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世之前,佩索阿把几百份手稿放在一个大信封里,信封贴着标签,上书“不安之书”,里斯本国家图书馆佩索阿档案馆保存的头五个信封里装的就是这些手稿,不过他们还藏有其他几百封手稿——非常散乱,涵盖了作者其余所有作品——并且非常明确地标有L.和D.的字样。在后面的注释中,葡语手稿都在方括号内被标注了官方档案参考编号(信封上的编号位于斜线之前),有的编号为打印字体,有的为手写(“ms.”),或者半打印半手写(“混合”)。那些并非真正由佩索阿本人确认属于《不安之书》(由此可知,被收录进《不安之书》的手稿都是他人推测的)的手稿被标为a<span>+</span>。在这些手稿里,空白处和各行之间有600余个替换词句,不过只有最重要的词句被引用到了注释之中,而这些注释的主要关注点在于提供文学、历史和地理等方面的参考。

序文

佩索阿为《不安之书》撰写了多篇序文,此处收录了其中两篇。这两篇序文无疑都写于20世纪10年代,不过第二份序文描写了一个虚构的作者,他住在两间租住屋内,而不是一间,而且此人似乎比其他文章里描述的助理会计员更为成功。在《不安之书》的前期部分,作者/叙述者被称为韦森特·盖德斯(详见前言),或许此人在佩索阿的心里依旧是个模糊的形象,不过在一篇第一人称的文章里,盖德斯不仅提到了他四楼的租住屋(一个房间),还说起他的职业是助理会计员。另外两篇提到盖德斯名字的序文收录在附录一中,而其他几篇序文——从讲述者的角度写成,而不是从佩索阿的角度来写——均被收录进了“虚构自传”章节。1915年,费尔南多·佩索阿、马里奥·德·萨-卡内罗和路易斯·德·蒙塔尔沃创立了刊物《奥菲欧》。虽然这本刊物只出版了两期,但其中的评论文章对于20世纪葡萄牙文学的发展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异名表

在写作散文和诗歌时,佩索阿使用了很多署名,他称这些署名为“异名”,而不是“笔名”,因为这些名字不仅仅是假名,而是属于被创造出来的人物,他们都是虚构的作者,有着自己的观点和文学风格,与佩索阿的观点和文学风格不尽相同。其中三个诗歌方面的主要异名——阿尔波特·卡埃罗,里卡尔多·雷斯和阿尔瓦罗·德·坎普斯——诞生于1914年,不过佩索阿使用的异名有75个之多,最初的一些异名可以追溯到他的童年时代。有些异名如玛丽亚·何塞都只是辉煌一时,只有一篇作品把他们署名为作者;而其他异名如韦森特·盖德斯,这个人物不停变换观点,时而光辉灿烂,时而暗淡无光,最后才消失在视线之中;如坎普斯这极少的几个异名属于佩索阿宇宙中的“恒星”(不过从来不是静止不变的)。下面将介绍一些最重要的署名。根据这些异名在佩索阿作品中出现的大致顺序(有时候根据推测的顺序)排列。

切瓦利尔·德·帕斯骑士,被佩索阿称为“我的第一个异名,或者说我的第一个虚构朋友”,据称,在佩索阿六岁时,这位友好的骑士就给他写信,信可能是用法语写成,他的父母都讲一口流利的法语。

查尔斯·罗伯特·安农,第一个成熟的异名,1903年前后,由十几岁的佩索阿身在南非之际创造出来。他的英文诗歌和散文均与哲学问题有关,比如存在与不存在,自由意志与决定论,还描写了刚刚成年的年轻人(是他自己?还是佩索阿?)的焦虑感。这个人物在署名时把自己称作C.R.安农,从根本上来说他是个反基督教主义者,有时候还很暴力,在他的诗歌《天主教会的墓志铭》和散文中,他颁布“命令,革除世界上所有宗教的所有牧师和所有在教人员的教籍”。

亚历山大·舍奇,佩索阿甚至为这个英文异名印制了名片,这个人物生于里斯本,与他的创造者在同一天诞生:1888年6月13日。这个人物写了将近两百首诗歌,其中大部分都是佩索阿于1905年返回里斯本后的三年内完成,其中有些诗歌的日期迟至1910年,而其他诗作的日期则追溯到1903年4月(追溯起来,起码有一些早期的诗作确为舍奇所作)。在文学创作方面来说,他的诗作不能和冠有卡埃罗、坎普斯和雷斯之名的葡语诗歌比较,不过他的诗涵盖了后来这三个主要人物所作诗歌的全部主要主题。舍奇还创作了散文,其中包括一篇名为《一顿非常原始的晚宴》的故事,在这篇令人毛骨悚然的文章里,一些不知情的用餐者把人肉当美味大快朵颐。

查尔斯·詹姆斯·舍奇,1886年4月18日诞生,是亚历山大的哥哥,作为专职翻译的他(主要)把葡萄牙文学作品译成英文。他的大部分译作如埃萨·德·克罗兹所作《满洲官员》英译本从未取得进展,可他的确把多部哲学派诗人安特洛·德·肯塔尔(1842-1891年)的十四行诗翻译成了英文。他还翻译了一部分何塞·德·埃斯普龙塞达(1808-42年)所著长篇西班牙语诗剧《萨拉曼卡的学生》。

让·瑟勒·德·梅鲁莱特,佩索阿的法语异名,诞生于1885年8月1日,这个人物似乎是在1907年左右由佩索阿构思出来。除了创作诗歌外,让·瑟勒还留下了两篇未完成的散文:《暴露狂》,写得是年轻女性半裸身体在巴黎音乐厅表演的现象,另一篇是道德讽刺文《1950年的法国》(又名《2000年的法国》),在这篇文章中,未来派叙述者将这些怪异现象称为“和四个女人睡在一张床上的吉罗先生”因为“拒绝乱伦罪”而被押送到监狱。

韦森特·盖德斯,第一个大量使用葡语写作的异名,可能于1907或1908年被创造出来。除了创作诗歌,小说,翻译以及日记体文章,曾经一度《不安之书》(详见前言)的署名就是这位盖德斯。他的生平——助理会计员,孤独的单身汉,住在里斯本位于四楼的一间租住屋内——和贝尔纳多·索雷斯的生平十分相像,而索雷斯似乎就是他的化身。

阿尔波特·卡埃罗,阿尔瓦罗·德·坎普斯、里卡尔多·雷斯以及佩索阿本人都将他视为大师,阿尔波特·卡埃罗·达·席尔瓦于1889年4月16日生于里斯本,一生大部分时间都和他的老姑妈住在乡下,1915年因罹患肺结核在里斯本去世。然而,起码是在1930年前,他都继续通过佩索阿创作诗歌。这位想象出来的牧羊人被称成“自然诗人”,在他的第一首诗中承认,“我从不养羊/可好像我是在养羊。”在1914年构思之时,卡埃罗最初被设计成一位博采众长的先驱,不仅创作了淳朴的反形而上学诗歌《牧羊人》,还创作了多首长篇未来主义颂诗,这些诗归到了坎普斯名下,此外他完成的几首立体主义诗歌最终由佩索阿本人署名。摆脱了这些较为具有自我意识的文学特色后,卡埃罗回到了乡下,此时的他没有任何野心,只希望不带任何哲学思想来真真实实地看待万事万物。

阿尔瓦罗·德·坎普斯,佩索阿最闹腾的一个异名,1890年10月15日生于塔维拉,在格拉斯哥学习海洋工程,因为一次东方航海之旅而中断学业,曾在伦敦住过一段时间,最后定居里斯本。作家坎普斯是个花花公子,戴着当时非常时髦的单片眼镜,抽鸦片,喝苦艾酒,对年轻男子和年轻姑娘都很有吸引力,一开始,他都是凭感觉写一些激昂的长篇颂诗,令人想起沃尔特·惠特曼,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写起了短诗,风格也更为感伤。然而,他却从未改掉顽皮的脾性,频繁干预他的创造者在真实世界里的生活。让佩索阿的朋友们非常生气的是,这位海洋工程师有时候会代替他赴约,1929年,坎普斯自作主张,写信给佩索阿的心上人奥菲莉娅·奎罗斯,劝她把她对爱人的思念扔进“马桶里”冲走。

里卡尔多·雷斯,1887年9月19日生于波尔图,1912年,这位古典派作家和训练有素的医生朦朦胧胧地出现在佩索阿面前,但一直到两年之后,他才确定了他自己的地位。作为君主制支持者(葡萄牙最后一位国王于1910年退位,此后共和国建立),在想象中,他于1919年搬去了巴西,不过佩索阿在别处称他是一位“美国重点高中的拉丁语教师”,档案馆里藏有一个里卡尔多·塞克拉·雷斯博士在秘鲁的地址。佩索阿说雷斯是“用葡语写作,秉承希腊风格的贺拉斯”,他创作了多首短篇颂诗,在诗中提倡带着禁欲主义精神面对生活里微小且稍纵即逝的快乐,不可避免的痛苦,而且生活里没有任何意义可供发现。

弗雷德里科·雷斯,里卡尔多的兄弟,我们只知道他生活在国外,写过一本关于所谓的里斯本派诗歌(主要人物包括阿尔波特·卡埃罗,阿尔瓦罗·德·坎普斯和里卡尔多·雷斯)的小册子,并称之为葡萄牙唯一真正的国际化文学运动。他还会评论他兄弟“极其伤感”的诗歌,与他的兄弟很有共鸣,他评论他兄弟的诗歌为“清醒且有条理地尝试获得平静”。

托马斯·克罗斯,他把葡萄牙文化推向了讲英语的国家,这位散文家和翻译特别致力于推广阿尔波特·卡埃罗的作品。“十分新奇,古怪,可怕,令人毛骨悚然”,在为这位假冒牧羊人的《诗歌全集》所撰写的前言中,他这样评价卡埃罗,而且他还打算将这本诗集翻译成英文。然而,就像佩索阿和他的虚构朋友提出的很多计划一样,这项非常有意义的工作永远都只是一个好想法而已。

I. I.克罗斯,很可能是托马斯·克罗斯的兄弟,写了很多赞扬卡埃罗(称赞他的“客观神秘主义”)和坎普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通晓韵律者”)的评论文章。

A. A.克罗斯,这第三位克罗斯先生角逐英文报纸上的字谜游戏现金奖。

安东尼奥·莫拉,作为新异教主义(一项旨在代替境况不佳且颓废的基督教的运动)的首席理论家,莫拉热情洋溢地阐述了卡埃罗和雷斯的才华,认为他们“用诗歌直接表达异教信仰。”他还留下了很多雄心勃勃的未完成文章,有打字版本,也有手写的,标题有《诸神的回归》(与里卡尔多·雷斯联合创作),《异教改革导论》和《异教基础》(被视为对康德之《纯粹理性批判》的反驳,以及重建异教客观主义的一次尝试)。

拉斐尔·巴尔达伊,佩索阿在一封信中称其为长着长胡子的占星家,于1915年末被构思出来。除了占星术和关于星宿的文章,他还创作了几篇哲学文章,包括《驳斥论》,在这篇文章里,他肯定生命“从本质上来看都是幻觉与虚假。上帝是至高谎言。”

贝尔纳多·索雷斯,《不安之书》最终的虚构作者,他似乎是在1928年成了该书的作者,在虚构之中,他在同年搬去了道拉多雷斯大街,但一开始他的设定角色是一位短篇小说作家。佩索阿和索雷斯之间非常紧密的关系——他称他为半异名,因为他并非一个不同的人物,而是一个残缺不全的费尔南多——体现在他俩名字的相似之处上,“Bernardo(贝尔纳多)”“Soares(索雷斯)”这个名字所含的字母几乎与“Fernando(费尔南多)”“Pessoa(佩索阿)”名字中的字母一模一样。

玛丽亚·何塞,佩索阿唯一一个已知女性人物角色,是一篇写给安东尼奥先生的感伤长篇情书的作者,这位金属加工工人每天上下班时都会经过她的窗前。玛丽亚·何塞有点儿驼背,微微有些跛脚,最后患肺结核去世,她从不打算把她这封充满绝望的信送出去。“我的日子所剩无几,”她在信的最后写道,“我写这封信就是为了能把它捧在胸前,仿佛这是你写给我的信,而不是我写给你的信”。

特伊夫男爵,1928年构思而成,这位男爵或许是佩索阿最后一位虚构作者。他与贝尔纳多·索雷斯(佩索阿在附录三中的“小说插曲序文”里比较了这两个人物)有很多相似之处,特伊夫或许也可以被视为半异名,被当成残缺或扭曲的佩索阿。他具有佩索阿那种唯理主义倾向,还体现了他的创造者那份贵族式的自命不凡(佩索阿因父系一边具有非常远的贵族血统而十分骄傲)。和佩索阿一样,男爵因为无法完成任何作品而倍觉苦恼,并且选择了理性且符合逻辑的一步,以自杀结果了自己的性命。而他的创作者则可能咯咯笑着继续写作。

我一寸一寸地征服了与生俱来的精神领域。

我一点一点地开垦着将我困住的沼泽。

—费尔南多·佩索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