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亲结婚在世世代代地重复着。她的家族因患肺病而渐趋灭绝。

她也长着很瘦小的肩膀。倘若拥抱,男子是会吃惊的吧。

一个亲切的女子说:

“结婚可要留神啊!找身体强壮的可不行。要找看似瘦弱却没有任何疾病,肌肤白净却又与肺病无缘的……要找总是正襟危坐,不喝酒,且笑容可掬的……”

但是,她还是喜欢幻想强壮男子的胳膊,渴望着有力的胳膊一拥抱自己,就可以使自己的筋骨挤出声音来。

她长着如花似玉的容颜,却令人觉得不时现出自暴自弃般的姿态。她闭上眼睛,仿佛纵身投入人生的大海,任其漂浮。这风韵使她更加妖媚了。

表兄来鸿——终于患了肺病。这不过是早在童年时代就有了思想准备的、命运安排的时刻到来罢了。是静悄悄的。然而,唯有一桩憾事,那就是为什么不趁尚健康的时候,哪怕是仅有的一次,对你说声“让我亲吻你”呢?但愿你的双唇没有受到结核病菌的污染。

她飞奔到表哥的身边。而后不久,她被送进海岸边的肺结核疗养院了。

年轻的医生好像疗养院里只有她一个病人似的看护着她,每天都帮她将摇篮般的布躺椅搬到海角的一端。远方的竹林总是沐浴着阳光,闪烁着光芒。

旭日东升。

“啊,你痊愈了。真的痊愈了。我多么盼望着今天啊。”

说着,医生把她从放在岩石上的躺椅上轻轻地抱起来。

“你的生命重新焕发了,犹如那东升的旭日。海上的船为什么不给你扬起粉红色的风帆!能原谅我吧?我抱着两种心情盼望着今天。作为给你治病的医生和作为另一个我——我多么急切地盼望着今天啊!我不能抛弃一个医生的良心,这是多么痛苦啊。你已经康复了。你康复得可以使自己成为感情的工具——为什么大海不为你染上粉红色呢?”

她满怀感激之情抬头望了望医生,然后又把视线移向海面,等待着。

这时候,她蓦地暗自惊愕于自己毫无贞操的概念。从童年起,她就凝望着自己的死。所以,她不相信时间,不相信时间的连续性。如此看来,也就无所谓贞操了。

“我满怀感情地注视着你的身体,又十分理智地凝望着你身躯的每个部位。对一个医生来说,你的身体就是实验室。”

“啊!”

“这么美的实验室啊……倘使我的天职不是医生,也许我的热情早就把你扼杀了。”

于是,她变得讨厌这个医生了。她开始打扮,仿佛是要拒绝他的目光。

在同一疗养院里的一个年轻的小说家对她说:

“让我们互相庆贺同一天出院吧!”

两人在大门口乘上一辆汽车驶向松林了。

小说家像是要把胳膊悄悄搭在她瘦小的肩膀上。她像一件毫无分量的轻飘的物体快要倒下似的,依在他的怀里。

两人外出旅行了。

“这是人生的粉红色的曙光。你的早晨,我的早晨,人世间竟同时有两个早晨,这是多么不可思议啊。两个早晨快将合而为一。对,很好。我就写一篇《两个早晨》的小说吧。”

她神采飞扬地仰望着小说家。

“请瞧瞧这个。这是住院的时候为你写的小品文。那时就是你死了,我也死了,我们两人也还会在这篇小说里活着吧。不过,如今它已变成了两个早晨——没有性格的性格、透明的美。犹如春天原野上芬芳扑鼻的花粉,在人生中飘忽着你肉眼看不见的芳香般的美。我的小说找到了美的灵魂。我如何写它才好呢?请把你的灵魂放在我的掌心上,让我看看吧。就像一颗水晶珠。我要用语言把它速写下来……”

“啊?!”

“这样美的素材——倘使我不是小说家,恐怕我的热情也就不能使你青春常在,直至永远、永远。”

于是,她变得讨厌这小说家了。她端端正正地坐好,仿佛是要拒绝他的目光。

她独自一人坐在房间里。表哥早已作古了。

“粉红色!粉红色!”

她凝望着逐渐透明的白净的肌肤,想起“粉红色”这个词儿,不觉莞尔一笑。

假如有个男人向自己求爱……我就会点头答应。想着想着,她不禁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