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连绵的梅雨季节里出现了少有的晴天。庭院的积水上漂浮着常盘木的落叶。秋季般的凉风不时从湿透了的植物丛中吹来,同时捎来了不知长在何处的椎花的阵阵香味。梅雨时节的潮湿阴郁,加上前天和昨天晚上俊藏晚归所造成的不快,这些都使千代子感到,今天在这个家中无论如何也待不了一整天。凑巧这时玉子打来了电话,千代子拿起电话,玉子对她说:“有点事想告诉您,请务必前来一聚。”

“在什么地方碰头呢?老是下雨无法走动,今天我也正想出去散散步呢。”

玉子说:“那么请您到老地方去吧,我三十分钟后出门。”

“老地方”指的是日本桥白木屋百货商店的食堂。千代子催促女佣做好午饭,又让她在自己换衣服的时间内叫好车。

千代子乘白木屋的电梯上楼,看到玉子已经准时等候在食堂门口,她没有上脂粉,头发凌乱,衣服也是平时家里穿的便服。千代子想起刚才玉子在电话中要自己务必前来见面,又看到她的这副模样,不由心跳起来: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玉子,怎么啦?”

“哎,吃坏肚子躺了几天,现在已经好了。”

玉子这出人意料的回答使千代子有些恼火,她没吱声。玉子往里走了两三步又说:

“千代子,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其实突然叫您出来并不是有什么大事。”

“不碍事。”千代子冷冷地回答,在双人椅上坐了下来,两人沉默了一阵。等到围坐在隔壁餐桌上那四五个像是来东京观光的乡下人叽叽喳喳地离席后,玉子才放下刚端起的红茶说

“千代子,我丈夫和爱宕下的女人又旧情复萌啦,有段时间确实一刀两断过……”

“哟,这真是……”千代子不由得提高了嗓音,又匆忙环视一下四周。

“还没有确实的证据,不过,看他那样子很可疑。”

“这可不好办哪。”千代子叹息着凝视玉子那未经化妆的苍白的脸,同时产生了一种平和的心境。

就在一个月之前,也是在这个食堂里,当千代子听玉子喜滋滋地说她丈夫改邪归正的时候,曾情不自禁地感到嫉妒和懊丧。从那以后,每当她憎恨丈夫放荡不争气时总要打心眼里羡慕和嫉妒玉子的幸福。她并不希冀玉子再去品尝以往的不幸,只是不堪独自忍受因丈夫放荡而带来的痛苦,希望有一个同病相怜的伙伴罢了。

“玉子,快找确实的证据吧,现在可不是磨磨蹭蹭的时候。”她的语调自然而然地变得颇有煽动性。

“爱宕下那女人家的地址我是知道的,要去那儿看看也行。不过,千代子,真奇怪呀,我的心里总有一点害怕。”

“有什么好害怕的!上次您不是一个人到处打听后才找到那儿的吗?”

“嗨,那时候是刚听说这事,一怒之下才去拼命找的……这次他又这样干,我不去现场也一清二楚。再说,我还有这么个想法:男人嘛,反正不会满足于一个女人的。不知道和他有关系的女人是谁当然不行,而一旦知道后,心情似乎稍稍平静了,可是以后又会产生种种烦恼。”

“这话也有些道理。不过,玉子,您这样想不等于自己欺骗自己吗?想知道的秘密不去了解,这不就是胆怯吗?”

“也许是胆怯。但是,千代子,您是不知道啊!去了解这种秘密时的心情是多么令人厌恶。看到自己的丈夫在和别的女人寻欢作乐时的心情真是难以名状。一想到这些,便觉得还是佯装不知好……现在我变得这样软弱无能了。”

“那么,您就这样明明知道丈夫和爱宕下的小老婆保持关系还听之任之吗?”

“可是……我该怎么办呢?所以,我才打电话给您的。千代子,您看怎么办呢?我甚至这样想过,反正他要纳妾,那还是不要找那个爱宕下的女人,干脆去找个我不认识的人。”

“既然这样,那么不管怎样您得先到爱宕下去确认一下。玉子,要是您一人不情愿,我可以陪您一起去。今天雨停了,天气还凉快,我跟您一起去吧。”

“那……这可要给您添麻烦呀。”

“哪里,瞧您说的。”

千代子比玉子更迅速地起身离开了座椅。

两人在日本桥上了电车,到芝口换车后又在虎之门站下了车,这会儿正是女学生三五成群放学回家、在车站候车的时间,玉子又讲起当初学生时代的快乐,她们沿着爱宕下大街向山内方向走去。其间,玉子几次转身说不想去丈夫的妾宅了,可是千代子坚持说,既然已经特地来了,就别这样胆小。每次来到街巷的拐角处,千代子就主动向玉子打听该向哪边走。

两人又拐进一条较宽的巷子,巷子的另一尽头看得见大街上的电车。又走了一段路,来到一家引人注目的电灯铺跟前,玉子紧张得屏住了呼吸。

“千代子,就是那条小巷。”她边说边慌张地顾盼四周。

“啊,原来在这儿。”千代子站定后也和玉子一样看了看四下的动静。

雨虽然停了,但是,午后的深巷里仍然显得潮湿、阴沉,风也凉飕飕的。泥泞的大街上行人稀少,巷子里看不到孩子们玩耍的身影,只有她们俩站立处对门的那家山货店二楼传来了悠扬的琴声。

“也许现在他还没来,我们可以从门口走过,不过……千代子,您看怎样?”玉子在丝绸雨伞下悄悄地望了一下千代子的脸,她的眼神和语调仿佛是在向千代子哀求:这条巷子我已告诉你了,咱们不必上门,今天就到此为止吧!可是,与此相反,千代子却被一种要窥探恐怖场面似的好奇心驱使着,兴趣越来越浓。前后左右的视界内行人稀少,当她发现一个卖豆腐的人出现时,突然抓住玉子的袖子凑过去说:

“走,过去看看吧。”

玉子这才下了决心收起雨伞,率先踏上小巷脏水沟的盖板。

“左边还是右边啊?哎,在哪边呀?”

听到身后千代子的问话,玉子回答说:“我记得是左边。”实际上,玉子只是悄悄地来过一次,因此现在心里不免有些不踏实。

“千代子,可能不是这条小巷,真对不起。”

“您得记住某种标记才行。”

“好像她家门前有一棵枫树。”

“那么,不就是头上那家吗?”

千代子用手指着说。这时,不知哪一家突然传来开门声,同时,一个穿西服的男子背影出现在前面狭窄的小巷里。开门声使玉子和千代子吃了一惊,不由往后退了一步。在这一瞬间,穿西服的人拐进了与小巷相通的另一条巷子。然而,那人矮墩墩的身材和那夏季外套的颜色已经使玉子判定他正是自己的丈夫——川桥院长。

“真是吓人一跳。”千代子喘了口粗气回头一看,发现玉子那泪汪汪的双眸怨恨地凝视着自己。

“千代子,正因为早知道这样,所以我才不愿到这种地方来。”

千代子这才意识到这一切的含意,她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该怎么办,只是和玉子一样莫名其妙地泪水盈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