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二九年四月二十九日,奥尔良。在银色卢瓦尔河的南岸空地上,二十六岁的杜诺瓦正在来来回回地踱步,两岸风光尽收眼底。长矛上的小三角旗在强劲的东风中飘动。一面带有一条左斜线线条的盾牌放在长矛的旁边。他手握指挥杖,身体孔武有力,身披盔甲也不在话下。宽宽的前额,尖尖的下巴让他这张历经战火、身负重责的脸看上去像一个正三角形。一看就知道他是一个性格温和、有才干的男人,这种男人不会什么矫揉造作,也没有什么愚蠢的幻想。他的侍童正坐在草地上,胳膊支在膝盖上,手捧着脸,意兴阑珊地看着河水。时间已近夜晚,主仆二人都被卢瓦尔河上的美景所吸引。

杜诺瓦:(停了一下,抬头看着飘扬的小三角旗,不耐烦地摇了摇头,又开始踱步)西风,西风,西风。你这婊子,让你刮的时候你不刮,不让你刮你还偏刮,西风吹过卢瓦尔河——什么词能和“卢瓦尔河”押韵来着?(他又看了看小三角旗,冲着它挥了挥拳头)改风向啊,该死的,倒是给我改啊,你这个英国的娼妇,快点改啊。西风,西风,我和你说话呢。(一阵咆哮过后,他又开始沉默地踱步,过了一会儿,又故技重施)西风,我要西风,你这个水上吹来的浑蛋西风,臭婊子,王八蛋,你就再不来了吗?

侍童:(从地上一跃而起)看啊!看那儿!是她来了!

杜诺瓦:(一下子从白日梦中惊醒,急切地)哪儿?谁来了?是那个少女吗?

侍童:不,是只翠鸟。像道蓝色闪电似的,一下子飞到那边的灌木丛里了。

杜诺瓦:(大失所望)就那个?你这个可恨的小白痴,我真想把你扔进河里去。

侍童:(了解他的为人,所以并不害怕)可好玩了,像是一道蓝色的光。看!又来了!

杜诺瓦:(急切地跑到河岸上)哪儿?在哪儿?

侍童:(用手指着)飞过芦苇丛了。

杜诺瓦:(高兴地)我看到了。他们一直盯着那只翠鸟,直到看不见为止。

侍童:你冲着我发火是因为昨天援军没有赶来。

杜诺瓦:你知道我一直等着那个少女,这个节骨眼上你却在那儿给我乱喊乱叫。我下次得给你点颜色瞧瞧,再让你在那儿乱叫。

侍童:那些鸟 不好看吗?我真想抓住它们。

杜诺瓦:要是让我抓到你逮鸟的话,就把你关在铁笼子一个月,让你也尝尝待在笼子里的滋味。你这个遭人嫌的小子。(侍童大笑起来,又像刚才那样蹲到了地上)

杜诺瓦:(踱着步)蓝鸟啊蓝鸟,“我与君为友,给我换换风”。不对,还是不押韵。“君与我为仇”,这样就好多了,可是意思又不对。(发现自己又走到了侍童身边)你这个讨厌的小子!(转过身,又走掉了)扎着翠鸟般蓝色发带的玛丽啊,你就那么不舍得给我点西风吗?

西边一个哨兵的声音:站住!来人是谁?

贞德的声音:少女。

杜诺瓦:让她过来。到这儿来,少女!到我这儿来!

贞德身着一件闪闪发亮的盔甲,怒气冲冲地跑了过来。风停了,小三角旗无力地垂在长矛上,杜诺瓦的注意力都被贞德吸引过去了,没有注意到这一切。

贞德:(开门见山)你是奥尔良摄爵吗?

杜诺瓦:(态度凛然,冷冷地指着他的盾牌说)你自己看看上面的斜线。你是少女贞德?

贞德:当然。

杜诺瓦:你的军队呢?

贞德:在离这儿几英里的地方。他们骗了我,他们领错了路。

杜诺瓦:是我让他们那么做的。

贞德:你为什么那么做?英国人是在对岸呢!

杜诺瓦:河两岸都有英国人。

贞德:可是奥尔良在对岸啊。我们必须去那里打英国人,可怎么过河啊?

杜诺瓦:(严肃地)有桥。

贞德:上帝保佑,我们赶紧过桥吧,给他们来个迎面痛击。

杜诺瓦:说着容易,实则做不到。

贞德:谁说的?

杜诺瓦:我说的。那些比我老练比我聪明的参谋也都这么说。

贞德:(粗鲁地)这么说来,你那些老练又聪明的参谋都是大傻瓜,他们耍了你,现在他们还想耍我,竟然带我走了错路。你不知道我给你带来的帮助,比以前那些将军,那些城池给你带来的都大吗?

杜诺瓦:(温和地笑起来)就凭你自己?

贞德:不,凭上帝所给的神助和奉劝。通向那座桥的路在哪儿?

杜诺瓦:你真没有耐心,少女。

贞德:现在是谈论耐心的时候吗?敌人就在我们的家门口,我们却在这里无动于衷。噢,你为什么不去打仗?听着,我要把你从恐惧中解救出来。我——

杜诺瓦:(开怀大笑起来,摆摆手示意她不必说了)不,不,姑娘,如果你把我从恐惧中解救出来的话,我就成了故事书里的英勇骑士,可在军队里我就成了不合格的指挥官了。来吧,让我先把你变成一名士兵吧。(他把她领到水边)你看到了桥那头的两个桥头堡了吗?那两个大的!

贞德:看到了。那是我们的还是天杀的英国佬的?

杜诺瓦:安静点,听我说。如果每个桥头堡,我只带十个士兵驻守,那么我就能抵抗得了一支军队。现在英国人却派了不止一百个天杀的英国佬驻扎在那里,来阻拦我们。

贞德:可是他们拦不住上帝。上帝是不会把桥头堡下面的土地给他们的,是英国人从上帝那里偷走了它。上帝既然把土地赐予了我们,我就要攻下桥头堡。

杜诺瓦:单枪匹马?

贞德:我们的人民会攻下桥头堡,我来带领他们。

杜诺瓦:没有人会跟你去。

贞德:我是不会回头看身后有没有人跟着我的。

杜诺瓦:(了解了她的勇气,高兴地拍了拍她的肩头)很好。你的内心已经是一名战士了——你喜欢战争。

贞德:(大吃一惊)哎呀,可是大主教说我热爱宗教呢。

杜诺瓦:上帝宽恕我吧,我自己倒是有点喜欢战争这个丑陋的魔鬼!我像是有两个老婆的男人,你想当有两个丈夫的女人吗?

贞德:(一本正经地)我永远也不会结婚。图勒有个男人告我悔婚,可是我从来就没有和他订立过婚约。我是一个士兵,我可不想去考虑那些姑娘家的事情,也不会打扮成姑娘的样子,更不会去在意姑娘家关心的事。她们不是在想情人就是在想钱财,我却想冲锋陷阵,排兵布阵。你的士兵们不知道该如何用大炮,而你却认为打胜仗靠得就是大嗓门和放放枪,冒冒烟。

杜诺瓦:(耸了耸肩)这倒是实话。大多数时候,大炮给我们带来的麻烦比它发挥的作用还大。

贞德:是呀,伙计,可是用马队来对付石头墙可不行,你必须得用大炮,就是比枪大很多的那个。

杜诺瓦:(笑嘻嘻地模仿着她这种自来熟的态度)是呀,丫头,可是一颗勇敢的心和一个结实的梯子也能翻过最坚固的高墙。

贞德:摄爵,如果我们到了桥头堡,我会第一个爬上梯子。你敢跟着我上吗?

杜诺瓦:你不要对一个指挥官用激将法,贞德,只有那些小军官们才会由着性子逞英雄。还有,你必须知道,我是把你当成圣女来欢迎的,而不是一个士兵。要是冒失鬼能帮我打胜仗的话,我可以随意差遣,想要多少有多少。

贞德:我不是个冒失鬼,我是上帝的仆人。我这把剑是圣剑,是在圣凯瑟琳大教堂的祭坛后面找到的,上帝特意给我藏在那里的。它不可以用来杀人,可是我的内心却充满了勇气,而不是愤怒。我领头,你的人民也会追随我,这就是我要做的,这也是我必须做的,你拦不住我的。

杜诺瓦:先别急。靠突围过桥,我的人民攻占不了桥头堡。他们必须走水路,然后从这个方向给英国人来个背后袭击。

贞德:(显示出她的军事判断力)那就做木筏,把大炮放在上面,然后让你的人过河赶上我们。

杜诺瓦:木筏已经准备好了,士兵们也都坐上了船,可是他们都必须等待上帝的旨意。

贞德:什么意思啊?是上帝在等他们行动呢。

杜诺瓦:那让上帝给我们送风来吧。我的船在下游,它们不可能逆风逆水而上啊。我们必须等上帝变变风向。来吧,我带你去教堂。

贞德:不。我喜欢教堂,可是英国人不听祷告,他们什么也不懂,只知道打打杀杀。不打败他们,我决不去教堂。

杜诺瓦:你一定要去,我在那里给你安排了要紧的事。

贞德:什么要紧事啊?

杜诺瓦:去祷告啊,让上帝赐予我们西风。我已经祷告过了,还供奉了两个银蜡台。可是我的祷告并没有得到回应,你的祷告可能有用,你年轻又纯洁。

贞德:话是没错。我会去祷告的,告诉圣凯瑟琳,她会让上帝赐给我们西风。快点,告诉我教堂在哪儿。

侍童:(打了一个大喷嚏)啊——啾!

贞德:上帝保佑你,孩子!走吧,摄爵。他们走出去。侍童站起来要紧随他们下去。他拿起盾牌,正要把长矛拔起来的时候,发现小三角旗正在随风朝东飘动。

侍童:(扔下盾牌,兴奋地高声喊他们两个)老爷!老爷!小姐!

杜诺瓦:(跑了回来)什么事?又是翠鸟吗?(他急切地向河面望去)

贞德:(也赶了过来)啊,翠鸟!在哪儿?

侍童:不是鸟,是风,风,风!(指着小三角旗)就是这个让我打喷嚏的。

杜诺瓦:(看着小三角旗)风向变了。(在胸前画着十字)上帝已经发话了。(跪下,把指挥杖交给贞德)你来指挥上帝的军队,我是你的士兵。

侍童:(看着河的下游)船队已经出发了,像飞一样往上游驶过来。

杜诺瓦:(站起来)现在攻打桥头堡。你刚才激我跟随你,现在你敢冲在前面吗?

贞德:(眼泪夺眶而出,用胳膊紧紧箍住杜诺瓦,亲着他的两个脸颊)杜诺瓦,我亲爱的战友,帮助我吧。我的眼睛都被眼泪给迷住了。把我扶到梯子上,然后告诉我:“上,贞德。”

杜诺瓦:(吃力地把身子挣脱出来)别去管什么眼泪了,冲向大炮的火光就对了。

贞德:(信心百倍)好!

杜诺瓦:(拉着她冲了下去)为了上帝,为了圣丹尼斯,冲啊!

侍童:(尖叫)少女!少女!上帝和少女!呼——啦——啦!(他抓起盾牌和长矛,欢呼雀跃地跟着他们跑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