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早上地球翻过个儿,把这个城市暴露在太阳下。这样珍妮又过了一天。除了星期日,每天都要去商店。假如不用卖货,商店本身倒是个令人愉快的地方。人们围坐在门廊上,把思想之图传给大家观看,这是很有趣的。而思想之图又总是蜡笔画的放大了的生活,因此听人们讲述它就更有趣了。

譬如说迈特·波纳的黄骡子的事吧。在上帝赐给人的每一天里,他们都聊这头骡子,特别是迈特本人在场听着的时候。山姆、利奇和沃特是聊骡子的人中的头头,别的人只是插嘴说几句偶尔听来的关于骡子的消息,而他们三个人听到和看到的关于这头骡子的事似乎比全县人加起来的还要多。他们一看到迈特瘦长的身影沿街走来,及至走到门廊上,他们就已一切就绪了。

“你好,迈特。”

“晚安,山姆。”

“真高兴你正好来了,迈特,我和几个人正要去找你。”

“干吗要找我,山姆?”

“非常严重的事,伙计,严重!”

“是的,伙计,”利奇就会插进来伤心地说,“需要你全力关注。你一分钟也不应该耽误。”

“到底是什么事?你该赶快告诉我。”

“我看我们最好还是别在商店这儿告诉你,鞭长莫及。咱们最好一起沿萨伯拉湖走走。”

“出什么事啦,老兄?我不跟你们一起瞎胡闹。”

“你那头骡子,迈特,你最好去看看,它出事了。”

“在哪儿?它是不是走到湖里让鳄鱼咬了?”

“比这还要糟,女人们抓住你的骡子了。我中午时分从湖边过来时我老婆和别的一些女人把它放平在地上,用它的肋巴骨当搓板呢。”

他们强忍着的笑轰地爆发出来。山姆脸上一点笑容也没有,“是的,迈特,那骡子瘦得让女人们用它的肋巴骨搓衣服,洗完后晾在它腿骨上。”

迈特明白他们又让他上当了,那笑声使他生了气,而他一生气就口吃。

“你是个臭骗子,山姆,你个笨蛋,你、你、你!”

“啊,老兄,发火也没有用,你知道自己根本不喂那骡子,它怎么胖得起来?”

“我我我喂喂它的!我每次喂都给给给它一满杯玉米。”

“利奇知道你那杯玉米是怎么回事。他躲在你牲口棚附近看过,你量玉米用的不是喂牲口的大杯,那是个茶杯。”

“我喂它的,它太小气,不肯长胖。它老那么又弱又瘦是为了气我。怕要它干点活。”

“不错,你喂它,你喊它‘过来’,再加上皮鞭当作料喂它。”

“我就是喂了这下三烂了!不管怎么着我都跟它合不来,让它拉犁它简直拼死命抗拒,甚至连我到牲口栏去喂它,它都把耳朵往后一贴又踢又咬。”

“放心吧,迈特,”利奇安慰道,“我们都知道这东西很坏。我见过它在大街上追罗伯茨家的一个孩子,要不是风向突然变了,它就会追上他,也许还会把他踩死。你知道那孩子想跑到斯塔克斯洋葱地的篱笆那儿去,那头骡子紧追不放,越离越近,这时突然风向变了,把骡子刮出老远,因为它太弱啦,没等这下三烂掉过头来,小孩已经翻过了篱笆。”门廊上的人大笑,迈特又生起气来。

“说不定这头骡子见谁都撒气,”山姆说,“因为它以为它听见走向它的人全是迈特·波纳,又来让它空着肚子干活了。”

“啊,别这么说,别这么说,你马上住嘴,”沃特反对道,“那头骡不会以为我像迈特·波纳,它没有笨到这个地步。要是我觉得骡子分不清的话,我早就去照一张相给它,好让它弄清楚了。我不会允许它对我持这种看法的。”

迈特拼命想说点什么,可嘴巴怎么也说不出来,于是他跳下门廊怒火冲天地走了。但这也挡不住关于骡子的谈话。还有更多关于这头骡子的故事:这畜生是多么可怜,它的年纪,它的坏脾气以及它最新的罪行。人人都纵情谈论,它的显要性仅次于市长,聊起它来更有劲。

珍妮非常喜欢这样的聊天,有的时候她还编出关于这头骡子的有意思的故事来,可是乔不让她参加进去,他不愿意让她和这样没有价值的人聊天。“你是斯塔克斯市长太太,珍妮,老天,这帮人连睡觉的房子都不是自己的,我真不明白像你这样有能耐的女人为什么会拾他们的牙慧。这些东西一点用处也没有,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人物在消磨时间。”

珍妮注意到他自己虽不谈论那骡子,可也坐在那里哈哈大笑,就是他那种大声的呵呵笑。但当利奇或山姆或沃特这帮能聊的人谈起世上某方面的事情时,乔就总是催她回店里去卖东西。他好像以此为乐。为什么他自己不能偶尔也去卖卖?她逐渐对店铺里面产生了仇恨,也恨那邮局。人们老是在不该来的时候,比如她正在数东西或者记账的时候,进来问有没有信,搞得她火气上来卖邮票找错了钱。还有,有些人的字她辨认不出来,写法特别怪,拼法也和她熟悉的拼法不一样。一般情况下,倒都是乔自己整理邮件,可有时他不在,就得她干,结果总是忙成一团。

商店本身也使她非常头疼。把东西从货架上拿下来或从桶里拿出来,这活儿算不得什么,只要顾客要的是一个番茄罐头或一磅大米,问题就不大。可是如果他们还要一磅半咸肉和半磅猪油怎么办?这就从走几步、伸手够一够变成了数学难题。或者,干酪是三角七分一磅,可有人来买一角钱的。在这类事情上她进行过多次无声的反抗,她觉得这简直是生命和时间的巨大浪费,可乔总是说只要她想做就能够把事情做好,而他要她利用她的这些天赋。她就是不断地和这样一块巨石冲撞着。

头巾的事也总使她感到恼怒,但乔迪很顽固,在店里不能露出她的头发。这似乎太没道理了,但这是因为乔从来没有对珍妮说过他多么爱吃醋。他从来没有告诉过她,当她在店里干活时,他是多么经常地在想象中看到别的男人沉溺在她的头发里。有一天晚上他就看见沃特站在珍妮身后,用手背轻轻在她辫梢蹭来蹭去,既不让珍妮知道又享受抚摸她头发的快感。乔在店铺后部,沃特没有看见他,乔真想拿着切肉刀冲上去砍掉那只冒犯了他的手。当晚他便命令珍妮在店里时要把头发扎起来。就是这样。她在店里是给他看的,不是给别人看的。可是他从来没这么说过,他这个人不会说这种话的。譬如说那头黄骡子的事吧——

一天傍晚,迈特手里拿着个笼头从西边过来,“我在找我那头骡子呢,谁见了?”他问。

“早上看见它在学校后面,”兰姆说,“十点钟左右。那么早它就在那么远的地方,一定是一夜都在外头。”

“就是,”迈特答道,“昨天晚上看见它了,可是没有抓住它,今晚非得把它弄回去不可,因为明天我要耕地。我答应了去耕汤普森家的园子。”

“你觉得靠那骡架子能干完那活吗?”利奇问道。

“啊,那头骡子结实着哪,就是太坏,不听支使。”

“对了,人家告诉我是骡子把你领到这个城里来的。说是你本来要往米开诺皮去,可骡子比你明白,把你领到这儿来了。”

“这是撒、撒、撒谎!我离开西佛罗里达的时候就是往这儿来的。”

“你是说你从西佛罗里达一路骑着那骡子到这儿的?”

“当然啦,利奇,可这不是他的本意。他在那儿呆得挺满意的,可骡子不满意,所以有一天他把鞍子放在骡背上,骡子就把他驮来了。骡子明白事理。那边老百姓一星期只吃一次软饼面包。”

和迈特的打趣中,总含有一点严肃的成分,因此当他怒冲冲走开时谁也不在意。都知道他买肋肉时只买一小条,手里提着小袋的粗杂粮面或面粉回家,只要不花钱,好像什么都没关系。

他走后大约半小时人们听见骡子在小树林边嘶叫,不久骡子就该经过商店门前了。

“咱们给迈特把骡子逮住,乐一乐。”

“嗨,兰姆,你知道那头骡子不愿意让人逮住,你去逮一个咱瞧瞧。”

骡子走到商店前面时,兰姆出去对付它。那畜生把头猛地一抬,两耳朝后一贴,向来人冲去。兰姆为自身安全计不得不逃走了。又有五六个人离开门廊困住了这头暴躁的骡子,捣着它的两肋要它发脾气,可它心有余而力不足,很快就因不断转动它那副老骨头而气喘吁吁。大家都因捉弄了骡子而兴高采烈,只有珍妮例外。

她掉转头不去看这一幕,自言自语道:“他们真该害臊!这么样作弄一头可怜的畜生!它干活快累死了,给虐待得身体都垮了,现在他们还要把它作弄死。真希望我能按自己的意思来对付这帮人。”

她离开门廊,在店堂后边找了点事儿干,所以她没有听见乔迪是什么时候停下不笑的。她不知道他听见了她的话,但她听见他喊着:“兰姆,老天,够了!你们取乐也取够了,别再傻闹了,去告诉迈特我马上想和他谈谈。”

珍妮回到前门廊上坐了下来。她一句话也没说,乔也沉默着。但过了一会儿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说道:“珍妮,我看你最好去给我把那双旧的黑色高帮绑腿鞋拿来,这双皮鞋真烧脚,鞋挺松的,可还是磨得脚疼。”

她一声不响地站起身去给他拿鞋。她内心中正在进行一场保卫孤弱无助的东西的小小战争。人们应该对孤弱无助的东西有所顾念。她想为此去斗一斗,“可是我痛恨分歧和混乱,所以最好还是别说话,不然不容易和别人相处。”她没有忙着回去,她摸索了好一阵,好让脸色恢复正常。她回到门廊上时乔正在和迈特说话。

“十五块钱?老天,你疯了!五块钱。”

“咱、咱们都让点,市长兄弟,给、给十块吧。”

“五块。”乔的雪茄在嘴上转动,若无其事地把眼睛转向别处。

“如果那头骡子对你市长兄弟还有点用的话对我就更有用了,特别是我明天有活要干。”

“五块钱。”

“好吧,市长兄弟,如果你想剥夺我这样一个穷人的惟一生计的话,我就收你五块钱吧。那头骡子跟了我二十三年了,真舍不得啊。”

斯塔克斯市长故意先摸了鞋才伸手到口袋里掏钱。这时迈特像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不过他的手一攥到钱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

“这回你可赔了,斯塔克斯!不出这个星期那头骡子就可能死掉,它不会给你干活的。”

“我不是为干活才买它的,老天,我买那坏东西是让它歇着,你没有足够的气魄这么干。”

人们尊敬地沉默了下来。山姆看了看乔说:“斯塔克斯市长,这倒是对付这坏东西的一个新主意,我喜欢这主意,你做了一件高尚的事。”大家都表示同意。

人们议论时,珍妮一动不动地站着。人们说完后,她站到乔的面前,说:“乔迪,你做了一件大好事,不是每个人都会想到这样做的,因为这不是一个平常的想法,放了那头骡子使你变成了一个大人物,有点像乔治·华盛顿和林肯。亚伯拉罕·林肯要统治整个美国,所以他解放了黑人,你要统治一个城市,所以你放了那头骡子。你要解放什么必须要有权力,那会使你像个国王什么的。”

汉波说:“你老婆是个天生的演说家,斯塔克斯,我们原来一点也不知道,她用恰到好处的词表达了我们的想法。”

乔用力咬着雪茄向大家笑着,但一个字也没有说。满城的人议论了三天,说如果他们像乔·斯塔克斯这样阔,他们也会这样做。不管怎么说,城里有一头不受管束的骡子是件值得一谈的新鲜事。斯塔克斯把草料堆放在前廊附近的大树下,骡子和别的市民一样一般都在商店左右活动,几乎所有的人都养成了习惯,来时带一把料扔在堆上。它几乎都长肥了,大家很为它骄傲,又开始编造起它作为自由骡的所作所为:它怎样在一天晚上推开了林赛家的厨房门,在厨房里睡了一夜,早饭时给它煮了咖啡才罢休;它怎样在皮尔逊一家人吃饭时把脑袋探进他们家的窗子,皮尔逊太太以为是皮尔逊牧师,递给了它一个盘子;它把塔利太太追赶出了槌球场,因为她体形太难看了;它跑着追上了往梅特兰去的培基·安德森,为的是把脑袋钻到她的阳伞下不致晒着;它听雷德蒙又臭又长的祈祷听烦了,走进了那座浸礼会教堂搅散了礼拜。它除了不让人给它套上笼头和不去迈特·波纳家,别的什么事都干过了。

但过了一段时间它死了。兰姆发现它四腿朝天、瘦削的背脊朝下躺在那棵大树下。这很不自然,看上去也不对头,可是山姆说要是它侧躺着像别的畜生一样死去那就更不自然了;它是看到了死神的降临,和人一样拼死争斗,直斗到最后一口气,自然就没时间把自己弄得像样些,死神也只好将就它了。

消息传开,就像发生了战争结束之类的大事。能停下工作的人全停了下来,围在一起,聊开了。不过最后这头骡子也只能像别的死畜一样被拖走了,拖到小山边。这个距离符合城市卫生的要求,剩下的就是秃鹰的事了。人人都参加了拖出仪式,这个消息使斯塔克斯市长提前起了床。他的两匹灰马正在树下,有人正摆弄着马具,这时珍妮给乔送早饭来到了店里。

“老天,兰姆,你走以前把店门锁好,听见了吗?”他快速地吃着早点,一只眼睛瞧着门外套马的人的动作。

“乔迪,你干吗要他锁店门呀?”珍妮吃惊地问道。

“因为没有人在这里照顾商店了,我自己也要去参加拖骡子。”

“我今天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干,乔迪,为什么我不能和你一起去拖骡子?”

一时间乔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什么,珍妮!你不会愿意让人家看见你在拖骡子的人群里吧?人挨人人挤人的,这帮人还一点不懂礼貌。不行,不行!”

“你不是会和我在一起吗,是不是?”

“是的,可虽说我是个市长,我到底是个男人,市长的妻子可就不一样了。总之,他们可能会要我在死骡子面前说上几句话,因为这事不同一般。但是你不许和这帮粗俗的人一起去。你居然会要求去,我很吃惊。”

他擦去嘴上的火腿汁,戴上了帽子,“进去把门关上,珍妮,兰姆忙着弄马呢。”

又一阵大声的建议、命令和毫无用处的评论之后,全城的人护送骡尸而去;不,是骡尸与全城的人一齐离去,把珍妮一人剩下,站在门口。

在沼泽地上为骡子举行了隆重的仪式,他们模拟人死时的一切做法,斯塔克斯首先为死去的公民致颂辞,说死者是我们最尊贵的公民,死后人们是多么伤心,大家非常喜爱这讲话。这比修建学校更增加了斯塔克斯的分量。他把骡子膨胀起的肚子当做讲台,站在上面,手比划着。他下来以后大家把山姆推了上去,他先像学校老师一样谈到这头骡子,然后他把帽子又像约翰·皮尔逊那样戴上,模仿他布道的样子。他说到骡子天堂的欢乐,这位亲爱的兄弟已离开这个苦恼谷到了那里,骡天使在周围飞翔,几英里长的嫩玉米和清凉的水,一片纯麸皮的草场,一条糖浆之河从中流过。最美妙的是,没有迈特·波纳拿着套犁的缰绳和笼头来败坏风俗。在那天堂中,骡天使可以骑在人身上,亲爱的死去的兄弟在天堂闪闪夺目的宝座旁自己的位置上将俯视地狱,看到魔鬼在地狱毒热的阳光下整天让迈特·波纳犁地,而且用皮鞭往他身上猛抽。

说到此处姐妹们假装高兴,大叫大喊,男人们不得不扶住她们。大家痛快之极,最后才把骡子交给了早已等得不耐烦的秃鹰。它们高飞在送葬人的头顶上,举行着盛大的集会,附近一些树上已栖息着它们弓着肩的身影。

人群一走远,它们就盘旋而下,近处的越飞越近,远处的也飞将而来。一个圈子,一个猛扑,张开翅膀往上一飞,圈子越缩越小,直到饿得更凶的或胆子更大的几只落在了尸体上。它们想开吃了,但牧师不在场,因此派出信使给栖息在一棵树上的头领送信。

鹰群必须等着白头的头领,但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它们互相推挤着,因饥饿而生气地啄着头。有的从骡头走到骡尾、骡尾走到骡头。牧师大人一动不动地栖息在约两英里外的一棵枯松上,它和其他的同类一样早已嗅出气息,但出于礼节它必须佯作不知稳坐着等候通知。然后它才笨重地起飞,盘旋下降,盘旋下降,直到群鹰饥饿地欢跳着迎接它的到来。

终于它落到地上,围着尸体打转,看看它是不是真的死了。它检查了鼻子和嘴巴里面,从头到尾仔细查遍后跳上骡身低了一下头,其余的秃鹰跳动着做出了回答。在这以后它站稳身子问道:

“这人是怎么死的?”

“脂肪太少,太少。”齐声回答。

“这人是怎么死的?”

“脂肪太少,太少。”

“这人是怎么死的?”

“脂肪太少,太少。”

“谁来承担它的葬礼?”

“我们!!!!!”

“嗯,现在行了。”

于是它按仪式啄出了骡眼,盛宴便进行起来。黄骡子从城里消失了,只是在门廊的谈话中还被提到,再有就是孩子们偶尔冒险兴发,去看看它那变白了的骨头。

乔满心欢喜情绪极佳地回到店里,但他不愿让珍妮看出这一点,因为她正绷着脸,他对此很不满意。他这样安排,她没有理由绷脸。他费了这么大劲,她连点谢意都没有,而她应该好好感谢他才对。他简直给了她满身的荣誉,给她造了一张高高在上的椅子,好让她坐在上面俯视世界,可她倒好,噘开嘴了!他并不想要别的女人,可是有的是女人想得到她的地位。他真该打她的嘴巴!不过他今天不想打架,他拐着弯地对她进行攻击。

“珍妮,今儿早上在树林子里,我和那些人在一起笑了半天,他们那份逗乐劲儿让你没法不笑,不过我还是希望我的市民多关心点儿正经事,而不要在胡闹上花这么多时间。”

“不是人人都和你一样,乔迪,总有人想笑想玩的。”

“谁不爱笑爱玩?”

“你这个说法很像是你不爱这些。”

“老天,我才不会说出这样的瞎话来呢!可是现在正是干事业的时代,看见这么多人只要能吃饱肚子然后有个睡觉的地方就满足了,真是件可怕的事。想起来我有时候挺难受,可有时候又挺生气。有的时候他们说些话简直让我想笑得要死,可是我就是不笑,免得给他们鼓了劲。”珍妮采取了息事宁人的做法。她的看法并没变,不过嘴上同意了。她的内心却在说:“就算这样吧,你也用不着对这件事大做文章。”

不过有的时候山姆·华生和利奇·莫斯间永无休止的争论会迫使乔捧腹大笑。他们的争论永远没有终结,因为他们争论的惟一目的就是比赛各自的夸张本领。

也许利奇来时山姆正坐在前廊上。如果没有可供谈论的人在场,那就什么事也没有,如果像星期六晚上那样大家都在,利奇就会满脸严肃地走上前来,好像忙着想事连寒暄都顾及不上了。一旦别人问他怎么了、想让他开口的时候,他会说:“这个问题快把我逼疯了,山姆对此事非常了解,我想知道点情况。”

沃特·汤马斯一定会说话,怂恿旁人谈下去:“是的,山姆了解的情况多得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必定会把你想知道的事告诉你的。”

山姆开始认真地做出要避免这场争斗的姿态来,这样把门廊上所有的人都吸引了进去。

“你怎么会要我来告诉你呢?你总是声称上帝在街角遇见了你,把他的秘密都和你谈了,你用不着来问我什么事,是我要问你。”

“你怎么个问我法,山姆,谈话是我起的头呀?是我问你。”

“问我什么?你还没告诉我题目呢。”

“我不打算告诉你!我打算一直不让你知道,你要是真像你假装出来的那么机灵,你可以自己去弄明白。”

“你害怕让我知道是什么事,因为你知道我会把它驳得体无完肤。谈话得有个题目,不然没法谈。如果一个人没个范围,就没有停止的地方。”

此时他们已经是世界的中心了。

“那好吧,既然你已经承认你没那么机灵,弄不明白我说的是什么,那我就告诉你。是什么使人不被火热的炉子烫伤,是谨慎还是天性?”

“呸!我还以为你要问我什么难题呢。这个问题沃特可以回答你。”

“要是谈话对你太深奥了,你为什么不对我实说,然后闭上嘴?这类事沃特回答不出来,我是个受过教育的人,一切自己安排,如果它需要我整夜不睡来琢磨,沃特不可能对我有什么帮助,我需要一个像你这样的人。”

“那么利奇,我来告诉你。我要掰开揉碎了地和你谈,是天性使人躲开火热的炉子。”

“哼哼,我就知道你会如此这般说话!可是我要纠正你。那根本不是天性,是谨慎,山姆。”

“没这么回事!天性告诉你别乱摆弄火热的炉子,你就不去摆弄。”

“听着,山姆,如果是天性,那谁都用不着注意别让孩子碰炉子了,对不对?因为小孩自然就不会去碰它的。但是小孩是会去碰炉子的。因此是谨慎,不是天性。”

“不是,是天性,因为天性让你谨慎,这是上帝创造的最强有力的东西。事实是天性是上帝创造的惟一的东西,他造了天性,天性造了别的一切。”

“天性根本没有造出别的一切,还有好多东西根本还没有造出来呢。”

“你说说看你所知道的天性还没有造出来的东西。”

“它没造出来头上长角的母牛,好让你可以骑在它身上紧抓住那角不放。”

“对,不过这不是你的论点。”

“对,这就是我的论点。”

“不是。”

“那么我的论点是什么?”

“到现在为止你还没有论点。”

“他有论点,”沃特插进来说,“火热的炉子就是他的论点。”

“他知道得挺多,可是他还没能证明他的论点呢。”

“山姆,我说是谨慎而不是天性使人避开火热的炉子的。”

“儿子怎么能出现在爸爸之前呢?天性是一切的开始,自从人成了人,本性就使人避开火热的炉子了。你说的那个谨慎只不过是只嗡嗡叫的小虫子,它所有的一切都不属于它,它有与别的东西相像的眼睛,与别的东西相像的翅膀——什么都像别的东西,就连它的嗡嗡叫声也是别人的声音。”

“喂,你在说些什么?谨慎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东西,要不是因为有了谨慎——”

“说出点什么谨慎制造出的东西来给我听听!你看看天性都做了些什么!天性如此强大会让黑母鸡生出白鸡蛋。你倒说说看,为什么,是什么使男人嘴巴周围长出胡子来?天性!”

“那不是——”

门廊沸腾了。斯塔克斯把店交给送货的赫齐卡亚·波茨,到门廊上坐在了他那把高椅子里。

“你看看霍尔加油站那儿的那个无赖大畜生——一个大老无赖。它把房子外面的人全吃光,然后把房子吃掉。”

“啊,根本就没有这样的能吃房子的坏畜生!这是撒谎。昨天我在那儿,没有看见那种事。它在哪儿?”

“我没有看见它,不过我估计它在后院里的什么地方。可是他们把它的相片放在前门外了,我今天晚上经过时看见他们在钉它。”

“好吧,如果它能吃掉房子,为什么没有把加油站吃了?”

“那是因为他们把它捆了起来,所以它吃不了。他们有一张很大的图,说明它能一次喝掉多少加仑辛克莱高压浓缩汽油,还说它已经一百多万岁了。”

“没有一百万岁的东西!”

“那张图就挂在那里,谁都能看得见。他们看见了东西才能画出画来,对不?”

“他们怎么能知道它一百万岁了?谁也不是那么久以前出生的。”

“我猜是根据它尾巴上的圈吧。喂,那些白人想知道的事都有办法知道。”

“那么这么长的时间它都在什么地方?”

“他们在埃及捉住它的。看来它总在那儿转悠,把那些法老的墓碑石吃掉。他们还有它吞吃时的相片呢。在这样的坏畜生身上本性可强了。本性和盐分,征服者大约翰(1)这样的强人就是由这两样构成的。他是个有盐分的人,能给什么东西都增加滋味。”

“是的,不过他是个超过常人的人,独一无二的人。他不挖土豆,不耙干草,不让人鞭打,他也不逃跑。”

“啊,要是努力,别人也能这样。我自己就有盐分。如果我爱吃人肉,可以每天吃个人,有的人毫无价值,他们会让我吃的。”

“天啊,我就爱谈大约翰的事,要不然就聊聊老约翰。”

但这时布奇、梯蒂和大个儿走了过来,走路的样子显得她们挺漂亮似的。她们像春天的嫩芥菜叶一样有股清新的风味。门廊上的年轻小伙子们定会告诉她们这一点,买东西请她们吃。

“我订的货现在到了。”查理·琼斯宣布道。他争先走下门廊去迎接她们,但他的竞争对手很多,推推搡搡地向姑娘们献殷勤。他们都求她们想到什么就买什么,请允许由他们付钱。他们求乔把店里的糖全包上,另外再去定购些。要所有的汽水和花生——什么都要!

“姑娘,我爱你爱得发疯了,”查理继续给大家逗乐,“除了给你干活和把我的钱给你之外,我什么都愿意替你去做。”

姑娘们和其他人都大笑助兴。他们知道这不是求爱,而是在表演求爱,大家都是剧中人,三个姑娘是舞台上的中心人物,直到戴西·布朗特在月光下沿街走来才告结束。

戴西踩着鼓点走着,看她走路的样子你几乎都能听见鼓声。她肤色很黑,自己知道白衣服穿在身上很漂亮,因此她打扮起来时就穿白衣服。她有双黑色的大眼睛,白眼珠闪闪发光,使她的眼睛像新铸的硬币一样发亮,她也知道上帝给女人眼睫毛是干吗用的。她的头发算不得直,是黑人带鬈的头发,但有一丝白人头发的味道,就像捆火腿用的那根细绳,根本不是火腿,但因为捆过火腿,就有了火腿的味道。她的头发厚厚地披散在肩上,刚好在一顶大白帽下露出来,恰到好处。

“上帝,上帝,上帝,”还是那个查理·琼斯惊叫着向戴西冲过去,“圣彼得让他的天使们这样跑了出来,想必天堂里现在是休息时间。已经有三个男人为了你躺在那里快要死了,而这儿又有一个傻瓜心甘情愿为你去坐牢。”

这时其余的单身汉已经拥到了戴西身边,她红着脸炫示着自己。

“要是你知道有什么人要为我而死,你可知道得比我还多,”戴西仰起头说,“我倒想知道这人是谁。”

“哎呀戴西,你知道,为了你吉姆、戴夫和兰姆都快要把彼此杀死了,你别站在这里说这种装傻的话了。”

“真要是这样他们可都是大哑巴了,他们可从来没对我说过什么。”

“嗯哈,你说得早了点,这儿呢,吉姆和戴夫就在这儿门廊上,兰姆在店铺里面。”

戴西的狼狈使众人大笑起来,小伙子们也不得不扮作情敌的样子,只是这次大家都知道里面有真实的成分。尽管如此,门廊上的人对他们的表演看得津津有味,而且需要的时候都帮上一把。

戴夫说:“吉姆不爱戴西,他不像我这样爱你。”

吉姆愤怒地吼道:“谁不爱戴西?我知道你说的不是我。”

戴夫:“那好吧,咱们现在马上来证实一下,看谁最爱这个姑娘。你甘愿为戴西坐多少年牢?”

吉姆:“二十年!”

戴夫:“看见了?我告诉你了那个黑鬼不爱你,而我,我要恳求法官处我绞刑,决不接受轻于无期徒刑的判决。”

门廊上传来长长的大笑声。于是吉姆要求进行一番考验。

“戴夫,如果戴西傻到嫁给了你,你愿意为她做些什么?”

“我和戴西早就商量好了,如果一你定要知道,告诉你我买一辆旅客火车送她。”

“哼,就这呀!我要给她买艘轮船,然后雇人给她开。”

“戴西,别让吉姆拿大话哄住了你,他什么也不打算给你买。一艘小破船!戴西,只要你说声要,我就为你把大西洋清干净。”人们大笑起来,然后又静下来听。

“戴西,”吉姆说,“你知道我的心以及我想的是什么,你知道如果我坐着飞机在天上高高飞时往下一看看见你在走,知道你得走十英里才到家,我就会下飞机来陪你走回去。”

这时爆发了一阵大笑声,珍妮沉醉在其中,后来乔迪把她的兴致全破坏了。

波格尔太太沿街向门廊走来。波格尔太太已经有好几个孙儿女了,但她爱脸红,有股卖俏的劲头,竟掩盖了她已下陷的双颊。她走路时你能看到她脸前有把扇动着的扇子,看到玉兰花以及月光下寂静的湖泊。说不出明显的理由为什么会看到这些,可事情就是这样。她的第一个丈夫原是个马车夫,为了能得到她,“学了审判”。最后他成了传教士,和她一直生活到去世。她的第二个丈夫在弗恩斯橘园干活,但当他得到她青睐后就试图去做个传教士。他只当到讲习班的头头,不过也算是献给她的一样东西,证明了他的爱情和自尊。她是海洋上的清风,她驱动着男人,但决定到什么港口的是舵轮。这天晚上她走上台阶,男人们看着她,直到她走进店门。

“老天,珍妮,”斯塔克斯不耐烦地说,“你为什么不去看看波格尔太太要买什么?你等什么?”

珍妮还想继续听他们的表演和最后的结局,只好不高兴地站起身走进店里。她怒冲冲地回到门廊上,满脸不满意的神气。乔看见了,上来了三分火气。

吉姆·威斯顿偷偷借了一角钱,然后就大声恳求戴西允许他请她一次。她最后就同意让他给买个腌猪爪。他们进店时珍妮正在准备一份大订单的货,因此兰姆接待了他们,也就是说他到后边小桶里去拿腌猪爪了,却空着手走了回来。

“斯塔克斯先生,猪爪都卖完了!”他叫道。

“啊,没卖完,兰姆,上次从杰克逊维尔进货时我买了整整一桶猪爪,昨天才到的。”

乔进来帮兰姆找,但他也找不到那新到的一桶猪爪。于是他走到桌子旁,在挂在钉子上的存根里翻着。

“珍妮,最后那张提货单呢?”

“就在钉子上挂着呢,没有吗?”

“没有,你没按我说的放好。要是你的心不老惦记着街上,而是总想着你的活儿,说不定有时候还能把有的事办好。”

“啊,在那儿找一找,乔迪,提货单不会到别处去的。要是没挂在钉子上,那就在你桌子上,要是找一下你准能找到。”

“有你在这里本来不应该需要我找什么东西的,我告诉过你多少次了要把所有的单据挂在那根钉子上!你只要记住我的话就行了,为什么你不能按我说的去做?”

“你确实喜欢指挥我,可我看到的事却不能让你去做。”

“那是因为你需要有人告诉你怎么做,”他生气地回答说,“要是我不这么做就糟了。得有人去替女人、孩子、鸡和牛动脑筋,老天,他们自己简直不动脑筋。”

“我也知道些事情,而且女人有的时候也动脑筋!”

“啊,不,她们不动脑筋,她们只是认为自己在动脑筋。我能举一反十,你见十也反不出一来。”

此情此景多了以后,就促使珍妮考虑自己婚姻的实质。后来她拼命和他顶嘴,不过这对她一点好处也没有,乔反而更嚣张了。他要她绝对顺从,而且要一直斗到他觉得她绝对顺从了为止。

就这样她咬紧牙关逐渐学会了缄默。他们婚姻的灵魂离开了卧室住到了客厅。每当有客人来,他们就在那儿握手接待,却再也没有回到卧室中去,因此像教堂中有圣母玛丽亚像一样,她在卧室中放了点东西来象征婚姻的灵魂。卧床不再是她和乔嬉戏的长满雏菊的原野,它只是她又累又困时躺卧的一个地方。

和乔在一起她的花瓣不再张开。明白这一点时她已经二十四岁,结婚已七年。有一天他在厨房里扇了她一阵嘴巴后她明白过来。事情因一顿饭而起。有的时候这类事情往往对所有女人都是个磨难。她们计划着、安排着、干着,可不定哪个灶魔王会偷偷往她们的锅里盆里放进点没烤透的、没味的、糊巴巴的东西。珍妮做饭很拿手,乔也盼着这顿饭好躲开别的杂事。因此当面包没有发起来、鱼靠骨头的地方没怎么熟、米饭又是焦的时,他就扇了她耳光,直打得她耳朵嗡嗡响。他说她脑子有毛病,然后昂首回到商店去了。

珍妮在原地不知站了多少时间,沉思着。她一直站到有什么东西从她心田跌落了下来,于是她搜寻内心看跌落的是什么。是乔迪在她心中的形象跌落在地摔得粉碎。但她细细一看,看到它从来就不曾是她梦想中的血肉之躯,只不过是自己抓来装饰梦想的东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抛弃了这一形象,听任它留在跌落下的地方,进一步审视着。她不再有怒放的花朵把花粉撒满自己的男人,在花瓣掉落之处也没有晶莹的嫩果。她发现自己有大量的想法从来没有对他说过,无数的感情从来没有让他知道过。有的东西包好了收藏在她心灵中他永远找不到的一些地方。她为了某个从未见到过的男人保留着感情。现在她有了不同的内心和外表,突然她知道了怎样不把它们混在一起。

不等乔迪有时间派人来叫她,她便洗好澡,换上干净衣服和头巾,来到了店里。这是她向事物的外表低了头。

乔迪在门廊上。和每天这个时候一样,门廊上挤满了伊顿维尔人。她来到商店的时候,乔迪和往常一样正在作弄托尼·罗宾斯太太。珍妮看得出来,乔迪在粗俗地取笑罗宾斯太太时正斜着眼睛偷看自己,他想与她和好,他那大大的笑声是出自对罗宾斯太太的作弄,也是为了笑给她听的。他渴望和解,但得依他的条件。

“老天,罗宾斯太太,你明明看见我在看报,为什么还要到这里来打搅我?”斯塔克斯市长假装不高兴地放下报纸。

罗宾斯太太做出可怜的样子用可怜的声音说:“因为我肚子饿,斯塔克斯先生,真的饿了,我和我的孩子们都在饿肚子,托尼不给我饭吃!”

门廊上的人等的就是这句话,他们轰地大笑起来。

“罗宾斯太太,托尼每星期六到这儿来像个男子汉那样买食物,你怎么能装饿呢?你真该丢三个星期的脸!”

“要是他买了你说的那么多东西,斯塔克斯先生,天知道他拿着干吗了,他可没有往家里拿,我和我可怜的孩子们真饿极啦!斯塔克斯先生,求你给我和孩子们一小块肉吧。”

“我知道你不需要肉,不过你进来吧,我要是不给你肉你是不会让我看报的。”

托尼太太真是喜极欲狂,“谢谢你,斯塔克斯先生,你真高尚!你是我见到过的最了不起的绅士。你是个皇帝!”

放腌猪肉的箱子在店铺最里面,往里走的时候托尼太太心急得有时踩了乔的脚跟,有时又抢到了他的前面。有点像看见人拿着肉向盛食盆走来的一只饿猫,跑几步,奉承一番,自始至终不断发出催促的叫声。

“确实,斯塔克斯先生,你就是高尚,你同情我和我可怜的孩子们。托尼什么也不给我们吃,我们饿极了。托尼不给我饭吃!”

他们来到装肉的箱子前,乔拿起大切肉刀,挑了一块肋肉要切。托尼太太就差没围着他跳舞了。

“对了,斯塔克斯先生,给我这么宽的一小块肉,”她比画着连手腕带手这么宽的一块,“我和孩子们饿极了!”

斯塔克斯简直没去看她比画的多少,他看到的次数太多了。他看好了小得多的一片肉,把刀子切了进去。托尼太太伤心得差点倒在地上。

“天可怜见,斯塔克斯先生,你不会把那么小的一块肉给我和我所有的孩子们的,是吧?天哪,我们饿极了!”

斯塔克斯只顾切下去,伸手拿了一张包装纸。托尼太太从给她的这块肉旁跳开,好像那是一条响尾蛇。

“我不要!就给我和我所有的孩子们那么一小块咸肉!天哪,有的人什么都有,可是他们那么小气那么没个够!”

斯塔克斯做出一副要把肉扔回箱子里去盖上箱盖的样子,托尼太太像闪电般扑来把肉抓在手里,往门口跑去。

“有些人胸膛里没有心,他们宁愿看着一个可怜的女人和她无依无靠的孩子饿死,总有一天上帝会把这些小气得没个够的人抓起来的。”

她走下商店的门廊,十分愤怒地走了。有的人大笑,有的人大怒。

“如果那是我的老婆,”沃特·汤马斯说,“我就把她宰了。”

“特别是如果我像托尼一样把工资全给她买了东西的话。”柯克说,“首先我永远不会在哪个女人身上花托尼花在她身上那么多的钱。”

斯塔克斯回到门廊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他在店里停留了一会儿,把肉钱加在托尼的账上。

“嗨,托尼让我迁就着她点。他从州的北边搬到这儿来指望能改变她,可是没成功。他说他舍不得离她而去,又不愿杀了她,所以除了迁就忍耐没别的法子。”

“那是因为托尼太爱她了,”柯克说,“她要是我的老婆我就能制得住她,我要么制服她,要么杀了她,省得她在大家伙儿的面前出我的洋相!”

“托尼永远也不会打她的,他说打女人就像踩小鸡,他声称女人身上没有地方能打,”乔·林赛带着挖苦和不赞成的口气说,“就算是一个今天早上刚生的小孩,如果做出这样的事,我也会杀了他的。只有出自对她丈夫卑鄙的怨恨她才会干出这等事。”

“这话千真万确,”吉姆·斯通同意地说,“就是这个原因。”

珍妮做了一件她从未做过的事,这就是她插入了谈话。

“有的时候上帝也会和我们女人们亲近起来,把秘密告诉我们。他对我说他没有这么造你们,可你们都变得这么聪明,这使他多么吃惊。如果你们终于发现,你们对我们的了解连你们自以为有的一半都不到时,你们会多么吃惊。当你们只有女人和小鸡要对付时,把自己装做全能的上帝是多么容易。”

“你话太多了,珍妮,”斯塔克斯对她说,“去把跳棋盘和棋子给我拿来,山姆·华生,你是我网中之鱼啦。”

 

(1)征服者大约翰(Big John de Conquer):原指在黑人巫术中有多种功法的一种植物的根。赫斯顿在她的作品中用它来象征John the Slave,一位在黑人民间传说中幽默而有智慧、类似中国传说中阿凡提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