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约翰·豪斯曼[1]

你在《服饰与美容》杂志上发表的文章令人钦佩。写得漂亮,风格鲜明。但对我个人而言,读来觉得(用“余味”这个词也许更合适)有些沮丧,激起了我的对立情绪。它在艺术上显得居高临下,智力上显得油滑不老实,逻辑上也有所欠缺。这是你小剧院[2]情结的最后一缕呜咽。然而你说的有一点我百分之百赞成:电影,哪怕是硬汉派电影,应该说尤其是硬汉派电影,内容应该是合乎道德标准的。(因为《长眠不醒》电影版里并没有道德可言,所以你也没有意识到其实原书具有很高的道德水准,这让我有点儿生气。)本周的《时代周刊》把菲利普·马洛称为“无耻之徒”。这绝对是一派胡言。假定他的智商不比我低(也不可能更高了),假设他谋求一己私利的机会数不胜数——这是一定的,那么他为什么还要去做这种入不敷出的工作?这个问题的答案成就了整个故事。然而这个故事却总是写得太过含蓄,言而未尽,或是言而不明。这也是所有本性诚实的人们在一个崩坏的社会里过正派日子所要承受的挣扎。这种挣扎是徒劳的,因为他毫无胜算。他可以穷困潦倒,却表现得俏皮有趣、风流倜傥,又或者他可以像好莱坞制片人一样腐化堕落、一团和气却又粗鄙不堪。因为残酷的现实摆在这里:除开几种经年累月方可擅长的技术工种之外,这个年纪的男人,要想过上丰衣足食的生活,绝脱不开某种程度的自甘堕落,也必须接受一个冷酷清晰的事实——无论何时何地,成功总是离不开坑蒙拐骗。

我写的故事表面上看来只是推理小说。我之所以不去写故事背后的故事,是因为我这个作家还不够好。但有一个事实不会改变:马洛是一个比你我都要高尚的人。我这么说不是因为鲍嘉[3]出演了马洛一角,也不是因为我创造了这个角色。这个角色压根儿不是我创造出来的——我曾经见过许许多多像他一样的人,都具备了这个角色身上的全部要素,除了集结成书所必需的几个有趣的特质。(有些人身上甚至也涵盖了这些特质。)这些人都不富有,而且会一直穷下去。除此之外,他们还能怎样呢?

如果这个问题真的有了答案,那么马洛也就成了一具行尸走肉了。

爱你的,

约写于1949年10月

[1]约翰·豪斯曼(JohnHouseman,1988-1902),美国著名演员、制片人、导演,曾获第46届奥斯卡最佳男配角奖。

[2]“小剧院”或指始建于1928年的纽约“TheLittleTheatre”剧院。约翰·豪斯曼执导的舞台剧《海上夫人》(TheLadyfromtheSea)曾于1934年在此上演。

[3]亨弗莱·鲍嘉(HumphreyBogart,1899-1957),美国男演员,曾在1946年出演《长眠不醒》电影版男主角马洛侦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