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军营地的一个帐篷里,坐着一个脖子粗短的随军神父,五十岁左右的年纪,正坐在一个凳子上在桌子上艰难地写着什么。桌子的另一头是一个威风凛凛的英国贵族,年纪四十有六,正坐在一把漂亮的椅子上翻阅金尼写的《定时祷告书》。这位贵族怡然自得,而牧师却在强忍愤怒。一个空皮凳放在贵族的左手边,右手边是那张桌子。

贵族:哎,这才叫做工精良。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比这本书更精巧漂亮了。这一排排位置得当、颜色饱满的黑字,还镶着美丽的黑色边框;这些插图编排得多么巧妙。可是现在,人们反倒不去欣赏它们,而只是读它们。看看你写的那些培根,麦麸的账本,照这样下去,它也能算得上是本书了。

神父:爵爷,我必须告诉你,你对我们的处境真是漠不关心,是非常的不关心。

贵族:(傲慢地)那又有什么关系?

神父:关系是——咱们英国人输了,爵爷。

贵族:事情已经那样了,你也知道的。常胜不败是史书和民谣里才有的事。

神父:可是我们已经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吃败仗了。第一次是,奥尔良——

贵族:(嗤之以鼻)噢,奥尔良!

神父: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爵爷,你要说“很显然那是一场魔法妖术的战例”。可是我们一直在吃败仗,雅尔若、默恩、博让西,也都和奥尔良一样。现在我们只能在帕泰坐以待毙,连约翰·塔尔博特爵士也都成了别人的阶下囚。(他扔下笔,几乎要哭出来)爵爷,我是感同深受啊!我不忍看到我的同胞被一帮外国人打败。

贵族:噢!你祖上是英吉利人吗?

神父:当然不是,爵爷,我是一个上流绅士。和阁下一样,我生在英国,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贵族:你跟土地有依附关系吧?

神父:阁下就是爱用话挖苦我,拿我寻开心,反正你的贵族特权也不会让你受到什么惩罚。可是阁下非常清楚,我跟土地的关系不是像农奴跟土地的关系那样粗俗。我对它有深深的感情,(越来越激动)我不会以此为耻,(疯狂地站起来)上帝为证,如果事态再这样发展下去的话,我就脱下神父这身衣服,拿起武器,亲手勒死那些可憎的女巫。

贵族:(宽容地对他笑着)你可以那么做,神父,如果你没什么更好的事情做的话。不过不是现在,现在还远不是时候。神父悻悻地又坐了回去。

贵族:(轻松地)我倒不是很在意那个女巫——你知道,我已经去圣地朝过圣了,天上的神明就算是为了顾全自己的面子也不会让我轻易地败给一个乡村女巫的。可是那个奥尔良摄爵是个难对付的家伙,他也去圣地朝过圣。考虑到这一点,我们很自然地会尊重对方。

神父:他只是一个区区法国人,阁下。

贵族:一个法国人!你从哪里找来的这个词?是勃艮第党人?布里多尼人?皮卡第人还是那些加斯科涅人,到底是谁开始怎么称呼自己的,就像我们的同胞开始称呼自己英国人一样吗?那他们也把法国和英国说成自己的国家喽。是他们的国家,知道吗!如果人们都用这个思路想问题,那我和你成什么了?

神父:怎么了,阁下?和我们有关系吗?

贵族:一人不能侍奉二主。一旦这个为自己国家服务的口号迷住了人们的心智,那他们封建领主的权威往哪儿放,教会的权威又往哪儿放。也就是说,我和你也就都完蛋了。

神父:我希望做教会的一个忠实的仆人,并且征服者威廉大帝钦定的司托干巴男爵是我隔了六辈的远亲。就冲着这个原因,难道我就该冷眼旁观那个法国私生子和那个从香槟省乡下来的女巫打败我们的英国同胞吗?

贵族:放松点儿,伙计,放轻松。等时机一到,我们就烧死女巫,打败私生子。实际上,我现在正在等博韦主教和他商量火刑的事。这位主教刚被自己那一派给赶了出来。

神父:可是阁下,你必须先抓到她呀。

贵族:买她也是可以的。我可以出一个国王身价的赎金。

神父:一个国王身价的赎金!为了那个婊子!

贵族:一个人做事要给自己留有余地。会有查理的人把她卖给勃艮第党人的,而勃艮第党人又会把她卖给我们,可能会经三四个人的手,但是不会费很多事。

神父:太可怕了。这些是那些犹太恶棍干的事情,东西每转一次手,他们就从中赚次钱。如果由着我的性子的话,我不会让一个犹太人活在基督教世界里。

贵族:为什么?犹太人还是诚信的。他们让你付钱,却也交得出货来。在我的经验里,那些想空手套白狼的人都是基督徒。(侍童上来)

侍童:博韦主教古雄大人到了。年近六十的古雄进来了。侍童退了下去。两个英国人站了起来。

贵族:(谦卑之情溢于言表)亲爱的主教大人,您能来真是太好了!请允许我介绍一下自己,我是理查德·德·博尚,沃里克伯爵,愿为您效劳。

古雄:久闻爵爷大名。

沃里克:这位可敬的神职人员是约翰·德·司托干巴先生。

神父:(流利地)约翰·鲍耶·斯宾塞·内维尔·德·司托干巴愿意为您效劳,大人。我是神学学士,温彻斯特红衣大主教的掌玺官。

沃里克:(对古雄说)就是你们所说的英国红衣大主教——是我国国王的叔父。

古雄:司托干巴神父,我和红衣大主教阁下是交情很深的朋友。(他伸出手,神父亲吻他的指环)

古雄庄严地弯身行礼,被请到上座落座。沃里克随手搬来皮凳,在他前面坐下。神父也回到了他自己的座位上。

沃里克在次席坐下,虽然貌似很敬重主教,可是一进入正题,他就理所当然地唱起了主角。他依然兴致勃勃,话也滔滔不绝,可是话里话外却是公事公办的样子。

沃里克:好了,主教大人,我觉得我们现在的情况不容乐观。查理要在兰斯加冕,实际上是洛林的一个小丫头要给他加冕,并且——我肯定不想骗你,但也不想阿谀逢迎——我们无法阻止这件事。我认为这件事会让查理的地位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古雄:毋庸置疑,确实这样。这正是那个少女的狡猾计谋。

神父:(再一次激动起来)我们不会被这么轻易打败的,大人。没有哪个英国人会轻易言败。

古雄轻轻地挑了挑眉毛,又立刻恢复了原来的表情。

沃里克:我们的这位朋友认为那个年轻的姑娘是一个女巫。如果这件事是真的,我斗胆提议红衣主教阁下把她送到宗教裁判所去进行审批,并按其罪行处以火刑。

古雄:如果她在我的教区被抓到的话,我会这么做的。

沃里克:(感觉他们的关系很熟络)既然这样的话,那我可以肯定,那个姑娘是个女巫已经是毫无争议的事实了。

神父:远不止如此呢,她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女巫。

沃里克:(因为他们插话,温和地责备道)约翰神父,我正在征求主教大人的意见呢。

古雄:我们必须要考虑的不单单是在座各位的意见,还有法国法庭的意见——也可以说是他们的偏见。

沃里克:(更正道)是天主教法庭,大人。

古雄:天主教法庭也是由世俗人组成的,和其他法庭一个样,它们的职责和启示都是神圣的。如果那些人(按现在的流行说法)是法国人,那么我恐怕,光是英国军队被法国人打败这件事,就不能让他们信服这其中会有什么巫术。

神父:什么!连大名鼎鼎的塔尔博特爵士都吃了败仗,让一个从洛林山沟里出来的小婊子给俘虏了,这里面难道没有巫术吗?

古雄:约翰·塔尔博特爵士,以英勇善战、令敌人闻风丧胆而闻名。可是我们还要知道,他是不是一个有才干的将军?虽然你刚才说他是被那个姑娘打败的,我们一些人都认为,这里面也有一些杜诺瓦的功劳。

神父:(不屑一顾)就那个奥尔良的私生子!

古雄:让我想想——

沃里克:(插话)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大人。杜诺瓦在蒙塔日打败了我们。

古雄:(低着头)以这件事为证,我倒觉得这个杜诺瓦摄爵确实是一个有才干的指挥官。

沃里克:大人真是谦卑有礼的典范。我承认,在我们看来,塔尔博特只是一只好斗的动物,他在帕泰被抓也许是他活该。

神父:(恼火)爵爷,在奥尔良的时候,这个女人的喉咙已经被英军的箭给刺穿了,有人看见她像一个孩子似的哭喊着。那是一个致命伤,可她还是打了一整天的仗,当我们的士兵像真正的英国人一样击退她所有的袭击以后,她独自一人走向我们堡垒的外墙,手上还举着一面白旗,这时我们的人都瘫软无力,既不能射击也不能进攻,就在这时,法国人冲向我军,把他们赶到桥上。这时桥立刻被点着,火光冲天,我们的人立刻四下逃窜,有的还跳到了河里,河里被淹死的人尸骨成堆。这是你那位私生子的谋略吗?那些火难道不是地狱之火吗?不是女巫施法招来的吗?

沃里克:请原谅约翰神父的愤怒,大人。可是这也是我们的看法。杜诺瓦是一个大将,这我们都承认,可是为什么在那个女巫来之前他却一直无所作为呢?

古雄:我并没说过那个姑娘没有超自然的力量。可是那面白旗上的名字并不是撒旦魔鬼的名字,而是我主和圣母的圣名。你们那个被淹死的指挥官——我记得你们叫他克拉兹大——

沃里克:格拉斯德,威廉·格拉斯德爵士。

古雄:格拉斯——德,哦,算了。他不是虔诚的教徒,我们很多人都认为他是因为冒犯了那位少女,所以被淹死了。

沃里克:(开始半信半疑起来)算了吧,大人,我们能从这里推断出什么呢?难道那个少女也转变了你的信仰?

古雄:爵爷,如果她这样做了,那我会更清楚我到这儿来只是自投罗网而已。

沃里克:(轻描淡写地反对道)哎!哎!大人!

古雄:如果是魔鬼在利用这个姑娘——并且我相信是魔鬼——

沃里克:(又重拾信心)哈!你听见了吧,约翰神父?我知道你的主教大人是不会让我们失望的。请原谅我的插话,你们继续。

古雄: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魔鬼的眼光倒比你们长远得多。

沃里克:真是这样吗?从哪儿可以看出来?听听这话,约翰神父。

古雄:如果魔鬼要那个农村姑娘下地狱的话,你觉得他会为了这点小事去付出六场战役失败的代价吗?不,大人。如果这个姑娘能这么轻易地下地狱,那随便一个不中用的小鬼都能办到。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用不着黑王子屈尊降贵。他不出手则已,一旦出手就会冲击天主教教会,它所代表的领域是整个人类宗教世界。他不破坏则已,一旦破坏就是破坏全人类的精神世界。为了反抗必死的命运,教会也会站出来誓死抵抗。我看这个姑娘也是他利用的一个棋子。她是受过感召,不过是恶魔的感召。

神父:我告诉过你了,她是个女巫。

古雄:(激动地)她不是个女巫,她是个异教徒。

神父:这有什么差别吗?

古雄:你一个小小的牧师,竟敢如此对我说话!你们英国人总是出奇的愚钝,其实所谓的所有巫术都可以有合理的解释。那个女人的奇迹不可能施加到一个兔子上吧。她自己也从没说那些是奇迹啊。她的胜利所能证实的事情,只不过是比起你们那个爱骂人的格拉斯德和那个疯牛似的塔尔博特,她有个转得更快的脑瓜,有信仰的勇气。即使那是个错误的信仰,可是终究比愤怒的勇气持续的时间久吧?

神父:(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主教大人是把约翰·塔尔博特爵士,这个三次连任的爱尔兰总督比作一头疯牛吗?!!

沃里克:你要是这样说可不大合适,约翰神父,因为你和这个男爵还隔着六辈呢。可我是个伯爵,塔尔博特只不过是个骑士而已,所以我斗胆用了这个比方。(对古雄说)大人,我们关于巫术这方面的争论就到此为止吧。可是,我们还是要烧死她。

古雄:我不能烧死她。教会不允许杀生,我们的首要职责是想办法让这个姑娘得到救赎。

沃里克:这点毫无疑问。可是你们偶尔还是会实行火刑的。

古雄:不。当教会把不服教化的异教徒逐出教会,就像把枯枝从生命之树上砍掉,这时候他就被交给了世俗势力。教会是不会插手他们如何处置异教徒的。

沃里克:非常好。我就是这个事件中的世俗势力,大人,把你的枯枝交出来吧,我看到那边的火堆已经准备好了。你要是负责教会那一块儿的话,我就来负责世俗势力这一块儿。

古雄:(生着闷气)我什么都不会管。你们这些尊贵的老爷不要总是把教会只当成政治工具来用。

沃里克:(笑着劝道)我保证,你到了英国就不会这样了。

古雄:怕是英国比其他地方更严重呢。不,大人,在上帝的宝座前,这个乡下姑娘的灵魂和你是平等的,我的首要任务是拯救她。爵爷不用对我微笑暗示,好像我只是在重复一些毫无意义的话,好像我们两个人已经心知肚明——我一定会背叛那个姑娘。我不仅仅是一个宗教政客,我的信仰和你的荣誉一样宝贵。只要还有一线希望来救赎这个受过洗礼的上帝的孩子,我就会去引领她。

神父:(怒不可遏地站了起来)你是个叛徒。

古雄:(也跳起来)你撒谎,牧师。(气得发抖)如果你也敢去做那个姑娘的事情——把自己的国家利益置于神圣的天主教教会之上——你会和她一起去受火刑。

神父:大人,我——我做得太过分了。我——(他做了一个悉听尊便的手势又坐了下来)

沃里克:(已经担心地站起来)大人,我为刚才约翰·德·司托干巴先生所用的字眼儿向您表示道歉。它在英国和法国不是一个意思。在你的国家,叛徒表示背叛者,这个人可能背信弃义、奸诈狡猾、不忠不孝。可是在我们国家,这个词只是表示一个人不能完全地忠于英国的利益。

古雄:我很抱歉,我刚才没有理解它的意思。(他威严地坐在椅子上,心情渐渐平复)

沃里克:(重新落座,大松一口气)我刚才好像一直要对这个可怜的姑娘实施火刑,这样实在太草率了,我必须对此做出道歉。当一个人看到整片的农庄被火一遍又一遍焚烧,处理军务的时候难免会迟钝一些。要不然他会疯掉的,反正我是会疯掉。我斗胆假设一下,大人您是不是不时地会看到异教徒被烧死,那对这件事您是不是必须要发表一下专业性的看法呢?否则,这样的事情也太恐怖了吧。

古雄:说得不错,这确实是非常痛苦的事情,甚至和你说的一样,是恐怖的事情。可是和那些可怕的异端邪说比起来,它就算不上什么了。我现在想的不是这个姑娘的肉体,肉体遭受的折磨很短暂,并且它早晚都会死去,只是死的时候可能痛苦多些,也可能痛苦少些。可是她的灵魂是不是会永远沉沦下去呢?

沃里克:就算那样,上帝也会允许她的灵魂得到救赎!可是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如何去拯救她的灵魂和不去拯救她的身体。因为这是我们必须面对的问题,大人。如果对这个少女的崇拜继续发展下去的话,我们的事业就保不住了。

神父:(用像哭声一样的破音说)我能说句话吗,爵爷?

沃里克:说实话,约翰先生,我其实不愿意让你开口,除非你能收收脾气。

神父:我只说一点。说得不好,请你们纠正。这个少女真是诡计多端,她假装虔诚,没完没了地祷告、忏悔。她事无巨细地做了一切虔诚的教会信徒女该做的事情,你们说她怎么会被指控为异教徒呢?

古雄:(火冒三丈)教会的信女!即使教皇最威风的时候也没有她那么狂妄。她的所作所为好像她就是教会。她带了上帝的旨意去给查理,可教会只能在旁边干看着。她要在兰斯大教堂给他加冕,是她,不是教会!她居然捎信给英国国王传达上帝的旨意,让英国人回到自己的岛上,违者以处斩论处,说这是上帝给的报应。我来告诉你吧,这样的信只有那个反基督教分子穆罕默德才会写出来。她的话里面有提到教会一个字吗?从来没有,只有上帝和她自己。

沃里克:你还指望她做什么呢?马背上的乞丐!她已经得意忘形了。

古雄:谁得意忘形了?是魔鬼。他的目的可非同一般。他现在正在到处散布异端邪说。十三年前在康斯坦斯烧死的那个男人胡斯,他的邪说影响了整个波西米亚。还有那个叫威克里夫的男人,还是一个涂过圣油的牧师,竟在英格兰散布瘟疫,最后却让他舒舒服服地死在了床上。我们法国也有一些这样的人,我知道这些异类。他们就是毒瘤,如果你不把它切除、打烂、烧光的话,它可能会把毒素传播给整个人类社会的机体,让它们堕落腐败,直至变成废物走向毁灭。这样一来,一个阿拉伯赶骆驼的人就会把基督徒和他们的教会赶出耶路撒冷,还会像一头发狂的动物一样一直向西践踏,要不是比利牛斯山脉的阻挡和上帝的庇佑,法国早就灭亡了。这个赶骆驼的人一开始做的事情和这个牧羊姑娘有什么不一样呢?他说自己听到了天使加布利尔的声音,她说她听见了圣凯瑟琳和圣玛格丽特的声音,还得到了迈克尔的护佑。她声称自己是上帝的使者,以上帝的名义给世界上所有的君王写信。她的信也是天天都送到君王们的手里。我们有事不能向圣母,而是要向少女贞德寻求帮助。如果随便一个劳工或是挤奶的女工一经魔鬼的鼓动就自命不凡,觉得自己是受了上天的启示,从而把教会多年积累的智慧、知识和经验,以及那些知识渊博、令人敬重的虔诚的长老们组成的宗教委员会统统丢进狗窝里的话,那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会变成一个茹毛饮血的世界,所有的一切毁坏殆尽,每个人都想插手社会秩序,到最后世界只能倒退到野蛮状态。到现在为止,还只有一个穆罕默德和一个少女贞德以及他们的追随者,可是万一到哪一天,随便一个姑娘都说自己是贞德,随便一个男人都说自己是穆罕默德,那世界又会怎么样?一说到这个,我都会心惊肉跳。我一辈子都在和异端邪说做斗争,我会一直斗争到底。这个姑娘的所有罪孽都可以被宽恕,只有这个不行,因为这个是忤逆神明的大罪过,如果她不诚心思过,把自己所有的灵魂交给教会的话,只要她落在我手里,我就会把她送上火堆。

沃里克:(无动于衷)你真是感触颇深、有感而发啊。

古雄:你不是吗?

沃里克:我是一个士兵,不是一个牧师。作为一个朝圣者,我倒是见过一些伊斯兰教教徒。他们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没有教养。在有些方面,他们比我们优秀得多。

古雄:(不高兴)我以前可没注意到。许多人去东方要去感化那些异教徒。可是却被异教徒们给腐蚀了。那些十字军回来后和那些野蛮的撒拉逊人几乎也差不多了。更不用说那些生来就是异教徒的英国人。

神父:英国异教徒!(恳求沃里克)爵爷,我们必须要忍受这一切吗?主教大人是不是疯了?一个英国人所信仰的怎么可能是异端邪说?这句话在意思上就自相矛盾。

古雄:不知者无罪,司托干巴先生。英国乌烟瘴气,不适合产生神学家。

沃里克:大人,如果你听过我们关于宗教问题的辩论的话,你就不会这么说了。我很遗憾,你会觉得我不是个异教徒就一定是个呆瓜,因为作为一个四处游历的人来说,我知道穆罕默德的那些信徒对我们的上帝也很尊敬,并且他们也非常愿意原谅愚夫圣彼得,这点倒是比我们对待那个赶骆驼的人宽容多了。所以我们在处理这件事情的过程中一定要摒弃偏见。

古雄:我倒是能理解,为什么有的时候人们会把对天主教教会的狂热叫作偏见了。

沃里克:这只是东西文化上的差异罢了。

古雄:(尖锐地讽刺道)只是东方和西方,只是!!

沃里克:噢,主教大人,我并不是在反驳你。你想要维护教会,尽管维护,可是你也要维护贵族的利益啊。我认为,比起你刚才提出的那个有力的理由,还有一个更强有力的理由来反对少女。坦白说,我不担心这个姑娘变成另一个穆罕默德,也不担心她用什么伟大的异教来取代教会。我觉得你是夸大了这种危险性。你注意到那些她写的信了吗?她告诉全欧洲的那些国王,她已经逼着查理答应了她的那个建议。这会破坏整个基督教世界的社会结构。

古雄:破坏宗教,是我说的。

沃里克:(已经耗尽了耐心)大人,请先把教会从你头脑里拿掉一会儿好吗?不要忘了,除了世俗制度还有宗教制度。我和我的同僚代表的是封建贵族,而你代表的是教会。我们都是世俗势力。也罢,难道你都没看到这个姑娘的思想对我们产生多大的冲击吗?

古雄:她的思想怎么会冲击到你呢?除非她通过教会冲击到我们所有人。

沃里克:她的想法是,国王们应该把王国交给上帝,然后以上帝的执行官的身份来统治国家。

古雄:(兴致缺缺)从神学的角度来看,非常合理,爵爷。可是如果国王掌权,他就顾不了这些了。这只是一个抽象的想法,仅仅是空洞的字眼儿而已。

沃里克:绝不是这样。这是一个阴谋诡计,要把我们这些封建贵族取而代之,让国王一人独揽大权,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独裁者。和国王平起平坐的贵族没有了,国王反倒成了他们的主人。这正是我们所不能容忍的,我们不能让任何人成为我们的主人。名义上,我们说领土和封号都是国王给的,这只不过是因为人类社会的拱形结构中需要那么一块拱心石而已,更何况土地在我们手中,是我们自己在横剑保护自己的土地和土地上的那些佃户。而根据那个少女所说,国王会拿走我们的土地——是我们的土地!——然后把它拱手送给上帝,上帝又会把土地全都赐予国王。

古雄:你有必要担心这个吗?毕竟国王都是你们造出来的。不管是英格兰的约克王室或兰卡斯特王室,还是法国的兰卡斯特王室或瓦卢瓦王室,他们的统治不都是按照你们的意愿吗?

沃里克:话是不错,可是有一条,人民必须服从封建领主的统治,还要清楚国王只是一个流动展览品而已,除了归所有人使用的道路,他什么都不能占有。要是所有人的思想和情感都倒向国王一边,那他们的封建主只能成为国王眼里的奴仆,而我们也只会被国王一个个地收拾掉,那样的话我们成什么了?只能是他宫殿里穿制服的侍臣罢了。

古雄:即使那样,你也不用担心啊,爵爷。有些人生来就是国王,有些生来就是政治家。两样兼备的人少之又少。要不然国王去哪里找人帮他制定和执行政策呢?

沃里克:(不怀好意地笑着)或许可以在教会里找,大人。(古雄酸溜溜地笑了笑,耸了耸肩,并没有反驳他)

沃里克:打倒了贵族,主教们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古雄:(放下辩论的强调,安慰他)爵爷,如果我们先窝里斗了,那就不会打败少女了。我很清楚,在这世界上有一种权力欲望。我还知道,只要这种欲望存在,君主和教皇,公爵和宗教政客,贵族和国王之间的争斗就不会停止。魔鬼是对我们分而治之。我看你也不是教会的朋友,你终究还是个伯爵,我也是个彻头彻尾的宗教人士。可是我们面对共同敌人的时候,不也要求同存异吗?我也看出来了,你所顾忌的,不是这个姑娘从来没有提过教会,张口闭口都是上帝和她自己,而是她一次都没提过贵族,满脑子都是国王和她自己。

沃里克:没错。她的这两种思想说到底就是一种思想。并且还根深蒂固,爵爷。这是个人灵魂对牧师和贵族在干涉个人和上帝之间的关系所提出的抗议。如果要给它个名字的话,我称它为新教教义。

古雄:(盯着他看)你理解得非常到位,爵爷。随手抓过来个英国人,就可以算作“抗议主义者”了。

沃里克:(做出彬彬有礼的样子)我认为大人对于那个少女的异端邪说并没有完全地抛却同情。那我请你给它起个名字吧。

古雄:你误会我了,爵爷。我并没有同情她这种政治谬论。可是作为一名牧师,我了解普通人头脑中的想法,并且你还会发现他们还有其他更危险的想法。我只能用这种词汇来表达——法国人的法国,英国人的英国,意大利人的意大利,西班牙人的西班牙,如此等等。有时候乡下人非常狭隘和尖刻,所以这个乡下姑娘可以把“她的村子只属于本村人”的思想提升到如此高度倒让我非常吃惊。可是她不但能,而且真的做到了。当她威胁,要把英国人从法国的土地上赶出去的时候,毋庸置疑她所说的就是整个说法语的地方。对于她来说,说法语的人就是《圣经》里所谓的一个民族。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把这个异端邪说称为“民族主义”——我觉得你肯定不会找到更好的词来定义它了。我只能告诉你,它根本就是在反天主教教会,反基督教。可是天主教教会只知道一种领域,那就是基督教王国。把这个王国分成一个个的民族其实就是在废黜基督教。废黜基督教的话,谁来保护我们的喉咙不被刀剑刺破?世界也会在混战中毁灭。

沃里克:可是如果你把她当成“抗议主义者”烧死的话,我就能把她当成“民族主义者”烧死,可能在这件事上,约翰先生不会和我意见一致。英国人的英格兰这一观点正合他意。

神父:毫无疑问,英格兰肯定是英国人的,这是一条最简单的自然法则。可是这个姑娘却拒绝英国人对她合情合理的征服,她认为这些土地都是上帝赐予他们的,所以她是统治那些未开化民族的最合适人选。爵爷,我不明白“抗议主义者”和“民族主义者”是什么意思,你们知识渊博,可是对于我这样的小小神职人员来说,这些词还是太深奥了。可是我的常识告诉我,那个姑娘是个反叛者,这就已经足够了。她背叛自然法则,穿着男人的衣服去打仗;她背叛教会,篡夺教皇的权力;她背叛上帝,和撒旦还有那些魔鬼们结成邪恶同盟来对抗我们的军队。这些叛逆的行为只不过是她背叛英格兰的手段而已。这些行为,不可容忍。那就让她灭亡吧。让她被烧死吧。让她不要去带坏那些民众。所以,最行之有效的办法就是让这个女人为人民而献身。

沃里克:(站起来)大人,貌似我们达成一致了。

古雄:(也站了起来,抗议道)我不会让我的灵魂受到玷污,我要维护教会的公正,尽最大的努力来救赎这个姑娘。

沃里克:我真是为这个可怜的姑娘感到惋惜。我讨厌这些严厉的措施,也会尽全力为她争取宽大处理。

神父:(毫不妥协)我要亲手烧死她。

古雄:(为牧师祝福)Sancta Simplicitas!(拉丁语:赞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