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不久,在川端康成的推荐下,传来了《香烟》将在《人间》杂志上刊登的消息。我飞也似的跑到镰仓致谢。至今我还记得当时的高兴劲儿,因为那是我的作品第一次被介绍到“战后的”,也就是正统派的文坛。

的确,不久《中世》也将刊登,意想不到的喜悦接踵而至。为了再斟酌《中世》的原稿,我请求暂时退给我,我放在膝上正在翻页时,正好久米正雄来访。在川端的推荐下,久米从我手中接过原稿,吧嗒吧嗒地翻页,他只读最后的一行,我记得他这样说:

“归思方悠悠,哦,有学问呀!”

战争期间培育出来的学生常引用汉诗,我想他准是带着“微微苦笑”的感想吧。

这样一来,我已经成为去镰仓文库免费入场的人。放学归途,没事也经常去造访大厦二楼的筑摩书房事务所。我也认识了《人间》杂志的总编木村德三,从他那里我得到了种种指教。作为这部小说的罕见的“读者”,他给了我有关技术上应注意的提示等,他给我增添了不知多么大的力量。我在《人间》杂志上刊登了《夜间的准备》和《春子》等初期的作品,即使说这几乎是与木村合著也不言过其实。我遵照他绵密的提醒,进行了改写和增订。

回想起来,新进作家与文艺杂志的编辑的关系,应该说犹如新人拳击手同老练的教练员的关系一样,我得到木村的指教,实在是幸运。得到这种幸运的作家不只是我。至今也还保留着文艺杂志的编辑与年轻作家之间这种超越利害关系的传统,倘使没有这种精神,文艺杂志等这种赔本的买卖,就丧失存在的理由。随着宣传媒体的发达,新人对编辑变得一味卑屈了,或者只凭政治利害交往,那就只能起到贬低自己的文学的作用。我愿以苦口婆心忠告这些人。

这时候,我才体会到,新人作家的难受莫过于让人家说“你等着吧”这句话。在这一点上,现在和过去都是一样,没有改变。即使决定刊登的新人稿件,大多都是作为备用稿;像关键时刻上场的替补击球员一样,被当作备用的。每月到快截稿时,大作家和流行作家的原稿一来,新人的作品就要让路挪到下一期,本以为三月号出来的《香烟》挪到七月号,好容易才刊登出来,我不能经常去催促,我读每月《人间》杂志的新闻广告都很失望,自己的脚自然就向镰仓文库那边走去。我一去,那边也知道我的来意,所以就让我在会客室等了好长时间。

大学下午的课结束后,我来到日本桥,在这里的会客室里观望战后文坛的活动情况,也是很有意思的。我背地里也偷偷看了菊池宽的姿影,他当时带了穿着罕见的毛皮外套的中国美人来,并一个劲地推崇她说:

“喂,这个人的小说非常好,这回写的可是杰作呐!”

人们繁忙地工作着,从那繁忙的情景中,足见新时代在跃动。日本虽然战败了,但已经不用担心遭轰炸。自由言论和企业的成功一起来了,公司的每一个职员都从事着最有搞头的工作,一个个干劲十足。但是我却经常被茫然的感想所侵袭,这难道是现实吗?自己以前的现实都到哪儿去了?直到前些日子我还这样想:这种和平的办公室的光景,大概永远也看不到了吧。可是,仅仅过了半年的工夫,怎么竟能变成这个样子!这种时候,我惟有从会客室的窗口眺望广漠的废墟才能得到仅有的慰藉。

——《香烟》刊在七月号上,由于等得疲劳不堪,我多少丧失了感激之情,简直都没把评价当成问题,这是老实话吧。我又一次感到失望,就又开始致力于法律的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