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如果说卡伦·蕾丝的生命在她四十岁时开始,麦可卢医生的生命在他五十三岁时开始,那么伊娃·麦可卢的生命则在二十岁,在五月里卡伦·蕾丝的庭院聚会时,浪漫地开始了。

伊娃成长了,她发芽了;她在一个晚上完成了向妇女的转变,成了完全而充满自信的女性。她的那些问题全都离开了她,就像凋零的树叶一样,飘落得无影无踪了。

狩猎的乐趣迷住了她,她完全投入到这种古老的游戏中,就像她已经狩过好多年猎似的——在这场游戏中,女猎人静静地站着,而猎物却主动前来寻找对它的裁决,而且对裁决无能为力。在纽约的医师中,麦可卢医生并不是惟一感到困惑的:年轻的斯科特医生竟然变得憔悴了。

在六月中,他们忙碌着。

“只有一件事情,爸爸。”不久之后,伊娃对麦可卢医生说道。那是个闷热的夜晚,他们在卡伦的庭院中,“是关于我和理查德的事。”

“什么事啊?”麦可卢医生询问道。

伊娃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我不知道我是否应当告诉他——你知道,你和我。”

麦可卢医生严肃地看着她,他这些天看起来比平时更疲乏,而且他已经上了年纪。接着他说:“伊娃,怎么啦?”

伊娃苦恼着:“你不是我的亲生父亲。如果不告诉他,看起来似乎不太好,但是——”

麦可卢医生静静地坐着。卡伦此时在他旁边,咕哝着说道:“别傻了,伊娃。这样做能有什么好处吗?”不知什么原因,穿着绣花的晚礼服,脑后梳着紧紧的发髻的卡伦看起来显得老了一些,她的劝告似乎有些合理。

“我不知道,卡伦。它正好不——”

“伊娃,”麦可卢医生用温雅的声调说道,这种声调除了他的两位女性之外,其他任何人从来都没有听到过。他拿过她的双手,放在自己的手中,“你知道,亲爱的,即使你是我的亲生女儿,我也不能比现在爱你更多了。”

“啊,爸爸,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忘掉它,”卡伦有点严厉地说,“别告诉他,伊娃。”

伊娃叹息了。事件发生在她的童年时代,那时她的历史还是一片空白。数年后,麦可卢医生明智地告诉了她:她是收养的。而从此以后,那种茫然的烦恼就困扰着她,并且一直都没有完全消失。

“我并不在意你这样说。”她模棱两可地说道,因为在她看来,如果沉默无语好像就是错误。但是,她在被告诫要保持沉默后,仍然很高兴,因为她害怕有任何事情,哪怕是很小的事情,会有可能威胁到她那新开发的幸福。

麦可卢医生躺在长椅上,闭上了眼睛:“那样是比较好的。”他说道。

“你们已经定下日期了吗?”卡伦朝医生瞥了一眼,很快地问道。

“还没有定下来。”伊娃说着,在驱散她的阴郁的心境。

“我猜想我会像个白痴一样——只会露出牙齿傻笑?——但是,我真希望我们已经结婚了。我时常有那种奇怪的感觉——就像……”

“你是那种最不可思议的孩子,”卡伦小声说道,“就好像那是永远不会发生的?”

“是这样,”伊娃有些战栗地说,“我——我不认为我能承受得了那种情况,毕竟……和迪克结婚,是这个世界上我唯一想做的事情。”

“他在什么地方?”麦可卢医生冷冷地问道。

“噢,在某一所医院里。那儿情况很糟——”

“扁桃体?”医生说。

“爸爸!”

“嗯,现在,宝贝儿,”他即刻睁大了眼睛说道,“不要管我。但是,我认为,你应该对作为医生妻子的生活有思想准备。我想——”

“我不在意,”伊娃挑战性地说道,“我感兴趣的是迪克,不是他的工作。当进入那种环境时,我就会专心于此。”

“我但愿你会如此。”麦可卢医生笑了笑,但是他的笑容很快消失了,并且他又闭上了双眼。

“有时我想到,”伊娃不管不顾地继续说,“如果我们永不结婚——当然这只是我的想象——那真令人震惊。”

“我的天哪,伊娃,”卡伦大声吃喝道,“别像愚蠢的女孩子那样说!如果你如此强烈地希望和他结婚,那就和他结婚好了!”

伊娃沉默下来。然后她说:“对不起,卡伦,如果我的想法在你看来是愚蠢的。”她站了起来。

“亲爱的,坐下来。”麦可卢医生平静地说,“卡伦说的话并没有别的意思。”

“对不起。”卡伦小声说道,“有——有些神经质,伊娃。”

伊娃坐下来:“我——我猜测在这最后几天中,并不仅是我自己一个人。理查德似乎觉得我们应当等一段时间。他也是正确的!匆促行事是不理智的。一个男人不可能在一个晚上改变他的全部人生,是不是?”

“是的,”麦可卢医生说道,“你能够如此迅速地发现这一点,真是个聪明的姑娘。”

“迪克是不是这样——我不知道,他很轻松,他使我感到一切都非常好。”伊娃幸福地笑了,“我们将去巴黎所有那些有趣的地方,并且做那些人们在蜜月中都会做的狂热的事情。”

“你对自己有把握吗,伊娃?”卡伦问道,把她黑色的头靠在麦可卢医生的肩膀上。

伊娃心醉神迷地扭动着:“把握?我并没有感到不踏实。这是最应受到祝福的事情!我现在正梦见他。他如此高大而且强壮,如此纯真……”

卡伦在黑暗中笑了,转过她的小巧的头,仰视着麦可卢医生。医生叹息一声,坐了起来,双手蒙住了脸。

卡伦的笑容凝住了,她的双眼变得比通常更加隐蔽。

他们有令人焦虑的事,在她那漂亮的、永远年轻的脸上,会出现别的什么东西,伊娃以后会经常地看到。

“我在这儿。”伊娃精神勃勃地说,“说说我的感觉吧,当着你们两个。你们知道吗,你们两人看起来简直很庄严。你们俩都感到很好吗,卡伦?”

“噢,我感觉完全正常。但我认为约翰非常地需要休假。也许你能够说服他。”

“你看起来真的带有病容,爸爸。”伊娃责备地说,“为什么你不关闭你的那个地牢,然后去国外呢?虽然我知道我不是医生,但是,一次航海旅行将给你带来极大的好处。”

“我想也是这样,”医生突然说道。他站起来,开始在草地上漫步。

“并且你应当跟他一起去,卡伦。”伊娃果断地说。

卡伦微微地笑了笑,摇了摇头:“我决不会离开这个地方,亲爱的。我有了浑厚的乡土之情。但是,约翰应当去。”

“你去吗?爸爸。”

麦可卢医生停了一下:“看着这儿,我的宝贝女儿,你和你的青年交往,快乐幸福,并且不要再担心我。你很幸福,不是吗?”

“是的,”伊娃说道。

麦可卢医生亲吻了她,这时卡伦看了看他们,仍旧带着淡淡的微笑,好像这全部时间内她都在认真思考着别的什么事情。

在六月底,麦可卢医生向那些决心劝他休息的人屈服了,他放下了手中的工作,到欧洲去休假。

他体重下降了,而他的西服已经开始以可笑的方式挂在他身上。

“明智些,医生。”伊娃的未婚夫有些粗暴地说,“你不能这样继续下去。这种紧张的日子会使你毁灭。你知道你不是铁打的。”

“我试试是不是这样。”麦可卢医生带着扭曲的微笑说,“好吧,迪克,你胜利了。我将会去休假。”

理查德和伊娃送别了他。因为倦怠束缚住了卡伦,使她呆在屋子里,并没去送行,但麦可卢医生在华盛顿广场的庭院中秘密地向她道了别。

“好好照顾伊娃。”当要开船时,大块头医生在甲板上向理查德叫嚷道。

“别挂念我们。你好好照顾自己吧,先生。”

“爸爸!你会不会呀?”

“好的,好的。”麦可卢医生性情乖戾地说,“阁下,你以为我八十岁了!再见了,伊娃。”

伊娃朝他伸过手臂,而他则用老猴子般的力量紧抱着她。然后他向理查德挥挥手,此后船就匆忙地离开了他们。

他站在甲板上靠着围栏继续向他们挥手,直至轮船进入了河流的航线。伊娃突然感到有些滑稽。这是第一次他们分开距离超过几英里之外,并且,不知何故,这看上去意义重大。在出租汽车里,她靠在理查德肩上哭了一会儿。

八月到了,又过去了。尽管伊娃每天给麦可卢医生写信,却只是零星地收到了他的回信。因为医生不是一个喜欢写信的人,并且他寄来的不多的信像他自己一样——细节精确,严格客观。他从罗马、维也纳、柏林、巴黎写来了信。

“他在世界上访问了全部癌症患者,”伊娃向理查德愤慨地说,“一些人应该和他一起去!”

“也许他有他的生活的时间。”斯科特博士露齿笑着表示道,“这是个重大的变化。他身体上并没有什么毛病——我曾仔细地从头到尾为他检查了一遍。让他独自地去吧。”

对伊娃来说,这些天是忙碌的。她把透不过气来的夏天神奇地降温至春天的和煦,忙碌地进行着使人神魂颠倒的业务活动,那就是采集她的嫁妆。

还有应朋友们的邀请去吃茶点,在周末和理查德一起去海滨短途旅行,而且非常谦和地做女性中的女王。她的意外而且彻底的征服,仍然使她们有些茫然。她偶尔地看到卡伦时,感到自己对她有些惭愧。

斯科特博士趋向于阴沉:“这个月医疗量下跌了。我也知道是什么原因。”

“啊,夏天是不是总是这样?”

“是——是,不过——”

可怕的怀疑从伊娃心中一闪而过。

“理查德·斯科特,不要告诉我这是因为你认识了我的缘故!”

“坦率地讲,我正是这样想。”

“你——你这个舞男!”伊娃大声叫道,“吸引所有那些——所有那些生物!并且,正好因为你和我订婚,所以她们已经不来了。我知道她们——恶妇,她们全体都是!而你和他们同样地坏。感到遗憾是因为——”

她开始哭出来。这是他们的第一次争吵,因此伊娃把它看得非常严重。至于斯科特博士,他看起来好像是在非常熟悉的某种事情上迈着步伐。

“亲爱的!对不起。我不是说——我迷恋你!你已经使我破灭了!而我爱你仍然如同以前,如果这些该死的怀疑病症不出现,而魔鬼同这些病症在一起。”

“啊,迪克,”她在他的臂中哭诉着,“我将为你做牛做马。我将做任何事情。”

而这之后,伊娃又快乐起来,因为他吻在她的特殊的地方,然后在转角处的杂货店,给她买了她喜爱的巧克力冰淇淋苏打。

九月初,麦可卢医生从斯德哥尔摩写信来,说他准备回家了。伊娃带着这封信,飞一样地到了她未婚夫的办公室。

“嗯嗯,”理查德审慎地扫描着那整洁的笔迹,“关于他自己,几乎和木乃伊一样使人长见识。”

“你认为旅行给他带来了好处吗?”伊娃焦急地问道,好像斯科特博士能够看到四千英里之外的东西一样。

“肯定有好处,亲爱的。现在不必担心。如果他不是完全没问题,他登陆之后我们将马上为他安排。现在他在航行中。”

“我在想卡伦知道后会怎样。”伊娃兴奋地说。

“我推测她知道。爸爸肯定会写信给她。”

“我也这样认为,毕竟她是他将来的妻子。”

“这提醒了我,理查德·斯科特。”伊娃在他的桌子上拔下了一朵花,“谈谈将来的妻子。”

“什么?”他茫然地说道。

“啊,迪克,别愚蠢!”伊娃脸红了,“你没看到,我是……”

“啊,”理查德说道。

伊娃面对着他:“迪克,我们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现在,安琪儿——”他开始笑,并且拉她。

“别这样,迪克。”伊娃平静地说,“我是认真的。”

他们在桌子对面互相看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斯科特博士叹息了,斜着坐在他的转椅中。

“没问题。”他急躁地说,“我被征服。我认为——我已经达到这一点,在什么地方同你吃早饭,查看你的每一个衣柜,在所有我的范围内都有你的存在。”

“迪克!”

“我从没想到我会对一个女子说:”没有你我不能生活。‘但是,这就是我,好吧。诅咒你,伊娃,当老约翰一回到家,我就和你结婚!“

“啊,迪克,”伊娃耳语般地说,因为她的喉咙像塞满了东西。她绕过桌子,就像经过了重大的挣扎一样,疲乏地倒在他的膝盖上……

过了一会儿,伊娃吻了理查德漂亮的鼻子尖,拍打了他的腰带,扭动了他的膝盖:“好啦!我马上就去华盛顿广场,去看卡伦。”

“让我喘口气,好吗?”他咆哮了,“你可以在任何时候去看卡伦。”

“不。我已经非常严重地疏忽她了,并且另外——”

“我也是这样。”他抱怨地说,按着他办公桌上的按钮——他的护士进来了——“今天什么患者都不看了,哈里小姐。”

当护士出去时,他说:“现在到这里来。”

“不!”

“你希望我嘲弄我自己,在办公室追逐着你到处跑吗?”

“啊,迪克,亲爱的,”伊娃说道,忙着把粉扑到鼻子上。

“我必须去看卡伦。”

“到底为什么你这么爱卡伦?”

“让我去!我想告诉她,你是个傻瓜。我必须告诉某一个人。”

“然后我猜测我将小睡一会儿。”他郁郁不乐地说,“当你的下巴凸出的时候,我知道你要干什么!我一整夜没睡觉,一直握着玛顿太太的手,并且使她确信生个婴儿就像拉牙线一样轻松。”

“啊,你做这可怜的事情。”伊娃像在低声哼唱,再一次吻了他,“她非常漂亮,是不是?好好睡一会儿吧。”

“今晚我能见到你吗?毕竟我们应当庆祝庆祝——”

“迪克!别,迪克——好吧。”伊娃说着,就消失了。

当伊娃出现在帕克大街时,阳光看起来恰好像个正被亲密地吻着的姑娘,而且她的结婚日期也确定了。她充满了幸福,以至于看门人都对她露齿而笑,而那出租车司机为了给她打开车门而扔掉了他的牙签。

她给了卡伦的地址后,就靠在出租车后部闭上了眼睛。

终于达到了这一步。结婚——正在包围这个角落。并非任何的陈旧的婚姻,而是和理查德结婚。肯定会有很多闲言碎语,当然了——她是如何地扑向他,而且差不多把他捆绑得动弹不得了。但是让他们说吧,他们全都嫉妒。她充满喜悦地想到,他们越是嫉妒,她就越感到幸福。想到这样的事情是可怕的,但是,她希望这世界上所有的女子都嫉妒她。她感到自己的胸膛在发胀,被夹克衫束缚住了。理查德·巴尔·斯科特夫人,它听上去美好。它听上去确实美好。

当出租车在卡伦的庭院前面停下来的时候,伊娃下了车,付了钱给那个人,并且开始弯下腰,俯视着这个广场。

公园正在四点的阳光照耀下,光辉灿烂,而且美丽,那几何形状的草坪,那喷泉,还有护士推着的婴儿车,这些都使得公园不仅光辉,而且美丽。看着婴儿车,伊娃感到她自己红光流溢。她近来一直在想着婴儿们的事情,想得已经超过了得体的界线。于是,她想到在他们结婚之后,如果她和理查德不能在韦斯特切斯特或长岛居住,那么其他地方,都不能比住在像卡伦那样的房子里更甜蜜了。它是她所知道的纽约最好的房子了。真正适宜于居住的卧室中的一系列的东西——窗帘——她摇响了门铃。

他们的位置在东六十号,那正好是一套公寓。尽管大惊小怪的伊娃为它花费很多,但它仍不过只是个公寓而已。

但是,麦可卢医生已经拒绝搬家到离癌症基金会哪怕是稍远的地方,而这整座房屋确实是无益的奢侈,因为伊娃从不在家,而医生,理所当然地实际上是住在他的实验室中。在那秘密的片刻,伊娃比以前更情愿地看到,卡伦和麦可卢医生将在某一个时候结婚。她想到自己走开,使他在那个可怕的公寓中全然孤独时,心中有一些罪恶感。也许他们能够——一个陌生的女仆开了门。

伊娃感到吃惊。但是,她穿过了前厅,并且问道:“蕾丝小姐在家吗?”——一个愚蠢的问题,但你总是要莫名其妙地这样问。

“是的,小姐。谁在问她?”

这女仆是个阴沉的年轻人——明显地迄今仍然没有经过训练。

“伊娃·麦可卢。噢,你不必要称呼我——我并不是个公司。”伊娃说道,“埃尔西怎么了?”

“啊,她肯定被解雇了。”女仆用动画片中的语调说道。

“然后你就到了这里?”

“是——嗯。”她有一双空虚、愚蠢的眼睛,“到现在三个星期了。”

“天哪!”伊娃沮丧地说,“有那么长时间了吗?蕾丝小姐在什么地方?在庭院中?”

“不是——嗯。在楼上。”

“那我就直接上楼。”伊娃轻轻地沿着宽阔的楼梯爬上去,新女仆在背后注视着她。

楼下和地下室是仆人们的住处,卡伦·蕾丝的房屋的内部装饰,都同西方人所能做到的一样,但是,楼上却是东方的样式在大行其道。

全部卧室都是日本式,充满了家具以及华而不实的东西,这些都是卡伦从她的父亲在东京的房子中带回来的。

真可怜,伊娃一边沉思着,一边走了上去。只有极少的人们曾经看过卡伦的卧室,因为它们像博物馆中的标本房间那样离奇,而且可笑。

当她走到楼上走廊转弯处时,她想她看到了一个穿着和服衬里的人的身影穿过卡伦起居室门口,于是伊娃匆忙跟上。

相当准确,那是卡伦的老女仆,并且,伊娃看得非常清楚,那矮小的女仆正穿过起居室,去卡伦的卧室,并且在她身后关上了卧室的门。在可纽梅消失之前,伊娃还看到了那年老的妇女正拿着一张手工制作的日本信纸和信封,那上面乳白色之上的玫瑰色菊花图案非常优雅。

伊娃正要敲卡伦的房门,它已些微地开了一点,可纽梅矮小的身躯来到外边,没有拿什么东西,她用那发噬噬声的声音说了些什么事情。

“噢,达玛勒!”伊娃听到卡伦在房间里面暴躁地说。

“勾门那塞,呕卡桑,”可纽梅急速地口齿不清地用日语说道,关上卧室门,温顺地在周围侍候着。

那年老的日本妇女,用伊娃真正地察觉到的惟一的方法,那就是把眼睛睁大,变成了椭圆形,来表示她的惊讶。

“噜,伊娃,你有很长时间没来看小姐了。”

“喂,可纽梅,”伊娃招呼她,“是的,我好长时间没来了,因此我非常地惭愧。你好吗,卡伦好吗?”

“我好好地,”可纽梅说道,但是她仍站在门旁的位置上,“小姐不怎么好。”

“卡伦是——”伊娃说着,开始困惑。

那张起褶的嘴坚固地定了型:“你现在不能看小姐,”可纽梅用低低的齿擦音有礼貌地告诉她,“小姐正在构思。她很快就会结束。”

伊娃笑了:“我无论如何不会打搅她。伟大的小说家!我会等着。”

“我去告诉小姐你在这儿。”可纽梅转身向着门。

“不用打搅。我没有事要做,真的没事。我去看书或别的东西。”

可纽梅点点头,把她的小手合拢放在袖子里,吧嗒吧嗒地走开了,在她身后起居室的门关上了。就剩下伊娃自己了,她去掉帽子,脱下夹克衫,走到那奇特的镜子前去打扮自己。她梳弄着头发,想着明天她是否有时间去电气烫发,而她的头发确实需要好好洗洗了。然后她打开了她的手提包,拿出了连镜小粉盒。当她打开口红时,她想知道麦可卢医生是否能给她带来像苏西·豪特斯金斯那样的口红。豪特斯金斯先生曾经从巴黎为她带来了十分迷人的小玩意儿。她用纤细的手指在嘴唇上轻拍了三次,然后精心地涂抹着口红。迪克亲吻时使她的双唇上的口红有些变形了,而在她离开他的办公室之前,他没让她再补补妆。材料并没有如想象的那样被弄脏,但是它有了污点。伊娃在心理上注意到,要把另一支口红做成她所熟悉的桃红色。

过一会儿,她走到窗户前,去看外面的庭院,傍晚的阳光斑驳陆离。

窗是上了门的。可怜的卡伦!当她买了华盛顿广场的房子时,她就把她的起居室和卧室的所有窗户用铁棍封闭起来了!这在成年的女子是荒谬的。纽约对她来说总是可怕的地方。那么她到底为什么要离开日本呢?

伊娃在卡伦的一个奇怪的小睡椅上躺了下来。房间如此地平静,它真是想象中的可爱的地方。小鸟在庭院里吱吱唧唧地叫——卡伦的起居室和卧室占了这所房子的整个后部,可以俯视庭院——而广场上的孩子们的喊叫声,显得非常遥远……想着理查德,并且已经和她结了婚……伊娃希望理查德——亲爱的迪克——能够立刻在她的双臂中。

可怜的迪克!他看上去那么阴沉——就像一个要不到糖果的孩子……

隔壁的卧室完全没有声音,一点声音都没有。

伊娃从柚木桌子上挑出一本书,懒散地拍了拍书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