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后,村舍里。不是从屋里向西看,而从屋里向东看去,屋子前墙的中间有一扇大格子窗,窗帘已经拉上,窗户左边是门廊的门。左边墙上的一扇门通向厨房。再往后一点儿,左手边的墙上,靠着一个食器柜,上面放着蜡烛和火柴,旁边是弗兰克的枪,枪筒就靠在碗碟架上。屋子中间的桌子上燃着一盏灯。维维的书和一些她的笔记放在窗户右边靠墙的桌子上。右边是壁炉,里面没有生火,前边放着一张高背长靠椅。另有两把椅子分别放在桌子的左右。

屋子的门开着,可以看到外面的夜空繁星点点。华伦夫人肩上披着一件从维维那里借来的披肩,走进了屋子,弗兰克跟在身后也进了屋,把摘下来的帽子扔在窗台上。华伦夫人走了很久也累了,现在终于松了一口气,拆下帽子上的别针,摘下帽子,然后又把别针别在帽顶上,把帽子放在了桌子上。

华伦夫人:哦,天啊!在这乡下地方,真是不知走道儿和什么都不干在屋里待着,哪个更糟糕。我现在唯一想在这里做的事情,就是喝上一杯威士忌苏打水。

弗兰克:或许维维有。

华伦夫人:说什么鬼话!像她这样一个年轻女孩儿怎么会有这些东西!算了,没关系。我真不知道,她如何在这种地方打发时间。要是我,我宁愿待在维也纳。

弗兰克:那我陪你去维也纳吧。(他帮她拿下披肩,同时殷勤地在她的肩膀上轻轻地捏了一下。)

华伦夫人:啊!你陪我去?我开始觉得你有点儿像你的父亲了。

弗兰克:像那个老头儿?(他把披肩搭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华伦夫人:不关你的事。你懂什么?你还是个小孩子。(她走到火炉边,离他远些,免得对他动心。)

弗兰克:不带我去维也纳吗?那会很有意思的。

华伦夫人:不,算了吧。维也纳不是你去的地方——至少不是你这么大小孩儿去的地方。(她朝他点点头,强调刚刚说的话。他做出一副可怜相,可是眼里的笑意却掩藏着他的虚假。她看着他,又走到他身边)喂,小子(她用手捧起他的脸,让他转向自己)因为你像你父亲,所以我看透了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自己还要了解你。你的小脑瓜里不要再有任何蠢念头。知道了吗?

弗兰克:(用他那迷人的嗓音低声示弱)可是我也没办法,亲爱的华伦夫人,这是我们的家族遗传。(她佯装要打他耳光,可是看了他那张仰着的可人的笑脸一会儿,禁不住诱惑,最后居然亲了他,亲完后赶紧躲开,心里有点对自己火大)

华伦夫人:哎!我刚才不该那样。我真是太坏了。不要放在心上,亲爱的,这是妈妈的吻。你去找维维亲热吧。

弗兰克:我那样做过了。

华伦夫人:(冲着他,用尖锐的声音质问)什么?

弗兰克:我和维维是很亲密的朋友。

华伦夫人:你什么意思?现在你给我听着,我不允许任何流氓无赖勾引我的女儿。听到了吗?我不允许。

弗兰克:(满不在乎)我亲爱的华伦夫人,你先别急。我的目的很单纯,也非常的光明正大,并且你那乖女儿很会照顾自己。她可不像你一样身边离不开人。你知道,她也不像你这么漂亮。

华伦夫人:(他的大言不惭让她大吃一惊)哼,你的脸皮倒是有两寸厚。我不知道你的厚脸皮是从哪里学的。反正不是从你父亲那里。

克罗夫茨:(在花园里)我猜,是吉普赛人?

塞缪尔牧师:(回答)那些做扫帚的流浪人比他们坏多了。

华伦夫人:(向弗兰克)嘘!记住!我刚才已经警告过你了。

克罗夫茨和塞缪尔·加德纳牧师从花园走了进来,进来的时候塞缪尔牧师还在继续刚才的谈话。

塞缪尔牧师:在温彻斯特巡回法庭上发生的那件做伪证的事情才糟糕呢。

华伦夫人:哦?怎么是你们俩啊?普雷迪和维维去哪儿了?

克罗夫茨:(把帽子摘下来放到长靠椅上,把拐杖靠在壁炉的烟道上)他们上山去了。我想要喝一杯,我俩就到村子里去了一趟。(他在长靠椅上坐下,两条腿放在椅子上)

华伦夫人:哼,维维应该打声招呼再出门的。(朝弗兰克)给你父亲搬把椅子,弗兰克,你的礼貌上哪儿去了?(弗兰克跳起来,把自己的椅子恭恭敬敬地让给他父亲,然后从墙边儿搬来另一把椅子,靠桌子坐下。自己坐在中间,他父亲坐在右边,华伦夫人坐在左边)乔治,你今晚打算住哪儿?你可不能住这里。还有普雷迪,你怎么打算的?

克罗夫茨:加德纳要留我在他那儿过夜。

华伦夫人:哦,你是没问题了,可是普雷迪怎么办?

克罗夫茨:不知道,我猜他可能要住旅馆。

华伦夫人:山姆,难道你那里没有地方给他住吗?

塞缪尔牧师:哦——呃——你想,我是这里的教区牧师,我不能自己做主。呃——普雷德先生的社会地位如何?

华伦夫人:这个他没问题,他是个建筑师。你真是个老古板,山姆!

弗兰克:是呀,没问题的,老爷子。就是他在威尔士给公爵盖了那座卡那封城堡,你一定听说过。(他一边朝华伦夫人抛媚眼,一边却又一本正经地对着他父亲)

塞缪尔牧师:啊,如果是那样的话,接待他是我们的荣幸啊。我想他一定认识公爵本人吧。

弗兰克:哎呀,那是相当得熟呀!我们可以把他塞在乔治娜以前的那个旧屋子里。

华伦夫人:好了,这下安排妥当了。现在只要他俩一进门,我们就可以吃晚饭了。他们真不应该在外面待到这么晚。

克罗夫茨:(气势汹汹)他们又怎么碍着你啦?

华伦夫人:哼,不管妨不妨碍我,我就是不喜欢这样。

弗兰克:要不别等他们了,华伦夫人。普雷德是要在外面尽可能地多待一会儿,他从来也没体验过和我的维维在夏天的晚上,一起在草地上溜达是什么感觉。

克罗夫茨:(大吃一惊,坐直了身子)喂,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塞缪尔牧师:(站起来,吓得忘了他的牧师架子,语重心长地说)弗兰克,总之一句话,这事不可能,华伦夫人会告诉你这事根本不可能。

克罗夫茨:当然不可能了。

弗兰克:(用他那迷人的声音)是那样吗,华伦夫人?

华伦夫人:(若有所思)哎,山姆,我也不知道。要是这孩子想结婚的话,拦着不让她结婚或许并不好。

塞缪尔牧师:(大吃一惊)怎么能和他结婚!和我儿子结婚,不可能。

克罗夫茨:这样做肯定不行。别犯傻了,凯蒂。

华伦夫人:(生气)为什么不行?难道我女儿配不上你儿子?

塞缪尔牧师:不是那样的,华伦夫人,你知道原因——

华伦夫人:(挑衅地)我什么也不知道。如果你知道些什么,尽管告诉你儿子,或告诉我女儿,要不就告诉你的教友。

塞缪尔牧师:(无助地瘫坐在椅子上)你知道我不会把原因告诉别人。但是我儿子会相信我,这其中是有内情的。

弗兰克:不错,爸爸,他是会相信你。可是你儿子听过你的原因之后,他有改过一回主意吗?

克罗夫茨:你不能和她结婚,我就说这么多了。(他起身,站在壁炉前,背冲着壁炉,眉头紧锁)

华伦夫人:(转向克罗夫茨,厉声问到)请问关你什么事?

弗兰克:(用他最迷人的嗓音)我也正要客客气气地问这句话。

克罗夫茨:(对华伦夫人)我想你也不愿把女儿嫁给一个比她自己还小,无所事事,一无所有,拿不出钱养活她的男人吧。要是你不信我的话,问山姆。(问牧师)你还有钱给他吗?

塞缪尔牧师:一分钱也没有了。他已经继承了他自己的那份祖产,去年七月份就已经花得干干净净了。(华伦夫人沉下脸来)

克罗夫茨:(看着她)看吧!我告诉过你了。(他又重新在长靠凳上坐下,把腿放在平凳面上,好像这件事情已经最终有了结果似的)

弗兰克:(可怜巴巴)你们就知道向钱看。难道你们以为华伦小姐结婚就是为了钱吗?如果我跟她彼此相爱——

华伦夫人:不必了,我的孩子,你的爱情并不是什么值钱货。如果你没办法养活老婆,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你不能娶维维。

弗兰克:(觉得很可笑)你说呢,老爷子?

塞缪尔牧师:我赞成华伦夫人说的。

弗兰克:好吧,老克罗夫茨刚才已经表过态了。

克罗夫茨:(用胳膊支着身子,生气地转过身来)你给我听着,少给我油嘴滑舌的。

弗兰克:(毫不客气地回嘴)我很抱歉刚才冲撞了你,克罗夫茨。但是你刚才那么肆无忌惮地和我说话,感觉你是我父亲似的。真是抱歉,我有一个父亲就已经够受的了。

克罗夫茨:(无视他)哟!(他又把身子转了过去)

弗兰克:(站起来)华伦夫人,即使是你,也不能让我放弃维维。

华伦夫人:(小声嘀咕)小浑蛋!

弗兰克:(接着说)因为你肯定会给她提别的亲事,所以我得先下手为强。(大家看着他,他却开始优雅地朗诵起诗来)不敢把事情揭出来,成就成,不成就失败,他就是畏首畏尾,或者是一个胆小鬼。

他正在朗诵着,屋子的门开了,维维和普雷德走进来。他马上停住。普雷德把帽子放在食器柜上。这时,屋里的人们动作立刻收敛。普雷德走到壁炉旁边时,克罗夫茨把腿从凳子上放下来,一本正经起来。华伦夫人也显得拘谨,只能用发牢骚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华伦夫人:你们刚才去哪儿了,维维?

维维:(摘下帽子,随意扔在桌子上)山上。

华伦夫人:可是,你不该一声不吭就出去吧。我又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并且也到晚上了。

维维:(走过去,打开厨房门,无视她母亲)晚饭呢?(所有人都站起身来,只有华伦夫人还坐着)我担心咱们在这边会挤得慌。

华伦夫人:你听到我说的了吗,维维?

维维:(轻声回答)听到了,母亲。(话题又回到吃饭问题上)我们这里几个人啊?(继续数)一、二、三、四、五、六。好吧,两个人等着,其他四个人先吃。艾莉森太太的餐具正好够四个人用。

普雷德:哦,我没关系的,我——

维维:走了这么久,我是饿了,普雷德先生,你也得马上吃晚饭,我倒可以再等等,可是我想让人陪我等。弗兰克,你饿吗?

弗兰克:我一点儿也不饿,其实根本就不想吃东西。

华伦夫人:(对克罗夫茨)你也不饿,乔治。你也可以再等等。

克罗夫茨:哟,完了,我下午茶之后就再也没有吃东西。难道不能让山姆等吗?

弗兰克:你是要饿坏我可怜的老爸吗?

塞缪尔牧师:(暴躁地)让我自己说吧,我非常愿意等着。

维维:(果断地)没有这个必要,只要两个人等一下就行。(她打开厨房的门)加德纳先生,你陪我母亲进去好吗?(加德纳先生走过来,和华伦夫人挽着手进了厨房。普雷德和克罗夫茨也跟着进去了。除了普雷德之外,所有人都明确表示不同意这个办法,可是却不知如何反对。维维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厨房里的四个人)你能挤过去到那个角落吗,普雷德先生?那里有点儿窄。小心你的衣服,不要蹭到墙上的白灰。好了,现在你们都舒服多了吧?

普雷德:(坐在里面)非常舒服,谢谢。

华伦夫人:(坐在里面)开着这个门吧,亲爱的。(维维皱着眉想发火,弗兰克赶紧做手势,让她忍住,悄悄走到门旁,轻轻地把房门完全敞开)啊,好大的风啊!你还是把门关上吧,亲爱的。

维维砰的一声关上门,然后看见母亲扔得到处都是的帽子和披肩,心里烦得很,她轻轻地把它们都收拾到窗台上,此时,弗兰克又悄无声息地把屋子门给关上了。

弗兰克:(狂喜)啊哈!可是把他们给甩开了。我说维芬,你觉着我们家老爷子怎么样啊?

维维:(满怀心事、一脸严肃)我几乎没和他说过话。他让我觉得,他并不是一个特别厉害的人。

弗兰克:可是,你要知道,这个老头儿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傻乎乎的。你想啊,他当初是被硬塞进教会的,为了要让别人感觉他像个牧师,只能把自己弄得比实际看起来更傻。其实我并不像你们想象的那样讨厌他。他挺好的。你觉得你们能相处得来吗?

维维:(语气更冰冷)我觉得可能除了普雷德,我以后的日子不会和你父亲有多大关系,包括我母亲那帮子朋友。(她坐在了长靠椅上)你觉得我母亲怎么样?

弗兰克:要说实话吗?

维维:当然要说实话。

弗兰克:说起来,她这个人挺有意思的,就是对人的戒备心有点儿强,是吧?可那个克罗夫茨!哦,我的天啊,克罗夫茨啊(他在她身边坐下来)

维维:那帮子家伙,弗兰克!

弗兰克:那些都是乌合之众!

维维:(极其鄙视他们)如果我要是知道自己会是那样的废物,每天一顿接着一顿地混饭吃,无所事事、毫无主见、胆小如鼠,那我就割脉自杀,绝不含糊。

弗兰克:噢,不,你不会那么做的。他们有福享为什么要吃苦?我倒希望我也有那样的福气。就是看不惯他们的那副德行。真是不像话,不修边幅,极其懒散。

维维:你觉得要是你不工作的话,等到了克罗夫茨那个年纪,你能比他强到哪儿去吗?

弗兰克:我当然比他强了,一定比他强得多。维芬,不要教训他们了,她自己的小孩子都已经无可救药了。(他试图用手抚摸她的脸蛋儿)

维维:(毫不客气地把他的手打了下去)离我远点儿,维芬今天晚上没心情逗她孩子玩。(她站起来,走到了房间的那头)

弗兰克:(跟在她后面)真狠心啊!

维维:(冲他跺脚)严肃点儿。我是认真的。

弗兰克:好呀。咱们来谈点高深的吧,华伦小姐。你知道吗,所有最有学识的思想家都认为,现代文明的弊端中,其中一半的原因都是由于年轻人对于爱情的饥渴所造成的。现在,我——

维维:(打断他的话)你真烦人。(她打开里屋的门)你们那儿还有地方给弗兰克吗?他在抱怨他饿得要命呢。

华伦夫人:(在里屋)当然有地方。(开始乒乒乓乓地挪动桌子上的刀叉杯盘)来这儿!我边上有地方。过来,弗兰克先生。

弗兰克:维芬的孩子会永远记着这件事的。(他进了厨房)

华伦夫人:(在里面)维维。你也进来,孩子。你肯定也饿了。(维维进了厨房,克罗夫茨在后面恭敬地为她打开门。她看都没看他一眼就走了过去。等维维进去后,他又把门关上)哎呀,乔治,你一定没吃饱。都没怎么吃东西。你不舒服吗?

克罗夫茨:哦,我就只想喝杯酒而已。(他把手插进口袋里,开始在屋子里心神不宁地走来走去。)

华伦夫人:我是很喜欢吃东西。可吃了这点儿冷牛肉、奶酪和莴苣也够了。(吁出口气,只吃了个半饱,她懒洋洋地在长靠椅上坐下)

克罗夫茨:为什么那么抬举那条小狗?

华伦夫人:(立刻警觉)听着,克罗夫茨,你想打这个女孩儿什么主意?我可一直在观察你看她的眼神。你给我记着,我了解你,也知道你的眼神意味着什么。

克罗夫茨:看看又无妨,不是吗?

华伦夫人:如果让我看见你有什么无聊的行为,我就让你马上打包滚回伦敦。我女儿的一个小指头比你整条命还要金贵。(克罗夫茨报一声冷笑。本要上演舞台上奋不顾身的母亲的戏码来骗骗他,可是没骗成,脸上一红,声音也低了)放心好了。那条小狗和你一样没机会。

克罗夫茨:难道一个男人不能对一个女孩儿有好感吗?

华伦夫人:像你这样的男人不行。

克罗夫茨:她多大了?

华伦夫人:这个不用你管。

克罗夫茨:你为什么对岁数还保密得这么严啊?

华伦夫人:我乐意。

克罗夫茨:我现在还不到五十,财产也还和原来一样——

华伦夫人:(打断他)是呀,这还不是因为你又吝啬又恶毒。

克罗夫茨:(继续说)而且男爵也不是天天都能碰到的。像我这样地位的男人,除了我别人可受不了你这样的丈母娘。她怎么不能嫁给我啊?

华伦夫人:就你!

克罗夫茨:我们三个一起过,肯定日子过得很好。我肯定比她先死,然后她就成了一个富得流油儿的小寡妇。为什么不让她嫁给我呢?我刚才在和里面那个傻瓜一起散步的时候,就一直在盘算这个事情。

华伦夫人:(厌恶地)对,你脑子里就会想这些事。

他停住不动,两个人对看着,她紧紧盯着他,对他有点儿鄙视却又有点儿害怕。他偷偷地用那种色眯眯的眼神看着她,脸上挂着轻浮的笑容。

克罗夫茨:(当他看见她毫无同情之意时,他突然感到紧张起来)听我说,凯蒂。你是个聪明的女人,不需要装出一副假清高的样子。我不会再问你了,你也不用回答什么了。我会指定,我的财产全都给她。结婚那天,你想要多少钱,说个数目,我都给你——只要数目合理。

华伦夫人:也就是说,你也和那些不中用的老家伙一样,乔治,竟也落得如此下场了!

克罗夫茨:(粗暴地说)该死!

她刚要回嘴,厨房的门就开了。屋里的人一边往外走一边聊天的声音传了出来。克罗夫茨难掩慌张的神色,赶紧跑到房子外面。牧师出现在厨房的门口。

塞缪尔牧师:(到处张望)乔治爵士在哪儿?

华伦夫人:出去抽烟了。(牧师从桌子上把帽子拿过去,走到旁边,一起站在壁炉旁。这时,维维进来了,后面还跟着弗兰克,他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一进门就瘫坐在离他最近的一张椅子上。一边打量维维,一边用她那强装的母亲派头对维维说话)亲爱的,晚饭吃好了吗?

维维:你知道的,艾莉森太太的晚餐做得也就那样。(她转向弗兰克,冲他撒娇)可怜的弗兰克!是不是牛肉都被他们吃光了?是不是你只吃了面包、奶酪和姜汁啤酒?(转而又严肃起来,好像今晚的所有玩笑刚已经开完了)不过她的黄油也太差劲了,我得去山下的商店去买些来。

弗兰克:的确是要买些来。维维走到书桌前,把买黄油的事情记在个备忘录上。普雷德从厨房走出来,边走边把刚当餐巾纸用的手绢折起来。

塞缪尔牧师:弗兰克,我的孩子。我们是不是该回家了。你母亲还不知道咱家今天晚上有客人呢。

普雷德:我真怕给你们添麻烦。

弗兰克:(站起来)哪里的话,我母亲看到你肯定很高兴。她是一个真正知书达理而又风雅的女人。除了我们家老爷子,她在这儿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什么其他人,所以你可以想象,她这样的生活是多么平淡无聊。(转而向他父亲)你既不聪明也不风雅,你是个爸爸吗?所以赶紧带普雷德回家去吧,我在这儿再待会儿。你一会儿在花园把克罗夫茨也叫上。他肯定会和咱家那只小狗玩得上来。

普雷德:(把帽子从食器柜上拿下来,走向弗兰克)跟我们一起走吧,弗兰克。很久没见维维小姐了,我们待在这儿,都没能让她们娘儿俩好好单独待会儿。

弗兰克:(态度极其温和,用一种夸张的钦佩语气)当然。我倒是忘了。真是感谢你的提醒。你真是一个很棒的男人,普雷迪。一直如此,从未变过。我向来很崇拜你。(他站起来要走,可是在两个老男人之间停了下来,一只手放在普雷德的肩膀上)唉,要是你是我的父亲而不是这个没出息的老头儿那该多好啊!(他把另一只手按在他父亲的肩膀上)

塞缪尔牧师:(咆哮道)住嘴,你给我住嘴,你这个不孝子。

华伦夫人:(放声大笑)你是该好好管教他一下了,山姆,明天见了。还有,把乔治的帽子和拐杖捎给他,顺便代我问候他。

塞缪尔牧师:(拿起帽子和拐杖)晚安夫人。(跟她握手。当他走到维维身边的时候也和维维握手,对她说晚安。然后对弗兰克大声命令道)赶紧走吧!(走出去)

华伦夫人:再见,普雷迪。

普雷德:再见,凯蒂。(和普雷德深情地握了握手,然后一起出去,一直陪他走到花园门口。)

弗兰克:(对维维说)来,亲一下?

维维:(怒气冲冲地)不,我恨你。(她从书桌上拿了几本书和一些纸,在中间那张桌子,最靠近壁炉的那头坐下)

弗兰克:(做了个鬼脸)对不起。(他走过去拿过来帽子和枪。回来了。他握了她的手)晚安,亲爱的。(他吻了她的手。她把手抽回去,嘴唇紧抿着,看上去很想扇他耳光。他顽皮地大笑着跑开了,门也被砰的一声关上了)

华伦夫人:(现在男人们都走了,她只好苦挨这漫漫长夜)你这辈子见过这样唠唠叨叨、喋喋不休的人吗?你说他是不是一个讨厌鬼?(她坐在桌子旁)既然说到这儿了,宝贝儿,你以后别再去招惹他了。我能肯定他就是个一无是处的饭桶。

维维:(站起来又去拿了几本书)我估计也是。可怜的弗兰克!我肯定得甩掉他,尽管不值得,但还是会可怜他。克罗夫茨那家伙貌似也比他好不了多少,是吧?(她粗鲁地把书丢在桌子上)

华伦夫人:(让维维这种漠不关心的态度弄得有点儿生气)你知道这些男人什么啊,孩子,能这样说他们?你要做好思想准备,和克罗夫茨爵士经常见面,因为他是我的朋友。

维维:(不为所动)为什么啊?(她坐下来,翻开一本书)你希望我们俩常在一块儿?我的意思是,你和我?

(双眼看着她)当然是说我们两个了,除非你结婚了。你又不用再去学校了。

维维:你认为我的生活方式会遵从你的安排吗?这恐怕不行吧。

华伦夫人:你的生活方式!什么意思?

维维:(用她腰链上的裁纸刀把一页书裁了下来)妈妈你从没有想过吗?我也和别人一样有自己的生活方式。

华伦夫人:你在这儿胡说八道什么啊?就因为你在学校是个小小的人物,你就想给我闹独立自主?别傻了,孩子。

维维:(宽容地)关于这件事,你就只想说这些吗,妈妈?

华伦夫人:(愣了一下,随即生起气来)你能不像刚才那样一个劲儿地对我发问吗?(情绪激动)你给我住嘴。(维维继续着手边的工作,没有耽误一点时间,只是一言不发)你和你的生活方式,岂有此理!你还想说什么?(她又盯着维维,可是维维没有理她)你过什么样的日子,得由我说了算。(停了下又说)自从你得了什么所谓的剑桥什么荣誉,我就看你成天一副自以为是的样子。你以为我会忍受你这个样子吗?你错了,越早搞清楚状况对你越有好处。(小声抱怨)一到这件事,我就只会说这些,真是的!(又重新生气地提高嗓门)你以为你是在和谁说话,小姐?

维维:(没有抬头,只是把目光从书上转向她母亲)不知道,你是哪位?你是干什么的?

华伦夫人:(激动地站起来)你这个小东西!

维维:每个人都知道我的声望、我的社会地位和我所追求的事业。可是我却对你一无所知。请问,你是想让我跟你和克罗夫茨爵士过什么样的生活呢?

华伦夫人:你给我小心点儿。我以后会做出让我——还有你——都会后悔的事。

维维:(决绝地把书推到一边)那等你能好好面对这个问题的时候我们再谈,先把它撂一边吧。(用挑剔的目光看着她母亲)你得多散散步,打点儿草地网球,这会让你身体好起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太差了,今天爬山的时候,你走二十码就得停下喘半天,你看你的手腕简直就像两桶猪油似的。看看我的——(她伸出自己的手腕)

华伦夫人:(无助地看着她,然后开始啜泣)维维——

维维:(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求求你别哭好吗?你只要不哭,其他什么都行。我真是受不了你哭哭啼啼的。你再哭我就出去。

华伦夫人:(可怜兮兮地)哦,亲爱的,你怎么能对我这么狠心?难道我不是你的母亲吗?

维维:你是我的母亲吗?

华伦夫人:我是你的母亲吗?天啊,维维!

维维:如果是,那我们的亲戚在哪里?我的父亲在哪里?我们家的家族朋友又在哪里?你声称是我的母亲,有权利呵斥我,骂我是傻瓜,能用大学女训导员都不敢用的态度和我说话,有权利对我的生活方式指手画脚,有权利强迫我去结识伦敦城里众所皆知的最可恶的高级流氓中的一个衣冠禽兽。在我拒绝你这些要求之前,我倒想多嘴问问,你凭什么对我提出这些要求。

华伦夫人:(心烦意乱,腿一软,跪坐在了地上)哦,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别说了。我发誓,我就是你的母亲。你不能这样对我——我的孩子!事情不该这样的。你相信我,好吗?说你相信我啊。

维维:谁是我父亲?

华伦夫人:你都不知道你自己在问什么。我不能告诉你。

维维:(态度坚决地)你能告诉我的,只要你愿意告诉我。我有权利知道,你也很清楚我有这种权利。如果你不乐意,你当然可以拒绝告诉我,可是如果你那么做了,我明天早上会离开,那个时候将会是你最后一次见到我。

华伦夫人:你竟说这些话,实在是太不像话了。你不会——也不能离开我。

维维:(冷冷地)我会,你要是在这件事上再无视我的感受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离开你。(因为厌恶身体轻轻颤抖)我怎么敢保证我的身体里有没有流淌着那个恶心废物的肮脏血液?

华伦夫人:不会,不会。我敢赌咒不是他,也不是你刚见过的那些人。至少这一点我能肯定。

维维脑筋一转,立刻悟出了她母亲这番话里的意思,用眼睛狠狠地盯着母亲。

维维:(慢条斯理地)你至少能肯定这个。啊!你是说你只能肯定这个。(若有所思)我明白了。(她的脸埋在双手里)你不要那样,妈妈,你自己清楚你一点儿也不在乎这个。(把手放下来,抬起头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维维,维维却拿出表来看了看,然后说道)算了,今天晚上就聊到这儿吧。你想什么时间吃早饭呢?八点半对你来说是不是太早啊?

华伦夫人:(歇斯底里地)我的天啊,你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啊?

维维:(声音冷冰冰)我应该是世界上数目最多的那种吧。要不是这样,我不会知道如何处理这堆麻烦。起来。(抓住母亲的手腕,一下子把她扯了起来)打起精神来。这才对嘛。

华伦夫人:(抱怨道)你对我真是太粗鲁了,维维。

维维:胡说什么呢你。睡觉吧!都十点多了。

华伦夫人:(激动地)睡觉干吗?你觉得我睡得着吗?

维维:怎么睡不着?我就能睡着。

华伦夫人:你!你真是没心没肺。(在她一贯的语调中突然显露出慷慨激昂的语气来——一个普通女人的方言——以往所有用来作掩饰的母亲权威和传统礼仪全都消失不见了,心中满是一种超乎寻常的自信和目空一切的豪情)噢,我受够了,我不会再受这个气了。你凭什么把自己捧那么高?还在我面前自夸自己多么了不起——你也不想想给你机会拥有这一切的人是我。我有过什么机会呢?不要脸的是你,你就是一个假正经的女人,是个傲慢无耻的女人!

维维:(耸耸肩,坐了下来,不再像刚才那样有信心了,因为母亲的话听起来合情合理,对她冲击不小,和她母亲刚才的口气一比,她开始觉得自己说的话有点书呆子气,甚至有点假正经的感觉)别以为我是在欺负你。你总是用那种母亲的传统权威来招惹我,我也用一个有身份女性的传统优越地位来捍卫我自己。说白了吧,我不会再容忍你任何的无理取闹,你要是不出招,我也不会招惹你。我也会尊重你拥有自己想法和自己生活方式的权利。

华伦夫人:我自己的想法和自己的生活方式!听听她说的!你以为我是像你这样长大的吗?可以像你一样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你以为我所做的事情是因为我喜欢做吗,还是我会以为做的事情是对的,如果我有机会的话,你以为我不愿意去大学做一名淑女吗?

维维:每个人都有机会选择,妈妈。一个最穷苦的女孩儿,可能没有机会选择成为英国女王或是纽纳姆学院的院长,可是只要她愿意,她可以选择是捡破烂儿还是卖花。人们总是抱怨他们所处的境遇。我不相信什么境遇。凡是世界上成功的人都是那些眼光长远,寻找他们所需要的境遇,若是找不到,他们就会自己创造。

华伦夫人:唉,真是说得轻松。我说,你想不想听听我以前的境遇?

维维:好呀,你能说给我听最好。不坐下来吗?

华伦夫人:好,我坐下,你别害怕。(她把椅子哐的一声使劲往前一放,坐了下去。维维也不禁打起了精神)你知道你外婆是做什么的吗?

维维:不知道。

华伦夫人:你是不知道,我知道。她自己说自己是个寡妇,在铸币厂那块儿开了个炸小鱼的铺子,靠这个养活了自己和四个女儿。四个姐妹中,我和利兹是亲姐妹,我们两个本来就长得漂亮,身材也好。我猜我的父亲是个日子过得不错、脑满肠肥的家伙,我母亲说他是个绅士,可我不清楚。那两姐妹和我俩不是一个父亲,个子矮,长得又丑,个个面黄肌瘦的,是两个干活卖力的可怜家伙。要不是母亲不让我俩欺负她们,估计我们肯定会把她俩打得半死。她俩可是规矩人。可是,规矩人又怎么样?我告诉你。她们一个在白铅工厂干活,一天干十二个小时,一个礼拜只领九个先令,一直干到铅中毒死掉。一开始她只是以为她得了轻微的双手麻痹症,哪知道能把命送掉。另一个是我们的榜样模范,她嫁给了一个德特福德供应厂的工人,丈夫一个礼拜领十八个先令,老婆在家操持家事,三个孩子也乖巧伶俐——可是直到那男的喝上了酒,这一切都完了。这就是规矩人所落得的下场,你说值得吗?

维维:(开始聚精会神起来)你和你姐姐是这样认为的?

华伦夫人:利兹是觉得不值得,我可以这样和你说,她比我有志气多了。我俩一起进了教会学校——这也使我们清楚了为什么那些什么都不懂,哪儿都没去过的女孩子要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臭架子——我们在学校待了些时间,直到有一天晚上,利兹跑了出去再也没有回来。我知道,老师觉得我会很快跟着利兹学坏,所以学校的牧师总是告诫我,说利兹是跳进滑铁卢大桥死掉了。可怜的傻牧师,他只会这么说!可是比起跳河来,我更害怕进白铅工厂,你要是我,你也会那样想的。后来牧师给我找了个禁酒饭馆做杂活,别说酒了,你想买什么那里都能买到。后来我成了女招待,后来又去了滑铁卢车站的酒吧,一天十四个小时,不是端酒就是洗杯子,管饭,一个礼拜才给四个先令。这对于我来说,也算是一个大进步了。在一个冷得要死的晚上,我累得不行,差点儿就要睡过去了。有个人进来要了半品脱威士忌,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利兹。她穿了件长的皮大衣,既优雅又舒适,钱包里还装了很多金币。

维维:(厌恶地)我的利兹阿姨!

华伦夫人:是她,还是个很体面的阿姨。她现在住在温彻斯特一个邻近大教堂的地方,她也是那里一个最受尊敬的女人。你相信吗,舞会的时候,她还被请去陪护别家小姐呢。谢天谢地,利兹没有跳河!你倒是有点儿像利兹,她可是个顶尖的女买卖人——刚开始就攒钱——从来不向别人透漏底细——从来都是头脑清醒,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那天她看我出落得还不错,就在酒吧那头冲我喊道:“你这个小傻瓜,在那儿干什么呢?简直就是在耗费自己的身体和美貌给别人赚钱!”那时利兹正在攒钱,准备自己在布鲁塞尔买所房子,她觉得我们两个一起攒钱会比一个人快些。所以她借了些钱给我,让我自己做事,我钱攒得很快,先还了她钱,又和她一起合伙。我为什么不能那么做呢?布鲁塞尔的房子真的很高级,比起那个让女工们中毒的安妮·简工厂来,在我们这所房子里过日子要舒服得多。我们的女孩儿们从来没有遭过我在滑铁卢餐馆、酒吧或家里的那份罪。你愿意让我待在那些地方,然后不到四十岁就成为一个穷困潦倒的苦命老太婆吗?

维维:(听到这时,有了强烈的兴趣)不愿意,可是你为什么要选择那种生意呢?能攒钱会经营,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华伦夫人:是要攒钱。可是一个弱女子,要做什么才能攒得起来钱?一个礼拜赚四先令还要打点自己的穿戴,你还能攒起钱来吗?你不能。不用说,你要是相貌平平的话,你还赚什么钱,要不你就得会唱歌、会演戏或是会写文章,当然这就另当别论了。但是利兹和我当然做这些都不行,我们唯一有的就是我们这副好皮囊和取悦男人的本事。你觉得我们会傻到让别人雇我们当店员或是服务员,用我们这副好皮囊来当招牌赚大钱,却只给我们那点儿填不饱肚子的死工资,那我们为什么不自己去赚这笔钱呢?这没有道理呀。

维维:听起来确实是这样——从做生意的眼光来看。

华伦夫人:当然,从什么方面看都很有道理。你说把一个正经女孩子养大,既不让她去讨有钱人的欢心,又不让她和有钱人结婚然后再得点实惠,还能让她干什么?感觉区区一个结婚仪式就能区分开来对与错似的!噢,真是虚伪的世界,真是让我恶心!利兹和我也得跟其他人一样工作、攒钱、精打细算,要不然我们也会像那些醉生梦死,自以为会走运一辈子的女人一样穷困潦倒。(恶狠狠)我可瞧不起那种人,她们没骨气,要是说女人有什么毛病是我讨厌的话,那就是没骨气这个毛病。

维维:妈妈,坦白说,难道你所谓的那种有骨气的女人不应该痛恨你们这种赚钱的方式吗?

华伦夫人:那是当然。没人喜欢被逼着干活赚钱,尽管如此,但她们也得干活啊。我当然也会时常同情那可怜的女孩儿,虽然精疲力竭、无精打采,还是要取悦那个她根本瞧不上的男人——喝得半醉的一个混蛋——他还自以为自己多么善解人意,其实他是在戏弄别人,真是让人厌恶至极,不管给多少钱,女孩儿心里不愿意伺候他。虽然她不甘愿,可是也得受着,只能逆来顺受,就像护士照顾医院的病人一样耐心。那种事情确实不是哪个女人乐意干的,尽管听那些衣冠楚楚的人谈起来,那好像是个温柔富贵乡。

维维:可是,你认为这件事是值得的,划得来。

华伦夫人:那是当然,这件事对一个穷苦的女孩儿来说当然是一个划得来的事情,可是她要是能经得起诱惑,脸蛋儿长得不错,品行端正,通情又达理。那么她做这行儿会比干别的强得多。我以前常想,这件事不该这样。维维,女人应该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不是吗?我坚持认为这个事情不合理。但是事实就是如此,没有什么合理不合理,一个女孩子必须要做到最好。当然一个上流社会的女性用不着做这个。你现在要是做这个,你就是个傻瓜。可是当初的我要是不做这个,我就是个傻瓜。

维维:(越来越感动)妈妈,如果我们两个像你当初过苦日子时那么穷,你确定你不会让我去滑铁卢酒吧,不会让我嫁人,或是进工厂?

华伦夫人:(愤怒)当然不会。你把你妈我当成什么人了!吃不饱还要做苦工,怎么能有自尊心?没有自尊心,女人还有什么价值?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为什么当时和我一样有着好机会的女人现在还生活在窝棚里,而我不用外人帮我,还能给我女儿一流的教育。因为我有自尊心,我能给自己拿主意。为什么利兹在那个大城市里人家都高看她一眼?道理是一样的。如果我们在意那个牧师的疯言疯语,我们现在会是什么样的处境呢?每天只拿一个半先令,还要拼命擦地板,除了去济贫院,其他一点儿指望也没有。我的小宝贝儿,你可千万别相信那些不懂人情世故的人忽悠你。一个女人过上好日子的唯一方法,就是找一个有钱又对你好的男人,然后你也对他好。要是你和他门当户对,那你就嫁给他。但是如果你的地位远不如他,那你就不用指望了,何必费这个心思呢?结了婚你也不会幸福的。要不你随便问问伦敦那些有女儿的上流社会女人,她们也会和你说同样的话,区别在于我是跟你直说,而她们会绕个弯再说。

维维:(深深着迷,聚精会神地看着她)我亲爱的妈妈,你真是一位伟大的女性,你比全英国的女人都要坚强。你真的,真的没有一点点儿质疑——或——或是为此感到羞耻?

华伦夫人:当然,宝贝儿,一个要脸的女人应该感到害臊,女人是得要脸,即使女人心里不要脸,但是表面上却得装模作样。利兹以前经常气我不管不顾地说出实话。她总是说,女人只要看看社会上那些事儿,心里就会对发生的事一清二楚,用不着去多说什么。利兹简直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上流社会女人!她天生就有那种气质,不和我似的,总是有点儿俗气。每次你把自己的照片寄给我,我总是很开心,因为你长得越来越像她了,你和她一样坚决有想法,真有点上流社会女人的样子。我可受不了心口不一地说假话。这种假惺惺的做法有什么用?要是女人们的日子是被人这样安排,却硬要说成别的样子又有什么好处。说实话,我从没感觉到一点点不好意思。相反我很得意,可以把一切事情安排得妥妥当当,没有人说过我们一个“不”字,对于那些女孩子,我们也照顾得不错。其中有几个还过得挺好,一个还和大使结了婚。可是我现在不大愿意说起这些,别人爱说什么随便说!(她打了个呵欠)哎,亲爱的!我现在真是想睡觉了。(她伸了个懒腰,彻底地发泄了下,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心平气和地想要睡一觉)

维维:我觉得现在换我睡不着了。(她走到置物柜那里,点着蜡烛。关了灯,屋子里一下子黑了一大片)还是放点新鲜空气进来再关门吧。(她打开屋子的门,屋外月亮洒了满地的银光)多美的夜晚啊!看啊!(她拉开窗帘,一轮满月升起在布莱克当的高原上,一切景致都像浸在水中一般)

华伦夫人:(敷衍地扫了一眼)确实很美,亲爱的,可是要当心,别被夜风吹着得了重感冒。

维维:(鄙夷地)胡说八道。

华伦夫人:(抱怨道)是呀,在你看来,我说什么都是胡说。

维维:(匆忙转身向着母亲)没有,才不是那样呢,妈妈。今天晚上你是完胜,我本来还想占上风呢。我们现在和好吧。

华伦夫人:(有点儿可怜地摇了摇头)还是你赢了,我认输就是了。以前和利兹一起,我就占不到任何便宜,现在我也占不了你任何便宜。

维维:好了好了,别再想了。晚安,亲爱的老妈。(她抱住母亲)

华伦夫人:(深情的语气)我把你养得还不错,是不是,宝贝儿?

维维:是的,老妈。

华伦夫人:你得对你可怜的老妈好点儿,知不知道?

维维:我肯定会对你好的,妈妈。(吻了母亲一下)晚安。

华伦夫人:(诚心诚意)祝福我最亲爱的宝贝!这是一个母亲的祝福!

她保护似的把女儿抱在怀里,眼睛不由得向上看去,祈求上帝的庇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