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罗里达于1819年被并入庞大的美利坚联邦,并且在若干年之后成为联邦的一个州。通过这次合并,合众国的面积增加了6.7万平方英里。但是,在美利坚合众国旗帜的蔚蓝天空中闪耀的37颗星当中,佛罗里达这颗星的亮度只能算作二等。

这个佛罗里达不过就是一个狭窄而且低洼的半岛。由于地形狭窄,使得这里徜徉的河流都不太宽广——除了那条圣约翰河。这里的地势很少起伏,以至于河水因缺乏必要的落差而无法快速流动。它的地表没有山脉。在联邦的中部和北部地区常见的那种丘陵和“山岗”,在这里却变成了几道稀疏的山梁。至于佛罗里达的形状,不妨把它比喻成一条浸湿在海水里的海狸尾巴,尾巴的东侧是大西洋,西侧是墨西哥湾。

因此,除了在北部与佐治亚州接壤,佛罗里达没有邻邦。两州交界的地方则构成了连接半岛与大陆的地峡。

这里的居民一半是西班牙人,一半是美国人,还有塞米诺尔印第安人[塞米诺尔人属于北美印第安部落。],不过,他们与美国西部的印第安同胞完全不同。总而言之,佛罗里达就像一处世外桃源,甚至遗世独立。如果说佛罗里达的南部滨海地区气候干旱,多沙,几乎到处分布着大西洋长年不断吹来的沙丘,那么它的北部平原却是一片物产丰盛的沃土。佛罗里达[“佛罗里达”源于西班牙语,意为“鲜花盛开的地方”。]名不虚传,这里的植物群落异常茂盛,生机勃勃,品种繁多。毫无疑问,那是由于圣约翰河水[圣约翰河是佛罗里达州最长的河流,全长499千米,最宽4.8千米,流经佛罗里达的12个县,其中包含佛州最大的3个县,最终于杜瓦尔县注入大西洋。]滋润了这片土地。这条河在平原上自南向北,舒展蜿蜒,流程长达250英里,其中有107英里的河段十分适宜航行,航船可以直抵乔治湖。佛罗里达的东西向河流都比较短,唯独圣约翰河由于流向的缘故,它的长度相当可观。在这条河流的两岸,分布着许多水湾,数量众多的溪流浸润着水湾,为圣约翰河注入丰沛的水量。这条河流因此成为这个地区最主要的动脉,它那丰沛的水量犹如血脉里流淌的血液,给这片大地带来生机。

1862年2月7日,蒸汽轮船香农号沿圣约翰河顺流而下。这条船在河流上游的多处站点,以及圣约翰斯县和普特南县的一系列要塞陆续停靠之后,预计应该于下午4点钟停靠在毕高拉塔小镇。从那里继续向前行进几英里,轮船就驶入杜瓦尔县境内了,杜瓦尔县的土地继续向前伸展,一直连接到拿骚县,两县之间以拿骚河为界,拿骚县的名称就得自这条河流。

毕高拉塔镇本身的地位并不十分重要;不过它周围的土地物产丰饶,生长着茂盛的靛蓝植物、水稻、棉花、甘蔗,还有着一望无际的柏树林。因此,在小镇周围相当广阔的范围内,当地居民的数量十分可观。此外,小镇的地理位置特别适于商品流动和旅行者往来。这里是前往圣奥古斯丁城的靠泊站点,作为佛罗里达东海岸的主要城市之一,圣奥古斯丁坐落在大西洋海滨,狭长的阿纳斯塔西亚岛拱卫着这座城市。它距离小镇大约12英里,一条几乎笔直的道路把这座城市与毕高拉塔小镇连接起来。

这一天,在毕高拉塔小镇码头附近,麇集的旅客数量比平时多了许多。这些人都是乘坐快速马车,也叫“见习马车”从圣奥古斯丁赶来的,所谓“见习马车”,其实是一种8个座位的马车,由4匹或者6匹母骡拖拽,以近乎疯狂的速度,在那条泥泞的道路上疾驰而来。大家都要赶往下游的其他城市、小镇、要塞,或者村庄,千万不能错过这班轮船,否则,就要再等待超过48个小时。事实上,香农号并不是每天往来于圣约翰河两岸,然而那时候,它又是这条河上唯一的交通工具。因此,必须在这条蒸汽轮船停靠在毕高拉塔镇的时候及时赶到。为此,那些马车提前一个小时就把自己的乘客送到了这里。

此时,毕高拉塔镇的栈桥码头上,已经聚集了50来位旅客。他们一边等待,一边颇为热闹地闲聊着。可以看得出来,这些人分成两拨,彼此之间很少靠近交流。他们是因为什么重要的事情,或者政治争斗的缘故,被吸引到圣奥古斯丁来的呢?可以很明显地看出,这两拨人互不搭理。他们作为敌人来到这座城市,离开的时候依旧相互敌视。两拨人之间界线分明,相互盯着对方的眼神充满敌意,那几句粗俗话语的挑衅意味,任何人都听得出来。

然而就在此时,上游传来悠长的汽笛声。很快,在距离毕高拉塔镇上游半英里的地方,在河流右岸的河湾拐角处,香农号出现了。从它的两只烟囱里冒出的浓厚烟雾盘旋在高高树丛的顶端,然后在海风的吹动下向对岸飘去。轮船移动的身影迅速变大。潮水刚刚开始退却。三四个小时以来水位缓慢下降,此时,圣约翰河的水流奔向入海口,涌动着香农号向下游行驶。

终于,船上传来钟声。香农号的桨轮反向拍打着河面,轮船停下来,靠在了栈桥码头的系泊处。

旅客们马上开始匆匆登船。其中一拨人首先上船,而另一拨人并未着急抢先。毫无疑问,这是因为他们还在等待迟到的一位或者几位旅客。由于迟到者很可能错过这条船,因此人群中有两三个男人开始奔向毕高拉塔码头,他们站在通往圣奥古斯丁的路口,从那里向东张望,神态明显有些迫不及待。

他们这么着急不无道理,因为香农号的船长已经站在舰桥上,高声喊道:

“上船了!上船了!”

第二拨里的一个人站在栈桥码头上回答道:“再等几分钟。”

“先生们,我不能再等了。”

“就等几分钟!”

“不行!一分钟都不等了!”

“只需再等片刻!”

“不可能,已经退潮了,通过杰克逊维尔的沙洲时,我的船可能没有足够深的水!”

旅客当中有人说道:“再说,让我们为迟到者的任性付出代价,这完全没有道理。”

说出这番指责话的人属于第一拨旅客,他们此时已经坐在了香农号的后甲板室里。

船长回答道:“伯班克先生,我也是这么想的。为旅客服务才是最重要的……好了,先生们,请上船,否则我就下命令解开缆绳了。”

内河船员们已经准备把蒸汽轮船推离栈桥码头,蒸汽笛开始发出刺耳的喷射声,就在此时,一声喊叫让这些操作停顿下来。

“看呀,德克萨!……看呀,德克萨!”

在毕高拉塔码头的拐角处,刚刚出现了一辆全速疾驶而来的马车。拉车的4匹母骡停在了栈桥码头的舷门旁。一个男人从车上下来。他的那些刚才出迎到路口的伙伴,纷纷跑回来与他会合。随后,大家一起登上轮船。

他们当中的一人说道:“德克萨,你再晚到片刻,就赶不上船,那可就麻烦了!”

另一个人补充说道:“是呀!那你就得等到两天以后才能回……回哪儿?……只有你说了,我们才能知道!”

第三个人接茬说道:“刚才,如果船长听了那个傲慢的詹姆斯·伯班克的话,此时香农号已经开到毕高拉塔下游足有半英里远的地方了!”

德克萨在他的朋友们的簇拥下,刚刚来到前甲板室。他隔着舰桥,瞥了詹姆斯·伯班克一眼。尽管一句话都没有说,但是,从他的眼神里可以明白无误地看出,这两个男人之间有着难以化解的仇恨。

至于詹姆斯·伯班克,他迎面看了德克萨一眼,随即向后转过身去,在后甲板室里坐了下来,周围坐着的都是他的同伴。

德克萨同伴中的一个说道:“他不高兴了,这个伯班克!显而易见,让他沮丧的不仅是为谎言付出了代价,还有法院对他的伪证给予的惩罚……”

德克萨回答道:“不过,让他沮丧的不是本人受罚,而是这份判决本身,我敢断言!”

此时,香农号已经解开缆绳。船头被长长的钩篙推开,开始进入河道。紧接着,在两个桨轮的强劲推动下,借着退潮水流的助力,轮船在圣约翰河两岸之间疾驶而去。

大家都知道这些蒸汽轮船,它们专门航行服务于美国的内陆河流。这些船个头很大,船身分为好几层,四周围着宽敞的平台,最显眼的是从锅炉舱里伸出的两只烟囱,它们位于舱翼,紧挨着船身的旗杆,旗杆上系着船篷的支索。无论在哈得孙河还是密西西比河上,这些蒸汽轮船就像航行的宫殿,足可以容纳得下一座小镇的全体居民。但是对于圣约翰河,以及佛罗里达的城镇来说,它们不需要那样的庞然大物。香农号不过就像是一座浮动的旅馆,尽管这条船的内部和外部设施都可以和肯塔基级,以及里士满院长级别的航船相媲美。

天气好极了。湛蓝的天空飘过几片蒸汽形成的淡淡云朵,逐渐消散在天际。这里的纬度为30度,在这样的纬度上,新大陆2月份的气温与旧大陆靠近撒哈拉荒漠地区的气温几乎一样炎热。不过,习习吹来的海风让原本酷热的空气变得凉爽。因此,香农号的大多数旅客都停留在甲板室,呼吸着海风从沿河两岸吹来的沁人心脾的芳香。他们躲在船篷下面,倾斜洒下来的阳光照射不到他们,蒸汽轮船快速疾驶着,带动着船篷犹如印度布风扇[英国殖民主义者在印度发明的一种布屏风扇,在天花板上挂起一个巨大布帘,仆人不停拉动绳子,以此为主人扇风。]般不停呼扇。

德克萨和五六个同伴一起登船,他们选择到下面的餐厅找一个包间坐下来。这帮人嗜酒如命,那里的美式酒吧提供各种烈性酒,他们开怀畅饮着杜松子酒、荷兰苦开胃酒,以及波旁威士忌。一眼看去,这是一帮粗野汉子,举止谈不上文雅,言语粗俗不堪,他们宁愿穿皮革衣服,而不肯穿呢绒外套,更适合生活在山野林间,而不是居住在佛罗里达的城市里。在他们中间,德克萨显得有些居高临下,毫无疑问,这不仅是因为他有钱有势,更是因为他拥有刚毅的性格。由于这个缘故,德克萨现在一言不发,他的那帮亲信也只好沉默不语,靠喝酒来打发时间。

此时,德克萨拿起摊在餐厅桌子上的一张报纸,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又把报纸扔回桌子上,说道:

“这些消息,都已经是旧闻了!”

他同伴中的一个回答道:“我想也是!这是一张三天前的报纸。”

另一个人补充道:“自从人家打到咱家门上来,三天了,应该发生过很多事情!”

德克萨问道:“战争[指南北战争,这是美国历史上唯一的内战,参战双方为北方的美利坚合众国和南方的美利坚联盟国。北方称联邦军或北军,南方称邦联军或南军。]打成什么样子了?”

他的同伴说道:“德克萨,说到与我们特别有关系的战况,形势是这样的:据说,联邦政府正在准备对佛罗里达发起远征。所以很快,北方佬就要打过来了!”

“消息确切吗?”

“我不知道,不过,在萨凡纳[萨凡纳是美国佐治亚州的港口城市,位于该州东南部的萨凡纳河口。]到处都在流传这个消息,在圣奥古斯丁也有人对我说这消息确切无疑。”

“好呀!让这些联邦佬来吧,既然他们这么狂妄地想要制服我们!”德克萨一边叫着,一边威胁地用拳头猛击桌面,桌子上的杯子和瓶子都跳了起来,“是的!让他们来吧!我倒想看看,面对这些拥护废奴主义的小偷,佛罗里达的奴隶主是否心甘情愿任人打劫!”

对于那个时代美国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的读者来说,德克萨的这番话告诉了他们两件事:首先是南北战争,事实上,这场战争爆发于1861年4月11日,战争的起因是炮轰萨姆特要塞,现在,战争已进行到了最激烈的阶段,因为,战事已经几乎逼近南方各州的最后防线;第二件事,德克萨是奴隶制的拥护者,而且正在与实行奴隶制各州的绝大多数民众一道,为了共同的事业而战斗。恰巧,就在香农号上,敌对双方的多位代表都到场了:这一边——根据这场漫长的斗争中出现的各种称呼,他们是北方佬、奴隶制度反对者、废奴主义者,或者联邦佬;另一边,是南方佬、奴隶制拥护者、主张分裂者,或者邦联佬。

一个小时以后,德克萨和他的手下都已喝得醉醺醺,几个人站起身来,走向香农号的上层甲板。轮船已经驶过了位于河道右岸的特伦特湾,以及六英里湾,这两个河湾分别把河水输送出去,一个输送到一片茂密柏树林的脚下,另一个输送到一片名叫“十二英里”的沼泽地,从名字就知道这片沼泽地有多么宽阔。

此时,蒸汽轮船驶过的河道两岸生长着漂亮的树林,包括鹅掌楸、木兰、松树、柏树、绿橡树、丝兰,以及各种枝繁叶茂的树木,茂盛的杜鹃花和蛇根草密密匝匝,纠缠在一起,把树干遮掩得严严实实。两岸的河湾滋润着圣约翰斯县和杜瓦尔县的沼泽原野,从这些河湾的入口处,空气中不时飘来阵阵浓烈的麝香味道。在这样的天气里,这股味道如此浓烈,它并非来自小灌木丛,而是来自那些钝吻鳄,听到香农号驶过传来的嘈杂声,这些钝吻鳄纷纷逃窜进茂盛的草丛里。随后,惊飞起各种各样的鸟儿:啄木鸟、苍鹭、鹟、麻鹣、白头鸽、俄耳甫斯鸟、嘲鸫,以及成百只其他鸟类,它们形态各异,羽色缤纷,与此同时,猫鸟[猫鸟又名猫声鸟、猫鹊,善于模仿别的鸟的叫声,栖息于热带及亚热带雨林中。]用它从腹部发出来的叫声,模仿着外界的各种声音——甚至还能模仿出草莓公鸡那种好像铜喇叭似的叫声,高亢的歌喉甚至能传到四五英里以外的地方。

就在德克萨登上舱口最后一级台阶,准备进入甲板室找地方坐下的时候,一个女人正好下台阶往客厅内走。她看到这个男人迎面走来,于是向后退让。这是一位混血女人,是伯班克家的女仆。意外地迎面撞见自己主人的仇敌,这个女人立刻露出难以抑制的厌恶表情。迎着德克萨投来的充满恶意的目光,她没有停住脚步,而是扭身转向一边。德克萨则是耸了耸肩膀,转身向自己的同伴们走去。

他高声叫道:“瞧,这就是泽尔玛,是那个伯班克的众多黑奴中的一个,可他居然声称自己不赞成奴隶制!”

泽尔玛一言不发,对德克萨的这番言论完全无动于衷。她看到甲板室的入口空了出来,随即向下去往香农号的大客厅。

至于德克萨,他转身迈步朝蒸汽轮船的前甲板走去。在那里,他点燃了一根香烟,把跟在自己身后的同伴们撇到一边,似乎全神贯注地朝圣约翰河左岸临近帕特南县边界的地方望去。

就在此时,在香农号的后甲板上,人们也在谈论着这场战争。泽尔玛走开以后,詹姆斯·伯班克独自与两个朋友待在一起,这两个人陪他一起去过圣奥古斯丁。其中一人是他的内兄爱德华·卡洛尔,另一位是居住在杰克逊维尔城的佛罗里达人,名叫瓦尔特·斯坦纳德。他们也在热烈地谈论这场血腥的争斗,其结局将关系到美利坚合众国的生存与灭亡。不过,我们可以看到,在判断这场战争的结局时,詹姆斯·伯班克的看法与德克萨大相径庭。

他说道:“我着急赶回康特莱斯湾。因为我们离开那里已经两天了。也许会传来一些关于这场战争的新消息。也许杜邦[塞缪尔·弗朗西斯·杜邦,美国海军军官,南北战争期间担任北军的封锁大西洋南部海岸舰队司令。]和谢尔曼[威廉·特库赛·谢尔曼是美国南北战争时期联邦军著名将领,陆军上将。]已经占领了罗亚尔港和南卡罗来纳的岛屿?”

爱德华·卡洛尔回答道:“无论如何,应该很快了。如果林肯总统没有想过要把战争打到佛罗里达,那倒会让我感到奇怪。”

詹姆斯·伯班克接着说道:“应该是时候了!对的!是时候把联邦的意志强加给这些佐治亚和佛罗里达的南方佬了,他们总以为这里天高皇帝远!你们也看到了,这些人无法无天到了什么程度,就像这个德克萨!他觉得自己受到本地奴隶制拥护者的支持,鼓动他们反对我们这些北方人,战争造成的恶果让我们的处境越来越艰难!”

爱德华·卡洛尔接道:“你说得对,詹姆斯。让佛罗里达尽早归顺华盛顿的联邦政府,这点最重要。是的!我盼着联邦军队早日来到这里恢复法治,否则我们将不得不抛弃自己的种植园。”

瓦尔特·斯坦纳德回答道:“我亲爱的伯班克,这个目标很快就会实现的。前天,当我离开杰克逊维尔的时候,人们已经忧心忡忡,担心杜邦司令将会按计划穿越圣约翰河水道。这种担心变成了借口,用来威胁那些与奴隶制拥护者观念相左的人。我非常担心城里很快将发生暴乱,现政权可能被推翻,作恶多端的恶棍将从中渔利。”

詹姆斯·伯班克回答道:“对此我倒并不觉得意外。这样一来,随着联邦军队的逐渐逼近,我们得准备过几天难熬的日子!反正是躲不过去了。”

瓦尔特·斯坦纳德接道:“那可怎么办呢?如果说,在杰克逊维尔城里,甚至在佛罗里达的某些地方,确有一些正直的移殖民与我们在奴隶制的问题上持有相同观念,但是他们人数太少,根本不足以应付那些分离主义者的过激行为。至于我们的人身安全,只能指望联邦佬早日到来。可是,还得期盼他们的进军计划已经确定,而且能够迅速付诸实施。”

詹姆斯·伯班克叫道:“是呀!……盼着他们早点来吧,好把我们从这些恶棍手里拯救出来!”

这些心系北方的人,为了维护家庭的利益,或者保护财产的安全,在拥护奴隶制的民众的包围下,为了生存,不得不入乡随俗,我们很快就会看到,他们是否可以维护自己的观念,不需要担惊受怕。

詹姆斯·伯班克和他的朋友们对战争的看法是准确的。联邦政府正在准备进军征服佛罗里达。这次进军的目的主要不是派遣军队进驻或者占领佛罗里达,而是巩固海军的封锁线,关闭那里的所有走私通道,这些走私活动在出口当地土特产的同时,也在输入武器和军火。这样一来,香农号就不必冒险驶往佐治亚州南部的沿岸地区,因为那里已经处于北军将领们的控制之下。出于谨慎,香农号在两州交界的地方就停住了,从圣约翰河的入海口再过去一点儿,在艾米利亚岛的北边不远处,香农号停靠在费尔南迪纳港,旅客可以从那里乘坐锡达礁铁路的火车,斜插穿越佛罗里达半岛,一直抵达墨西哥湾。因为,如果香农号继续驶往艾米利亚岛和圣玛丽河的北边,它就有被联邦军舰扣押的危险,这些军舰不停地搜索着这片滨海水域。

由于这个缘故,这条蒸汽轮船的乘客多数都是佛罗里达本地人,他们旅行的目的地不需要超出佛罗里达州界,他们大都居住在圣约翰河两岸或者支流附近的城市、乡镇和村庄里,其中多半乘客不是住在圣奥古斯丁,就是住在杰克逊维尔。那些散居在各处的乘客可以在停靠点的栈桥码头下船,或者利用木质栅状突堤,如果没有这种英国式的木头“墩子”,乘客就不得不乘坐停靠河边的小艇下船了。

然而,在蒸汽轮船的乘客当中,有一个人却选择在河面中央下船。不等轮船到达正常的停靠点,他就在河心的某一个地方下去了,一眼看去,那个地方既没有任何村庄,也没有独立的房屋,甚至连打猎或捕鱼者的窝棚都没有。

这个乘客就是德克萨。

大约晚上6点钟,香农号发出了三声尖锐的汽笛响。几乎与此同时,它的两个桨轮停了下来,这段河面的水流速度十分缓慢,香农号随着水流慢慢移动。此时,轮船正好位于黑水湾附近。

这个河湾位于河道左岸,呈弯月形状深深地凹进去,在河湾尽头,有一条无名支流,从海尔曼要塞的脚下流过,几乎位于普特南县和杜瓦尔县的交界处。茂密的拱形树丛里,相互纠缠的枝叶就像一张严密的帷幕遮挡住支流狭窄的入口。这里是一处阴暗的潟湖,可以说,就连本地人对它都一无所知。从来没有人试图进入到那里面,也无人知晓那里就是德克萨的隐居之所。这是因为,黑水湾连接圣约翰河的入口位于河堤后面,一点儿都不显眼。因此,随着夜幕的迅速降临,只有十分熟悉这个阴暗水湾的内河水手,才有可能驾驶小船驶入那里。

随着香农号的第一声汽笛响,立刻传来一声高喊作为答复——而且喊声重复了三次。河岸高高的草丛里露出闪烁的灯光,随即灯光开始移动。显然,一条小船正在驶来准备靠上蒸汽轮船。

这不过就是一叶扁舟——是那种树皮制作,用一只普通的短桨就能划动操纵的小艇。很快,小艇来到距离香农号仅有半链[链是旧时计量距离的单位,约合200米。]的河面上,于是,德克萨走向前甲板室的舷门,用手在嘴边围成喇叭形呼唤道:“啊噢?”

来人向他回答道:“啊噢!”

“是你吗,斯坎伯?”

“是的,主人!”

“靠过来!”

小艇靠了过来。

小艇艏柱上悬挂着一盏风灯,借着灯光,可以看到划船的人。这是一个印第安人,蓬乱的黑发,裸露着上身——在灯光下,从他的胸部可以看出,这是一条壮实的汉子。

此时,德克萨向自己的同伴转过身,与他们逐一握手,同时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声“再见”。他向伯班克先生投去了一瞥威胁的目光,随后沿着左舷桨轮滚筒后面的舷梯走了下去,来到印第安人斯坎伯的身边。蒸汽轮船的桨轮转了几圈,离开了小艇,可是,甲板上的人谁也没有想到,轻盈的小艇将会消失在河岸密匝的阴影里。

“船上少了一个混蛋!”爱德华·卡洛尔说道,一点不担心这话被德克萨的同伴们听见。

詹姆斯·伯班克回答道:“是呀,而且,此人还是一个危险的罪犯。在我看来,这一点确切无疑,尽管每次他都能利用不在现场的证据逃脱罪责,而这些证据又真的让人无法解释!”

斯坦纳德说道:“无论如何,如果这个夜晚在杰克逊维尔附近发生什么罪案,人们又无法拿他问罪,因为他离开了香农号!”

詹姆斯·伯班克反驳道:“我就弄不明白!就在我们说话这会儿,如果有人对我说,看见他在佛罗里达北部距离此地50英里的地方偷盗,或者杀人,我都不会感到特别惊奇!确实如此,根据以往的经验,如果他能够证明自己不是罪犯,我都不会感觉意外——不过,我们对这个人不必过于关注。史坦纳德,您要返回杰克逊维尔吗?”

“就在今晚。”

“您的女儿在那儿等您?”

“是的,我很着急与她重聚。”

詹姆斯·伯班克回答道:“我能理解。您打算什么时候来康特莱斯湾找我们呢?”

“几天以后。”

“还是请您尽早来吧,我亲爱的斯坦纳德。您也知道,我们正面临着危险局面,随着联邦军队的迫近,形势还将更加严峻。为此,我在考虑,杰克逊维尔城里的南方佬什么过激事情都干得出来,您和您的女儿与其待在城里,还不如来康特莱斯湾我们家里更安全一些!”

“好吧!难道我不是南方人吗?我亲爱的伯班克。”

“您当然是,不过,您的观念,还有言行举止更像是个北方人!”

一个小时以后,顺着下降速度越来越快的退潮河水,香农号从位于一座青翠山岗上的柑橘小村旁驶过。随后,在小村下游五六英里的地方,轮船在河流的右岸边停了下来。那里修建了一座轮船码头,供来往船只停靠装载货物。在这座码头的上边不远处,还有一座精致的小码头,两条弧形的钢缆吊着一个木质栈桥,那个码头属于康特莱斯湾。

在码头的尽头,有两个黑人等候着,此时夜色已经很深了,他们手里拿着两盏提灯。

詹姆斯·伯班克与斯坦纳德先生道别后,跃身跳上栈桥,他身后紧跟着爱德华·卡洛尔。

混血黑奴泽尔玛走在伯班克的后面,远远地回答着一个孩子的喊叫声:

“我在这儿呢,蒂!……我来啦!”

“那么,爸爸呢?……”

“爸爸也来啦!”

提灯逐渐远去,于是,香农号继续航行,斜插河道向左岸驶去。从康特莱斯湾向前3英里的地方,在河流的对岸,香农号停靠在杰克逊维尔城的码头,船上的大多数乘客都在这里下船。

瓦尔特·斯坦纳德也在这里下船,同时下船的还有三四个人,一个半小时之前,当印第安人划着小艇来接德克萨的时候,他们曾经与他握手道别。此时,蒸汽轮船上还剩下好几位乘客,其中几个人准备前往巴勃罗,那是一个小镇,位于圣约翰河入海口耸立的灯塔旁边;另外几个人准备前往塔尔博特岛,那是一座位于同名水道附近的岛屿,最后几个人的目的地则是费尔南迪纳港。香农号的桨轮继续拍打着水面,看来,它能够顺利通过沙洲。一个小时以后,它的身影消失在鳟鱼湾的拐角处,在那里,圣约翰河的水浪变得汹涌起伏,与大西洋的海浪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