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星期四,大伙儿坐在开住纽约的“二十世纪号”特快车的高级客厢里。有亚多力教授,埃勒里·奎因警官,埃夏姆检察官以及波恩警官。

他们的脸上都显现出由于过度的神经紧张而引起的疲倦神情。当然,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奎因警官,他慢慢欣赏着外面的风景,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波恩警官突然大笑着说:“投降,我真的投降,埃勒里,我想我这一辈子,别想靠着我这颗脑袋来解决这个案子,求求你,老兄,快点告诉我,你是怎么推理出来,将这个原本毫无征兆的谜解开的?”

奎因警官也笑着说:“唉,你别说了,呆子不只你一个。我还不是一样,我想就是我儿子解释给我听,我也未必听得懂。”

“我更别提了。”埃夏姆也招认了。

亚多力对这样的挑战有些不高兴:“我可是受过国际性的超级训练呀!”教授看看埃勒里,“可是,如果这个案子能适用那些理论的话,我就甘拜下风了,这案子从一开始到结束全是矛盾。”

“不,从开始到第三次谋杀案是很矛盾,但是,到了第四次,可就像结晶体一般,再明朗不过了。你仔细听,一开始,我就觉得,如果能找到一小片,而能把它放在正确的位置,那即使再复杂的形状,也易于让人了解。而这一小片,我就是在西维吉尼亚州的山上小屋找到的。”

亚多力摇摇头:“这话你昨晚就说过了,可是我还是不知道啊!”

“你当然不知道,因为,你并没有仔仔细细地查过那个小屋。”

“不,我查过,只是我没看出疑点罢了。”

波恩警官大声叫嚷着:“那么请你快把关键的所在告诉我们。”

“的确,对你我而言,那真算得上是一项挑战。”埃勒里点上一根烟,吸了一异的想法,只可惜那时候并不怎么在意,忘了朝这方向着手。没想到一时的放弃,竟让我走了那么多的冤枉路。“

亚多力又问:“咦,是不是跟我讨论过埃及十字架的事时?”

“这个呀!教授您先别急,待会儿我会说到的,现在,先让我说完第四起谋杀案吧!”埃勒里把他在西维吉尼亚州山上小屋所见,一五一十地重复了一遍。

亚多力教授和奎因警官一伙人聚精会神地凝听着。但是,当他说完了,所有的听众依旧茫然。

“喂,我怎么还是不懂啊?”教授自白。

“嗯,我也是一样。”老警官也说了。

波恩和埃夏姆仍然疑惑地看着埃勒里。

“怎么啦?”埃勒里边吸着烟边说,“这不是很明白吗?我已经将小屋的内部及周围的情形做了一番叙述。法国高等法院的科学学校所揭示的标语是什么?爸爸。‘眼睛只看所追求的东西,而它所追求的是只在于心的东西。’我们美国警察也服膺这个格言吧,波恩警官!小屋外的脚印,根本没有人仔细检查过。”

波恩警官和埃夏姆点点头。

“因此,从那脚印我判断命案只跟两个人有关——我们都知道那里有两组脚印,一组是走进时留下的,另一组则是离开时留下的。而从脚印的痕迹看来,也可以知道那是同一个人留下的。

“而且,前天晚上曾下过大雨,下过它在十一点以前就停了,所以,脚印就应该是在十一点以后才出现的。而且被害人的尸体是在死后约十四小时才被发现的,所以可以推断出,被害人是在前晚的十一点左右被杀的。”埃勒里换了个姿势又继续说,“而脚印表示只有一个人,在杀人时走进又走出,那个人就是凶手,而且足迹显示他是一个跛脚男子,对不对?

“此外,在小屋地上,还有几个意义非凡的东西,第一个是沾上血和碘酒的纱布圈,根据纱布圈的形状以及宽度来判断,它可能是从手腕上滑落下的。”

“哦,就是那个呀!”亚多力打岔地说,表示他也注意到那个东西。

“第二个证物是,纱布旁边蓝色的大瓶子。它的塞子掉落在几尺的地上,而且瓶上没有标签。那时候我就在想:纱布到底是缠在谁的手上?凶手还是被害者?如果是被害者,他手上应该有伤,但尸体上没有,因此可以知道凶手的手腕上一定受伤了,受伤的原因大概是与被害人格斗的结果。但是,有个大疑点,就是如果这碘酒是凶手使用的,那么我们会自其中了解到什么呢?”在座者皆面有难色,有的人还拚命猛咬自己的手指陷入深思,但最后这是都摇摇头。

“我已经说过,那个瓶子有两个特征,那就是一,其中装着半透明的碘酒,二,上面没有标签,那么,凶手怎么知道瓶里装的是碘酒?”

“呀!我多么傻,竟然连这点也忽略了。”亚多力下巴松了下来,拍着额头说。

“是呀!我们常会忽略最小的线索。不过现在我还要提醒你们另一件事。

“各位一定还记得彼得爷爷医药架上有两个空着的地方吧?那就是掉在地上的两样东西:纱布与碘酒瓶。凶手因为受伤而不得不从架上拿下它们。但,这不是很奇怪吗?架子上有不少药瓶,而且也有清楚的标签,可是凶手却偏偏在最紧张的时候,选择了那个不知道葫芦里到底装着什么的瓶子,实在有点不合常理。因此,这只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这个凶手一定是早就知道这个瓶子,而且确知它装的是碘酒。”埃勒里叹息了一声,“从这些我们知道最有可能的凶手只有一人——即小屋的所有人。”

埃夏姆若有所悟地说:“哦,原来如此。但是在这之前所发生的命案又是怎么一回事呢?昨天晚上逮捕了安都鲁·庞,你说大家很快就可以明白究竟。现在听你解释,我知道这件案子是庞干的,但又怎么知道在此之前的三个案子,也是同样的凶手呢?”

“当然,不能只凭小屋的线索而推论所有案子都是安都鲁·庞干的。但有一件事真是不可思议。”教授说。

奎因警官笑着说:“哎!我这个儿子别的不会,就是老爱说这些出人意料的话。你们可别被他吓着啦!”

“好啦!埃勒里先生,现在你是不是可以说说你推论作案的动机呢?”

埃勒里吐了口烟圈说:“安都鲁·庞早就知道克洛沙克想要为他的父叔报仇,也知道那时候他正跟哈拉克特一起四处贩药。于是,就写下了匿名信给克洛沙克,引诱他到西维吉尼亚州来。

“克洛沙克以为复仇的机会到了,就跟着这个疯老头来到西维吉尼亚州,然后独自到目的地去。

“庞也因此把被引诱来的克洛沙克杀了。砍掉他的头,把自己的衣服穿在他身上,而后将他绑在T字路口的路标上。

“至于克林姆,不用说,他一定是被庞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血T字是他嫁祸给克洛沙克的一招,更何况,他砍掉了尸体的头部,根本没人认得出来。

“由于阿洛约证人席的证言,那谜样的跛脚人物似乎在本案中显得十分可怕。再加上那时候克洛沙克突然失踪,更让大家确定凶手是那个太阳教的高徒。

“庞的这一招是成功的。于是他又开始计划第二桩谋杀案。他以同样的方法杀了他的兄弟,让人以为凶手必为同一个人。而最后,他自己也上场,使我们以为庞也是被那个疯狂的人物杀了。”

“关于最后一次命案,”埃夏姆吞了吞口水说,“不知道是不是我太敏感,不过,我总觉得那个小屋外面的脚印看起来怪怪的。因为,走进屋里的脚印,比走出来的要深得多。”

“哈哈!真了不起,埃夏姆检察官,你能看出这点实在是令人佩服。在整个案子里,这真算得上是个最好的佐证。

“凶手的脚印为什么一对深、一对浅?我想,凶手一定是在进屋的时候,带了很重的东西,而出来的时候就没有,这刚好与事实相符。

“我们知道,最后死在小屋里的是克林姆。他在一开始就被安部鲁·庞藏了起来。庞究竟把他藏在哪里呢?当然不可能是在小屋子里。陆登警员曾经说在那附近,有很多天然洞穴,因此,庞很可能是把克林姆囚禁在某一个不为人知的洞里。那天晚上,庞一定是先把克林姆杀了,再将他背进屋里。”

埃夏姆带着怀疑的目光又问:“庞为什么要这么大费周章?把克林姆带进小屋子里,再杀也不迟呀!”

“嗯!我想他之所以要背克林姆,是他只要留下一个人的脚印。这么一来,他认为警方就会以为是克洛沙克独自潜进小屋作案的。可惜,他忘了会因背负的重物,造成深浅不一的脚印。”

“哇塞!”亚多力教授张大了嘴,“他还真不是盖的呀!这些计划要是没点头脑还真不行哩!”

“当然。这件事他一定预谋了很久。比方说那支烟斗,地毯和故意留下布拉特遗书这几件事,就弄得我们团团转;而庞向我们提供的线索,我们竟也深信不疑,可见这家伙不简单。”

“但庞为什么又要制造死而复生这场戏呢?如果他不出现,恐怕我们现在还一头雾水,不知从何着手呢!”

“是啊!他原本是可以逍遥法外,不过,要是那样,他可就无法合理地继承遗产了。安都鲁·庞是个颇富心机而且野心很大的人。他不但要他应得的一份财产,更要吞噬他两个哥哥的,所以,他不得不再死一次。”

“我不懂。”波恩警官摇着头说道。

亚多力教授则坐在一边捻着他短短的胡子,有点精神不振地说:“但是,他的动机呢?第四件命案中,为什么安都鲁·庞要如此做?他的动机到底是什么呢?”

埃勒里笑了笑:“问得好,教授,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除了动机之外,我愿意再旁征博引一些事来解说。

“首先,安都鲁·庞为了作好这件阴谋,作了许多不愉快的事,包括砍头、用死者的血画T字符号等等疯狂而不合逻辑的事。其实在家庭事件中,这一类型是很多的,你们或许不知道,但只要问我父亲,就晓得了。”

“没错。”奎因警官简洁有力地说。

“可是,在第四起命案之前,大家都以为凶手是克洛沙克,你又何以一下子突然转移目标?”

埃勒里捏了捏手指头,很顽皮地笑了一下:“其实,我并不是突然洞悉庞的动机,而且到现在我也还不知道。疯子的动机,就好像风一样,忽聚忽散,大家也都晓得庞的外表称得上是十分健全。我父亲就能立刻举出十几个外表正常、但事实上却是十分严重的精神病例。”

“让我来说明动机吧!”奎因警官一面叹气一面说,“你们没有去参加审问安都鲁·庞的会议,真是很可惜的一件事。我从来没有看过这种场面的审问。当刑警把安都鲁·庞吊起来的时候,他的确马上就陷入一种癫痫的状态,但是在最后平静下来时,他一边诅咒着两个哥哥的脑袋,一边说出了全部的实情。”

“唉!他哥哥的头,”埃夏姆说,“一个沉在海湾中,另外一个埋在山上。”

“至于杀汤马斯·布拉特,也就是他哥哥多斯拉夫布的动机则是,”奎因警官继续说下去,“女人方面的问题。在故乡的时候,庞爱上了一个女子,但是后来被哥哥汤马斯抢走了。这个女子大概就是布拉特的前任妻子,据庞说后来她是被布拉特虐待死的。因此,庞十分怨恨布拉特。这就是他的供词。”

“那么,梅加拉呢?”埃勒里提出问题说,“我看他倒不像是个阴阳怪气的人呀!”

“这我所知就有限了。”奎因警官点着雪茄,然后说,“再怎么说庞是在兄弟中排行最小的,所以完全没有资格得到父亲所留下的遗产。更何况梅加拉和布拉特并不只是拿父亲的遗产而已,另外一部分是从克洛沙克家抢来的。因为梅加拉是长兄,虽然他掌有金钱的分配权。但是庞却完全没有分到。因此,如果你是以庞的立场来看,当你身无分文,又碰上这种情况,会做何感想呢?”大家维持了一段好长时间的沉默。这个时候,二十世纪号列车已经进入纽约州了。

但教授就好像狮头犬一样,对于不明白的事一点也不肯放弃。他摸摸他的林肯胡子,然后拉了拉埃勒里的手。

“哦!你这个全能的上帝,你再告诉我,你相信巧合这件事吗?”

埃勒里舒服地靠在椅背上,吐了口烟说:“你还有问题?”

“当然。”

“那你是怎么想的呢?”

“我觉得那个鬼头鬼脑的老头子史特莱卡,不断地在案中出现,很值得怀疑。”

“哈哈!教授,我看您太钻牛角尖啦,这件事早在老师家不就说清楚了吗?克洛沙克是真有其人。他从庞的匿名信,知道布拉特和梅加拉的住处。他想要杀了他们,所以,他所要的藏身处,便是布拉持家附近。他在报纸上看见欧伊斯塔岛的租用启事,但跟他在一起的哈拉克特并不知道,所以才无辜地被扯上。真是的!”奎因喊道,“庞这个家伙可真绝。一个私人的阴谋,竟然连一个老疯子也不放过。”

“哦!对了,还有十字架的事,你怎么说?”亚多力迫不及待地问。

“嗯,关于这一点,托老师的福,我得到了不少有关埃及学的知识,不过,在整个命案里,它却一点也派不上用场。哦!爸爸,我想到一件事。”

“喂,你听着,你租飞机作这种疯狂的事,在全美跑来跑去,可差不多用了咱家财产的一半。你想让我付这笔钱吗?”

“别这么说嘛!老爸。你不愿意就算了,我还有别的方法哩!”埃勒里望着埃夏姆检察官,“这些费用吗?……不,检察官的脸都快青啦,那就请那索郡的警局帮忙吧!”

波恩警官瞠目结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难道没有更好的方法吗?”

埃勒里噗嗤笑了出来:“看来你们好像都不肯帮这个忙喽!哎!天助不如自助,想来,我只好把这件案子写成推理小说来卖钱还债啦!唔!这部小说就叫做《埃及十字架之谜》吧。老师,这书名还不错吧!这么一来,埃及十字架不就派上用场了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