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我终于成为从少年时代起就想当的小说家,成为职业文人了。

社会上对待新人,不像现在这样疯狂,也是原因之一。这不是由于我成了小说家,就体会到一向的光荣感。极端地说,的确我的心情就像一直觉得某处不适的男人,当被告知一个确实的病名,住进医院的病房时的那种安定感和舒适感。我也终于能避开令人窒息的社会压力,安居在那社会圈外的特殊部落里,好容易才松了一口气。

从这时候起,我又开始自己向往的另一个工作:戏剧。那就是一九四八年秋天写的第一个独幕剧《火宅》。

我觉得戏剧境界里有两种人,一种是从知性的兴趣出发踏入,一种是凭身体进入,我属于后者。从童年时代起,由于祖母喜欢看戏,我经常听到她谈论戏剧,得到歌舞伎座的哗啷哗啷响的礼品,尽管我很向往戏剧,觉得世上竟有如此精彩的东西,但是大人认为这对孩子的教育是不好的,所以直到小学毕业以前他们是不带我去歌舞伎座看戏的。这样我反而更加向往戏剧。然而,对孩子的教育更坏的电影却可以自由地看,真是咄咄怪事。夏里亚宾[Fyodor Ivanovich Chaliapin(1873—1938),20世纪初活跃的俄罗斯男低音歌剧演唱家。]主演的《堂吉诃德》,《舞蹈会手册》等各类轻歌剧的电影,我都是在帝国剧场看首映的。

我第一次看歌舞伎是上中学一年级的时候,歌舞伎座的观众不多,上演的是《忠臣藏》,由羽左卫门、菊五郎、宗十郎、三津五郎、仁左卫门、友右卫门的一座主演。从大序幕启起,我就完全被歌舞伎所俘虏了。从此至今,我几乎每月不缺地去观看歌舞伎。不管怎么说,我是抱着旺盛的研究心和热情去观赏的。这是从中学到高中时代的事。当时各种类型的竹本剧和重要的地方,以及好的台词,我都作了笔记,直到现在,甚至今天,我还能将它们背诵下来。

另一方面,外祖母正在学习观世流的谣曲,她也在竞争,带我去看能乐,最初看的是比较朴素的《三轮》,但它也把我给迷住了。

虽然是偶然的选择,但有生以来第一次看的歌舞伎是那样庄重的《大序》,有生以来第一次看的能乐是《天岩户之神游》,似乎也可以说这是我得到日本的艺能之神的特殊待遇的证据。

我简直缺乏话剧的教养。外国的脚本,我只是顺手拿来读读而已,引不起我读翻译剧本的兴趣。可是我却耽迷于不合季节的郡虎彦的戏曲。但有朝一日我也想搞舞台工作的心愿,总也是拂不去。这也是《人间》杂志给我的机会,让我写了第一部独幕剧。

刚开始写作的时候,令我吃惊的是,稿纸简直大得要命,看上去恍如放学后去的运动场般白白的一大片,我真不知如何用文字来把它填满。

想到写戏剧,我这才懂得小说的可贵,描写和叙述使得小说多么容易写啊,可只用对话来表现一切事物,是多么难啊。我连写满四百字一页的台词,都觉得不可能,有点畏惧了。

首先,小说的对话,怎么说呢,不要的部分(当然也有像陀思妥耶夫斯基那样的例外)即使不要,很多都只是为了让人看写实的技巧。可是,戏剧的台词就是一切,如同我早已从能乐和歌舞伎学习过的那样,它的台词必须具有模式。

我以百折不挠的苦楚,写下三十多页的小戏曲,另外在书写上,是模仿郡虎彦,用古文体的美文,浓艳地装饰在《人间》上。一经发表,出乎意料俳优座竟要求上演。这是在当时“每日大厅”举办的创作剧研究会上演的,我简直高兴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