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翻阅了当时的笔记本,《序曲》的座谈会是一九四八年十月六日举行的。那天芦田内阁因“昭电大贪污案”而全体辞职,有关号外的铃声响彻了晚街。自从有了电视,我们就失去了为号外的铃声所震惊的习惯。街上偶尔听到的铃声,肯定是做假新闻的号外。

可能会让读者感到厌烦,但为了回顾自己写第一部小说《假面自白》当时的文学心境,我还是想抖抖自己的身边琐事,因为我认为这部小说和数年后我的第一次世界之旅,基本上结束了我所经历的时代。当然,若按吉右卫门式的谦虚则是“是的,演员是毕生的修炼”,那么现今三十八岁的我无疑也正经历着时代吧。

一九四八年夏天,我下决心辞去大藏省的工作,九月二日提出辞呈,九月二十二日得到批准辞职。

但另一方面,我开始了与现在文士类似的生活方式。我接到辞职批准书后,立即向大家告辞,随后就去讲演和参加座谈会。当晚也与现在一样,彻夜不眠地伏案写小说,就这样过了一天。尽管如此,心中仍惴惴不安,辞去了官场工作,生活能维持下去吗?我极其合理地想:“至少现在不成问题。”“五六年后则不知道了。”“但是,为了使五六年后不成问题,现在就必须倾注全力去从事最基本的工作。”我就是按这样的逻辑思维使自己安下心来的。为此,我想必须搞体育活动把体格练得结结实实的。一进入十月,我就加入昔日的主马寮的豪华骑马俱乐部。恰恰也是这个时候,我接受了河出书房的长篇小说约稿,对我来说,这次约稿确实是适时的,是见台阶就下的要求。

这样写,好像我是积极的合理主义者。但是另一方面,我终于成了一个职业文人。这种紧张的同时,我感到好像存在着一种精神和肉体衰灭的危机。

这时候,我的文学青年朋友一同遭到了死和病的袭击,接连地出现了几个自杀的、发疯的以及病死的,不只是几个人陷入了急速的贫困。我短暂的文学青春,逐渐以可怕的速度褪色了。同时,那又是开始审判战犯的时代。政界贪污案层出不穷,去检察厅参观时还看到芦田的女婿被捕的情景,也听到许多有关美占领军腐败的事,进驻军的某高官一到办公室,打开最上层的抽屉,莞尔一笑,就是要求贿赂以万计的单位;打开第二层抽屉,一笑,就是以十万计单位;打开第三层,就是以百万计单位。这种传闻流传很广。当时社会上也是异样的末世。这个时代,昔日的大财阀之一说,明天有客人来,就赶紧去借钱,自己就顺道亲自买肉回家了。

在这种状态下,我悄悄地继续写讽刺诗,如“管它下一次原子弹或者别的什么弹/都无所谓/对我来说/重要的是/地球的形状会不会因此而变得美丽/哪怕是美丽一丁点儿”。

不管怎么说,我有必要加紧用自己的头脑,来彻底分析这种早晚会自暴自弃的、虚无主义的、唯美主义的根据。

我拼命地写短篇小说。其实,我感到即使活着也是无可奈何,被一种极端的无力感所支配。深深的忧郁和美好的高扬感不安定地交替而至。一日之间,我成了世界上头等幸福的人,忽而又成了头等不幸的人。我甚至被这种疑问所折磨、苦恼,自己的青春究竟有意义吗?不!究竟自己是真的年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