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
第一个狩猎日过后的星期一早晨,史蒂芬一醒来便感觉心口沉甸甸的,不到两分钟就明白为什么了:今天要去安崔姆家喝下午茶。她和其他孩子之间的关系很奇特,不仅她自己这么想,其他孩子也这么想,虽然他们双方都说不出个所以然,但情况就是如此。个性活泼的她应该很有人缘,事实上却不然,她自己也猜到了,所以和玩伴在一起时总觉得不自在,而其他孩子便也跟着不自在。她会觉得其他孩子都在说她的悄悄话,似乎也不为什么理由就说悄悄话嘲笑她;这种情况倒是发生过一次,却不像史蒂芬所想的回回如此。有时候她敏感到了极点,自己因而痛苦不堪。
史蒂芬最害怕的孩子当中,又以薇奥莉与罗杰为最,尤其是罗杰。今年十岁的他已经彻彻底底流露出男性的傲慢自大,这年冬天他刚升上伊顿中学,更让他骄傲得目中无人。罗杰·安崔姆有一双圆圆的褐色眼睛,像母亲,短而挺的鼻子或许有一天会变得好看;他其实是个矮矮胖胖的小男生,穿上伊顿中学的短夹克,屁股显得有点太大,尤其他又常常把手插在口袋里,神气活现地走来走去。
罗杰是个小恶霸,除了会欺负妹妹不说,也由衷地想要欺负史蒂芬,但史蒂芬总让他不知所措,因为她的手臂粗壮,怎么也没法像薇奥莉的手臂那样往后扭;捏她或用力扯她的新发带,也从来没能让她哭或展现任何情绪反应,倒是史蒂芬常常在玩游戏时打败他,让他深感愤恨。她投掷板球比他直得多,爬树的技巧和勇气也很惊人,尽管过程中不免把裙子给扯破,但一个女孩儿家竟然会爬树,也够狂妄的了。薇奥莉就从来不爬树,只会站在树底下赞赏罗杰的勇敢。他渐渐地将史蒂芬当成某种对手、某种入侵他特殊地盘的人,而痛恨起她来;他总是渴望能杀杀她的威风,但迟钝如他也只能想出一些蠢方法——硬去挑战史蒂芬没有用,她会立刻反击,而且通常更胜他一筹。至于史蒂芬也很讨厌他,加上她意识到自己对他又羡又忌,觉得太没面子,厌恶感也就更深了。没错,尽管小罗杰有诸多缺点,她还是很羡慕他能穿厚重的靴子、能剪短发、能穿伊顿的制服;羡慕他能上学,能骄傲地称呼男性伙伴为“其他那些家伙”;羡慕他有权利爬树、打板球、踢足球——有权利展现最自然的一面;而最令她羡慕的还是他自信满满,认为身为男孩就相当于拥有人生一项特权。她当然能理解那种信心,但却只是让她更加羡慕罢了。
史蒂芬觉得薇奥莉蠢得叫人受不了,不管是自己撞到头或是惨遭罗杰欺凌,她都哭得一样凄惨。但真正惹史蒂芬生气的是,她怀疑薇奥莉对这些凌虐几乎是乐在其中。
“他实在太强壮了!”她偷偷对史蒂芬说,口气中还略带骄傲。
史蒂芬一直很想让她清醒过来。“我捏人也能像他捏得那么痛哦!”她语出恐吓,“你要是觉得他比我强壮,我就让你瞧瞧我的厉害!”薇奥莉一听,立刻尖叫着逃之夭夭。
薇奥莉已经会展现各种娇柔姿态,她喜欢娃娃,但她会装出更喜欢的模样。旁人会说:“你瞧瞧,薇奥莉还真像个小母亲,看到小孩子流露出这种本能真是感人!”然后薇奥莉就会变得更感人。她老是把娃娃推给史蒂芬,要她替它们换衣服、哄它们睡觉。“好啦,史蒂芬,你当奶妈,而我是葛楚德的妈妈,还是这次你想当妈妈——哎呀,小心点,你会把她弄坏的!你看,你扯掉一颗纽扣了!我真的觉得你应该多学学我才对!”此外薇奥莉会打毛线,至少她是这么说的——除了毛线结之外,史蒂芬从来没见她打出什么名堂来。“你不会打毛线吗?”她会轻蔑地看着史蒂芬说,“我会……母亲说我是个可爱的小家庭主妇!”这时史蒂芬便会失去耐性,粗鲁地说:“你是个可爱的小白痴!”她不得不陪薇奥莉玩这些无聊的娃娃玩上几个小时,因为罗杰不一定会在花园里玩真正的游戏。他很讨厌输,但她又有什么办法?她投球就是投得比罗杰准,还能怎么办?
这些孩子之间毫无共通点,但安崔姆家就住在附近,就连一向宽容的菲利浦爵士也坚持要史蒂芬交一些同龄的玩伴。有几回孩子哀求要留在家里,他还说了相当严厉的话。事实上那天吃午餐时,他就说了重话:“请把你的布丁吃完,史蒂芬。好了,快点吃完!如果你是为了安崔姆家的孩子这么闹别扭,父亲可不容许,这太荒谬了,亲爱的。”
于是史蒂芬囫囵吞下布丁后,随即逃回楼上的幼儿室去。
· 2 ·
安崔姆家住在距离雷伯利半里处,在山丘的另一边,从莫顿到他们家路程相当远,史蒂芬搭着轻便的双轮马车前去。她安静郁闷地坐在威廉斯旁边,外套衣领往上翻盖住耳朵。她感觉受到不公平的待遇,内心充满苦涩:为什么他们非得逼她出这趟无聊的远门呢?就连父亲也在午餐时间生气,只因为她宁可留在家里陪他。为什么她非得去认识其他孩子呢?他们不想和她往来,她也不想和他们打交道,尤其是安崔姆家的孩子!那个蠢笨的薇奥莉,正在学侧坐骑马的薇奥莉,还有穿着伊顿制服神气活现地走来走去又爱吹嘘的罗杰,就因为他是男生所以老是在吹嘘,还有他们的母亲一定会对史蒂芬摆出施恩的态度,因为身为大人总得做做样子。史蒂芬已经可以听到她那令人恼火、专门用来应付小孩的声音说道:“你来啦,史蒂芬!好了,孩子们,快到教室去好好吃一顿。那里有很多蛋糕,因为我知道史蒂芬要来,我们可都知道史蒂芬有多会吃蛋糕!”
史蒂芬也可以听到这句俏皮话说完后,薇奥莉羞怯的咯咯轻笑和罗杰的放声大笑。她可以感觉到他用肥胖的手指捏她的胳膊;大摇大摆走在她身边的时候,偷偷趁机狠狠地拧她。然后压低声音说:“你这只猪!你比我还会吃,我母亲今天说的,而且男生需要吃得比女生多!”接着是薇奥莉:“我不太喜欢李子蛋糕,吃了会不舒服,母亲说是消化不良。我永远也不能像史蒂芬吃那么多李子蛋糕。奶妈说我的胃肠很弱。”然后是史蒂芬自己,一语不发,只是斜眼瞪着罗杰。
马车缓缓爬上“英国营地”,那是从小马尔文延伸出来的一片又长又陡的山坡。到达山谷上方时,冷空气变得更冷,却也不可思议地纯净。当天早晨下了一点雪,使得营地坡顶的轮廓线条更清晰可见,当他们爬到山冈顶上,阳光正灿烂地照耀雪地。怀河谷地开展于右侧远方,悠长美丽的河谷中布满深蓝色阴影,还有许多小农舍与慈母般守护的树,和缓起伏与开阔宁静的空间向外延伸,连接一片朦胧绵延的山群,连接恰恰位于边界上的威尔斯群山。由于深爱这片温柔的英格兰河谷,气闷的史蒂芬仍忍不住转头凝视,尽管满怀忧虑、心感不公,也剥夺不了她欣赏美景的喜悦。她一定要一看再看,一定要让如此美景的宁静与奇妙盘踞她的身心,不知不觉中泪水涌上眼眶,她却不知自己为何泛泪。
此时他们疾驰下坡,山谷已消失不见,换成了伊斯诺的森林完完整整、明媚秀丽地矗立眼前,那些树木的完美形态,任何手工制品都无法匹敌,除非出自上帝之手。史蒂芬的目光再次转移,她无法继续生气了,因为这里是她曾与父亲驾车出游的森林。每年春天他们都会两度来到这片森林,并且穿越林区前往另一头的广阔公园。公园里有鹿,他们偶尔会下车,好让史蒂芬去喂鹿。
她开始轻轻吹起口哨来,这是她相当引以为傲的一项技能。阳光在枯枝间闪耀,空气有如水晶般清澄明亮,马儿也几乎像是飞腾在半空中,威廉斯得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拉得住,这一切都让她无法保持愤怒的情绪。
“慢着点,小伙子,稳住了!它感觉到这天气了——都渗进它的骨子里去了,让它这么心浮气躁的——好啦,缓一缓吧,你这小祸害!你瞧瞧它,把自己搞得满身大汗!”
“让我来驾车吧,”史蒂芬哀求道,“拜托你,威廉斯,拜托啦!”
但威廉斯一边摇头一边咧开大嘴对她笑了笑:“我都一把老骨头了,史蒂芬小姐,听说路上结霜的时候很容易把老骨头摔断的。”
· 3 ·
安崔姆夫人在客厅等着史蒂芬——她老是在客厅等着拦截她,至少史蒂芬是这么觉得。这间客厅的装潢太讲究了,里头摆满没用的小矮几和笨重的大椅子,让人常常撞到椅子又绊到桌子,至少史蒂芬会这样。此外还有一个怎么也躲不掉的致命陷阱,就是一张铺在地上、十分巨大的北极熊皮。填塞的熊头突伸的角度非常诡异,不管怎样大拇趾总会踢到。史蒂芬跌跌撞撞走向安崔姆夫人时,照例又把脚趾头踢得疼痛不已。
“天哪,”女主人说道,“你长这么大了,我看你的脚肯定有薇奥莉的两倍大!过来让我看看你的脚。”然后就像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似的笑起来。
史蒂芬很想揉揉大拇趾,但仔细一想还是不要的好,便默默忍住疼痛。
“孩子们!”安崔姆夫人喊道,“史蒂芬来了,我想她一定饿坏了!”
薇奥莉穿了一件浅蓝色丝质连衣裙,尽管只有七岁,却已经很在意外表。这件特殊的浅蓝色洋装通常只能穿去参加宴会,今天她哭了好久,母亲才答应让她穿上。她的棕色头发卷成一个个小发卷,想必花费不少工夫,还用蓝色缎带扎了一个很大的蝴蝶结。安崔姆夫人很快地从史蒂芬瞥向薇奥莉,脸上流露出母亲的骄傲神情。
罗杰的身材把伊顿制服绷得好紧,圆鼓鼓的两颊十分红润,也充满攻击性。他冷冷地盯着史蒂芬看,颈间的白领显然刚刚洗烫过。上楼时,他捏史蒂芬的腿,史蒂芬立刻往后踢,动作迅速利落。
“你大概以为自己很会踢吧!”罗杰被踢到小腿骨,痛得不得了,不禁嘟囔着说,“其实你的力气还比不上一只跳蚤,我根本没感觉!”
应薇奥莉的要求,大人便让他们自己喝下午茶,她喜欢扮演女主人,她母亲也由着她。为此,他们特别搜出一只特殊的小茶壶,好让薇奥莉能拿得起来。
“要加糖吗?”她将糖夹举在半空中问道,“还要牛奶?”她学着母亲的口吻加问一句。安崔姆夫人每次说“还要牛奶”的语气,总会让人觉得自己很贪心。
“喂,你够了没有?”小腿还在痛的罗杰吼着说,“你明知道我要加牛奶还要四颗糖。”薇奥莉的下唇开始颤抖,但意外坚强地把持住了。“亲爱的史蒂芬,你要多一点牛奶吗?或者你不要牛奶,只要柠檬就好?”
“根本就没有柠檬,你明明知道!”罗杰大吼大叫,“快点啦,把我的茶给我,不然我就扯烂你的发带。”他一把抓起茶杯,差点就打翻了。
“啊,啊,”薇奥莉尖叫道,“我的衣服!”
他们终于安静下来吃东西,但史蒂芬发现罗杰在看她,她每吃一口都能感觉到罗杰注视的目光,便越来越不自在。她午餐吃得不多,所以很饿,现在却不能尽情吃蛋糕;而罗杰自己则是狼吞虎咽,只是两只眼睛始终盯着她的脸。这时,向来拙于应付史蒂芬的罗杰忽然想到一事,激动得差点噎着。
“我说你啊,”他顾不得满嘴食物开口就说,“听说有个年轻小姐出去打猎了!听说她把肥腿跨在马的两边,像猴子跨坐在竹竿上一样,大家都在笑!”
“他们才没有!”史蒂芬顿时面红耳赤地大喊。
“怎么没有?大家可都笑了呢!”罗杰揶揄道。
史蒂芬若是够聪明,就不会再接话,因为没有对象的斗嘴很无趣,但八岁小孩不一定有这种智慧,何况这番话深深刺伤她的自尊心。
她说:“我倒想看看你能不能得到狐狸尾巴。你连绕着练习场骑马都坐不稳!我就看过你只是跳个矮栏就摔下来,我倒想看看你能不能出去打猎!”
罗杰又吃下一口蛋糕,现在不急,刚才抛出的饵已经让鱼上钩了。他原本很担心她可能不会上当——要让史蒂芬上当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你听好喽,”他故意慢吞吞地说,“我就告诉你吧。你以为跨在小马背上就很得大人赞赏吗?我敢说你穿上新马裤、戴上黑色绒帽,一定自以为很了不起。你以为试着打扮成男生,大人就会觉得你像男孩吗?老实告诉你好了,他们都要笑破肚皮了,这可是我父亲说的。他一直笑说你骑在那匹肥得像鲸豚的烂小马上面,样子实在太滑稽了。其实他把狐狸尾巴给你只是觉得好玩,因为你还乳臭未干,他是这么说的。他说:‘我把狐狸尾巴给了史蒂芬·戈登,不然我想她可能会哭。’”
“你骗人。”史蒂芬恨恨地低声说道,脸色变得非常苍白。
“有吗?不相信你去问我父亲。”
“不要再说了……”薇奥莉抽噎地说,“你们好讨厌,把我的宴会搞砸了。”
但罗杰却是头一次尝到完美胜利的滋味。他看到了史蒂芬眼中的神情。“而且我母亲说,”他扯开嗓门继续说,“你母亲一定是个怪人才会让你这么做,她说让女生那样骑马太离谱了,她说你母亲实在让她太惊讶,她说她本来以为你母亲是个懂分寸的人,她说那样做很不得体,她说……”
他话还没说完,史蒂芬忽然蹦起来:“你竟敢说这种话!你竟敢——我母亲!”她语无伦次地说。此时的她几乎气疯了,只意识到一股无法抗拒的冲动,一心只想把罗杰痛打一顿。
有个盘子摔在地上碎了,薇奥莉轻轻惊呼一声。接着罗杰也把椅子往后推,圆圆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显得十分惊恐,他从未见过史蒂芬这个样子。此时她正在卷起罩衫的袖子。“你这无赖!”她嚷着,“我要向你挑战!”她说着便握起拳头朝罗杰挥舞,罗杰则慢慢从桌边移开。
她穿着自由牌罩衫站在那里,露出男孩般的强壮前臂,模样既愤怒又可笑。有一部分长发从发带散出,蝴蝶结松垮下垂,歪歪斜斜的,看起来很蠢。她脸上刚毅的部分顿时更显清晰:棱角分明的下巴、宽阔方正的额头、因为太浓太粗而称不上美丽的眉毛。然而她身上散发着一种光彩——虽然荒谬可笑,但同时也绽放光彩——怪诞而辉煌,仿佛在动荡的过渡时期所孕育出的某种原始生物。
“你这胆小鬼,要不要跟我打啊?”她绕过桌子面对折磨她的人问道。
谁知罗杰双手往口袋里深深一插,摆足了架子说道:“我才不跟女生打架!”说完便优哉游哉地走出授课室。
史蒂芬两只手垂落身侧,呆站在原地,低头凝视地毯。她整个人好像突然间消了气,一副茫然无助的样子,就这样站在那里盯着地毯。
“你怎么可以这样!”薇奥莉鼓起勇气对她说,“小女生不可以打架,我就不打架,我会害怕……”
但史蒂芬打断了她。“我要走了,”她声音浓浊地说,“我要回家找我父亲。”
她步伐沉重地下楼来到门厅,穿上外套戴上帽子后,绕到屋后的马厩去找威廉斯和马车。
· 4 ·
“史蒂芬,你回来得好早。”安娜说,菲利浦爵士却盯着女儿的脸。
“怎么了吗?”他问话的声音透着担忧,“过来说给我听。”
这时史蒂芬冷不防地号啕大哭起来,她站在父母亲面前哭了又哭,把自己的羞愧屈辱一股脑儿全说出来,说罗杰是怎么说母亲的坏话,说她本来可以替母亲争个公道,偏偏罗杰不跟女生打架。她毫不克制地哭个不停,几乎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这时候也顾不了那么多了。菲利浦爵士托着头听她说,而安娜则听得既困惑又惊愕。她想要亲亲史蒂芬、想去抱抱她,但仍啜泣不止的史蒂芬推开了她;沉浸在巨大忧伤中的她讨厌别人安慰,最后安娜觉得孩子不想要她,便将她带到幼儿室交给宾恩太太照顾。
当安娜静静地回到书房,菲利浦爵士依然托着头坐着。她说:“菲利浦,你也该了解了,虽然你是史蒂芬的父亲,但我也是她的母亲。到现在为止,你都照你自己的方式来管教孩子,但我认为并不成功。你把史蒂芬当成男孩对待,也许是因为我没能给你生个儿子……”她的声音微微发抖,但仍严肃地接着说,“这样对史蒂芬不好,我知道这样不好,菲利浦,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害怕。”
“不,不会的!”他厉声回道。
但安娜很坚持:“会的,菲利浦,有时候我很害怕……我说不上来为什么,只是一切感觉都不对劲……我觉得……这孩子怪怪的。”
他用忧郁的眼睛望着她:“你就不能相信我吗?安娜,你不愿意试着相信我吗?”
但安娜摇摇头:“我不懂,为什么不能是你来相信我呢?菲利浦。”
这时候,由于对眼前这名心爱女子感到忧惧,菲利浦爵士做出了生平第一次怯懦之举——他不怕自己痛苦,却不能忍受让安娜痛苦。由于对史蒂芬的母亲怜爱无尽,他彻底且严重地背叛了史蒂芬,没有让这个母亲知道他已经确信她的孩子不同于一般的孩子。
“没有什么好懂的,”他坚定地说,“我只希望你凡事都信任我。”
接着他们坐下来谈论孩子的事,菲利浦爵士态度非常平静,令人安心。
“我是希望她有健康的身体,”他解释道,“所以有点放任她跑来跑去,不过现在或许应该照你说的,请个家庭女教师来,或者找个法国教师也行,看你的意思如何,亲爱的。再过一段时间,我打算请一位女学者,例如上过牛津的人。只要是我能力所及,不管付出多少心血与金钱,我都想给史蒂芬最好的教育。”
但安娜又再次表达反对:“女孩学这么多有什么好处?过去你曾因为我不会算术就少爱我一点吗?现在你会因为我用手指数数就少爱我一点吗?”
他亲她一下。“那不一样,你是你。”他带着微笑说,但眼神中已流露出她十分熟悉的那种冷静、坚决,也就表示再怎么费尽唇舌都是徒然。
过了一会儿,他们上楼到幼儿室去,菲利浦爵士用手遮住烛光,和妻子并肩而立一同俯视史蒂芬——孩子睡得正熟。
“你看,菲利浦,”安娜感到怜惜又震惊,悄声说道,“你看,菲利浦,她脸颊上还挂着两颗大泪珠呢!”他点点头,默默地伸手搂住安娜,呢喃说道:“走吧,说不定会吵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