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程车小心地把他们载到百老汇附近四十四街南边的行人道旁,那儿挤满一列列巨无霸的巴士。这些巴士都是金光闪闪、硕大的机器,幽默地漆上粉红和蓝色,它们的主人都是一身光鲜蓝制服,身强体健的年轻人,光溜溜的小腿,神气焕发,聚在一个粉红蓝三色小亭子外面闲着,抽烟聊天。

佩辛斯站在亭子边的行人道上等候巡官付钱给计程车司机,她并非没有察觉穿制服的年轻人坦白赞赏的眼光。显然她令他们非常愉快,一个金发巨人推推眼睛上面的帽子,漫步走过来,愉快地说:“你好,宝贝。怎么样?”

佩辛斯微笑说:“这个时候不太舒服。”

他瞪大眼。一个年轻红发的家伙朝她快步走来,然后愤怒地瞪着金发巨人:“你,滚开。”他生气地说,“不然我就捶你。这位小姐——”

“喔,费雪先生!”佩辛斯大声说,“真美妙!我想你的朋友没有——冒犯的意思。你有吗?阿波罗。”她的眼睛眨了眨。

巨人的嘴巴合不拢,一会儿就面红耳赤了:“小姐,当然没有。”他退回一群司机那里,引来一阵哄笑。

费雪摘下帽子:“萨姆小姐,别在意这些家伙,他们只是一群自以为是的大猩猩……你好,巡官。”

“你好。”巡官温和地说。他精明的眼睛扫射着那群年轻人,“这里怎么回事?嘿,佩蒂?哪个家伙皮痒了是吗?”

一伙年轻人变得非常安静。

佩辛斯忙道:“没事。费雪先生,真高兴这么快又看到你了。”

“是啊!”费雪笑着说,“等我的班。我——哦——”

“哦!”巡官说,“孩子,有新的消息吗?”

“没有,巡官,什么都没有听说。我离开你的办公室后,就一直打电话到唐纳修租房子的地方和博物馆,就是没有那个老家伙的踪影!”

巡官喃喃说:“好像那些博物馆的人应该有点担心了。费雪,他们听起来怎么样?”

费雪耸耸肩:“巡官,我只和看门的说话。”

萨姆点点头。他从胸前的口袋拿出一支雪茄,不经意地把头咬掉,眼睛一边巡视眼前的每张脸孔。司机都一样小心地不敢喘喘大气;金发巨人已经隐身在众人后面。他们看起来是一群老实人。萨姆把一撇烟草吐在行人道上,眼光刚好遇上亭子里抓着电话筒的人的眼睛。那人的眼睛很快回避。他一头白发,糙红着脸,和其他人穿一样的制服,只是鸭舌帽上的徽章字样不同,除了“礼沃利巴士公司”,还有“发车员”。

“也许我们能发现什么。”巡官忽然分外和气,“费雪,继续打听。姑娘,我们走吧!”

他们走过安静的一群,走到时代广场附近充塞的不可恭维的老建筑,进了走廊,登上咿呀作响的黑楼梯。楼梯顶端有个玻璃门,门上写着:

礼沃利巴士公司经理 提欧弗

巡官敲了敲门,一个男人回答,“进来!”他们走进一个到处灰尘的小办公室,纽约典型微弱的阳光透过装置铁架的窗户照明房间。

提欧弗显然是个老气横秋的年轻人,脸上满是皱纹。

“什么事?”他的眼光从一张圆表移开,声音有些尖锐,眼睛先停在佩辛斯身上,然后才看巡官。

巡官粗声粗气地说:“我姓萨姆。这是萨姆小姐。我就是今天早上打电话问你费雪的人。”

“喔。”提欧弗慢吞吞地把身子往后靠,“萨姆小姐,请坐。巡官,到底有什么麻烦?今天早上我好像在电话上没搞清楚。”

“没麻烦。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萨姆瞪大眼,“你怎么知道我是巡官?”

提欧弗咧嘴笑了笑:“我的年纪其实比外表要更老些。我记得有一阵子,你的照片每天都上报。”

萨姆说:“喔。来根雪茄吧?”提欧弗摇摇头。萨姆巡官继续说,“嗯,我们只是在调查一些看起来不太干净的事情。提欧弗先生,请告诉我,是谁替印第安纳州来的那群老师安排租车的事宜?”

经理眼睛问了问:“我想——等等,我查一下。”他站起身,翻阅一个膨胀的档案夹,挑出一张记录,“我是这么想的。一位叫伍德的先生订的,他好像是那群人的经理。他两个礼拜前写信给我们,礼拜五又从公园山饭店打电话给我。”

“安排昨天的游览?”佩辛斯问,皱着眉。

“萨姆小姐,不尽然,那只是其中的一部分。他说他们的人整个星期在城里,希望我们提供交通服务。”

萨姆向:“所以他们星期六和星期日也出去喽?”

“噢,是啊!他们今天和明天,还有这星期余下的几天都要出去。行程很紧,其实有点不寻常。我们当然给了他们特别的折扣。”

“嗯,一开始就有十七人,对吗?”

“十七人?没错。”

“星期六和星期日出去的,没超过十七人?”

提欧弗瞪着他,然后冷冷地说:“不应该有多余的人数,如果你想说的就是这个的话。等一下。”他从桌上几部电话中拿起一部,显然是不用经过总机的专用线,因为他立刻说,“巴比,叫襄雷和布朗上来。”他慢慢放下话筒。

“巴比。”巡官说,“发车员?”

“对。”

“我懂了。”巡官擦亮火柴点雪茄。

门开了,两个穿制服的健壮的家伙走进来。

“布朗。”提欧弗不苟言笑地对第一个人说,“你星期六带公园山那群老师出去,你算过人数没?”

布朗有些惊讶:“当然,提欧弗先生,共十七人。”

经理严厉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对着他的同伴:“你呢?襄雷。”

“老板,十七人。”

“你们两人都确定?”

两人信心十足地点点头。

“好了,各位。”

他们回身要走,巡官客气地说:“等一下。你们下楼时,请发车员巴比上来。”

经理面对两人询问的脸色,点点头。门在两个人背后关上。

巡官笑笑:“我知道。提欧弗先生,你让我来料理他吧。这是我的本领。”他搓搓手,斜眼看看佩辛斯,她又在皱眉了。萨姆还没完全明白父爱排山倒海而来的特点。他的女儿留着两条辫子时就出国了,回国时都已经是年轻姑娘了,父亲的角色对他来说是在他晚年才降临的。可是这个场合,他沉默的哀求却得不到理睬;佩辛斯正在思考千种事情的千种可能,而满足父亲的虚荣心绝不包括在内。

门打开了,楼下亭子里那个白头发的人出现了。他的嘴唇闭得相当紧,他故意忽略萨姆父女的存在。

他清着喉咙说:“提欧弗先生,找我吗?”

巡官用职业警官冷静权威的口吻说:“巴比,说实话吧!”

那人的头不情愿地转过来,他看了一下萨姆,立刻把眼光移开:“什么——先生,我不明白。”

“巡官对你说话。”萨姆把大拇指挂在背心的臂口上,“得了,巴比。我知道你得了好处,拖拖拉拉对你没有什么帮助。”

巴比很快看了一圈,舔舔嘴唇,支支吾吾说:“我看我很笨。什么好处?你什么意思?”

“贿赂。”巡官一点都不表示同情。

发车员脸上的血色渐渐褪色发白。他两只大手也无力地绞着:“你——你怎么发现的?”

佩辛斯无声无息地喘了口气。提欧弗满是皱纹的脸开始泛起怒气。

巡官笑笑:“我的工作就是发现事情。老兄,告诉你,我现在就可以把你丢进牢里;可是提欧弗先生,嗯——如果你坦白说出来,他不会控告你。”

经理粗声说:“对。巴比,你听到巡官的话了!别站在那里像笨牛似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巴比绞着帽子:“我——我有家要养。我知道这违反了公司的规矩。可是那笔钱看起来有些——诱人。当第一个家伙提起时,我想告诉他不可以——”

“戴蓝帽的家伙吗?”萨姆插嘴说。

“是啊!先生,我告诉他不可以做这种事情,可是他把十元钞票露给我看。”巴比有些结舌,“所以我就说好。我让他和其他的人爬进巴士。过了一分钟,又来了另一个家伙,他向我提出和第一个人相同的要求,要我让他上费雪的巴士。因为我已经让第一个上去了,所以我想既然做了,何不再多赚个五块钱。他给了我一张五块钞票。所以这第二个家伙也爬上车,我知道的就是这些了。”

“这事情费雪也有份吗?”提欧弗厉声地问。

“没有,提欧弗先生。他什么都不知道。”

巡官问:“第二只鸟长什么德性?”

“老板,小混混一个。脸像老鼠一样,黑黑的,我看是意大利人。穿着很随便,像在皇宫附近鬼混的家伙。左手炫耀地戴着有些奇怪的戒指——老板,他是左撇子,至少他是用左手拿钞票给我——”

“你说奇怪是什么意思?”

“戒指是个马蹄形,大概是镶石头的地方。”巴比嘟哝地说,“看起来像白金戒或白黄金。上面镶着碎钻。”

“嗯——”巡官搓搓下巴,“你从来没见过这个人?”

“没有,先生。”

“如果再看到他,认得出来吗?”

“认得出来!”

“他和那群老师一起回来,对不对?可是戴蓝帽的家伙没有回来?”

巴比的眼睛因为巡官的神通而睁得更大:“是啊!没错。”

“好极了。”巡官双脚蹬了一下,一只手伸到桌子对面,“提欧弗先生,太谢谢你了。对这年轻人别太严厉。”他朝经理眨眨眼,友善地拍拍惊慌的发车员的肩膀,拉起佩辛斯的手挽在臂下,往门口走去。

他们踩着呻吟的楼梯下去时,巡官咯咯地笑着说:“这事的教训就是——一个家伙一直看着你,可是等你看他时,他又把眼睛移开,这就表示事有蹊跷。我第一眼看见他在那个小亭子里时,就知道这事情他一定插了一手。”

佩辛斯笑出声:“噢,爸,你真是爱出风头得不可救药。我该拿你怎么办呢?现在——”

巡官的脸拉了下来,忧愁地说:“真是的,找唐纳修的事情,我们一点儿进展也没有……好吧,佩蒂。”他叹息说,“我们走一趟那该杀的博物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