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声高涨了。他掀开了窗帘。果然,海面上一片渔火。不过,看上去比刚才更遥远了。而且,海上在降雾了。

他回头看了看床铺,不禁吓得打了个寒战。因为只有一张洁白的被单平展地摊开着。

莫非新娘子的躯体,陷进她身下柔软的褥垫里了?床铺没有一点鼓起,只有头部枕在宽大的枕上,隆了起来。

白色的床铺,令人感到恍如落在月光中的一张白纸。于是,掀开了帘子的窗忽然有点可怖。他把窗帘放了下来,然后,向床铺走去。

他将胳膊肘支在枕头的装饰物上,久久地凝视着新娘子的脸,手扶床脚轻快地滑落下来,跪坐在地上,把额头贴在圆铁床脚上。金属的冰凉,渗进了他的额头。

他肃静地合掌了。

“真讨厌,真讨厌!简直把我当死人看待了嘛。”

他猛然站起来,涨红着脸。

“你醒着哪。”

“我一点也没睡啊,净做梦啦。”

新娘子像弓一般挺起胸脯望着他。这一刹那,洁白的被单暖乎乎地隆起,活动了。他轻轻地拍了拍被单。

“海上降雾啦。”

“刚才的船儿大概都回去了吧?”

“那艘船儿还在海面上呢。”

“不是在下雾吗?”

“是薄雾,大概不要紧的。好了,休息吧。”

他将一只手放在洁白的被单上,把嘴唇伸了过去。

“真讨厌!我一醒来你就这样做,我一睡着你就把我当死人。”

合掌是他童年时代养成的习惯。

幼失怙恃的他与祖父两人相依为命,住在山区的镇子上。祖父双目失明。他总爱把幼小的孙儿领到佛坛前,然后摸索着孙儿的小手,让他合起掌来,再将自己的手贴在孙儿的手上,成了双重合掌。孙儿心想,这是一双多么冰凉的手啊!

孙儿生性顽固,常不讲理,惹得祖父哭了。每次祖父都把山庙的和尚请来。和尚一来,孙儿就安静下来,祖父不知是不是这个缘故。反正和尚每次来都端坐在孙儿面前,一边闭目一边庄严合掌。孙儿看见合掌,就感到一阵寒气爬上心头。和尚回去以后,他冲着祖父静静地合起掌来了。双目失明的祖父是看不见他的合掌动作的。祖父徒然地睁着一双白眼。但是就在这时,孙儿感到心灵被洗净了。

就是这样,他相信了合掌的威力。在这同时,失去亲人的他受到了许多人的照顾,对许多人犯了罪。他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的。不过,依照他的脾气,有两件事是不愿为之的,那就是不当面致谢,不当面求饶。所以在别人家里,他焦急地等待上床的时间,像每晚一样几乎都合掌了。他确信谁都会理解自己没有说出来的心情。

梧桐树的树荫下,石榴花如灯火似的绽开了。

不久,鸽子从松林飞回书斋的房檐下。

又过不久,在梅雨期的晴天里,月光的足迹在夜风中摇曳。

从白天到黑夜,他一动不动地坐在窗边上,并且在合掌祈祷召唤他的妻子。他的妻子只留下一张简单的字条,就逃到她昔日的情人那里去了。

耳朵渐渐清澈起来了。他仿佛听见相距千余米之外副站长在车站上的笛声。传来无数人的脚步声,好像是远处的雨声。于是,妻子的姿影便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他走到足足凝视了半天的白色的路上。妻子正在那儿漫步。

“喂!”

他拍了一下妻子的肩膀。

妻子呆然望着他。

“你好好地回来了。只要你回来就太好了。”

妻子像要依在他的身上,她的眼睫毛擦着他的肩膀。

他一边平静地步行一边说:

“刚才你坐在车站的长凳上咬着伞把吧?”

“哎哟,你看见了?”

“看见了。”

“你就一直不吭声?”

“不,我是从家里的窗口看见的。”

“真的?”

“因为看见了,所以才来接你的嘛。”

“真是令人毛骨悚然啊。”

“只觉得毛骨悚然吗?”

“不!”

“你在八点半才想到回家来的吧。连这一点,我都一清二楚呢。”

“够了……我早就死了。曾记得我嫁过来的那天晚上,你就像是把我当死人合掌膜拜。那时候,我已经死了。”

“那时候?”

“我哪儿也不去啦。真对不起。”

这时,他为了考验自己的力量,生起了一种欲望:但愿能同天下的所有女子都结成眷属,对着她们合掌祷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