯丁港能够很好地遮蔽大洋吹来的风浪,无论是战舰还是商船,都可以在此地找到安稳的栖身之所。不过,船只若要进入港口,首先需要越过湾流漩涡形成的那道危机四伏的沙洲。

就像所有遭受阳光直接暴晒的城市一样,圣奥古斯丁的街道也很狭窄。这座城市所处地理位置优越,海风从早到晚不停地吹拂,城里的空气十分清爽,气候宜人,这样的美国城市,犹如法国南方位于普罗旺斯天空下的尼斯,或者芒通[法国城镇,位于滨海阿尔卑斯省。]。

这座城市的居民都喜欢麇居在港口附近的街巷,特别是港口街区里。城市的郊区则散落分布着房顶覆盖棕榈叶的茅草屋,以及更加简陋的窝棚,那里的街道毫无规划,虽然没有犬吠,但四处游走的却是猪群和牛群。

圣奥古斯丁主要城区的市容颇具西班牙风貌。房屋的窗户都围着结实的栅栏,内设传统风格的庭院——四周围着细长的廊柱,形状各异的山墙,类似祭台装饰屏的雕花阳台。有时候,例如星期天或者节日,这些房屋里的居民拥出来走到街道上。那可真是一幅奇特的混杂场面,女士、老妪、黑白混血儿、混血印第安人、黑人、黑皮肤的孩子、英国女士、绅士、尊敬的神父、僧侣,以及天主教士,几乎所有人的嘴上都叼着烟卷,哪怕是去瞻仰耶稣受难像的路上,那里是圣奥古斯丁的堂区教堂,教堂的钟声齐鸣,这钟声自17世纪中叶响起以后,就几乎不曾中断过。

别忘了这里的市场,那里供应充足,品种丰富:蔬菜、鱼类、家禽、猪、牛——都是根据购买者的要求,现场宰杀。此外,还有鸡蛋、大米、香蕉糊糊,以及“菜豆”,这是一种煮熟的小蚕豆。最后,还有各种各样的热带水果:菠萝、椰枣、橄榄、石榴、橘子、番石榴、桃子、无花果、马拉尼翁果,等等,所有商品价格低廉,在佛罗里达的这个地区,居民的生活安逸而轻松。

说到城里的道路,这里的清洁服务不是由专职清洁工负责,而是交给成群的秃鹫,这里的法律严禁捕杀秃鹫,违者将被处以巨额罚金。秃鹫什么都吃,连蛇都能吞下去,尽管这些珍贵的猛禽十分贪婪,但是城里的蛇依然数量众多。

大量房屋麇集到一起,组成了这座城市,同时城中不乏绿地茵茵。在各条街道相互交叉的路口,透过狭窄的空间,可以看见一簇簇的树丛,树木的枝叶高过房顶,成群的野生鹦鹉在枝叶间喧嚣,叽里呱啦吵个不停。多数情况下,眼前出现的往往是高大的棕榈树,树叶在微风中摇曳,好像巨型的女式扇子,或者巨型印度布风扇。间或也能看到几棵橡树,身上挂满各种藤蔓和藤萝,还有一簇簇的巨型仙人掌,在它们脚下形成了无法逾越的绿篱。所有这一切构成一幅赏心悦目的图景,不仅如此,如果秃鹫的清洁工作完成得认真负责,这幅图景还会更加充满魅力。不过无疑,秃鹫毕竟比不上机械清扫车。

圣奥古斯丁只有一两家蒸汽锯木厂,一家香烟厂,以及一家松脂蒸馏厂。这是一座商业城市,工业并不发达。这里的进出口贸易商品包括糖浆、谷物、棉花、靛青、树脂、建筑木材、鱼产品、食盐。平常,这里的港口十分繁忙,蒸汽轮船进进出出,装载着货物和旅客,驶往大西洋沿岸和墨西哥湾的各个港口。

佛罗里达州共有6个法庭,其中一个设在圣奥古斯丁。至于这座城池的防御体系,无论是对付来自内陆的入侵,还是来自海洋上的攻击,它都只依靠一座名叫玛利翁的要塞,也叫圣·马克要塞,这是一座卡斯蒂利亚[卡斯蒂利亚曾是西班牙历史上的一个王国,由西班牙西北部的老卡斯蒂利亚和中部的新卡斯蒂利亚组成。其历史可上溯至11世纪。]风格的建筑,始建于17世纪。毫无疑问,沃邦[塞巴斯蒂安·勒普雷斯特雷·德·沃邦,法国17世纪的著名军事工程师。]或者科尔蒙坦尼[路易·德·科尔蒙坦尼为17世纪法国建筑师。]都曾经修筑过若干类似建筑;这座要塞受到考古学家和古董学家的高度赞赏,包括它的城楼、棱堡、半月堡、突堞、要塞里古老的武器,甚至还有它的臼炮[臼炮是一种炮身短、射角大、初速低、高弧线弹道的滑膛火炮。],这种臼炮对炮手的威胁甚至比对它要射击的目标还大。

在南北战争爆发前几年,政府曾经对这座要塞进行加固,大幅提升其防御能力,尽管如此,当北军舰队逼近的时候,这里的守军却匆匆忙忙抛弃了要塞。于是,在南军民兵撤走之后,圣奥古斯丁的居民心甘情愿地把要塞交给了杜邦司令,让他不费一枪一弹就占领了这里。

然而,对那个西班牙后裔德克萨提出的起诉,在圣·让县引起了轰动。看起来,这次起诉就像是伯班克家族与那个犯罪嫌疑人之间争斗的最后一个回合。公众舆论最感兴趣的是涉及小姑娘和混血女仆泽尔玛的劫持案,与此同时,公众普遍同情康特莱斯湾的移殖民。大家毫不怀疑德克萨就是劫持案的主谋。即使那些对此案无所谓的人,也非常好奇,想看一看这个人将如何逃脱惩罚,因为,很久以来,人们就指控他犯有多项重罪,这次终于罪有应得。

于是,整个圣奥古斯丁都沉浸在热烈气氛当中。该城周围种植园的主人们纷纷涌向城里。这个案件与他们息息相关,因为起诉的罪名之一,就是对康特莱斯湾的入侵与抢劫。其他一些种植园同样遭到过南方佬匪帮的洗劫。大家都想知道,联邦政府如何处理这类涉及民法的罪行,这点非常重要,因为,这些罪行都是在分离主义的政治口号下进行的。

圣奥古斯丁最大的“城市旅馆”接待了数量众多的造访者,大家都对伯班克一家抱有同情之心。再往后,还会有更多的人涌来。实际上,这栋始建于16世纪的住宅规模宏大,适宜居住,它从前曾经是西班牙市长的私邸,它的“puerta”[此段多处使用西班牙语,意在强调其西班牙风格。下同。],或者叫主要大门,上面布满浮雕;它的“sala”,或者叫荣誉大厅,以及室内庭院的柱子上,挂满了西番莲花环;它的阳台通往舒适的房间,房间墙壁上的护壁板绘满了翠绿和金色纹饰,金碧辉煌;它的屋顶景观楼环绕着西班牙风格的围墙;它的喷泉汩汩,草坪碧绿——所有这一切都包围在高耸围墙之内,形成一座相当广阔的“patio”,也就是庭院。一言以蔽之,这里就是一座专供富裕的旅行者歇息的庭院式客店。

伯班克父子,斯坦纳德先生父女,以及陪伴他们的马尔斯一行于昨日抵达下榻在这里。

结束了在杰克逊维尔监狱毫无结果的努力之后,詹姆斯·伯班克和儿子回到了城堡屋。得知德克萨拒绝交代小姑娘蒂和泽尔玛的下落,全家都觉得最后的希望破灭了。然而又听说,德克萨将因康特莱斯湾事件的所作所为接受军事法庭的审判,这个消息令全家人的担忧心情有所缓解。面对无法逃脱的判决,这个西班牙后裔很可能不再保持缄默,因为他必须设法挽救自己的自由或者性命。

在这个案件里,艾丽丝小姐应该是出庭的主要证人。事实上,当时她就在马里诺小河湾,当泽尔玛喊出德克萨的名字时,艾丽丝小姐清楚地辨认出,那个无耻之徒就站在疾驶而去的小船上。于是,年轻姑娘准备动身前往圣奥古斯丁,她的父亲愿意陪同前往,同行的还有她的朋友伯班克父子,因为战争委员会的审判长要求他们接受传讯。马尔斯要求一路同行,当西班牙后裔被迫交代只有他自己才掌握的秘密时,作为泽尔玛的丈夫,马尔斯希望自己也在现场。现在,根据德克萨的命令,他的手下控制着两名人质,只要德克萨坦白交代,詹姆斯·伯班克、他的儿子,以及马尔斯就能接回蒂和泽尔玛。

3月16日下午,詹姆斯·伯班克和吉尔伯特,斯坦纳德先生和女儿,还有马尔斯一行告别了伯班克夫人和爱德华·卡洛尔,他们在康特莱斯湾小码头登上一条往来于圣约翰河上的蒸汽轮船,抵达毕高拉塔镇后,他们乘坐一辆见习马车,沿着一条蜿蜒曲折的道路,穿过这个地区随处可见的橡树、柏树和法国梧桐混杂的树林。午夜之前,他们已经入住了城市旅馆舒适的房间。

不过,人们不要以为,德克萨已经被自己的手下人抛弃了。在圣·让县的普通移殖民当中,有很多人狂热拥护奴隶制,他们都是德克萨的追随者。另一方面,他们已经知道,自己不会因为参与杰克逊维尔的暴乱而受到追究,因此,这帮德克萨的手下不愿意抛弃过去的头领。他们中有很多人也会集到了圣奥古斯丁。确实,在城市旅馆见不到他们的踪影。但是在城里,还有许许多多的小酒馆,以及“tiendas”,也就是小商店,在那里,西班牙人与克里克人[克里克人是北美印第安人的一支,操穆斯科格语。]的混血儿售卖各种各样的吃食、饮料和烟草。在这种地方,那些出身卑贱、身份可疑的家伙不停发泄着拥护德克萨的抗议喧嚣。

此时,杜邦司令并不在圣奥古斯丁。他正忙着指挥舰队封锁滨海地区的海上通道,以杜绝战争走私活动。与此同时,自从玛利翁要塞投降以后,联邦军队登陆,并且牢牢控制了整座城市。南方军队和民兵边打边向圣约翰河对岸撤退,他们的行动已经构不成任何威胁。如果德克萨的拥护者试图闹事,从联邦军队手中重新夺取这座城市,他们立刻就会被粉碎击垮。

至于那个西班牙后裔,史蒂文森少校派遣了一艘炮舰,将他从杰克逊维尔押送到毕高拉塔镇,然后在押送队的严密看管下,从毕高拉塔镇押送到圣奥古斯丁,关进玛利翁要塞的一间牢房里,在那里,他休想寻机逃脱。不过,既然是他本人要求接受审判,很可能他也没打算逃跑。对此,他的拥护者们也很清楚。这一次,如果德克萨被判处有罪,他的同伙就会想方设法,帮助他脱逃。截至目前,这帮人依然在观望。

杜邦司令不在期间,圣奥古斯丁城的军事长官职责由加德纳上校代理。他同时还担任战争理事会的审判长,在玛利翁要塞的一座大厅里,该理事会负责审判德克萨。

这位上校恰巧就是参与夺取费尔南迪纳的那位指挥官。当时,渥太华号炮舰攻击一列火车,致使一批逃亡者成为俘虏,落入北军之手,就是根据这位上校的命令,这批被俘的逃亡者被关押了48个小时。这件事与本案有关,特在此复述一遍。

上午11点钟,战争理事会开庭。旁听席上坐满了听众。在那些最喧闹的人群当中,有许多人是被告的朋友,或者是追随者。

伯班克父子,斯坦纳德先生和女儿,以及马尔斯一行坐在证人席上。人们已经发现,在被告那一边,没有任何证人出席。看起来,似乎西班牙后裔并不太关心寻找有利于被告的证人。他是否对有利的做证不屑一顾,或者,他根本无法找到对自己有利的证人?我们很快就能知道。总而言之,对于本案的结局,看起来似乎已经毫无悬念。

然而,詹姆斯·伯班克却有一种难以名状的预感。难道不就是在圣奥古斯丁这座城市里,他曾经起诉过德克萨吗?那一次,这个西班牙后裔不就是利用无可争辩的不在场证据为自己辩护,成功地逃脱了法律的判决?在听众的心目中,还会出现相类似的情况,毕竟,那一次判决距离现在仅仅才过去几个星期。

狱警把德克萨带了上来,理事会的审讯随即开始。德克萨被领到被告席,他平静地坐了下来。毫无疑问,他依旧是那副天生的厚颜无耻神情,并未因身处险境而现出丝毫慌乱。他向法官投去轻蔑的微笑,向大厅里他认识的朋友们投去充满自信的目光,当他把目光投向詹姆斯·伯班克,眼神中则充满了仇恨。他就是以这种神态,等待着加德纳上校开始提问。

看到那个给家人带来诸多苦难,而且还将继续祸害家人的男子出现在面前,詹姆斯·伯班克、吉尔伯特、马尔斯不禁义愤填膺,难以自持。

询问开始,按照惯例,首先验明犯罪嫌疑人的身份。

“您的姓名?”加德纳上校问道。

“德克萨。”

“您的年龄?”

“35岁。”

“您居住在哪里?”

“在杰克逊维尔城,托里洛小店。”

“我问的是您的常住家庭地址,在哪里?”

“我没有。”

詹姆斯·伯班克和同伴们听到这个回答,顿感异常激愤,德克萨回答这个问题时的语气表明,被告铁了心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居住地点。

事实上,尽管审判长一再询问,德克萨始终固执地表示,自己没有固定住址。他说自己是个流浪汉,是一个跑林者[特指17世纪北美洲与印第安人做皮毛交易的商人。],一个在广袤森林和平原上谋生的猎人,一个习惯于生活在柏树林,居住在茅草棚,依靠猎枪和诱鸟笛[诱鸟笛,也称摹鸟笛或鸟笛,是模仿鸟叫,诱捕鸟类的工具。]生活,习惯于冒险的猎人。除此之外,从他嘴里再也套不出其他线索。

“那好吧,”加德纳上校说道,“不管怎样,这并不重要。”

“并不重要,然而事实上,”德克萨厚颜无耻地说道,“上校,如果您允许,让我们假设,我眼下住在圣奥古斯丁的玛利翁要塞,违法地被拘押在这里。请问,指控我的罪行到底是什么?”德克萨补充说道,似乎从一开始,他就想引导这场询问。

加德纳上校接着说道:“德克萨,对于在康特莱斯湾发生的事情,您并没有被追究。因为,杜邦司令发布的公告已经明确,政府并不准备介入地方事务,已经任命新法官,组成正式的地方政府,并予以尊重。现在,佛罗里达州已经归顺到联邦旗帜下,北方政府将很快对其进行改组。”

德克萨问道:“既然在推翻杰克逊维尔市政府的事情上,我并未被追究,更何况这件事获得过大多数民众的赞同,那么,为什么我还要在战争理事会面前接受询问呢?”

“既然您佯装不知,那就让我告诉您。”加德纳上校反驳道,“您在履行杰克逊维尔城首席法官的职务时,犯下了涉及普通法的罪行。您被指控怂恿民众当中的暴乱分子犯下这些罪行。”

“哪些罪行?”

“首先是对康特莱斯湾种植园的抢劫,在此次抢劫中,聚集了大批罪犯……”

“其中包括一队士兵,指挥他们的是一位民兵军官。”西班牙后裔语气激动地补充道。

“确实如此,德克萨,但是,那里发生了抢劫、纵火、武装进攻,进攻的目标是一幢移殖民的住宅,这位移殖民有权对此类入侵进行抵抗——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有权?”德克萨回答道,“这个人拒绝服从合法成立的委员会的命令,因此,他没有权利。詹姆斯·伯班克——这件事就是因他而起——他罔顾佛罗里达州拥护奴隶制的民众感情,执意解放了他的所有奴隶,而在南方联盟的大多数州里,民众都拥护奴隶制。他的行为可能在本州的其他种植园引发灾难性后果,进而怂恿黑人起来造反。面对当时的局势,杰克逊维尔城委员会做出相关决定,因为它必须进行干预。詹姆斯·伯班克如此轻率地宣布解放奴隶,如果委员会不予制止,他就会希望这种行为波及更多地区,至少他是这么希望的。由于詹姆斯·伯班克拒绝服从委员会的命令,委员会不得不强制执行,这就是为什么派出了民兵队伍,随着民兵行动的,还有一部分民众,行动的目的就是驱散康特莱斯湾的被解放奴隶。”

加德纳上校回答道:“德克萨,您关于这些暴力行为的看法,战争理事会无法认同。北方出身的詹姆斯·伯班克拥有充分的权利解放自己的奴隶。因此,发生在他的种植园的极端行为是不可饶恕的。”

德克萨接着说道:“我认为,在理事会面前讨论我的观点是在浪费我的时间。杰克逊维尔城委员会当时认为必须采取行动,并且采取了行动。我作为委员会的主席,你们是要追究我吗?你们想让我承担委员会相关行动的全部责任吗?”

“是的,追究您,德克萨,追究您的责任,因为您当时不仅担任这个委员会的主席,而且亲自指挥匪帮对康特莱斯湾进行抢劫。”

“请对此予以证实,”德克萨语气冰冷地回答道,“有任何目击证人能够证明,在执行委员会命令的人群中,或者民兵队伍中,曾经看到过我的身影吗?”

听到德克萨的这番答话,加德纳上校请詹姆斯·伯班克出来做证。

詹姆斯·伯班克叙述了德克萨及其追随者推翻杰克逊维尔城合法政府以后发生的一系列事实。他重点强调了被告的态度,正是他的态度怂恿了群氓入侵种植园。

然而,在回答加德纳上校提出的,是否在进攻种植园的人群中看到德克萨的问题时,詹姆斯·伯班克只能承认并未亲眼看到。事实上,我们都知道,詹姆斯·伯班克曾经就这个问题询问过哈维先生派来的密使约翰·布鲁斯,当时后者刚刚抵达城堡屋,他曾表示未看到西班牙后裔亲自率领那帮匪徒。

詹姆斯·伯班克补充说道:“无论如何,毋庸置疑,犯下这些罪行的罪魁祸首,就是德克萨。是他怂恿那些进攻者入侵康特莱斯湾,他夺取了种植园的一切设施,并且付之一炬,只剩下我的住宅,只是由于我们最后一批保卫者的努力,才保住它免遭摧毁。是的,他亲自策划了这一切,我们还发现他参与了一件更为耸人听闻的罪行!”

说到这里,詹姆斯·伯班克停住了。在谈到劫持案之前,最好先把起诉的第一部分,也就是入侵康特莱斯湾的部分说完。

“也就是说,”加德纳上校接着对德克萨说道,“您认为,所有的责任都应该归咎于委员会,因为是在执行它的命令,而您只承担其中的部分责任?”

“绝对如此。”

“您仍然确定,您并未率领攻击者入侵康特莱斯湾?”

“我确定,”德克萨回答道,“没有任何证人能够出来证明他曾经看到过我。那些勇敢的公民愿意执行委员会的命令,但是,没有!我并没有和他们在一起!而且,我还要补充一点,那一天,我甚至根本就不在杰克逊维尔城!”

“是的!……这完全可能。”于是,詹姆斯·伯班克说道,他觉得把起诉从第一阶段转向第二阶段的时机到了。

“这一点确切无疑。”德克萨回答道。

“但是,如果说您没有与抢劫康特莱斯湾的匪帮在一起,”詹姆斯·伯班克接着说道,“那是因为,当时,您正等候在马里诺小河湾,准备犯下另一桩罪行!”

“当时,我并未在马里诺小河湾,”德克萨镇定自若地回答道,“我也没有与进攻者们在一起,我再重复一遍,那一天,我不在杰克逊维尔!”

我们不要忘记:约翰·布鲁斯也曾经对詹姆斯·伯班克说过,德克萨并未同进攻者们在一起,而且,他在杰克逊维尔城已经有48个小时不曾露面,也就是从3月2日一直到3月4日。

面对这种局面,战争理事会主席不得不向德克萨提出如下问题:

“如果那一天您不在杰克逊维尔,您是否愿意说一下,您当时在哪里?”

“到时候我自然会说,”德克萨简短地回答道,“现在,我只想说明,我本人并未参加对种植园的入侵——那么,现在,上校,您还有什么要指控我的?”

德克萨把双臂抱在胸前,用极其厚颜无耻的眼神看着起诉方,目不斜视。

起诉立即开始。加德纳上校提出指控,这一次,德克萨很难做出回答。

“如果说当时您不在杰克逊维尔,”上校说道,“但是却有人告发称,您当时身在马里诺小河湾。”

“在马里诺小河湾?……我在那里干什么?”

“您在那里绑架,或者指使人绑架了一位女孩子,名叫戴安娜·伯班克,她是詹姆斯·伯班克的女儿,同时被绑架的还有泽尔玛,她是坐在这里的那位混血儿马尔斯的老婆,当时,泽尔玛正陪伴着那位小姑娘。”

德克萨用极为讽刺的口吻说道:“噢!原来我被指控进行了这次绑架?……”

“是的!……就是您!……”詹姆斯·伯班克、吉尔伯特和马尔斯异口同声地叫道,怒不可遏。

“那么请问,为什么是我,”德克萨回答道,“而不会是别的什么人?”

上校回答道:“那是因为,您是唯一与这项罪行利益攸关的人。”

“什么利益?”

“针对伯班克一家实施复仇计划。詹姆斯·伯班克已经不止一次对您提出起诉,虽然您每次都提出了明确的不在现场的证据,进而逃脱了判决,但是,您曾多次表示,将要对起诉您的人予以报复。”

“就算是吧!”德克萨回答道,“在詹姆斯·伯班克和我之间,存在着无法回避的仇恨,对此我不否认。让他的孩子消失,让他因此伤心欲绝,这样做于我有利,这一点我同样毫不否认。但是,我究竟做没做,这是另一码事!难道有证人看见我了吗?……”

“是的。”加德纳上校回答道。

随即,他询问艾丽丝·斯坦纳德是否愿意做证,并为此起誓。

于是,艾丽丝小姐讲述了在马里诺小河湾发生的事情经过,叙述过程中,她因情绪激动,多次哽咽中断。她无可辩驳地确认了这桩罪行。当时,她和伯班克夫人走出地道,听到泽尔玛喊了一个人名,而这个名字,就是德克萨。她们两个人首先碰见了两名被杀的黑人尸体,随后跑向河边。河面上有两条小船正在远去,其中一条小船载着被害人,另一条小船的后部站着德克萨。当时,康特莱斯湾各处燃烧的火光映在圣约翰河水面上,艾丽丝小姐清清楚楚地认出了那个西班牙后裔。

“对您的证言,您能起誓吗?”加德纳上校问道。

“我起誓!”年轻姑娘回答道。

面对如此详尽准确的证言,毫无疑问,德克萨必将被控有罪。然而,詹姆斯·伯班克和朋友们,以及在场的所有听众都发现,被告并未丧失其惯有的自信。

理事会审判长问道:“德克萨,对于这份证言您有什么话要说?”

德克萨反驳道:“这个嘛,我丝毫不想指责艾丽丝·斯坦纳德小姐做了伪证。我也不想指责她受到伯班克一家仇恨情绪的驱使。她做证确认我是这场劫持案的主谋,但是,我却仅仅是在被捕之后,才听说了这桩劫持案件。不过,她说看到我在马里诺小河湾,站在其中一条正在远去的小船上,关于这一点,我可以肯定她弄错了。”

“然而,”加德纳上校接着说道,“即使艾丽丝·斯坦纳德小姐在这一点上可能弄错,但是她却听到泽尔玛的喊叫:救救我……是德克萨!在这一点上,她不可能弄错。”

西班牙后裔回答道:“那好吧,就算艾丽丝·斯坦纳德小姐没有听错,那也一定是泽尔玛弄错了,仅此而已。”

“泽尔玛曾经喊叫:是德克萨!那么,在劫持发生的时候,在现场的难道不是您吗?”

“当然不是,因为我当时不在那条小船上,甚至,我根本就没有去过马里诺小河湾。”

“您必须对此予以证明。”

“尽管不应该由我来予以证明,而是由指控我的人提交证据,但要想证明此事并不难。”

“又是不在现场证据吗?……”加德纳上校说道。

“就是。”德克萨用冰冷的语气回答道。

听到这句答话,现场听众当中响起一片嘲讽的声音,大家满腹狐疑地窃窃私语,舆论倾向显然对被告不利。

加德纳上校问道:“德克萨,既然您说到了新的不在现场证据,您是否可以提交?”

“举手之劳,”西班牙后裔回答道,“为了举证,我能否向您提一个问题,上校?”

“请讲。”

“加德纳上校,在联邦军队攻取费尔南迪纳和科兰什要塞的时候,您是否指挥过登陆的部队?”

“指挥过。”

“无疑,您应该还记得,在连接阿梅莉亚岛与大陆的那座桥上,曾经有一列逃往雪松-基斯的火车遭到渥太华号炮舰的攻击。”

“当然记得。”

“那列火车尾部的最后一节车厢被困在了桥上,一队联邦士兵俘虏了车厢里的所有逃亡者,这些俘虏的名字和体貌特征都被记录在案,并且是在48个小时以后才重获自由。”

“这些我都知道。”加德纳上校回答道。

“那好吧,我当时就在这些俘虏当中。”

“您?”

“是我!”

随着这番出人意料的证言,大厅里再次响起窃窃私语,语气中充满不以为然的情绪。

“因此,”德克萨接着说道,“既然这些俘虏在3月2日至4日期间一直被严密关押,而指控我参与的对种植园的入侵,以及劫持事件都发生在3月3日夜间,那么实际上,我就不可能成为这两起事件的主谋。因此,艾丽丝·斯坦纳德不可能听见泽尔玛呼喊我的名字,同样,她也不可能看到我在马里诺小河湾,站在一条远去的小船上。因为,在同一时间里,我正被联邦政府关押着!”

“这不是真的!”詹姆斯·伯班克大声叫道,“这不可能!……”

“然而我,”艾丽丝小姐补充道,“我发誓看见了这个男人,而且,我认出了他!”

德克萨却只是补充说道:“请查一查档案。”

加德纳上校让人去找杜邦司令存放在圣奥古斯丁的档案材料,查找那份攻取费尔南迪纳的当天,在那辆开往雪松-基斯的火车上抓到的俘虏的档案。档案找来了,加德纳上校发现,德克萨的名字和体貌特征都赫然在列。

这样一来,事情就变得毋庸置疑了。西班牙后裔不可能成为这场劫持案的被告。艾丽丝小姐弄错了,虽然她确信认出了这个人。那一天晚上,他不可能出现在马里诺小河湾,他在杰克逊维尔城消失了48个小时,这件事也自然而然地得到了解释:他当时正作为俘虏被关押在北军舰队的一艘军舰上。

就这样,又是一份不在现场的证据,而且还得到了官方档案的支持,这份证据证明了德克萨在被指控的罪行面前清白无辜。这一次,人们都要想一想,如果说在过去历次对德克萨的指控中,确实都没有出现过明显的漏洞,那么今天,在涉及康特莱斯湾和马里诺小河湾的两件罪行指控上,必须重新认识一下这个德克萨。

诉讼结束了,詹姆斯·伯班克、吉尔伯特、马尔斯、艾丽丝小姐都对这个结果难以接受。德克萨再一次逃脱了,同时消失的还有找回蒂和泽尔玛的全部希望。

面对被告提出的不在现场证据,战争理事会做出的判决毋庸置疑。德克萨驳回了针对自己的所有指控,包括抢劫与劫持两项罪名。在朋友们的热烈欢呼声中,他昂首挺胸走出审判大厅。

当天晚上,这个西班牙后裔就离开了圣奥古斯丁,没有人知道他去了佛罗里达的什么地区,也不知道他到哪里去继续那充满神秘色彩的冒险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