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偷吉、邪太郎、妄介、杀雄和饮五郎这五个人,可都是超一流的性格开朗的学生。他们一个个人高马大,说话大嗓门,好吃懒做,从来不去上学。五个人都是赛艇部会员,平时照旧过着比赛时集训式的生活。他们找到一处二十铺席大的私人旅馆,合伙出资租下一间屋子作为宿舍。这间屋子是已故房东后来扩建的,据说他得了象皮肿,身子越胀越大,害怕将来普通的住房容不下。五个人互相竞赛,看谁最会睡懒觉,每人都规规矩矩守着常年不加整理的床铺。

偷吉总是一副永远睡不醒的样子,对同学的东西老想伸手伸脚。本以为他在打盹,其时,同学桌下的栗子饼盒子早已空了。有时候,他穿错同学的制服外出,这还不算,一次还出过这样的洋相:他发现钱包里有好多钱,甚是奇怪,以为自己喝醉时拿了别人的钱包,立即交给警察了。

邪太郎,见了女人就走不动了。他从来不放过一个可意的女子,这一手很不简单。一天夜里,他盯上一个女子,进入二重桥,不巧宫内厅门卫拒绝他进门。他跳进护城河,以拨手泳悄悄接近石头城墙,越过石墙,看到那个女子正在朝皇宫内走去。邪太郎继续跟在她后头。他看到卧室里皇后陛下,从床上伸出雪白的御足,女子掏出一把镊子,顺利地从御足上拔出一根刺来,解除了皇后陛下的痛苦。原来,那女子是被指派到外头买镊子的女官。那位女官回宿舍时,躲在树林中的邪太郎一把将她抱住,女子掏出类似果树剪刀般的镊子威吓他,没出息的邪太郎,一溜烟逃窜了。

妄介是个爱撒谎的天真的青年,提起他撒谎真是了不起。他说:“太阳打东方升起,月亮也打东方升起,因为我亲眼所见,所以是真的。”他心平气和地讲述着。他说:“今天我看见一位年纪很大的老爷爷,这是我亲眼所见,所以是真的。”眼下虽说没有一个同学相信他,但大家都煞有介事地一边听一边笑。昨天,妄介读了普鲁塔克[Plutarchos(46—120),古希腊传记作家、散文家]的《名人列传》,所以讲出下边一席有趣的笑话来。安东尼和克莉奥佩特拉出去钓鱼,安东尼的钓钩没有钓到一条鱼,于是他暗暗指使渔夫潜水预先将鱼挂在钓钩上。可是,这条鱼怎么这么快就上钩了呢?克莉奥佩特拉一眼看穿了这个骗局,当场大加赞扬,第二天则亲自暗中指使潜水员,在安东尼的钓钩上穿上一条咸鱼。并大笑赞扬他真有本事,竟然连咸鱼都能钓到。然而,学识渊博的四个同学,将《名人列传》都翻烂了,也没有找到这出笑话的出处,这才知道他是撒谎骗人,个个挤眉弄眼,暗暗窃笑。

杀雄生性鲁莽,专爱打架。上小学时,这个冒失鬼患上了伤寒病,住院,吃清汤照脸的流食。他瞅准护士聊天儿的时候,抓住飞来窗台上的麻雀,用自己发高烧的身子烤熟了,一连吃了十多只。结果,他的病霍然痊愈了。上初中时,他到校园森林里逮了一条大青蛇,做成火锅吃了。浑身顿时精力旺盛。夜里,趁着那位平时对学生十分严厉的老校长正在熟睡,他把窜地鼠火药蹭在校长的秃头上,在两只已经聋了的耳朵上挂上鞭炮,一起点火。校长的脑袋立即变成火花四溅的火球,两边的耳朵分别窜出一丈多长菊花瓣儿似的火龙,蔚为壮观,直到现在,依然传为美谈。没想到,经过这次温热疗法,校长的秃头渐渐长出黑头发,耳聋也好转了。为此,杀雄还领到一张奖状。

饮五郎呢?是世上少有的酒鬼。幼年时代,曾经掉进老家酒厂的酒桶里,快要淹死的时候,只见酒桶的酒不住下降,一直降到他的肚脐眼旁边,所以站在酒桶中的他轻易得救了。原来这孩子想到就要淹死了,干脆先猛喝一气再说。

这样的五个人住在一起,吵吵嚷嚷,给周围造成的麻烦就不用说了。他们天不怕地不怕,从不认为自己是弱者,更不想去做什么贤者。五个人都认为,他们的世界里只有小艇和自己的肉体。女人、美酒和食物,自有别的世界专门制造、发送,随时都可以拿来享用。没有确信,世界就不存在。因此,有着这一确信的五个青年,要是仰起头来,一同张开大嘴狂笑,毫无疑问,太阳也会大吃一惊,确信产生动摇,猝然坠落下来,掉进五人中某一个人的口中,烧伤他的舌头。

不仅如此,五个学生为了保持他们健康活泼的、旁若无人的活力,他们懒得讲究什么卫生,早餐时吃生鸡蛋,是他们每天必不可少的事。

一脚踢开从不折叠的被子,一齐围在中间一张大矮桌边,五个人各自面对房东主妇送来的早餐饭盘。五个人胃口好得像饿狼,恨不能把中央的矮桌一口吞了。

主妇给每人一个一个地盛饭,其间,偷吉用筷子尖儿往脊背上挠痒痒;邪太郎用筷子尖儿蘸着酱汤汁在桌面上乱涂乱画;天真烂漫的妄介将筷子垂挂在两个嘴角边,龇着牙;杀雄用筷子打死十多只桌面上的苍蝇;饮五郎显现出对吃饭一副漠不关心的神情。

他们有个奇怪的习惯,吃饭前一律张大嗓门高喊:“谢谢上苍赏饭!”然后在每人的小碗一端磕破鸡蛋,一齐吞吃下去。主妇在他们用餐之前,照例急匆匆跑回楼下,这位中年妇女,必须保护好明治三十二年制造的老朽的鼓膜,以免被震破了。

街坊邻里如今也习惯了,当初五人刚搬到这家旅馆的时候,将近中午一阵可怕的叫喊和紧接而来的震耳欲聋的炸裂声,将一些人吓得逃出了家门。每天早晨鸡蛋典礼的野蛮的震响,一直传到四面八方。

偷吉闷声不响地吞下鸡蛋。

邪太郎一边舔舌头,一边赞叹:“舌头的这种感觉,简直就像舔女人!”

“那小鸡崽儿,就是从鸡蛋里生出来的,一点儿不错!”妄介一边吃,一边不失时机地撒着谎。

杀雄冷笑一声,一语中的:“还是活的东西好吃啊。”

“真想喝一碗鸡蛋酒呢!”饮五郎总是一句话。

五个人都露出十分满意的表情,哗啦啦敞开口里的仓库大门,狼吞虎咽,将所有的饭菜吃个精光,然后对着天花板跷起毛扎扎的小腿,各自躺下来。抽烟的人暂时将身边同伴的额头当做烟灰缸使用。

一天晚上,五个人到赛艇部一位前辈家里吃饭,桌上摆满了极其丰盛的山珍海味,计有:凉拌芝麻象肉,黑金鱼水藻和两三只豉母虫混煮的风味羹,长颈鹿颈肉甘露煮小鱼等。他们每人吃了十碗米饭,比平时更加兴高采烈,互相挽着臂膀放声高歌。不用说都喝了酒,酒发散至全身,就像树液渗透到橄榄树叶的叶梢一样,仿佛敌人的游击队已经钻进自己一方司令部的地板下面,千万遍来回转圈子。为了和其余四位同学喝个一醉方休,饮五郎酒兴特别高,这个晚上,饮五郎一个人喝了一斗五升九合[10合为1升,10升为1斗]日本酒、两打半啤酒、一升九合九勺烧酒、三瓶法国白兰地以及五瓶威士忌,前后不到五个小时。饮五郎思忖着,最好能修炼出一门本领,在自己胃里钉上一根钉子,永远挂着一只带红布条的瓶拔子,不管什么酒,连瓶一起吞进肚子,在胃里拔去塞子,让其自动流淌,接着再一口将空瓶子吐出来,就像蛇吞鸟蛋,吸干汁液后再吐出蛋壳一般。

其余四人高声唱起赛艇部的加油歌,打破了饮五郎那种形而上学的思绪,他也只好打着饱嗝,合着节拍高唱:


灾祸之源

来自小船

形似妖妇

大腹便便

蔑视流水前进

前进,我们的小船


饮五郎“嗝、嗝”地合着节拍,大家放声大笑,继续唱道:


嫉妒是魔女

我们不气馁

美貌,速度

肉体,技巧

大家肩并肩

前进,我们的小船

嗝,嗝

比赛休息的日子

静静的海岸

沐浴在树荫的日影里

心情爽快地说:

“我们不要男人。”

前进,我们的小船

嗝,嗝,嗝


他们笑着,说着,唱着,互相挽着膀子一同沿着离前辈家不远的山坡路,曲曲折折地走下来。已经是深夜,稀稀落落的街灯在两边高高的石墙上投下了光影。没有月亮,没有星星。山坡下似乎有电车线路,但既听不到电车沉闷的轰响,也听不到汽车喇叭的鸣叫。

末班电车已经过去两小时了,五个人打算胁迫一辆破旧出租车,杀价送他们回家。如果威吓过了头,说不定司机会把车子迅速开到交警旁边,尖着嗓门控诉五个人的罪行。

走了好久,就是看不见公路。一片陌生的房屋挤满山坡,当他们走到这里一条又黑又湿的小路上时,才好容易发现走错了路。这条小路五个人肩并肩根本走不开,只得分成三人一组和两人一组。

“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总会到达那条大道上的。”

一个人叫道。于是,五个人又唱又喊,沿着小路继续前进。

小路两侧一排排错落的房屋,寂静无声。小窗上的亮光只不过是远处街灯的反射罢了。有的地方树立着按摩和妇产科的广告牌,上面的字黑乎乎的,看不清楚,只能依稀辨认出“欢迎首次来诊”、“午后出诊,星期日除外”的字样。杀雄一看到广告牌,就忍不住想拔掉,因为互相挽着膀子,很不自由,就作罢了。

小路一侧时时有生着苔藓的低矮的石头,泛着潮湿的霉味儿,脚下的地面溜滑难行。

“现在,你没听到哨子声吗?”一个人问。

“没有。”另一个人回答。

确实有哨子声,不是一个两个,而是许多哨子一阵乱吹,遥相呼应着向这里走近了。前面弯曲的角落里,传来了匆忙而杂乱的脚步声,他们听到声音后停住了脚步。

好几个警官堵住了五个人的去路。警官们个个将制帽深深压在眼皮上,没有挥舞警棍,只是握在手里,斜斜地支撑在眼前的地面上。他们不说一句话,一步步向学生们逼近。

这群胆大包天的家伙看到事情不妙,为了逃跑转头看看后面。这时,后头也拥上来一堆帽子深深压着眼皮的警官。前后的人数不断增加,后面赶来的警官,在人群深处呼哧呼哧直喘气。

“出了什么事情?我们正要回旅馆。”偷吉首先用半睡半醒的声音,沉静地问道。

“逮捕你们。”最前面的警官用奇妙的嗓门尖声地回答。

“我们没有干什么坏事。”

“逮捕你们。”警官又重复一遍。

偷吉环视一下同伴的面孔,迅速递了个眼色。年轻力壮的五个人默契地一齐扑向前后的警官,经过一番激烈打斗,五个人都玩起大车轮动作,揪起敌人一个个扔了出去。黑暗中时时传来坚硬的东西“咔嚓咔嚓”炸裂的响声。其间,只觉得脚下的地面滑腻腻的,脚底板被粘住,一齐摔倒了。对方的人马蜂拥而上,给他们一个个铐上了手铐。

警官们将每个人的两只腕子铐在一块儿,路的宽度只能容下三人通过,前方渐渐高了起来。走在先头的偷吉来到路的拐弯处,就着街灯的光亮随便瞥了一眼给自己戴上手铐的警官的侧影。这么一看,就像脊背浇了一桶凉水一样后悔不迭,心想真不该看啊。原来,警官个个都是将帽子深深压在眼皮上,帽子底下根本没有脸。

他们一行被警官团团包围,小心翼翼登上小道。其他吵吵嚷嚷的伙伴也都变老实了,偷吉心想,他们想必也和自己一样,发现这些警官都没有脸吧。但是,想起刚才喝得酩酊大醉,这会儿决心订正自己眼睛的错觉。

接着,他由反方向的左侧观察警官的面孔。只见那侧影没有眼睛,也没有鼻子,清清楚楚描画出一个白皙而规矩的椭圆形。那灰白的肉块,鼓胀着圆滚滚的面颊,十分坚硬,表面上闪着光亮。

“哦,这些家伙都是鸡蛋!”

偷吉心想。他忽然想起用自己坚硬如石头般的脑袋撞击他,打碎他的脸壳。谁知,那个鸡蛋警官机警地把脸一转,躲过了偷吉的进攻。

登上陡坡,崖头上出现一座壮丽的建筑。因为不常到前辈家里来,五个人对这一带房屋都不熟悉。这座建筑呈现棒球场形状,是雪白的新式圆形馆舍,所不同于棒球场的是上面覆盖着圆拱形的屋顶。也许是建筑师不愿打破这种圆满的形态,一边有一座瞭望台一样的凸起部分,与地表呈四十五度角,在不用柱子支撑的状态下长长地向天空伸展。

警官推开沉重的大门,他们一行被带了进去。内部的结构类似一座宽阔的圆形剧场,阴暗,寒冷。开始什么也看不到,只是感到聚集着许多人,衣服窸窣作响,听起来倒像是上面的象牙牌子互相摩擦发出的铿锵之声。

他们被带到圆形建筑的中央,模模糊糊看到眼前摆着庄严的白色讲坛,俨然坐着三位审判官,黑色制服上的金线明灭可睹。审判长的脸满是麻子,颜色赭红,越看越像个大鸡蛋。依次而坐的法院书记官、法官、刑警和律师等,一律都是鸡蛋。五个人眼睛逐渐习惯了,他们发现济济一堂的数千名听众,一个个都是鸡蛋。

鸡蛋刑警突然开口。其实,他根本没有口,只是从内部发出一种尖利的音响:

“请求法庭对被告偷吉、被告邪太郎、被告妄介、被告杀雄和被告饮五郎等五名不法学生,判处死刑。被告们冒渎鸡蛋之神圣,对鸡蛋恣意进行破坏活动,不仅供其食用,而且每天早晨一同打碎鸡蛋,通过这种音响,努力宣传推广鸡蛋食用法。自从鸡蛋供食用以来,此种屈辱的历史虽然漫长,但以此种露骨而尖锐的形式吞吃鸡蛋,实所罕见……”

鸡蛋律师站起身来,这是一只瘦小而似乎又不好吃的鸡蛋。

“刚才刑警说了,鸡蛋壳比这五名被告的皮肤还硬,用软弱的皮肤打碎坚硬的鸡蛋,这不叫弱肉强食,而应该称为一种反抗行动。”

“坚硬就是脆弱。”刑警极力辩解,他用感伤的语调说,“尽管我们在形式上是卓越的,但被告们在思想上是卓越的。思想不拘于多少,都带有暴力性质……”

“可是正如大家知道的,被告们都是赛艇部会员,他们怀抱的所谓思想,很难认为是社会的普通理念,也许叫做一种力量更合适。”

“力量就是最初的思想。假若力量最初没有打碎鸡蛋壳,那么是谁发明鸡蛋可供食用的思想呢?必须把他们的力量看做是这种危险思想的行动。不,他们正因为满脑子都是鸡蛋可供食用的思想,所以才能发挥出那种力量。”——刑警越说越兴奋起来,蛋壳内部透出闪光的红潮,“卑职坚决请求判处五名被告死刑,具体如下:偷吉处以煎鸡蛋刑,邪太郎处以炒鸡蛋刑,妄介处以煮鸡蛋刑,杀雄处以荷包蛋刑,饮五郎处以鸡蛋酒刑。”

听到这番请求,旁听席上个个喜形于色,众多鸡蛋“咔嚓咔嚓”相互碰撞着,众多蛋黄在蛋壳里相互传递着欢笑的波浪。五名学生满脸不平,人人撅着嘴。只有饮五郎看样子欢迎这样的判处。

“关于刑警的请求,”瘦小的鸡蛋律师加以反驳,“究竟用何种方法对人实行鸡蛋式的处刑,我想问一问具体的做法。人的蛋白质里果真含有可供做煎鸡蛋的成分吗?”

“当然有。”刑警理直气壮地应道,“既然每天吃掉我们一个,把人煎了自然也能做成煎鸡蛋,这是科学真理!”

“你是说,人体内已经分解的蛋还能还原为鸡蛋,是吗?”

“是的,因此鸡蛋式的处刑,从化学上说,是完全可能的。”

“但这里产生了一个矛盾,这种处刑只不过是由鸡蛋亲自将重新组成的鸡蛋再次虐杀,做成人所食用的鸡蛋菜肴罢了。干脆不用死刑,而是使鸡蛋从五人身体中复活过来,为被他们吃掉的鸡蛋的遗属带来福音,这样不是更好吗?”

“言语荒唐!”——鸡蛋刑警慷慨激昂,脸撞到柱子上,差点儿打碎了蛋壳,“我们应该报复。坚决要求煎鸡蛋!煎鸡蛋……”

五个学生听着这种阿呆陀罗经[江户时代流行的讽刺时世的俚语、童谣]般的争论,终于有时间冷静地环顾一下全场了。事实上,依然是半醉半醒。邪太郎环顾场内,他想,假如旁听席上有美女,就给她递眼色。没想到个个只是稍有大小之别,完全没有个性,因而使他大失所望。鸡蛋女人们,只想努力从衣着上表现个性,杂沓的衣服令人吃惊。一个鸡蛋穿着宫廷礼服,戴着丝带女帽。妄介感到无聊,便踏起了步子,鞋子撞着地板,发出金属似的脆响,令他大吃一惊。

“这地板是铁的!”他低声告诉同学,他们不以为然,用鼻子尖儿冷笑着,并不打算踩响地板。妄介一跃而起,环视着四周。刚来这座建筑前时所看到的瞭望台似的突出的纤细部分,变成向上倾斜的陡峭的走廊,连接着圆形的部分,宛若圆形部分的骨架伸出的把柄。妄介获得灵感,照旧带着撒谎时那嬉皮笑脸的语调跟同学咬耳朵。

“喂,看!这座建筑多像大平底锅啊!”

四个人听他这么说,茫然地朝瞭望台望去。但是,从平底锅里面看,平底锅很难看成是平底锅了。四个人想,妄介这小子,就喜欢撒谎。

白色的隐隐约约的审判台上,鸡蛋审判长左右晃动着身子,似乎在征询两边审判官的意见。不久,审判长站起身来宣布判决。满堂听众一下子紧张起来,为此,全场弥漫着阴冷的空气。审判长同样尖起嗓门,用庄严而响亮的音调郑重宣判:

“辩护人的意见脱离鸡蛋的道德,犯了人道主义的错误。依照刑警请求,现对五个被告判处死刑,根据鸡蛋刑法第八十二条之规定,立即执行!”

旁听的人没有高声欢呼,只听到震耳欲聋的互相撞击蛋壳的声音。十名警官走到学生们身旁,只听妄介低声而有力地喊道:“还磨蹭什么?干吧!”其余四人只好相信妄介的谎言,戴着手铐,一齐朝瞭望台奔逃。走廊变成一道铁沟,确实像平底锅的把子。五个人跑到顶端,把子尖端一下子摇晃起来。五个人的体重平均一百一十多公斤,相当于五百六十多公斤重的秤砣压在把子尖上。此时,场内一片大混乱,平底锅正好翻个个儿,轰然鸣响,数千个鸡蛋掉落下来,声音传向千百里外。被吵醒的人们全都从黎明前的窗户跳出来,跑出了家门。数千个鸡蛋互相撞击着掉落在地面,打得粉碎,四处流淌。蛋黄和蛋白像经过搅拌器搅拌过一般,完全混合在一起,像一座大蓄水池。这时,附近一家石油公司一辆漂亮的蓝色油罐车,正巧打这里经过,油罐全都空着。五个人断然决定这座庞大的蛋液池归他们所有,一同努力将蛋液装满油罐,请司机帮助运到旅馆。

从此,偷吉、邪太郎、妄介、杀雄以及饮五郎,每天早晨只得吃煎鸡蛋。每天每人即使干掉一块坐垫儿大的蛋饼,还是不知道何时才能吃完。附近的人们每天早晨照例听到一阵喊叫,但打碎鸡蛋的炸裂声没有了,多少受到些安慰。就这样,这些愉快的伙伴们,每天早晨失掉了打碎鸡蛋的乐趣,不过,那种一齐打碎鸡蛋的做法,也实在有些叫人受不了,眼下只好作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