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病学的知识,在我的犯罪学中,扮演了无法估量的辅助角色。

——约翰·德鲁克

然后独自茫然的伫立着呢?这件事或许有说明的必要。会发生这么一桩不寻常的事情,事实上是潜伏了许多重要的因素。其一——尤其值得一提的,就是埃勒里的父亲——奎因警官,他放弃了假期,来调查这件并不属于他管辖范围的事件。他来到芝加哥参加一个全国性的警官会议。由于当地的治安情况奇糟,所以芝加哥警官邀请全国各大都市的警官,来听听他辖区内,流氓猖狂横行的牢骚。

然而,在奎因警官离开饭店赶往芝加哥警察总部的途中,随着父亲而来的埃勒里听到了这件骇人听闻、谜样般的犯罪事件——UP报社特别为这案件取了一个引人瞩目的名字“T字形杀人案”。而且在报纸的记录中,有许多地方都引起埃勒里侦办的兴趣。例如,圣诞节的早晨,安都鲁·庞的头被斩下,钉在十字架上。所以,埃勒里将他父亲从香烟烟雾弥漫的会议场中强拉出来,驾着那部赛车,往东行驶而去。这部车虽然是二手货,但跑起来仍然很快。

奎因警官是位对儿子百依百顺的父亲,但是此刻,他却很气恼。因为他意识到将会陆续发生许多心惊肉跳的事情。他们从芝加哥出发后,一路上经过了杜雷多、山大斯基、克利夫兰、拉文那以及里斯本等等在伊利诺州和俄亥俄州之间的城市。而在这段行程中,他们一直保持着可怕的沉默,其间夹杂着埃勒里的喃喃自语,和跑车所发出的隆隆引擎声。

阿洛约是个仅有两百人的小村庄。当他们注意到时,车子早已驶过阿洛约,来到一个T字路口上。T字路口有个钉着横木的路标,他们将车子停下来,仔细瞧一瞧,原来他们已经到了阿洛约镇的尽头,而与之成直角的方向,则是从新康巴兰通往标市的公路。路标的一边指着东北方的标市,另一边则指着西南方的新康巴兰。

奎因警官开始埋怨:“这太离谱了,你带我来这个穷乡僻壤,为的竟是这么一件愚不可及的杀人命案……真搞不懂你——”埃勒里将引擎熄火,走到车子前面。路上没有任何人。埃勒里伫立在蔚蓝的西维吉尼亚天空下,眺望着远方的崇山峻岭。他用力踏着脚下的硬土,发出一些声响。寒风凛冽刺骨的吹着埃勒里的外套衣襟,而耸立在他面前的路标上,仿佛出现了阿洛约小学校长安都鲁·庞的无头尸体破钉在上面的影像。

原来路标的颜色是白的,而现在已成污秽不堪的鼠灰色。路标高六尺,大约和埃勒里的身高一样。而当埃勒里在远处看着它时,那如同张开双臂的左右横木,就像是一个巨型T字矗立在那里。他这才明白为什么UP报社的记者要以T字来称呼这个命案——首先,路标是T字形,其次是路标也正好耸立在T字形的路口上。而且刚刚埃勒里的车所通过离此处数百尺的被害人家,大门上也被人用血涂上暗示着什么意思的T字。

埃勒里深深叹了一口气,脱下帽子。他这么作并不是在向被害人致哀,而是虽然处在寒风中,但他却感到满头大汗。于是他掏出手帕,擦擦额头,心中十分纳闷地想着,到底会是谁做出这么残忍的凶杀案?连尸体也……当他看见有关尸体方面的新闻报导时,就牢记在心中。这是由芝加哥某位擅长描写残暴的社会犯罪案件的名记者执笔的特别报导——

今年的圣诞节,发生了有史以来最悲惨的命案。西维吉尼亚州一处荒凉的小村庄阿洛约的小学校长安都鲁·庞(四十六岁)的无头尸体,在圣诞节的清晨被人发现钉在离村庄不远,冷清的T字路口路标上。

四寸的大铁钉,穿过被害人张开的两只手掌,再钉在遭风雨吹打过的横木上。他的两只脚踝也被钉上两支大铁钉,固定在路标的底部。在双腋下的部分,也钉了两根用来支撑尸体的大铁钉。由于被害人的头颅已被砍下,因此尸体呈现一个大的T字形。

路标本身和道路的交叉都呈现T字形。而且在离此处不远的被害人家的大门上,凶手也以死者的血写上了一个大T字。疯狂的凶手为什么要以尸体来表示T字形呢?

为什么时间选在圣诞节?而且凶手将尸体拖到离被害人家中三百尺的T形路标。T字究竟意味着什么?

当地警察对这件案子感到十分伤脑筋。因为安都鲁平日为人虽然古怪,却不曾与人结过怨。虽然他没有敌人,但是也没有朋友。而且他唯一亲近的人——一位服侍他的迟钝男人克林姆,当时也行踪不明。所以当地的检察官推测,克林姆也许已成为那个现令美国犯罪史上最疯狂的杀人凶手的牺牲品……

其他同样情况的报导很多,可以从中发现被害的小学校长在阿洛约寂寞田庄的生活情况,以及警察最近收集到安都鲁和克林姆的动态情况等一些琐碎的资料。这是由当地的检察官提供的。

埃勒里摘下眼镜,擦拭一下,再戴上去,用敏锐的眼神仔细端详这件惨绝人寰杀人案的蛛丝马迹。

路标左右托架的前端,还可以发现警察拔掉大钉子后,所留下的钉孔。每个钉孔的周围都沾满好像铁锈般的褐色斑点。由这些如蔓草卷须般的褐色线条向下延伸的是,从安都鲁被钉上的手中所流出的血迹。在横木与支柱交叉的突出处,另外可以发现两个没有沾上血迹的钉孔。这两个钉孔应该是钉在两腋下方用来支撑尸体用的。从支柱顶端浸透到底部的干枯血迹,应该是被害人被砍下头后,伤口流出的血所留下的痕迹。中央支柱靠近底部的位置,可以发现两个钉过的痕迹,很明显地,这就是钉在脚踝上的铁钉所在,而且从此处到地面上浸透了许多血迹。

埃勒里满怀认真的表情,回到车上。奎因警官依然一副忿忿不平的表情,庞大的身躯就靠在椅背上等待着。旧的毛织围巾一层层围绕在他的颈上,充满愤怒的红色鼻子,就像快爆发出危险的信号一样。

“喂!走吧!我快冻僵了。”

“你一点兴趣也没有吗?”埃勒里边坐上驾驶座边问奎因警官。

“完全不感兴趣!”

“骗人。”埃勒里发动引擎,嗤嗤地笑着。转瞬间就像猎犬一般向前飞奔的车子,回到刚来的路,朝着阿洛约的方向奔驰而去。

奎因警官感到有生命危险,但仍假装镇定地坐在位置上。

“这么离奇的事情,怎么可以撒手不管。”埃勒里用比引擎声还大的声音说道,“竟然在圣诞节拿人来作十字架。岂有此理!”

“嗯!”奎因警宫回答。

“对这起命案,我是愈来愈有兴趣了。”埃勒里说。

“好,请你专心开车吧!”父亲突然提出不耐烦的抗议。车子一直往前开着,“有兴趣,你又能作什么?”奎因警官瞪着眼睛斥责儿子,“跟我一起回纽约去。”

不久就到了阿洛约这个小村庄。

埃勒里把车停在一幢木屋前面。

“喂!”父亲忿忿不平地对儿子说,“连这里的警察都没办法查出线索,你却从命案现场跑到这里来,这不是很愚蠢吗?”警官摇着头,“那么我们应该从哪里开始调查呢?”警官又自言自语地说着。

“我还以为你真的一点好奇心都没有。”埃勒里边说边下车走到人行道上,“对不起,请问一下。”他向一位身穿蓝色工作服,正在打扫街道的男人询问,“这里是阿洛约的警察局吗?”

那个男人呆呆地说:“你怎么会问这么无聊的事?看一看招牌就知道了……快走开,莫名其妙。”那里聚集着一堆建筑物。从木屋往附近一看,就像置身于以前垦荒时代的西部一样。隔壁是家杂货店,店的前面只有一部老旧的加油机,紧接着是一个小车库。在木屋前可以看到用手写的粗字招牌:

阿洛约村公所

两人走进木屋,在门上写着“警察”的房间,终于看见有个人在桌前打瞌睡。这个人身材胖胖的,脸红红的,牙齿泛黄。

奎因警官用鼻子重重的哼了两声,惊醒了打盹的人。他抬起沉重的眼睑,一边抓着头,一面用沙哑的声音说:“你们找谁?”

“我们想找阿洛约的陆登警察。”

打盹的人揉揉眼,打量了一会儿,才慢吞吞的说:“我就是。”

埃勒里于是装模作样的指着他父亲:“这位就是纽约警察总部派来侦查此处凶杀案的里查德·奎因警官。”

“什么!纽约?……”陆登警察忽然眼睛一亮。

“没错。”埃勒里踢一下父亲的皮鞋,接着又说,“好吧,警官,开始问吧!”奎因高傲地点点头,而后径自走向屋内的沙发坐下。埃勒里拿出雪茄盒,递了支烟给陆登警察。

“是不是可以告诉我凶杀案的全部情况?”

陆登警察听了这话,睁着惺忪的眼睛说:“是安都鲁·庞的命案吗?奇怪,怎么连纽约的警察都跑来?你们想调查什么?”当他的目光与警官锐利的眼神相遇时,惺忪的眼睛立刻清醒过来,“好吧,你们想问些什么?”

“是谁最先发现尸体?”

“是彼得爷爷。他就住在附近山上,独自一人过生活。”

“不是还有一个农夫吗?”

“是麦克·欧金斯。他在标市附近,有两、三英亩的田地。那天清晨,他开着车子到阿洛约来的时候——等一下,今天是星期一——所以那天是星期五的清晨——是圣诞节,天才刚亮没多久。彼得爷爷也正向阿洛约走来——他经常下山来。欧金斯遇到彼得爷爷,于是一起搭车来阿洛约。当他们来到岔路,正要转向阿洛约的方向时——就看见了路标上面的安都鲁·庞的尸体,好像冷冻羊肉一般僵硬。”

“我们看过那个路标了。”埃勒里插嘴说了这句话。

“这几天以来,村中大概有近百人,专程开车去那里看。”陆登不愉快地说着,“我忙着指挥交通,流了满身汗。彼得爷爷和欧金斯两人受到很大的惊吓,他们都差点被吓死……”

“的确如此。”奎因警官说。

“难道他们没有接触到尸体吗?”埃勒里问道。

陆登用力摇着半白的头说:“他们连碰都不敢碰,立刻像被恶魔追赶似的跑到村里,将我从睡梦中喊醒。”

“那时候是几点?”

陆登警员的脸色开始发红:“八点吧——是这样子的,前一天晚上,我到马度·欧里斯家里喝的酩酊大醉,所以睡过头了——”

“你和欧里斯先生立刻就赶过去了吧?”

“是的。我和欧里斯——正如你们知道的,他是我们的村长——另外还有四个壮丁,马上就赶过去。唉!安都鲁的命案真是太残忍了。”陆登要着头说,“我这辈子还没看过比这更残忍的事。而且发生在圣诞节,真是亵渎神明。我就说嘛,这都是由于那个安都鲁是个无神论者。”

“什么?”奎因警官马上问道,红色的鼻子从围巾中露出来,“什么意思?他是无神论者?”

“不是,其实我也不太清楚。”陆登开始用不高兴的脸色说,“我平常偶尔会上教堂,但是安都鲁那家伙绝对不去。牧师对他也——算了,说那么多都是废话。”

“这是值得注意的一点。”埃勒里走到父亲身边说道,“这很有意思。爸爸,说不定是由于宗教的偏执狂所引起的。”

“是啊!大家也都这么说。”陆登说,“但是我并不是很清楚。反正,你们一定会认为每天在村庄巡视的我,什么事都应该很清楚。可是对于这件事,我就没办法了。”陆登的声音有点模糊不清,“应该不只是宗教的问题,一定还有其他原因。”

“村子里面有没有可疑人士?”

“做那种事情的疯子决不是我们村子里的人。而且,我说过安都鲁和村民不会有过节。”

“最近有没有外地来的人?”

“一个都没有……而且那天村长、我以及壮丁们一起判断死者尸体的大小、身上的衣服以及怀中所带的书等等才干确定死者就是安都鲁·庞,于是将尸体从柱子上取下。但是在回到村子的路上,经过了安都鲁的家……”

“怎样?”埃勒里认真地问着。

“看起来好像发生过什么事情。”陆登警员粗鲁的咬着雪茄回答说,“现场遗留着好像发生过激烈争斗的痕迹。椅子东倒西歪,到处都占有血迹,而玄关的大门上,正如报纸的报导一样,上头写了一个大T字,同时也找不到克林姆的踪影。”

“那是个男仆。”奎因警官说,“他不在?那有没有带走身边的东西呢?”

“没有。”陆登边搔着头边说,“其实我们也不太清楚那里的情况。善后的事,我是着法官所交待的事项处理。至于搜查克林姆的事——”他慢慢地将一只眼睛闭着,“正如其他人员来侦办的情形一样。事实上,我也没办法。”他又赶快加上这句话。

“到目前为止都没有克林姆的消息吗?”埃勒里问道。

“我所知有限,不过应该还没有。但是已经发出通缉令了。尸体被送到离此处十二公里的威尔顿市政府管理中。安都鲁的家也被检察官查封了。现在负责这件命案的是州立警察和汗可库县政府的地方检察官。”埃勒里在沉思,奎因警官则在椅子上一幅坐立不安的样子。陆登警员一直注视着埃勒里鼻子上的眼镜。

“而且,头被砍下来。”埃勒里自言自语地说着,“奇怪,那也应该是斧头所砍的吧?”

“对,我们在安都鲁家中找到了那把斧头。是克林姆使用的工具,但是上面却没有指纹。”

“但是,头到哪里去了呢?”

陆登摇摇头:“连个影子都没有。大概是那个杀人狂把它当成纪念品带走了吧!”

“爸爸,你有空吗?”埃勒里戴上帽子,“陆登先生,谢谢你提供的资料。”埃勒里伸出手,轻轻的和陆登警员握手。这时,彼此的脸上都露出了笑容。陆登警员也满怀着愉快的心情,送他们两人到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