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每个人都有充满善意的一天,自然也有被恶意所裹挟的日子。不知是否受了蓬松舒适的羽绒被、大衣及项链穷奢极欲的影响,仰面躺在卡车的床上回到公司的诚,酣畅的恶意、轻侮一切的欲望充溢在体内。

即使听惯诚日常冷酷的教义,认为残忍的情感膨胀是精神平衡的体现,也会感到惊讶吧。简单地说,面对今天发生的一切,诚丝毫不觉得自己冷酷无情。对这一点,诚非常满意。

诚想进一步试探自己。

回到公司,在二楼接待室等待自己的是母亲担忧而润湿的目光、因敬佩而闪闪发亮的易的双眼。在诚眼中,这些正是求之不得的猎物。

“别摆出一副担心我的面孔。”诚对母亲说,“一想到在某个角落,有这样一双眼睛盯着,会让人做噩梦的。”

“那就是你的良心啊!”可怜的母亲毫不示弱,“没错!我就是到了坟墓里也要盯着你。没想到你竟然变成了恶棍,更没想到的是将你抚养成人,得到的却是今天这样的报答。”

“儿子成功了,你难道不高兴么?”诚若无其事地回答。母亲哭了起来。

诚平静地安慰道:“看完好戏你哭什么呀!你不是也觉得挺有趣的吗?”母亲反省自己白天的所为,眼泪忽而变为自责的泪水。重新抬起头直视儿子的目光,仿佛女人面对引诱自己体验到意外快乐的男人,眼神中含着憎恶和令人败兴的抵抗。诚避开了视线。这正是川崎一族的眼神。仅仅因为如此,这一刻,便足以让诚觉出母亲的丑陋。

凌辱母亲的这番话,最初被易误解为诚是因为不能原谅母亲为伯爵披上睡衣的缘故。易也目睹了夫人的愚行,从那一刻起便对夫人有些轻蔑之意,因此对诚有偏袒之心。当易认识到诚是出于社会正义的热情,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拒绝了诚晚饭的邀请,忙着收拾回家的夫人叫易陪同回去,易冷冷地拒绝了。品位高尚的领带也似乎无力挽回易顽固的思想,夫人平静的眉头刻上了忧愁的印记。

“至少开车送我去车站吧。”

“好啊,没问题。”

夫人期待和儿子一同坐车去,但孝顺儿子只是给她安排了车,自己却留了下来。

听到窗外汽车的发动声,如往日一样,易微笑着回过头亲昵地注视着诚。诚已很久没见过如此纯真无邪的笑容了。诚心想,这笑容简直就是美丽的古董。诚将昔日的友人请到墙边的电热炉旁。

“你真是了不起!没有被骨肉亲情所束缚。”易在电热炉上烤着手说道。

“看你今天收债的情形,就知道没有一点儿私心。”

诚搓着烤火的手。窗外薄暮时分的街上,霓虹灯威慑似的一起亮了起来。诚有点不耐烦,却装作真诚的样子沉默着,内心只想知道这位远房表兄究竟能有多蠢。

“对那些腐败阶级,就要毫不留情地打倒在地。这才是崇高的事业。关于革命,我从中学到了很多东西呐。”

“对你能有参考那真是太好了,很高兴听你这样说。”

诚内心嘲笑着坐在办公桌前,在装着几枚纸币的信封上,蘸着墨写下“酬谢”二字。诚想象着将信封塞给易时,被激怒的易的表情,幸福得直想吹口哨。

“催债时多亏你帮了我,真的非常感谢。”

诚说着走到易的身边。

“数目虽然不多,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多亏你今天挺身而出,帮了我们的大忙。”

硬汉的脸霎时因充血而涨得通红。信封取得了预料的效果。易张大嘴说不出一句话,有如被追捕而无路可逃的间谍,两眼直瞪着诚。从衣服下面鼓起的两臂可以清晰地看出,易正用生来为数不多的理性,极力克制着自己动手。事到如今,易依然无法超越友情的界线。见此情形,诚不禁笑了起来。诚早已不相信什么友情,如果易没有认识到这一点,诚明显占了上风。况且,易为了克制自己,几乎用去了全部的理性。此时此刻,断然没有怀疑友情的余力。诚看穿了易绝不会向自己动手。

“你身上已没有一点人性。”

憋了许久易才骂出了一句。诚执意要将信封塞进易的口袋,易愤然转过身,推开门冲下楼。留下诚一人,在办公室的长椅子上躺了下来,细细回味着今天发生的一幕一幕,诚笑了。一种心满意足的、用奇妙的说法就是,家庭式的温暖的笑容。这位故作老成的戏谑家在炉边烤着火,目光祥和,体内有一种难以名状的舒畅。凌辱这件事是多么舒心惬意啊。诚心想,如同对于将军,战场才是他最适意的地方。

——这时,耀子捧着茶走了进来,惊讶地问:“客人都走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