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德·M.伯爵夫人

夫人:

您即将出版的画册的其中几页收到,我失望地看到,您的漫画不再是彩色的,不像您两年前寄给我的那些漫画;另一方面,其中缺失了几幅漫画(尤其是惊世骇俗的那几幅):《他并不美,可他是那一个》可以媲美《他会得到很大程度的原谅是因为受到过她的许多照料》,它们足以匹敌阿贝尔·费弗尔的作品,其独到别致之处又与后者截然不同。

不用色彩令我失望,因为色彩带来的是风景的色彩。早在您认识克莱芒之前,他就是我最要好的两三位朋友之一。我们曾经一起在萨瓦度过了多少个夜晚,眼看着勃朗峰在夕阳落山之际瞬间变成即将隐埋在暗夜中的罗莎峰!接着还要赶到日内瓦湖,在抵达托农之前搭乘小火车,这种小火车很像我在尚未出版的一卷书中描述的火车,假如老天成全,假我以时日,您会相继收到这些书的。一辆耐心而友好的小火车会等待迟到的乘客,如果时间允许,即使火车已经开动,它也会在有人示意的时候停下来,载上这些像它那样气喘吁吁、匆忙赶车的乘客。人与火车之间的区别就在于这种匆忙,而火车总是缓缓而行犹如智者。在托农的长时间逗留中,我们与前来陪伴客人的这个人或那个人握手,又伸出另一手去购买报纸,我总是怀疑许多人来这里完全是为了寻找熟人而非其他。托农火车站的停靠月台好似世俗生活的一种方式。

您丈夫祖先的那座古宅M.城堡就耸立在托农的高处,镶嵌在这个赏心悦目之地的一片翠绿色之中。您运用的各种色彩令我联想起这个地方的色彩。很久以前,您就是一位出色而快乐的护士,不知疲倦地奉献自己;您从这样的环境中提取出别出心裁的笑料,您把这里当作英雄用武之地。比如这幅画:“醒一醒吧,我的朋友,吃安眠药的时间到了”,这幅画不愧为传世之作,您的那些改邪归正的粗胖妇人就是《盛衰记》的通篇写照,您记载的显然不是交际花的盛衰,而是晚年成为圣人的某些贵妇的盛衰。

您会问我说,在所有的这一切当中,M.城堡的位置何在?我仍然能够看见它。您还记得,在《弗拉卡斯上尉》的开头,西高尼亚居住的那个阴森森的城堡吗?坦率地说,M.相当出色却又不怎么快乐。戈蒂埃打算让西高尼亚重返这座宽敞的城堡,好让他在黑暗中完成他在黑暗中开始的那本书,而他的出版商却要求结尾欢快、明朗、皆大欢喜,戈蒂埃有点困惑为难。他的女儿(朱迪·戈蒂埃)尤其觉得这样的结尾不太真实,不大“像在生活中那样”。可他还是如法炮制。还是让您来告诉他其中的缘由吧。自从您嫁给克莱芒以来,您把幸福带进这座凄凉悲伤的宅邸;您的娇媚、您的才智,爱的分享,就连古老的岩石也不得不为之展露笑容。

请您接受我所有的敬意,夫人。

马塞尔·普鲁斯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