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在圣约翰河的这段河面上,四处显得冷冷清清。对岸一片黝黯,没有一丝灯光。河水在康特莱斯湾形成一个拐弯,然后向北方流去,河湾遮挡住了杰克逊维尔城的灯火。只有灯火的余光洒向天空,投映在低垂的云层之上。

尽管夜色深沉,小艇依然很容易找准驶往沙洲的方向。由于圣约翰河面上没有泛起丝毫雾气,如果南军的小船守候在河道上,就可以很容易地发现并且跟踪小艇——不过,吉尔伯特和同伴对此倒并不太在意。

他们两人沉默无语。与其说他们希望顺流而下,倒不如说他们更想划到河对岸,一直划到杰克逊维尔城,找到德克萨,跟他面对面地做个了结。他们还想逆流而上,把圣约翰河的所有水湾,以及岸边的所有树林都搜个遍。尽管詹姆斯·伯班克的搜寻徒劳无功,但他们也许能够成功。然而,最明智的做法还是等待。等到联邦军队成为佛罗里达的主人之后,吉尔伯特和马尔斯针对西班牙后裔采取行动,胜算才会大得多。另一方面,他们还有责任在身,必须在天亮之前赶回史蒂文森少校的舰队。如果沙洲可供通行的时间比人们预想的要早,年轻中尉是否必须回到自己的战斗岗位?马尔斯是否也要回到自己的岗位?他的职责就是引导炮舰通过航道,只有他对于涨潮时分的水位深浅了然于胸。

马尔斯坐在小艇的后部,熟练地运用着手中的短桨。吉尔伯特坐在前面,仔细观察上游的河面,随时准备发出警告,躲避可能出现的障碍物、漂流的树木,或者驶过的小船。小艇转弯抹角地离开右岸,准备进入航道中央,一旦进入那里,小艇无须操纵,自然而然地就能顺流而下,马尔斯只需运用短桨,不时地在左舷,或者右舷划一下,就能保持小艇正确的前进方向。

在圣约翰河右岸,茂密的树丛和芦苇在沿岸形成一片阴影,毫无疑问,他们最好不要远离这片阴影。沿着垂下来的茂密枝叶划行,他们就很难被人发现。然而,在种植园下游不远的地方,河道出现一处急拐弯,水流被逼向了对岸。在那里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它不仅让小艇的划行变得格外困难,而且大大延缓了前进速度。因此,马尔斯看准了下游水面没有任何可疑之处,他选择了离开中央航道的湍急水流,任由那股水流向河口方向直泻而去。从康特莱斯湾的小码头到锚泊在沙洲前面的北军舰队,距离大约为4至5英里,借着落潮的河水,在马尔斯的双臂有力的划动下,小艇只需2个小时就能驶完这段航程。因此,他们完全可以在曙光照亮圣约翰河面之前,赶回舰队。

小艇启程之后大约一刻钟,吉尔伯特和马尔斯已经来到了宽阔的河面中央。在那里,他们注意到,尽管小艇的航行速度很快,但是水流正在把他们推向杰克逊维尔城的方向。甚至,也许,马尔斯正在无意识地把小艇朝这个方向划行。就好像有一股难以抗拒的吸引力,怂恿着他划向那里。然而,他们恰恰必须躲开这片该死的水域,因为靠近岸边的地方一定受到严密监视,那里比河流中央要危险得多。

“直行,马尔斯,直行!”年轻军官叮嘱着。

于是,小艇保持在河道中央行驶,距离左岸大约四分之一英里。

杰克逊维尔港不像预想的那样昏暗、寂静,相反,有许多人举着火把在码头上跑动,还有一些火把在水面的许多小船上晃动。甚至,有几条小船已经快速驶离港口,看样子,似乎那里正在组织一场大规模的警戒行动。

与此同时,还能听到歌声,中间夹杂着喊叫声,这表明,城里秩序混乱,到处是嬉戏或酗酒的人群。德克萨和支持者们是否还以为北军在弗吉尼亚大败亏输,还相信联邦舰队可能即将撤退?或者,他们正在利用最后的时光,让那些被威士忌和烈性酒灌得醉醺醺的群氓肆意妄为?

不管怎样,小艇继续在河道里漂流,吉尔伯特以为,他们很快就将度过最危险的时刻,就在小艇即将划过杰克逊维尔的时候,突然,吉尔伯特做出手势,让马尔斯把小艇停了下来。在港口下游不到1英里的地方,他刚刚发现一连串小黑点,这些黑点好像撒播在水面上的暗礁,组成长长的链条,从这边河岸一直延伸到对岸。

这是一条由很多小船组成的链条,小船锚泊在那里,封锁了圣约翰河的河面。显而易见,如果北军的炮舰能够翻越沙洲,这些小船根本无力阻止其前进,它们只能且战且退;但是,如果是北军的小艇试图逆流而上,这些小船倒是有可能对抗一把,阻止其通过。正是出于这个原因,这些小船才会半夜三更跑出来,在河面上组成一条封锁线。这些小船静止地停留在河面上,它们或者依靠划动船桨保持稳定,或者干脆锚泊在水面上。虽然看不太清楚,但是,毫无疑问,小船上一定藏匿着很多人,而且手持武器,随时准备进攻或者防御。

然而,吉尔伯特还注意到,当初,他们逆流而上前往康特莱斯湾的时候,这里的河面尚未被封锁。仅仅是在他们的小艇通过之后,这里才被封锁起来,这么做也许是为了防止北军发动进攻,但是,那个时候,年轻中尉刚刚离开史蒂文森的舰队,北军根本不可能发起进攻。

无论如何,他们不得不离开河流中央的航道,沿着右岸行进,并且尽可能地隐藏起来。如果他们钻进茂密的芦苇丛,借助陡峭河岸上的树丛阴影,也许小艇就不会被人发现。不管怎样,要想躲开圣约翰河面上的封锁线,也没有其他的好办法了。

年轻的中尉说道:“马尔斯,划桨的时候尽量不要出声,一直到我们通过这条封锁线。”

“好的,吉伯先生[吉尔伯特的昵称。]。”

“无疑,你得设法克服漩涡,如果需要我来帮你……”

“我自己能行。”马尔斯回答道。

他操纵小艇转向,快速地驶向河流右岸。此时,他们处于锚泊封锁线的上游,相距仅仅不过300码[英制长度单位,1码相当于0.914米。]。

小艇斜着划过河面,幸亏没有被人发现——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现在,小艇已经隐匿在陡峭河岸密匝树丛的阴影里,别人根本无法发现。除非那条封锁线一直延伸到岸边。否则,可以肯定,小艇一定能够溜过去。如果继续留在圣约翰河的主航道,要想尝试越过封锁线,那根本就是妄想。

树丛茂密的枝条垂下来,使沿岸的阴影更加浓重,马尔斯用桨划动小船,在黑暗中前行。前面有许多露出水面的树桩,马尔斯小心翼翼地一一避开,他还得尽量避免船桨发出声响,尽管他还需要克服强劲的漩涡造成的逆向水流。在这样的环境里划行,吉尔伯特估计,小艇肯定将比预计时间迟到1个小时。不过,即使天色发亮也没关系,他们距离北军炮舰的锚泊地已经不远,可以不用惧怕来自杰克逊维尔的威胁。

大约4点钟的时候,小艇来到了封锁线附近。正如吉尔伯特预料的那样,由于这一段的河流水位不深,沿着河岸一线的河面还可以自由通行。再往前过去数百英尺,河岸边形成一个突出岬角,深入到圣约翰河的河面——那里植被茂密——杂乱地覆盖着茂盛的红树林,以及高大的竹林,他们必须绕过这个岬角。岬角的上游部分植被茂密十分黝黯,但是它的下游部分正好相反,植被分布在那里戛然而止。滨海地区的地势平坦,但越是靠近圣约翰河的喇叭形河口,河岸的倾斜度越大,形成了一连串的小河湾和烂泥塘,成为一片地势低洼,无遮无掩的沙滩。在那里,看不到一棵树,也没有枝叶遮挡的阴影,与此同时,那里的河水也变得更为清澈。如果小艇出现在那里,尽管是只能容纳两个人的小艇,但是,这么一个活动的黑色物体,不可能不被在岬角水域巡逻的某一条小船发现。

确实,在那边,河面上已经看不到漩涡,代之以欢畅的水流,沿着河岸疾速涌动着,但是与主航道的流向并不完全一致。假如小艇幸运地绕过了岬角,它就将被河水疾速地冲向沙洲,用不了一会儿,小艇就能抵达史蒂文森少校的锚泊舰队。

于是,马尔斯驾驶小艇,小心翼翼地顺着河岸划行。透过浓重的夜色,力图看清楚下游前方的河面。他尽量地靠近陡峭的河岸行进,在岬角背面,他用孔武有力的双臂舞动着短桨,设法战胜湍急的漩涡。与此同时,吉尔伯特转头盯着上游,目不转睛地搜寻着圣约翰河的河面。

与此同时,小艇逐渐向岬角靠拢,又过了几分钟,小艇已经抵达岬角的端头,那里的地势犹如一条沙质的细长舌头,但是,就在他们距离岬角端头还有25至30码的时候,突然,马尔斯停了下来。

“你是不是累了,”年轻的中尉问道,“是否需要我来替换你?……”

马尔斯回答道:“吉尔伯特先生,别出声!”

与此同时,马尔斯猛力划动了两下短桨,小艇斜刺里冲出去,就好像他要让小艇在岸边搁浅。紧接着,他一把抓住低垂下来的树杈;拽着树杈,把小艇拖进了一簇茂密的树丛,掩藏起来。片刻之后,小艇的缆绳被拴在了一棵红树的树根上,吉尔伯特和马尔斯一动不动,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他们做出这一系列动作,总共只用了不到10秒钟。

年轻的中尉伸手抓住了同伴的手臂,想要问一问,为什么要这么做。此时,透过枝叶缝隙,马尔斯伸手指向一个活动的物体,那物体在相对不那么阴暗的水面上移动。

这是一条由4个人驾驶的小船,刚刚从岬角端头转过来,正在逆流而上,沿着陡峭的河岸往岬角的上游驶去。

吉尔伯特和马尔斯有一个共同的想法,那就是,无论如何,一定要赶回自己的炮舰上去。如果他们的小艇被发现,他们将毫不犹豫地跳上岸,奔跑着穿过树丛,沿着陡峭的河岸,一直跑到与沙洲平行的地方。在那里,天亮以后,或者让距离最近的炮舰发现他们发出的信号,或者不得不泅水返回炮舰,总之,他们一定要想方设法,竭尽全力,返回到自己的岗位上。

然而,几乎同时,他们发现,陆路撤退的通道也被切断了。

事实上,就在那条小船抵达距离树丛20英尺的地方时,陡峭的岸边上也出现了六七个人,透过树丛能够影影绰绰地看到他们的身影,岸上的这帮人和船上的人们相互交谈着:

“你们已经通过了最难航行的地方?”岸上的人叫道。

“是的,”河面上的人回答道,“顶着退潮的河水,绕过这个岬角,简直就像在激流中逆势而上,太困难了!”

“现在,你们就在这个地方锚泊吧!我们是不是需要到岬角上去?”

“当然,看好那个大漩涡……我们要守好封锁线的顶端。”

“好的!现在,我们要去巡视河岸,至少要搜寻到沼泽地那边。我想,这几个混蛋要想逃出我们的手心,可没那么容易……”

“如果他们已经溜过去了呢?”

“不!这不可能!显而易见,他们就想着在天亮之前回到军舰上。然而,他们根本无法通过小船组成的封锁线,只好尝试顺着河岸溜过去。只要他们从这里经过,我们就能逮住他们。”

这几句话已经足够让人听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吉尔伯特和马尔斯从舰队出发的时候,就已经被人发现了——这一点毋庸置疑。如果说,他们划小艇逆流而上,前往康特莱斯湾的码头时,成功地避开了堵截抓捕他们的那些小船,那么,现在,河面被整个封锁起来,他们返程的路线受到监视,返回舰队的锚泊地虽然还不能说毫无可能,但至少已经非常困难。

简而言之,在当前的情况下,吉尔伯特和马尔斯的小艇被夹在了刚刚抵达岬角的那帮人,以及那条小船之间。这条狭窄的河堤一侧是圣约翰河水,另一侧是滨海地区的沼泽,也就是说,不仅他们顺流而下溜过封锁线的企图无法实现,就连沿河堤溜走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了。

于是,吉尔伯特恍然大悟,原来圣约翰河上的封锁线竟是为了堵截他。不过也许,对方还不知道他和同伴已经去过了康特莱斯湾,不知道其中有一个人就是詹姆斯·伯班克的儿子,更不知道他还是联邦海军的一名军官;同样,对方也不知道另一个人是他手下的水兵。可惜,他想错了。当年轻的中尉听到对方的如下对话以后,终于意识到自己面临的危险处境。

“那好吧,你们仔细看着点儿!”岸上的人说道。

“好的!……好的!……”对面的人回答道,“一个联邦军队的军官,这可是条大鱼,更何况,这军官还是佛罗里达那帮该死的北方佬当中某个人的亲生儿子!”

“抓住他,我们就能领到重赏,要知道,出钱悬赏的可是德克萨!”

“不过,如果他们成功地藏到河岸的某处缝隙里,那么很可能,今天夜里我们还无法抓住他。不过等到天一亮,我们就要把所有的犄角旮旯都翻个遍,连一只水耗子都别想从我们手中溜掉!”

“不要忘了,上边可是严令,一定要抓活的!”

“是的!……瞧好吧!……咱们得说好了,一旦我们在河岸边逮住他们,是否立刻大声呼喊,通知你们过来把他们押送到杰克逊维尔去?”

“行啊,除非需要我们跟踪追击,否则,我们就锚泊在这里。”

“那好吧,我们也守住自己的岗位,沿着河岸巡视。”

“去吧!祝你们好运!说实话,在这么个夜晚,真不如待在杰克逊维尔的小酒馆里喝一杯……”

“是啊,可别让这两个混蛋从我们手中溜掉!不会的,倒不如说,明天,我们就要把他们五花大绑,送给德克萨!”

说完这些话,小船划动两只长柄轻桨,渐渐远去。随后,又传来一阵链条滚动的响声,这表明,小船已经抛锚停下了。至于河堤顶端的那几个人,他们也不再说话,只传来踩在落叶上走动的脚步声。

看来,无论是从河面上,还是从陆地上,溜走的可能性都不大了。

这也正是吉尔伯特和马尔斯眼下考虑的难题。他们两个人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小艇隐藏在树丛遮掩的阴影里,外人无法发现,然而,这簇树丛也成了小艇的囚笼。他们已经无法从阴影中划出来。现在是夜晚,就算小艇现在不被发现,但是天亮以后,吉尔伯特还有什么办法不让别人发现呢?要知道,年轻中尉一旦被逮捕,受到威胁的不仅仅是他的生命——作为一名战士,他并不畏惧做出牺牲——但是,如果人家发现他曾经去过城堡屋,他的父亲就会被德克萨的支持者们再次抓起来,而且这件事就会成为詹姆斯·伯班克与联邦军队私通的铁证。西班牙后裔第一次起诉康特莱斯湾的主人时,他手里缺乏证据,但是,如果吉尔伯特落网,德克萨就有了足够的证据。到那个时候,伯班克夫人该怎么办?又该如何去继续寻找蒂和泽尔玛?因为到了那个时候,小姑娘的父亲、哥哥,以及女仆的丈夫都不在了。

片刻之间,所有这些想法一齐涌现在年轻军官的脑海中,他甚至已经隐约看到了那无可避免的严重后果。

因此,如果他们两个人不幸都被抓住,那唯一的指望就是:在德克萨还没来得及下毒手之前,联邦军队就已经攻占杰克逊维尔。否则,他们将无可避免地遭到审判,为了避免审判结果立即执行,也许,在当前形势下,应该想方设法尽早逃脱。是的!唯一的希望就在于此,这是唯一的出路!然而,如何才能推动史蒂文森少校和他的炮舰尽早开到圣约翰河的上游来?如果水位太浅,炮舰如何才能越过沙洲?假如马尔斯落到南方佬手里,舰队如何才能穿过蜿蜒曲折,千折百转的航道?要知道,负责给舰队导航的,恰恰就是马尔斯!

于是,吉尔伯特必须冒险,力争在天亮之前回到军舰上,刻不容缓,他们必须立即出发。然而走得了吗?如果马尔斯驾驶小艇,猛然冲出漩涡,全力划动短桨,他是否能侥幸逃脱?在那一瞬间,小船上的人需要花时间拽起船锚,也许还需要解开缆绳,有这功夫,马尔斯也许能够划得够远,逃脱追击?

不行!这么干肯定不行。年轻中尉心里十分清楚。马尔斯手里只有一把短桨,如何能划得过小船上的四条长柄轻桨。如果小艇试图顺着河面逃跑,它很快就会被追上。用这种办法逃跑,简直就是自投罗网。

究竟怎么办呢?要不然就继续等待?天很快就要亮了。现在已经是凌晨4点半钟。东方天际已经露出鱼肚白。

然而,目前最重要的是做出选择,而吉尔伯特的选择如下。

他压低身躯,向马尔斯低声说道:

“我们不能继续等下去了,”他说道,“我们每人各有一支手枪和一把短弯刀。小船上面总共有4个人。我们每人只需对付两个。我们出其不意,定能先声夺人。你先操纵小艇,迅速冲过漩涡,然后,快速挥动短桨冲向小船。那条小船已经抛锚,必然躲不开这场接舷战[用己方船舷靠近敌方船舷,由士兵跳船进行格斗的古老海战方法。]。我们对这些家伙发起突袭,让他们还没来得及醒悟过来,就已经被我们打倒,紧接着我们就朝河面撤退。在河岸上的家伙们发出警报之前,也许我们已经能够冲过封锁线,撤退到舰队锚泊的水域——听明白了吗,马尔斯?”

作为回答,马尔斯伸手攥紧了别在腰带上的短弯刀,以及紧挨着弯刀的那把手枪。随后,他轻轻解开小艇的缆绳,然后抓紧短桨,准备让小艇猛一下冲出去。

然而,就在他准备启动的一刹那,吉尔伯特做了一个手势,止住了他。

一件意外发生的情况让吉尔伯特改变了原先的计划。

随着天色逐渐变亮,河面上开始出现浓重的雾气。看上去,就好像大团大团潮湿的棉絮,席卷着水面,好像画卷一样舒展开来,笼罩了整个河面。这些水汽形成于海面上,来自圣约翰河的入海口,在阵阵微风的推动下,沿着圣约翰河的河道向前移动。不到一刻钟的工夫,无论位于河流左岸的杰克逊维尔城,还是位于右岸河堤上的茂密树丛,统统淹没在这些略显淡黄色的浓重雾霭当中,一时间,河谷中充满了雾气特有的气味。

这难道不是上苍馈赠给年轻中尉和同伴的救命礼物?他们原本打算进行一场实力并不对等的战斗,通过战斗使自己摆脱困境,现在,为什么不能利用这场浓雾,悄无声息的溜之大吉呢?至少,吉尔伯特认为,这么做才是更好的选择。正由于这个缘故,就在马尔斯准备猛然冲出河面的时候,吉尔伯特制止了他。现在要做的正好相反,需要小心翼翼,悄无声息,设法避开小船,雾气已经让小船的轮廓逐渐模糊,再过片刻,小船就将彻底淹没在雾气当中。

雾霭里,一个声音再次高喊道:“小心提防雾气!”

河面上的人向河岸上面回答道:

“好的!我们马上就起锚,向河面方向靠拢!”

“这样做很好。不过,你们要与封锁线上的其他小船保持联络,如果有人从你们附近经过,立刻通知其他小船从各个方向围堵,一直坚持等到雾散。”

“好的!……好的!……不用担心,你们小心提防着,别让这些混蛋从陆地上跑掉!”

不用说,刚刚说到的这些措施,立刻都得到了落实。众多小船开始在河面两岸之间来回梭巡,对此,吉尔伯特一清二楚:但是,他没有丝毫犹豫。小艇在马尔斯的操纵下,悄无声息地离开那簇树丛,开始慢慢地划过漩涡。

雾气变得越来越浓重了,蒙蒙发亮的天色映入雾霭,就好像一盏灯笼的光亮透过水汽,使浓雾呈现出灰白色。周围一片模糊,即使半径几码远的地方,也是什么都看不见。如果幸运的话,小艇用不着对锚泊在水面的小船发起接舷战,它完全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悄悄溜走。事实上,小艇完全可以避开小船,此时,小船上的人正在起锚,锚链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凭着声音,小艇就能判断出小船的位置,并且避开它。

就这样,小艇向前滑行,马尔斯也使出更大力气舞动短桨。

最难办的是找准一个合适的正确划行方向,尽量避开河流中央的航道。另一方面,恰恰相反,小艇还必须与河流的右岸保持一定的距离,在浓重的雾气中,马尔斯看不到任何可供导航的坐标,也许,唯一能提供参考就是河水冲刷堤岸发出的浪涛拍击声。能够感觉到,天已经放亮了。尽管圣约翰河的水面上依然笼罩着浓雾,但是,在浓重的水汽上方,天色已经越来越明亮。

就这样,在大约半个小时的时间里,小艇冒着危险在水面上漂泊。有时候,水面上突然冒出来一个模糊的黑影,猜得出来,那应该是一条小船,在光线折射的作用下,小船的身影被无限放大——这种现象在浓雾笼罩的海面上时常能够看到。事实上,在肉眼看来,任何物体在浓雾中都可能突然表现出奇幻的影像,让人产生错觉,似乎物体的身影变得异常巨大,这种现象经常发生。十分幸运,刚刚吉尔伯特以为是小船的那些东西,其实只是一个浮动的航标、一座露出水面的礁石,或者插到水底的一根木桩,而木桩伸出水面的上端部分,则隐没在浓雾之中。

各种鸟儿成双成对,伸展着巨大的双翼掠过水面。虽然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它们的身影,但可以听见它们尖厉的叫声掠过水面,飘向远方。还有一些鸟儿栖息在河面上,当小艇靠近的时候,它们纷纷惊飞起来,看不清它们是飞落到只有几步之遥的河岸,还是重新降落到圣约翰河的水面上。

无论如何,吉尔伯特可以肯定,既然潮水一直在继续后退,小艇就会随着退潮的河水漂向史蒂文森少校的舰队锚泊地。然而,由于退潮的水流渐趋缓慢,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年轻的海军中尉已经成功地越过了锚泊小船组成的封锁线。甚至让人有些担忧,也许情况恰恰相反,小艇正处在封锁线上,随时可能突然遇上其中的一条小船。

可以说,最严重的危险时刻还没有过去。甚至,很显然,片刻之后,小艇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险境地。突然,马尔斯暂时停止动作,短桨悬在水面上,在周围狭小的半径范围之内,从或远或近的不同地方,传来连续的长柄轻桨划动的声音。各种不同的喊叫声从一条小船传到另一条小船,浓雾中,突然出现了几个物体,物体的轮廓模模糊糊。显然,这是好几条小船,他们必须设法躲避。然而,时不时地,雾霭会突然闪开一道缝隙,就好像一阵强风吹散了雾气。视线范围随之扩大,甚至数百码的距离之内,一切都一目了然。吉尔伯特和马尔斯试图确定自己在河面上的具体位置,然而,雾霭很快又将周围淹没,没有别的办法,只好任由小艇随波逐流。

已经早晨5点多了,吉尔伯特计算着,小艇距离舰队的锚泊地大约还有两英里。实际上,他们还没有抵达圣约翰河的沙洲。这片沙洲的位置很好辨认,因为那里水下有无数条沟槽,流水发出喧嚣,河面的声响明显变大,任何一个水手都不会弄错。吉尔伯特觉得,如果他们能够越过沙洲,处境就会变得相对安全一些,因为,那些小船不大可能跑到距离杰克逊维尔城这么远的地方来,把自己置于北军炮舰的射程之内。

于是,他们两人弯下腰,贴近水面,仔细倾听着。然而,尽管他们的听力训练有素,却依然什么也没有听出来。看来,他们必须改变路线,或者向河面的右侧,或者向左侧划过去。现在,他们是否需要斜着穿过河面,返回左岸或者右岸,如果有必要,在那里等待雾气略微散去,以便重新选择正确的方向?

这显然是一个最好的选择,因为此时,雾气正在向上游涌动。他们已经能够感觉到头上的太阳,在阳光的灼烤下,雾气将会散去。在天空恢复清澈之前,圣约翰河的河面就将重新变得一览无余。雾霭的幕布将会突然落下,四周的一切将从雾气中重新浮现。也许,到那个时候,吉尔伯特就能看到舰队的炮舰,为了避免退潮水位过低,炮舰应该位于沙洲下游1英里的地方,在这个距离内,他完全可以重返炮舰。

就在此时,传来了一阵水浪冲击的声音。几乎与此同时,小艇好像掉进漩涡里似的打起转来,没错了,吉尔伯特叫道:

“沙洲!”

“是的!是沙洲,”马尔斯回答道,“只要越过这里,我们就能抵达舰队锚泊地了。”

马尔斯重新挥动短桨,现在,他要努力掌握好正确的前进方向。

突然,吉尔伯特制止了马尔斯。透过正在消退的雾气,他看到一条小船,船速很快,航向与小艇一致。小船上的人看到吉尔伯特和马尔斯了吗?他们是不是想拦截小艇?

年轻的中尉说道:“转向左舷。”

马尔斯连续挥舞几下短桨,掉转船头,小艇立刻向相反的方向划去。

然而,就在这个方向,传来人声。呼喊声此起彼伏,毫无疑问,在附近的河面上,有好几条小船正在朝同一航向梭巡。

突然,好像一把巨大的羽扇横扫过河面,圣约翰河面上的雾气瞬间化为水汽,纷纷坠落。

吉尔伯特不禁发出一声惊呼。

小艇周围出现了十几条小船,这些小船正在监控这段航道,这条航道经过一段很长的斜向流动之后,被沙洲截断,恰好变得弯弯曲曲。

“他们在那儿!……他们在那儿!”

那些小船上面纷纷传来惊呼声。

“是的,我们就在这儿!”年轻的中尉攥紧手枪和短弯刀,回应道,“马尔斯,准备自卫!”

这场自卫战,他们只有两个人,而对方足有三十来人!

转瞬之间,三四条小船靠上了小艇。枪声响起来了。枪声仅仅来自吉尔伯特和马尔斯,因为对方一心想要抓活的。有三四名水手被打死或打伤,但是,这是一场实力并不均等的战斗,吉尔伯特和马尔斯如何能够抵挡得住?

年轻的中尉拼死抵抗,仍然被抓住,被捆起来弄到一条小船上。

他拼尽全力大声呼喊:“跑呀……马尔斯!……快跑!……”

马尔斯一刀刺过去,摆脱了抓住自己的对手,趁着对方还没有拽住自己,泽尔玛的勇敢的丈夫一跃跳入河水中。对方试图重新抓住他,但是没能抓住。马尔斯消失在沙洲的漩涡之中,此时,开始涨潮,回流的河水汹涌而来,喧嚣澎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