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离开的最后一队人在庭院里已经排好队,大家都在想着,在人数已经减少的这个驻防地,新的生活明天就会最终安排好了。没完没了的告别赶快结束吧,这已经让人很不耐烦了,看着别人离开让人生气,也弄得人们很不耐烦。队伍已经站好,就等尼科洛西中校检阅了。德罗戈来到时看到,西梅奥尼中尉也在场,后者的脸色很怪。

西梅奥尼中尉来到城堡已经三年,看来像是个不错的年轻人,有点儿学究气,对上级很尊重,喜欢锻炼身体。他来到庭院时焦急不安地看着周围,像是要找什么人,好像是要对这个人说点儿什么。具体是谁无关紧要,因为他并没有一个特别要好的朋友。

他看到了正在注视着他的德罗戈,于是来到德罗戈跟前。“请过来看一看,”他低声说,“快,快过来看看。”

“什么事?”德罗戈问道。

“我在第三要塞值班,抽身下来一趟,您有空儿时马上来一下。有件事我不懂。”他的样子很焦急,像是刚刚跑了一段路。

“在哪儿?您看到什么了?”德罗戈好奇地问他。

西梅奥尼说:“现在您先等一下,等这些人走了之后再说。”

这时,号声响起,响了三次,士兵们立正,因为这个已经降级的城堡的司令到了。

“等这些人走了之后再说。”西梅奥尼再次重申,因为德罗戈急着要知道那件神秘的事,从外表来看,好像不应该出什么事。“我想,至少看到他们出去之后再说。已经有五天了,我都想说出来,可是,必须等所有这些人走了之后再说。”

尼克洛西的简短讲话好不容易总算讲完了,最后的号声响过,队伍一字排开,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出了城堡,向谷底走去。这是九月的一天,天空灰蒙蒙的,令人感到压抑。

这时,西梅奥尼拉着德罗戈走过空无一人的长廊,来到第三要塞的入口。他们在那些哨兵面前走过,来到一条巡逻小道。

西梅奥尼中尉掏出望远镜,请德罗戈观看平地上的那块小小的三角地,前面的大山留出一个缺口,刚好可以看到那片三角形荒原。

“那里有什么?”德罗戈问。

“您先看一看,我不想搞错。您先看一看,告诉我,您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德罗戈把双臂支在墙头上,认真观察沙漠。这个望远镜是西梅奥尼个人的,用它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砂石、坑凹、一片片的灌木丛,尽管离得很远。

德罗戈仔细观察那片三角地,看了一片又一片,就要说什么也看不到时,就在远处,在雾气留出的那个缝隙中任何影子都会显得模糊不清的地方,好像有一个小小的黑影在移动。

他的双臂依然支在墙头,仍然在用望远镜仔细观察,他感到,自己的心在猛烈跳动。他想起来,这很像两年前那样,那时人们认为,敌人就要攻过来了。

“你是说那个小小的黑点儿?”德罗戈问道。

“我看到已经有五天了,可是,我不想告诉任何人。”

“为什么?”德罗戈问,“你怕什么?”

“如果我说了,那些走的人就走不成了,我们会被嘲弄,莫雷尔和另外那些人就会留下来,就会利用这个机会。最好还是,知道的人少点儿为好。”

“什么机会?你想那是什么?会像上一次那样,只不过是个侦察小分队,或者只不过是一些牧人,或者只是一只野兽。”

“我已经观察了五天了。”西梅奥尼说,“如果是牧人,早就走了,如果是野兽,也早走了。有什么东西在动,但差不多老是留在一个地方。”

“那么说,你想是个什么机会?”

西梅奥尼微笑着看着德罗戈,那意思好像是在问,是不是可以向他揭露这个秘密,然后才说:“他们在建公路,我想是这样,他们在建一条军用公路。这次可是真的。两年前,他们来勘察过,现在真的来修建公路了。”

德罗戈礼貌地笑了笑。

“你想,他们要建什么公路?瞧你说的,那边哪里还会来什么人。上次那件事你觉得还不够?”

“你可能有点儿近视,” 西梅奥尼说,“你的视力可能不太好,可我能分辨得清清楚楚。他们先从路基开始。昨天有太阳,看得清清楚楚。”

德罗戈摇摇头,对西梅奥尼的顽固感到吃惊。西梅奥尼是不是等得不耐烦了?是不是害怕把他当作宝贝的这一发现透露出去?是不是害怕把他的这一发现从他手里抢走?

“过去,”德罗戈说,“过去我也可能会相信。可是现在,我觉得实在是幻想。如果我是你,我就一句不提,不然,大家会在背后笑你。”

“他们在建公路。”西梅奥尼带着原谅的意味看着德罗戈说,“已经好几个月了,知道吗,这次可是真的。”

“即便是那样,”德罗戈说,“即使是像你说的那样,你认为,他们真的是在建一条公路,以便把北方的大炮拉过来,让我们这个城堡瘫痪?如果是这样,总参谋部很快就知道了,可能几年前就已经知道了。”

“总参谋部从来就没有认真看待过巴斯蒂亚尼城堡,只要不被炮击,没有一个人再相信这些鬼话……即使说服了他们也为时已晚了。”

“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德罗戈再次这样说,“如果真的是在修建公路,总参谋部肯定早就得到情报了,你就信以为真吧。”

“总参谋部收到一千条情报,但在这一千条情报中只有一条有价值,这样一来,他们对任何一条情报都不相信。另外,争论也没用,你就看着吧,看看事情是不是将会像我说的这样。”

在巡逻小道上,孤零零地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们离哨兵已经很远,哨兵在各自的巡逻路段走来走去。德罗戈再次看着北方,山崖、沙漠、远处的浓雾,如此等等,所有的一切好像都没有任何意义。

晚一点的时候,德罗戈在同奥尔蒂斯谈话时听说,西梅奥尼中尉的著名秘密实际上所有的人都一清二楚。但是,没有一个人拿它当回事,很多人反而感到意外:像西梅奥尼这样一个严肃的年轻人居然散布这样的新谎言。

近几天来还有另外一些事需要考虑。人员减少了,城墙上的哨兵需要稀疏一些,反复进行了多次试验,以便用最少的人力确保像以前一样的安全实效。需要放弃一些哨位,为另外一些哨位增加实际设施,也需重组连队,寝室也要重新分配。

自从城堡建立以来,一些地点第一次被封闭。裁缝普罗斯多奇莫不得不将三个助手放走,因为他的活计已经不多。经常出现这样的情况:一进大厅或者办公室,里面空无一人,墙上留下一些白印,因为人们把家具和绘画拿走了。

一些黑点在荒原上的边界上移动,这样的说法继续被认为是笑谈。很少有人从西梅奥尼手里借来望远镜,自己也亲自看一看,少数借来观看的人说,他们什么也没有看到。由于没有一个人认真对待西梅奥尼所说的一切,他自己也不再谈论这一发现,为了谨慎起见,他也是一笑了之。

后来,有一天晚上,西梅奥尼到德罗戈的寝室来叫他。当时已是深夜,已经换完岗,新要塞那小队士兵刚刚回来。城堡里,人们睡不着,又是一个白白消磨过去的夜晚。

“你来看一看,你不信,可你来看看。” 西梅奥尼说,“要么是我看花了眼,要么就是我看到一道光线。”

他们前往观看。两个人来到围墙上,一直走到第四要塞。黑暗中,西梅奥尼将望远镜递给德罗戈,让他仔细观察。

“这么暗!”乔瓦尼说,“天这么黑,你让我看什么?”

“你仔细看看,我说你看看。” 西梅奥尼坚持说,“我对你说过,我不认为是看花了眼。好好看看我上次让你看的那个地方,告诉我,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德罗戈把望远镜放到右眼上,对准北方很远的地方,黑暗之中看到一片小小的亮光,一个很小很小的亮点,这个亮点在浓雾边上时明时灭。

“亮光!”德罗戈叫起来,“我看到一个小小的亮点……等一下……”他在眼眶前把望远镜调了一下,“……不知道是好多,还是只有一个,有时好像是两个。”

“你看到了吧?” 西梅奥尼以胜利的口气说,“我是不是个傻瓜?”

“跟这有什么关系?”德罗戈说,尽管他并没有完全被说服。“如果有亮光,那意味着什么呢?也可能是吉普赛人的营地或者牧人的营地。”

“那是工地的灯光。”西梅奥尼说,“是修建新道路的工地,你会看到,我是不是有理。”

只凭眼睛并不能看到那些亮光,这有点儿怪。那些哨兵(那是很优秀的哨兵,是有名的猎手)什么也看不到。

德罗戈再次举起望远镜,寻找远处的亮点,他停下来观察了一会儿,然后将望远镜抬起,出于好奇,他用望远镜观察星空。数不清的星星布满天空的每个角落,看着这些星星感到真美。但是,东方好像星星比较稀少,因为月亮就要升起,月亮升起之前,东方先出现了一片亮光。

“西梅奥尼!”德罗戈叫起来,因为他发现,他的这位朋友已经不在身边。对方没有回答,可能是从一个台阶走到下边去围墙边查看去了。

德罗戈看了看周围,黑暗之中,只能分辨出空无一人的巡逻小道、要塞的轮廓和大山的黑影。他听到了钟表走动的声响。右边最远处的哨兵现在好像应该喊叫了,每天夜里都要这样喊叫,一个哨兵接一个哨兵地传下去,整个围墙上的哨兵都要传到:“注意警戒!”“注意警戒!”喊声再从另一边反着传回来,最后消失于大悬崖脚下。德罗戈想,现在,哨兵的人数已经减了一半,这喊声重复的次数少了,传播的速度应该大大加快了。但是,此时却一片寂静。

对一个渴望而遥远的世界的思念突然涌上德罗戈的心头,比如,一座大厦,大海边的一座大厦。那是一个可亲的夏夜,卿卿我我的人们紧紧坐在一起,听着美妙的音乐。这是多么幸福的图景,青春年华之际当然可以随意设想这样的图景。这时,大海的东方亮一阵之后又暗下来,天空开始发亮,黎明就要到来。这样一来就可以把黑夜抛开,不必再去梦中寻求逃避,不必害怕为时太晚,可以看着太阳升起而不必着急,可以仔细品味自己面前那永无完结的时间,没有必要忧虑不安。世界上有很多好事,乔瓦尼一直喜欢的就是这种海滨的大厦、音乐、无忧无虑地消磨时光和期待黎明的到来。说来好像有点儿荒唐,他觉得,这似乎最明确地表达了他那已经丧失的内心平静。一个时期以来他焦虑不安,他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这种不安的心情一刻不停地折磨着他:印象好像是,有什么事来不及了,好像有什么重要事情即将发生,好像会使他措手不及。

在城里同将军的谈话给他留下一点调走和升迁的小小希望,而且乔瓦尼也知道,不能一辈子就留在这个城堡和它的围墙之间。或迟或早,总得就什么事最后做出决定。后来,一成不变的生活使他又习惯了通常的那种节奏。德罗戈不再去想别的人,不再去想那些及时从这里逃离的同伴们,不再去想成为富人和名人的老朋友们,看到那些像他一样在同一个放逐地点过着放逐式生活的军官们的时候,他也就感到些许慰藉了,不再认为他们会成为弱者或者失败者,不再认为他们会成为最后的榜样。

德罗戈将下决心的日子一天一天地向后推延。另外,他也想,自己刚二十五岁,毕竟还年轻。可是,那一丝焦虑依然时刻不停地折磨着他。现在,又有了北方荒原上的亮光这件事,或许西梅奥尼想的在理。

在城堡内,很少有人再谈这件事,好像这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同大家不会有什么关系。战争并没有发生,失望的情绪来得实在太快,尽管没有一个人有勇气承认。同伴们一个个离开了,留下来的人越来越少,他们留下来守卫着这座没有什么价值的城堡围墙,看着这一切,被凌辱的感觉实在难以忍受。人员减少清清楚楚地表明,总参谋部不再看重巴斯蒂亚尼城堡。过去,幻想是那么容易产生,是那么强烈,现在,人们愤怒地抛弃了这些幻想。西梅奥尼为了不致被嘲笑,宁可沉默不语。

然而,在接下来的几个夜晚,再也没有看到那些神秘的亮光,白天也没有看到荒原的远方有什么动静。马蒂少校出于好奇,也来到要塞,让西梅奥尼把望远镜拿过来,将沙漠扫视了一遍,什么也没有发现。

“中尉,收起您的望远镜吧。”马蒂以满不在乎的口气对西梅奥尼说,“也许,最好还是不要白白耗损你的眼睛了,还是多注意手下的那些人为好。我看到,有一些没有背子弹袋的哨兵。您去看一看,应该就在下边。”

同马蒂一起来的还有马德尔纳中尉,他后来在餐厅谈到这件事,引起了一阵大笑。现在,大家想的唯一一件事是如何尽可能舒服地度过每一天,北方的事早已被忘得一干二净。

西梅奥尼只同德罗戈继续讨论那些神秘的亮光。一连四天,再也没有看到亮光,也没有看到那片移动的黑影。但是,第五天的时候,这些东西又出现了。西梅奥尼认为,这可以找到合理的解释,由于季节、风向和气温的变化,北方的雾会更加厚重或者会向后退走,在那四天当中,浓雾向南移来,于是,想象中的工地就被遮挡住了。

可是,过了大约一周之后,不仅亮光又出现了,而且西梅奥尼还坚持说,亮光也移动了,向城堡这边移动了。这一次德罗戈表示坚决反对:“黑暗的夜里,没有任何参照点,即使真的向前移动了,怎么可能确认这样的移动?”

“是这样,”西梅奥尼顽固地坚持,“你承认,即使亮光真的移动了,也不可能切实证明。那么,就像你说没有移动一样,我说移动了就更加有理。另外,你将会看到,每一天我都要观察那些移动的亮点,你将会看到,它们一点一点地在向前推进。”

第二天,他们一起前去观察,两个人轮流用望远镜查看。实际上,他们看到的只不过是三四个小黑点,小黑点在移动,速度非常慢,很难看出它们在移动。必须用两三个东西作为参照物,比如一片深黑色的灌木丛,一座山的轮廓,这样才能确定相对距离,过好多分钟之后才看出这一距离改变了,这才可以说那小片黑影的位置变动了。

西梅奥尼第一次就能发现那片黑影的位置变动了,这是一件怪事。如下情况不能排除:多少年以来,或者多少世纪以来,这种情况反复出现;山下荒原上可能是一个村庄,或者是一个水井,穿越沙漠的商队可能在井旁停歇,而城堡内一直到此时为止没有一个人使用过像西梅奥尼使用的大倍数望远镜。

那片黑影的移动始终在一条线上,左右差不了多少。西梅奥尼想,可能是一些运输砂石的车辆。他说,这么远的距离,人可能太小,所以无法看到。

通常只能看到三四个黑点在同时移动。西梅奥尼认为,如果说是车辆的话,三辆车在移动,至少应该有六辆车停止不动,停下来装车或者卸货,这六辆车就不可能看清楚,会同附近好多不动的东西混在一起,因而看不出来。因此,仅仅在这一时刻就有十几辆车在活动,很可能每辆车都用四匹马,通常拉重物时都是用四匹马。按照比例算下来,人员应该上百了。

这些观察一开始的时候几乎就是在打赌或者是为了玩笑,现在成了德罗戈生活当中关心的唯一的一件事。尽管西梅奥尼并不是同德罗戈特别要好,因为他一点儿都不开朗,而且谈起话来还有点儿学究气,但德罗戈空闲的时候几乎总是同他在一起,晚上也是这样。晚上在军官大厅里,他们探讨议论,一直待到很晚才起身回去。

西梅奥尼已经算过,尽管工程进展很慢,距离也比通常大家所认为的要远一些,他说,但用不了六个月,那条路就可以修到城堡附近,修到大炮可以打到城堡的地方。他认为,敌人很可能就驻扎在那个横向穿过沙漠的大台地下边。

平时,这个大台地与荒原很难区分,因为颜色相同,只是到了傍晚天暗下来或者出现大雾时才能分辨出它的存在。台地的斜坡朝向北边,所以也不知道是不是很陡,也不知道高度有多高。因此,那片沙漠有多大一无所知,因为从新要塞看过去根本看不到它的边缘(从城堡围墙上看时,因为前面有山,所以看不到那个台地)。

从这片下沉的地方的最高处到新要塞坐落的锥形山崖旁山脚下,一大片没有起伏变化的沙漠伸展开来,沙漠上只偶尔有一条条的裂缝、一堆堆的碎石和一小片一小片的苇丛。

西梅奥尼推断说,道路一旦修到台地下面之后,敌人就可以毫不费力地完成最后那一小段,可以利用一个有云的黑夜一举而就。地很平,也很坚实,大炮也可以不费什么力就拉过来。

这位中尉说,六个月只是大致的估计,也可能变成七个月,或者八个月,甚至会更多,那就要看情况了。说到这里,西梅奥尼列举了可能推迟的原因:计算尚需修建的长度时出错;最后这一段可能还有凹地,这些凹地在新要塞无法看到,要是有的话,工程就比较困难,工期就会拖延;对方离供应基地慢慢越来越远,修建的速度会进一步减慢;政治方面的复杂情况,这有可能会使工程在某一时期处于停顿状态;另外就是下雪,这可能会使工程瘫痪两个月,甚至更长的时间;此外还有下雨,雨天会使荒原变成沼泽。这些就是最主要的障碍。西梅奥尼小心翼翼地将这些一一列举出来,为的是说明,他并不认为哪一项是一定要出现的障碍。

德罗戈提出一系列的疑问:这条道路是不是并无侵略目的?是不是比如说修建它只是出于农业方面的目的?只是为了耕种这片直到现在一直没有耕种一直没有人烟的土地?或者这一工程仅仅修了那么一两公里之后就停了?

西梅奥尼摇摇头后回答说,这里的沙漠石头太多,没法耕种。另外,北方这个国家荒芜的土地太多了,那些土地只能用于放牧,这里的这片地更适合于放牧这类活动。

后来有人提出,北方那个国家的人们真的是要修建一条道路吗?西梅奥尼说,等到天好的时候,到了傍晚,影子变得很长的时候,笔直的路基就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了。然而,德罗戈并没有看到什么路基,那样看太吃力。有谁能够保证,那段笔直的条带不会仅仅是平地上的一个褶皱?那些移动的神秘黑点和夜间的亮光不能令人信服,或许一直就是这样,在此前的好多年,也许没有一个人看到,因为浓雾弥漫而看不到(另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一直到目前为止,城堡使用的老旧望远镜无法看到)。

就在德罗戈和西梅奥尼这样争论不休之时,有一天开始下起雪来。乔瓦尼的第一个想法是:“夏天还没有结束,寒冷烦人的季节就来了。”他觉得好像刚刚从城里归来,甚至还没有安顿好,还没有安顿到以前的状态。然而,日历显示,已经是十一月二十五日,整整几个月就这样消磨过去了。

雪花密密麻麻地从天空飘落下来,积在平台上,平台完全成了一片雪白。德罗戈望着雪花,平时的那种焦虑更为突出。他想,自己还年轻,今后还有很长的时日,想以这样的想法驱走焦虑,但毫无用处。时间不知不觉间好像过得越来越快,好像一天很快就把另外一天吞噬下去了。只要看看周围就可以发现,夜已降临,太阳落下山去,很快又会从另一边升起来,照亮这个雪白的世界。

别的人,那些同伴们,他们似乎没有发现所有这一切。他们依然毫无激情地站岗放哨。但是,当日历翻到一个新的月份之时,他们会兴高采烈,好像又赚到了什么好处似的。他们在计算着,需要在巴斯蒂亚尼城堡待的日子又减少了。总之,他们心里有一个终点,不管是平庸还是辉煌,他们都会为那个终点而感到满足。

奥尔蒂斯少校已经五十来岁,对于一周又一周、一月又一月的飞逝无动于衷。他已经不再抱有什么太大的希望,他说:“再有十来年,我就退休了。”他解释说,他可能会回老家,那是一座古老的省城,那里有他的亲友。德罗戈同情地看着他,无法理解他的想法。在下边的城里,在那些身穿便服的百姓当中,没有任何目标的奥尔蒂斯孤零零一个人能做些什么呢?

少校了解乔瓦尼的这一想法,他解释说:“我会让自己满足的。一年又一年过去了,我已经学会抱有越来越不起眼的想望。如果我的运气不错,我将戴着上校的肩章回家。”

“然后呢?”德罗戈问道。

“然后,然后就没什么了。”奥尔蒂斯带着听天由命的微笑说,“在此之后,我还要等着……我尽的本分会得到报答。”最后这句话他是以玩笑的口吻讲的。

“可是,在这里,在这个城堡,一待就是这十几年,您没有想到……”

“一场战争?您还在想着战争?我们这样还不够?”

北方的荒原上,那些亘古不变的浓雾中,再也看不到任何可疑的东西,夜间的亮光也不见了。西梅奥尼对此十分满意。这证明他说得在理:那边既不是村庄,也不是吉普赛人的营地,只能是一项工程,由于下雪,工程暂时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