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巴黎,我要说些什么呢?一切自然通通是梦呓,是一场胡闹。我在巴黎总共只住了三个星期多一点,这么一点时间我那十万法郎全报销了。我只说十万;其余的十万我以现钱交给了勃朗希小姐,——在法兰克福,交给她五万,三天后,在巴黎,又给她五万法郎的期票,但是,一个星期后她又从我这里把钱兑去。“我们剩下的十万法郎,我和你吃吃喝喝,把它花掉算了,我的教书匠。”她经常喊我教书匠。很难想象世界上有什么人比勃朗希小姐更精明、更吝啬、更贪得无厌了。不过这当然是对她自己的钱才如此。至于对我的十万法郎,她后来直截了当向我宣布,她需要这笔钱作为在巴黎初次亮相之用。“现在我一直可以摆阔气了,现在好长时间内没有人能把我比下去,至少我作这样的安排。”她补充说。不过,那十万法郎我简直就没有看见过;钱,她一直攥在自己手里。我的钱包,她每天亲自打开来看一看,包里的钱始终不超过一百法郎,往往一百法郎也不到。

“你要钱干什么?”她有时候直截了当地说,我没有跟她争。可是她用这笔钱把自己的寓所装修得相当考究,后来她领我到新居,指着一个个的房间给我看,说:“瞧,有高雅的趣味,又会精打细算,就能以微不足道的费用装修成这样子。”但是,这“微不足道”却是整整五万法郎。其余的五万法郎,她用来购置马车、骏马,此外,我们举行了两次舞会,就是两次晚会,奥尔唐斯、莉塞特以及克莱奥帕特都出席了晚会,这些女子在许多方面都异常卓越,甚至可说颇为不俗。我在这两个晚会上被迫扮演了愚蠢透顶的主人角色,迎接和应酬那些发了横财、粗俗不堪的商人,举止粗鲁、厚颜无耻、叫人无法忍受的小军官们,渺小卑鄙的末流文人和记者,他们来的时候穿摩登的燕尾服,戴奶黄色手套,傲慢自大,目空一切,那副派头在我们彼得堡是难以想象的,——光这气派就叫人够受。他们甚至打算来取笑我,但我喝饱了香槟,在后面房间里躺着。这一切对我来说是极为厌恶的。勃朗希谈到我时说:“这位是教师,他赢了二十万法郎。可他没有我就不知道怎么花钱。以后他还要再去教书,你们哪位知道什么地方有位子?得替他张罗着点儿。”我开始非常频繁地跑去喝香槟,因为我经常感到十分苦闷,又无聊至极。我生活在最资产阶级化的、最斤斤计较的人中间,他们对每一个苏1都要计算计算,掂量掂量。最初两个星期,勃朗希很不喜欢我,我觉察到这一点。固然,她把我打扮得花花公子似的,每天亲自替我系领带,可是心底里却瞧不起我。对此我丝毫不加理会。我烦闷无聊,心情郁悒,便开始经常到花之宫2去,每天晚上在那里大喝其酒,学跳康康舞3(那里跳的舞不堪入目),跳到后来我在这方面居然小有名气。后来,勃朗希终于把我看清楚了:原先她不知怎么有一种看法,以为在我们同居期间,我会手里拿着纸和笔,跟在她后面一笔一笔记账,她花了多少,吞没了多少,还要花费多少,吞没多少?她确信,结果我们每次为了十个法郎都得吵架。她原先设想我会作种种责难,故而事前就准备好反驳。然而,她见我没有去责怪她,她倒先发制人了。有时候她火冒万丈地开了腔,可是我不吭声,——我多半斜倚在卧榻上,眼睛呆呆地望着天花板,——见我这样,她觉得好生奇怪。起先她以为我不过是头脑笨,“一个教书匠”,于是她也就干脆不作解释,心里大概暗想:“他脑子笨,既然他没有想到,也就不必去提醒他。”她走开了,但是过了十分钟往往又折回来(这种情况发生在她疯狂一般花了钱之后,这样花钱跟我们的财产完全不相称,比如,她换了一对马,花了一万六千法郎去买了一对骏马)。

“喂,亲爱的,你不生气?”她走到我身边来。

“不——生——气!你——真——叫人讨——厌!”我说,用胳膊挡开她,可是她对这一举动觉得好生奇怪,立即在我身边坐下:

“你知道,我决心付这么一大笔钱出去,因为碰到机会凑巧,我们可以再把它卖掉。这两匹马还可以卖两万法郎。”

“我相信,相信。马非常好;现在你出门很风光了。用得着的;嗯,行啦。”

“那么你不生气?”

“生什么气?你做得聪明,购置一些你必需的东西保存起来。这些东西往后你用得着的。我看呀,你确实应该给自己留条后路,否则的话你攒不起一百万喽。我们的十万法郎仅仅是个开始,沧海之一粟。”

勃朗希万万没有料到我会发表这么一通议论,却没有叫喊和责备!她好像从天上摔下来。

“原来你……原来你竟是这样的人!原来你相当精明,你懂的!你知道的,我的孩子。尽管你是个教书的,但你生来应当是做王子的!那么,我们的钱花得很快,你不心痛?”

“才不心痛呢,花得快些更好!”

“但是……你知道……你倒说说……难道你是富翁?但是你知道,你太不把金钱放在眼里了。你倒说说,以后你去干什么呢?”

“以后我去高姆堡,再赢它十万法郎。”

“好,好,真了不起!而且我知道,你一定会赢,而且把钱带到这里来。唔,好吧。你如果这样做,我也会真的爱上你的!好,由于你这样为人,所以这个时期内我将会始终爱你,不做一件不忠实于你的事。你瞧,目前这个时期我虽然并不爱你,因为我认为你仅仅是个教书的(类似听差,对不对?),但我还是忠实于你的,因为我是个规规矩矩的姑娘。”

“哼,你还撒谎!上次你跟那个黑头发的小军官阿尔培托,难道我没看见?”

“哦,哦,可你……”

“哼,撒谎,撒谎。你以为怎么,我会生气?我根本不在乎,应该在年轻时正经安分起来。既然他在我之先,而且你又爱他,你就不该撵他走。只不过你不要给他钱,听见吗?”

“你连这件事也不生气?你是个真正的哲学家,你知道吗?真正的哲学家!”她欣喜若狂地高声叫道,“好,我会爱你的,会爱你的,——你瞧着吧,你会满意的!”

果然,从那以后她对我似乎真的依恋起来,甚至充满温情,这样度过了我们的最后十天。她应许的“星星”我没有望见,但在某些方面她倒是真的信守诺言。此外,她还介绍我跟奥尔唐斯相识,这个人是个出类拔萃的独特的女子,在我们熟人圈子里称她为哲学家泰雷兹4……

不过,这些都没有什么好宣扬的。凡此种种足以编成一篇风格特异、不同凡响的故事,然而我不想把它穿插在本书中。症结在于我竭尽全力想让这一切尽快地结束。可是,上文我已说过,我们的十万法郎只够维持一个月光景的开销,对此,我是真正感到吃惊:这些钱当中,至少有八万法郎,勃朗希给她自己购置了东西;我们的生活开支无论如何也没有超过二万法郎,——毕竟足够了啊。勃朗希到后来对我几乎毫不隐瞒(至少在某些事情上对我不撒谎),她坦白地说,至少不会把她无可奈何欠下的债务撂在我身上。“我不让你在账单和票据上签字,”她对我说,“因为我心疼你。换了别的女人呀,准会这么做,送你进监牢。你看看,你看看,我多爱你,我心肠多好!单单这该死的婚礼一项就要花费我多少钱!”

我们确实举行过婚礼。那是在我们同居一个月快到期的时候,应当认为,我那十万法郎的最后几个子儿是在婚礼上花掉的。事情就此结束,就是说,我们同居的一个月以此告终,从那以后我正式让位。

事情是这样的:我们在巴黎住下之后一星期,将军来了。他直接来找勃朗希,初次登门来访就留下不走了。其实他在某个地方有自己的寓所。勃朗希好不快活地迎接他,尖声呼叫,哈哈大笑,还扑上去拥抱他。事情弄到这个地步:她自己不放他走,还要他处处陪伴她,在林荫道上散步,划船,上剧院,拜访熟人。将军派这种用场还合适,他的官衔相当高,仪表不错,身材几乎算得上魁伟,络腮胡子和唇髭染过色(他先前当过胸甲骑兵),相貌堂堂,尽管皮肤松弛了。他风度极好,穿燕尾服十分合身。在巴黎他佩带起勋章来了。跟这样的人一起在林荫道上散步,不仅是可以的,而且会起到绿叶衬红花的作用,如果可以这样说的话。心地善良而头脑糊涂的将军对扮演这样的角色十分满意;他到巴黎来投奔我们的时候压根儿不曾指望过这样。他来的时候,几乎吓得直哆嗦;他原以为勃朗希会喊叫起来,吩咐下人轰他出去呢。由于情况发生了这样的变化,所以他欣喜万分,整整那一个月他高兴得晕头转向;我就让他沉浸在狂喜之中。在这里我才知道上次我们突然离开鲁列津堡以后他所发生的详细情况:当天上午他好像什么病发作,失去知觉,摔倒在地上,后来整个星期几乎疯疯癫癫,说话不停。医生替他治病,可他突然抛下一切,搭上火车,直奔巴黎。勃朗希的接待对于他自然是一剂良药,可是病的症状好久都未消除,尽管他的心情快乐又兴奋。他已经完全没法发表什么议论,哪怕只是稍微认真地谈谈话都不行;无论人家对他说什么话,他只“嗯”一声,点点头,用这样的办法敷衍过去。他经常扬声大笑,笑得收不住,然而那是一种神经质的、不正常的笑。有一次,他紧皱着浓眉,板着脸,一连坐上几个钟头,像一尊夜神。好些事情他根本想不起来;他心不在焉,神不守舍,养成了自言自语的习惯。只有勃朗希一个人能使他愉快起来;他缩在角落里,愁眉苦脸,闷闷不乐的时候,必定是他有很久没有见到勃朗希了,或者勃朗希到什么地方去而没有带他去,或者是离开的时候没有跟他亲热一番。他自己不会说他想要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脸色阴沉,心情抑郁。枯坐了一两个钟头(这情况我发现过两三次,那是勃朗希出去一整天,——大概是上阿尔培托处去了),将军突然朝四周打量,奔来跑去,东张西望,想起了什么,似乎要找什么人;然而没看见一个人,于是他也就想不起要问什么。他又陷入恍惚状态,直到勃朗希忽然出现,快乐、活跃、打扮漂亮的她带来响亮的笑声。她奔到他身边,动手拉他,甚至吻他,——不过她难得赏他一吻。有一次将军竟为她的一吻而高兴得哭了起来,——我真觉得奇怪。

将军一到我们这里,勃朗希就立即开始在我面前替他辩护。她简直滔滔不绝;她提醒我说,她是为了我才背叛将军的,当时她已经向他许下诺言,几乎成了他的未婚妻,她说将军是为了她才抛弃家庭的;最后她说,我在他家里做过事,理应有动于衷;说我怎么不觉得害臊……我一直不吭声,她叽叽呱呱说个没完。最后,我放声大笑,事情也就此告终,就是说,她起先以为我是傻瓜,后来才想到我是个和气的好人。简而言之,到后来我总算有幸博得这位好姑娘的充分赏识。不过,勃朗希确实是位极好的姑娘,——这“好”自然是另有一功的;起初我可不是这样看待她。“你是个心地善良的聪明人,”到后来她常常对我说,“而且……而且……只可惜你是个大傻瓜!你一点钱也攒不起来!一点也攒不起来!”

“一个地道的俄国佬,卡尔梅克人!”她几次差我领着将军到街上去溜达,活像叫仆人带着哈巴狗上街溜达。不过我领他上剧院,上马比耶舞厅,还上饭店。勃朗希拿出钱来供我们使用,虽然将军自己有钱,他很喜欢当着众人的面掏出钱包付账。有一次,他在皇宫珠宝店里看中一枚别针,他无论如何要花七百法郎买来送给勃朗希,我几乎只好用强力制止他。七百法郎的别针在她眼里算得了什么?将军的钱总共只有一千法郎不到。我永远也无法知道,他的钱是从哪里来的?我估计是阿斯特莱先生给的,旅馆里的账也是他替他们付的。至于说到此期间将军对我如何看法,那么,我似乎觉得,他根本没有料到我跟勃朗希的关系。虽则他也曾模模糊糊地听说我赢了一大笔钱,但他大概以为我在勃朗希处是个私人秘书之类的人物,或者甚至是仆人。至少他跟我说话时还是过去那种居高临下的东家气派,有时候甚至申斥我。有一天早晨在我们这里喝咖啡,他逗我和勃朗希发笑,噱得要命。他倒全然不是个容易动气的人,但这次忽然生了我的气,为了什么,直到现在我还搞不清楚。不过,当然,连他自己也搞不清楚。总而言之,他说话没头没尾,东拉西扯。他哇里哇啦说我是个毛孩子,他要开导我……让我明白……如此等等。可是谁也没法儿听懂。勃朗希哈哈大笑;临了,我们总算好歹让他安静下来,领他去散步。不过我有好几次发现他常常变得抑郁不乐,他替某人感到可惜,为某件事感到遗憾,他需要某人,不顾勃朗希在场。在这种时刻,他有两三次主动同我攀谈起来,但是从来不能说得清清楚楚;他回想起过去担任的公职,亡故的妻子,谈到家产、庄园。他会忽然想起一句什么话,心里高兴,就一天之内说它上百遍,尽管这句话根本不反映他的思想,也不反映他的感情。我试着跟他谈起他的孩子们;可是他像原先那样嘀嘀咕咕地搪塞过去,赶快把话扯到其他事情上去:“对,对!孩子,孩子,您说得对,孩子!”只有一次,我们和他一起上剧院看戏,他动了感情,冷不防说道:“这是些不幸的孩子!是的,先生,是的,这是些不——幸——的孩子!”这天晚上,他后来又好几次反复说:不幸的孩子!有一次我谈起波丽娜,他竟勃然大怒。“这是个忘恩负义的女人!”他高声叫道,“狠心,不知感恩戴德!她给家庭丢脸!这里如若有法律,我要收拾得她服服帖帖!是的,先生,是的!”至于德·格里,他一听到这个名字就不能忍受,他说:“他毁了我,他窃去我的钱,他弄得我走投无路!整整两年,这个人是我梦中的恶鬼!接连好几个月我都做梦看见他!这个人……这个人……这个……哦,永远也不要跟我提起他!”

我看出他们之间有什么事情进行得挺顺利,但我照例不吭声。勃朗希先向我作说明,那正好是在我们分手之前的一星期。她像爆豆子一般对我说:“他真走运,现在老太婆真的病了,必定要死了。阿斯特莱先生拍来了电报。他毕竟是老太婆的继承人,你同意这看法吧?即使不是,他也丝毫不会坏事。首先,他有自己的养老金;其次,他可以住在旁边的房间里,过得十分幸福。我就要做将军夫人。我就要进入上等人的圈子(这是布朗希一直向往的),以后我就是俄国的女地主,我将有城堡、农民,往后我将拥有百万家财。”

“哦,假如他吃醋呢,要求……天知道的什么——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啊,不会,不会,不会,不会!他怎么敢呢!我采取了措施,你不用担心。我已经逼着他给阿尔培托签了几张票据。只要稍微怎么样,他就会受到惩罚;再说他也不敢!”

“那好,你去嫁给他……”

婚礼办得不太铺张,只有一些家眷参加,没有大肆张扬。邀请了阿尔培托,还有亲友中的什么人。奥尔唐斯、克莱奥帕特以及其他一些人坚决不请。新郎对自己的境况兴致勃勃。勃朗希亲自替他系领带,亲自给他抹润发油;他穿着燕尾服、白背心,看上去非常体面。

“他还很体面。”勃朗希从将军的房间里出来,亲口对我说道,好像将军非常体面使她也颇为吃惊。我对细枝末节很少去深究,以一个懒洋洋的旁观者参加整个婚礼,许多事情都已忘记是怎么一回事。我只记得,勃朗希原来根本不姓康明,她的母亲也一样,根本不是康明夫人,而是姓普拉赛。她们俩为什么直到现在仍姓康明,我不知其详。可是即使这样,将军也仍旧很满意,姓普拉赛他甚至更喜欢。举行婚礼的那天早上,他穿戴停当,在大厅里来来回回踱步,神气异常严肃,一直郑重其事地反复念叨:“勃朗希·普拉赛小姐!勃朗希·普拉赛!普拉赛!勃朗希·普拉赛姑娘!……”他的脸上还流露出几分自我陶醉的神气。在教堂里,站在市长身边的时候,在家里吃冷盆的时候,他不仅高兴又满意,还很自豪哩。他们双方都有些改变。勃朗希也开始带上一点特别庄重的气派。

“现在我的言谈举止完全要换个样子,”她非常一本正经地对我说,“不过,你听着,我没有想到一件很讨厌的事情:你设想一下,直到现在我还记不住我如今的姓,扎戈里扬斯基,扎戈齐安斯基,你知道吗……将军夫人的俄国名字拗口得要命,简而言之,是扎戈扎戈将军夫人,后面还有十四个辅音!但也挺好玩的,是不是?”

我们终于分手了,勃朗希,这愚蠢的勃朗希,跟我分手的时候居然掉下眼泪。她唏嘘着说:“你是个好孩子。我以为你很蠢,你看上去也像傻瓜似的,不过这样对你很合适。”跟我最后握过手以后,她忽然大声叫道:“等一下!”她奔进客厅,一会儿,拿了两张一千法郎的期票来给我。这一着我可无论如何不敢相信!“这点钱对你有用,作为教书匠,你也许是很有学问的,可是作为人,你笨得要命。我只给你两千,多的无论如何不给,因为你反正要拿去输掉的。好,再见!我们将永远是朋友,如果你又赢了钱的话,你可一定要到我这里来,你会幸福的!”

我自己身上还剩下五百法郎;此外,还有一只华丽精致的怀表,值一千法郎;还有一副钻石袖扣以及一些其他物品,所以还可以维持一个相当长的时间而无须担心。我特地待在这个小城里,作个准备,主要是等待阿斯特莱先生。我打听到他大概要到这里来,停留一昼夜,办理事务。我要打听所有的情况……然后,——然后我径直去高姆堡。鲁列津堡我不去了,等明年再作道理。据说,在同一张赌台上接连两次去碰运气一定不吉利,而在高姆堡则是一场货真价实的赌博。

1 法国辅币,值1/20法郎,1947年停止流通。

2 这是一个游乐场。

3 19世纪起巴黎流行的一种高抬腿部的舞蹈。

4 法国一部色情小说中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