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在今后的生活里都不会忘记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大家都原地不动,只有头发灰白的老先生倚在落地窗边,令人难以相信地举起左轮手枪,枪口喷出火焰和硝烟,发出骇人的声响,射向连滚带爬向林子里跑去的那个人……然后是他的一声尖叫,尖得难听,像老雕的悲鸣,来得快去得也快,有如一个鼓破了的肥皂泡,刚才还是一个完整的形体,转眼之间连个渣子都不见。

泽维尔消失了……

警官关上保险,把枪插进裤兜里,还用那只手,轻轻地抹了一下嘴唇,然后走到阳台上去。他吃力地翻过栏杆,尽量压低身体之后才跳到下面的地上。

这时埃勒里也醒过味来,赶紧出屋。他腾空越过栏杆,几步赶过父亲向黑暗中奔去。

他们的动作解除了魔咒。游戏室里先是卡罗夫人开始摇晃,抓住弗朗西斯的肩膀才稳住自己。面无人色的福里斯特小姐,喉咙里憋出一声喊叫,同时也夺门而出,霍姆斯医生倒吸一口凉气,向窗口走去。泽维尔夫人又坐回到椅子上,鼻翼翕动,双胞胎像是在地板上生了根,身心受到极大震撼。

他们是在岩石边看到泽维尔蜷缩的身体的,他俯卧着,一动不动。埃勒里跪下去,摸他的心脏。

“他是不是——他还——”磕磕绊绊跑过来的福里斯特小姐大口喘着气问。

埃勒里抬头望父亲,后者也正俯视他:“他还活着,”他平静地说,“我的指尖上好像有血。”然后他直起身来,借着微弱的光线仔细看自己的手。

“照料一下他,医生。”警官声音不高地说。

霍姆斯医生跪下摸脉,几乎是立刻抬起头来说:“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你肯定是触到了他的后背,奎因,因为他的伤口在那里。他还有知觉,我想。请搭把手,快!”

地上趴着的人发出一声呻吟,嘴里吐着泡泡,他的四肢一阵阵地痉挛,三个男人把他轻轻地抬起来,一直抬着他上了台阶,经过阳台进入游戏室,福里斯特小姐紧跟在后,不时惊怕地朝后面的黑暗瞥上一眼。

在沉默中他们把受伤的男人放在靠近钢琴的沙发上,面朝下。房间里所有的灯都打开,他那宽阔的后背成了所有人的着眼点。右肩胛骨下方有个黑洞,赫然被一泡深红色的血污包围着。

眼睛看着伤口,霍姆斯医生开始往下扒衣服,目光到袖子时他小声说:“奎因先生,我的外科器具在实验室的一个桌子上。惠里太太请立刻端一大盆热水来,女士们都请回避。”

“我可以帮忙,”福里斯特小姐很快地说,“我曾是一名护士,医生。”

“很好。其他人请离开。警官,你有刀吗?”

惠里太太踉踉跄跄地出去,埃勒里走的是另一扇通走廊的门,他打开实验室的门,摸了一会儿才找到开关,灯一亮他立刻在一个桌子上看到一个小黑包,上面写着霍姆斯医生姓名的首写字母。他尽量不往冰箱的方向看。抓起皮包就向游戏室跑。

没人听霍姆斯医生的,都留在屋里没动。他们都被外科医生灵巧的双手和泽维尔那低沉的呻吟声深深吸引。霍姆斯医生用警官锋利的小刀割开了律师的外套,然后是衬衫和背心,枪眼儿露了出来。

埃勒里死盯着泽维尔的脸,看到他的左颊抽搐了一下。

他的嘴唇上有血沫涌出,眼睛半睁半闭。

霍姆斯医生打开皮包时,惠里太太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水也到了。安·福里斯特小姐从老太太颤抖的手中接过盆,放在半跪着的医生旁边。他扯过一大块棉花浸入水中……

泽维尔的眼睛突然睁开,什么也看不见地瞪视着,下巴无声地动了几动,然后大家听到他喘息着说:“我没有干。我没有干。我没有干。”一遍又一遍,好像这是他刚学过的课文,必须在他想象中的昏暗的教室里没完地背诵。

警官吃惊了,他向霍姆斯医生俯下身去耳语道:“他的情况有多糟?”

“糟到了极点,”霍姆斯医生简短地回答,“像是在右肺。”他飞快但又轻柔地洗着伤口边的血,强烈的消毒水的气味冲天而起。

“我们——能和他说话吗?”

“我当然应该说不能。他需要的是充分的安静。但在这种情况下……”英国人无声地耸耸肩膀,手底下的活儿没停。

警官急忙向沙发的一头俯下身去,凑到泽维尔那张白脸跟前,律师嘴里仍在不停嘟囔:“我没有干,我没有干,”语气还很固执。

“泽维尔,”警官催促道,“能听见吗?”

那含糊不清的声音停了下来,脖子动了动。眼珠子很快转动,停在警官的脸上。神志清醒的目光中满是痛苦。

他声音微弱地说:“你为什么向——向我开枪,警官?我没有干那个。我没有……”

“那你为什么要跑?”

“昏了头,我想——我乱了分寸。愚蠢……那事我没干。我没有!”

由于拳头攥得太紧,埃勒里的指甲嵌进掌心。他急步上前厉声说道:“你这人真赖,泽维尔。这会儿了还不说实话?我们知道是你干的,你是这里唯一能把那张黑桃六撕成那样的左撇子。”

泽维尔的嘴唇颤抖:“我没有——干,我跟你说了。”

“你撕了那张黑桃六,把它塞进你死去的哥哥手里,以此陷害你的嫂子!”

“是的……”他喘息着说,“这是真的。那——那是我干的。我陷害她。我要——但……”

泽维尔夫人慢慢站了起来,眼中充满恐惧。她把手放在嘴上,就这样凝视着她的小叔子,就好像平生第一次看到他。

这时霍姆斯医生手底下动作更快,嘴唇发白的福里斯特小姐一言不发地做着助手该做的事。伤口还在泊泪地流血,大盆的水已红透。

埃勒里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他自己的嘴唇也在动,脸上的表情也很怪:“这么说,那么……”他慢慢地说。

“你们不会理解,”泽维尔大喘着气说,“那晚我睡不着,辗转反侧,楼下的图书室里有我要看的一本书……我的后背怎么这么疼?”

“接着说,泽维尔。你正在得到治疗,接着说下去。”

“我——我穿着睡衣下楼,去……”

“那是什么时间?”警官问。

“两点半……我到图书室时看到书房有灯光。门是关着但有一道缝——我进去,发现约翰——冰冷,僵硬,已经死亡……于是——于是我陷害了她,我陷害了她……”

“为什么?”

他因为疼痛而抽搐:“可我没有干,我没有杀约翰。我到那里时他已经死了,像一块石头——”

要包扎伤口了,霍姆斯医生准备注射。

“你在撒谎!”警官怒斥道。

“我说的完全是实话!他是已经死了……当我到那里时……他不是我杀的,”他的头稍微抬起了一点儿,脖子上的青筋突起,“可我现在知道是谁——干的。我知道谁——干的……”

“你知道吗?”警官叫道,“你怎么知道的?是谁?说出来吧,好汉!”

屋子里充满着死一般的宁静。好像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止了,时间也不再流动,仿佛置身于外层空间那无边的黑暗中。

马克·泽维尔费了好大的劲,他的确做出了超人的努力,看他用力的样子真是难受。他的左胳膊由于用力支撑着自己而紧绷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变得更红,更炎热、更疯狂。

霍姆斯医生抓起泽维尔赤裸的左臂找注射点。

“我……”他努力的结果只说出这一个字。白脸转灰,一团血污从双唇间冒出来,他再次失去了知觉。

针头同时扎进皮下。

这时才有人呼吸或娜动,警官费力地站直身体,用手绢擦擦汗湿的面颊。

“死了么?”埃勒里说着舔了舔嘴唇。

“没有。”霍姆斯也站起来,俯视着那个一动不动的身体,“只是昏过去了。我给他注射了镇定剂。只是让他放松肌肉,安静下来。”

“情况严重吗?”警官问。

“有危险,应该说他还有希望。这要看他的生命力有多强。子弹在他的右肺上……”

“你能让他醒过来了吗?”埃勒里着急地问。

“为了问案?”医生抬起眉毛,“我亲爱的朋友,那可能会要他的命的,像我刚才说的,现在的希望寄托在他自己的生命力上。而我得说,他的状况不妙,尽管我还没有做进为步的身体检查。他得好一会儿沉睡不醒,你知道,药劲不小。就是醒过来也不会多有精神的,就是这样!”他耸耸肩转身去对福里斯特小姐说话时表情柔和下来,“谢谢你——安。你帮了很大的忙……现在,先生们,请帮我把他抬到楼上去,要非常轻。我们不希望再有内出血。”

四个男人——史密斯傻呆呆地站在角落里——抬起那个软沓沓的身体上楼,送到最西头那间能看到车道的卧室。

其他人都挤作一团跟在后面,好像这样才安全,谁也不想单独呆着。泽维尔夫人神情恍惚,但目光中一直有惊恐的成份。

男人们把他的衣服脱下来,轻手轻脚地把他安顿在床上。泽维尔的呼吸声沉重起来,但身体仍然一动不动,眼睛紧闭。

警官打开门:“都进来,别出声。我有话要说,我让你们大家都听到。”

大家机械地照做,每个人的目光都被床上那个静物所吸引,床头柜上开着一盏台灯,照亮了泽维尔的左颊和左半边的轮廓。

“我们似乎又一次失误了,”警官平心静气地说,“现在我还不敢肯定,眼下还无法把思路理清,判定马克·泽维尔是不是在撒谎。我也见过有人在死前三秒钟仍在撒谎。现在还无法肯定一个人在知道自己要死时就一定说真话。同时,他说的话中也有值得注意的地方。如果他只是陷害泽维尔夫人而并没有杀泽维尔医生,那么在这所房子里仍然有一个凶手正逍遥法外。而我要告诉你们,”他的目光闪烁,“下次可不会再出错了!”

他们还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埃勒里急切地问:“你认为他还能恢复知觉吗,医生?”

“有可能,”霍姆斯医生小声说,“等到镇定剂药劲一过,他可能突然醒过来。”他耸耸肩膀,“也可能醒不了。有多种情况。也包括死亡。几小时后也有可能大出血,也有可能不死不活地拖着,伤口感染——尽管我已经对伤口进行了消毒和抗感染处理——或死于并发症。”

“真是好消息,”埃勒里语含讥讽,“也就是说,他还有希望,呃?而我感兴趣的是他可能苏醒这一事实。到那时候……”他意味深长地停下来,目光四射。

“他会讲出来……”双胞胎突然叫道,但随即像是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躲进他们母亲的背后。

“是的,小家伙,他会说出来。一个最令人振奋的前景。所以我想,爸,咱们最好还是做到万无一失。”

“我也正这么想,”警官严肃地说,“我们得轮流守着他——你和我。还有,”他犹像了一下,“没有了,就咱们俩。”

他转过脸,面对霍姆斯医生:“我值头一班,医生,到凌晨两点,然后是奎因先生接替我直到天亮。如果我们需要你……”

“一有恢复知觉的迹象,”霍姆斯医生坚定地说,“立刻通知我,请记住,立刻!每一秒钟都事关重大。我的房间在走廊的另一头,你们知道,就在你们隔壁,而此刻,你们真的没有什么可为他做的了。”

“除了保护他残留的这口气。”

“我们会通知你的,”埃勒里说。他看了看其他人,又补充道,“为了想采取极端手段的人着想,我得在这里提一句,今夜在床旁值班的人将配备把可怜的泽维尔撂倒的那件武器……就这些。”

当屋里只剩下他们父子和那个没知觉的人时,空气有了一种奇怪的压抑感。警官在一把舒适的卧室椅里坐下,松开领口,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埃勒里则在一扇窗旁狠命抽烟。

“看吧,”他终于开口了,“我们这真是一团糟,”警官嘟囔了一声。

“真是人老枪法刁,”埃勒里嘲讽地接着说,“可怜的家伙!”

“你这是什么意思?”警官不安地问道。

“你那飞快的、不假思索的举枪就射的癖好,尊敬的阁下。真的毫无必要,你知道,他跑不掉的。”

警官的表情愈发不安起来:“嗯,”他嘀咕道,“也许不必要,可一个涉嫌谋杀的人拔腿就跑,你让当警察的怎么想?这不就等于认罪了么,而且我还警告了他,然后才随便开了一枪……”

“噢,你可真行,”埃勒里干巴巴地说,“岁月并没有磨损你的视力和枪法。可这毕竟是干了一件鲁莽的,没把握的事。”

“是啊,也许是这样!”警官恼火地叫道,脸涨得通红,“你犯的错也不亚于我。你让我相信……”

“噢,天呐,爸,对不起,”埃勒里痛悔地说。老先生不好再发作,坐了回去,“你说得很对。实际上,我犯的错误更大。我假设——我这倒霉的过于自信——因为有人陷害泽维尔夫人杀了她的丈夫,那么这个人就是凶手。现在回头看,这纯属没有把握的推测。是的,这很牵强,可逻辑上再无懈可击也代替不了无情的事实。”

“也许他是在撒谎……”

“我肯定他没有,”埃勒里叹了口气,“我又犯老病了,谁说得准呢。我不能肯定。不光是这一点,任何事情都是一样。这件事的确是让我给办砸了……好吧!警醒着点儿。我两点再来。”

“别为我担心,”警官瞥了一眼受伤的人,“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也算是一种悔罪吧,假如他醒不过来我想……”

“如果他或你或任何人。”埃勒里意味深长地说,手已放在门把手上。

“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警官问。

“从那扇可爱的窗户朝外看着点吧。”埃勒里说完,开门出去了。

警官瞪着眼睛坐了一会儿,站起来,向窗口走去。他立刻叹了一口气。树顶上的天空发红。他忘了还有山火这件事。

警官把台灯的灯罩调整一下,让更多的灯光照向受伤的律师。他阴沉着脸凝望了一会儿泽维尔那苍白的肤色,又叹了一口气,坐回到椅子里。他挪了挪位置,让床上的人和屋门都在自己的视线之内。过了一会儿他又想起什么,做了个鬼脸,把左轮手枪掏了出来,他定眼端详着它,然后又把它放回到右边的口袋里。

他靠在灯光不直接照射的椅背上,双手叠放在平坦的腹部。

在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里,有继继续续的声音传来——门关上,有人到走廊上来,压低的说话声。然后又静了下来,那些就寝前特有的响动也逐渐听不到了,警官觉得自己离最近的一个有知觉的动物有一千公里远。

他放松地斜靠在椅子里,但神经却绷得比什么时候都紧,设身处地地想,人在意识到危险时产生的绝望是强烈的,一个男人正处在垂死状态,他当时确实是有口难言,只知道处在危险中。不管怎么轻举妄动也是可以理解的,被当成一个凶手,这太难以承受了……他坐在这里心中瞎想,如果能偷偷溜进附近的每个黑屋里看看就好了,那些在昏暗中瞪着天花板发呆的,蜷缩在一角想主意的,一定会被吓一大跳,可他一会儿也不能离开这个垂死的人。一阵突然袭来的疑虑让他紧紧握住口袋里的枪。然后他站起身来走到窗前,从这里进入卧室是不大可能的。放心后,他又坐回到椅子上。

时间过得很慢,什么变化也没有。床上的人还是一动不动。

好长时间之后,老人认为自己听到走廊上有一种声音。

此刻的他,可以说每根神经纤维都立了起来,好像是有人在开关一扇门。这么一想他立刻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关上了台灯,摸黑跑到门旁把枪握在手上,他尽可能轻地转动门把手,很快拉开门,闪身一旁,等待。

什么事也没有。

他轻轻关上门,再次把灯打开,坐回到椅子上。夜越深,神经绷得越紧。那声响也许只是他的想象,是自己恐惧心理的反应。

尽管这么想他还是没有把枪放回去,要有备无患。他把它放在膝盖上,一有情况抄起来就能用。

再没有响动,什么也没有:他的眼皮开始发沉,他不时地要动一动才能让自己不睡着。现在已不像白天那么热,但还是闷得够呛,他的衣服都粘在皮肤上……他想知道一下时间,掏出了沉重的金表。

十二点半,他收起表,叹了一口气。

差不多快一点时——因为在此后不久他再次看了下表——又有声音了,但这次不是从后窗或门外传来的,那声音来自他身旁的床上,是那个垂死的人!把表放回兜里,他跳起来奔向床侧,泽维尔的左胳膊动了动,他发出的声音与早先他在楼下时发出过的声音一样,甚至也动了一下,喉咙里的声音更大了,到后来听起来像是在咳嗽。警官觉得这样的音量应该把这所房子里的所有人都吵醒了。他朝泽维尔俯下身去,后者的脸背对着光,警官把右手探进他的脖子底下。左手尽量让他转过来,不要压着他的伤口;这样,等警官再次直起腰来时,泽维尔已基本变成左侧位,脸朝着灯光。眼睛还闭着,但声音还有。

泽维尔在慢慢地恢复知觉。

警官犯了难,是应该等着他开口说话呢还是照霍姆斯医生的吩咐做?考虑到拖延可能会要了伤者的命,他还是快步走向椅子,拿起枪,向门口跑去。他很快又想到不应该留泽维尔单独在屋里。他出去通知医生又没人来替他,那么他就打开门,探出头去叫霍姆斯,别的人被吵醒,那也没办法。

他抓住门把手,重重地打开门。他探出去,张开了嘴巴。

埃勒里在漆黑的深渊里奋力向上爬,惟恐那蹿动的火舌舔着他的脚后跟。两手由于拼命抓抠坚硬的岩石而满是伤口,头被火烤得要爆裂开来。膨胀、变形,他整个人垮了下去。他开始往下掉,往下滑……等他惊醒过来时,身上已是一身冷汗。

屋里一团漆黑,他在床头柜上找到自己的手表,夜光表盘上显示,已是两点过五分了,他下得床来,不是这儿疼就是那儿酸,开始找衣服穿。

当他走出房间置身走廊时,整所房子里静悄悄的。落地灯还亮着,在他看来一切正常。所有的门都关着。

他来到走廊尽头,在泽维尔的房门外略做停顿。他一路走过来没有出声,门是关着的,应该说没有人,包括他的父亲,听到他起来了。这想法突然让他觉得好怕,天呐,这一点他可以做到别人就不行么!假如老先生……

但他知道这位老先生是什么都经历过的,完全有能力照顾好自己,而且还有那把左轮手枪,它已经——把这孩子气的担心撇开,他打开门轻声说:“是艾尔,爸。别紧张。”没有回答。他把门开圆,突然像石头一般定住,他的心都不跳了。

警官趴在门旁边的地板上,脸朝下,左轮手枪就在不远处,离他一动不动的手只有几英寸。

他晕头转向地又看了一眼床上,床头柜的抽屉是打开的。马克·泽维尔的右手垂到了地板上,抓着什么东西,身体有一半已经离开了床,头可怕地耷拉着。能看到的那一部分脸让人难受——被某种痛苦扭曲了,嘴唇向不同方向咧开,露出牙齿和青蓝色的口腔。

这个人死了。

但他不是死于肺里那颗子弹,埃勒里不用看到证据也能确定。那张痛苦的脸已经说明。他死于愤怒;这是毫无疑问的。床边地毯上那个空瓶子也毫无疑问是经由一只天理不容的手拨落的。

马克·泽维尔被人谋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