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康德是在《判断力批判》一书里面阐述了自己的美学;据此,在考察了美学以后,我在这一篇里也一并补充短小的判断力批判——但这只是经验给予的判断力——目的主要是想说:在大多数情况下,人们并没有判断力,因为判断力就像凤凰一样的稀有,要等上五百年才得一见呢。

2

人们所用的趣味(Geschmack)一词,指的是发现或者甚至只是赞赏合乎美学的东西——虽然人们选用这词的时候并没有显示出良好的趣味——而这种发现和赞赏并不曾得到哪条规则的指导,因为要么没有哪一条规则涵括如此广泛的范围,要么应用这一规则的人或者评判者并不知道这一条规则。我们可以不用趣味这词,而改用美的感觉这一说法,如果这不是词意重复的话。

与男性的创造性才能相比,理解、评判的趣味就犹如女性的特性。在没有能力创造的情况下,理解和审美趣味就在于有能力接受(接收),亦即分清什么是美丽、合理和适宜,什么是与这些恰恰相反的能力;因此也就是能够辨别好坏,发现和欣赏好的,拒绝和抵制坏的。

3

作者可分为流星、行星和恒星三类。流星能够制造出短暂的轰动。人们抬头仰望,大声喊道,“瞧!它在那儿呢!”轰动过后,流星就逝去永远不返了。行星和行星一类的彗星则要维持长得多的时间。行星和彗星经常照耀得比恒星还要明亮——虽然这只是因为行星和彗星距离我们更近的原因——并且,行星和彗星会被不识者误以为就是恒星。尽管如此,这类星星很快就得让出位置。此外,这些星星发出的光亮也只是借来的,它们作用的范围也只是局限于和它们同一轨道的其他星星(同时代人)。这些行星变动和迁移,循环运转也就那么几年的时间。只有第三类的恒星才可以持续不变地运转,在穹苍中牢固保持其位置。恒星自身发出光芒,在不同时候都能发挥作用,因为这些恒星的外观不会因为我们观测角度的改变而改变——观看它们是没有视觉差的。这一类恒星并不像另两类星星一样只属于一个星系(民族),而是属于整个世界。但由于恒星高高在上,它们发出的光线通常需时多年才被我们地球人所看见。

4

要评估一个天才,我们不应该盯着其作品中的不足之处,或者,根据这个天才的稍为逊色的作品而低估这个天才的价值。我们应该只看到他最出色的创造。这是因为甚至在智力的层面,人性中的缺点和错误仍旧是那样根深蒂固,就算是具备了最闪亮思想的人,也难以完全和每时每刻幸免。所以,甚至在最伟大的思想者所写出的著作中,也会出现大的瑕疵。贺拉斯说,“伟大的荷马也有打盹的时候”。但是,把天才区别开来的——这因此也就是评判他的标准——却是这一天才在天时、地利、人和的情况下所能飞升的高度。天才所达至的高度却是常规才具的人所永远无法达至的。同样,把同一级别的伟人,诸如伟大的文学家、伟大的音乐家、哲学家和艺术家等在相互之间比较,却是一件糟糕的事情,因为这样做的话,我们几乎是无法避免失之公允,至少在比较的当下是这样。也就是说,我们注意到了一位伟大天才的某一独特优点以后,在另一位伟大天才的身上,我们马上就会发现刚才那一鲜明的特色在这里却有所逊色了。经过这一比较,后一位就被贬低了。但如果我们从这后一位伟人所特有的、完全是另一种的优点出发,那我们也无法在前一位被比较者的身上找到同样的长处。这回,轮到前一位在这种比较中被低估了。

5

某些批判家以为哪些作家或作品是好,哪些是坏是由他一个人说了算,因为他们把自己的玩具喇叭当成了可以远扬名声的铜管长号。

正如一种药品如果剂量过大就不会达到用药的目的,挑剔和抨击一旦超出了公正的界线也会遭遇同样的情形。

6

对于具有精神思想价值的作品来说,相当不幸的事情就是:只能静待那些本身只能生产拙劣之作的人,终于肯乖乖地称赞他人的优秀作品。总而言之,这些具思想价值的作品确实不得不经过人的判断力这一关,而获颁发桂冠,但判断力这一素质之于大多数人就等于生殖力之于被阉割者。我想说的是:大多数人的判断力相当微弱,对此我们难以寄予厚望;那只是貌似的判断力而已。所以,具有真正称得上判断力的东西,那就可被视为获得了极为罕有的馈赠。因此,拉布吕耶尔[1]所说的不幸而言中,他的话说得也相当巧妙:“在这世上至为稀有的东西,除了辨别力(l'esprit de discemement),接下来就是钻石和珍珠了。”人们缺乏的就是辨别力,因此也就是判断力(Urteilskraft)。大多数人不懂得分辨真与假、精华与糟粕、黄金与黄铜,也看不出常人的头脑与稀有天才的思想之间的云泥之别。人们不会得到恰如其分的真实评价,而只是被认定为第三者所认为的样子。这给人们压制非凡的思想作品提供了机会;这样,庸才就可以乘机阻止和尽量拖延时间,不让那些杰出作品露面。结果就像这一首老歌谣所说的:

在这世上,这就是伟人的命运:

他们已经不在的时候,方才获得人们的认识。

在真正的、杰出的作品出现之时,首先挡在其前路上并且鸠占鹊巢的就是拙劣、但却被人们错认为是杰出的货色。此外,在经过了长期和艰苦的奋斗以后,那些货真价实的作品终于成功要回本来就属于自己的位置,并得到了人们如实的评价和对待。但用不了多久,人们就会把某些毫无思想、但又搔首弄姿、粗俗厚脸皮的效颦者拉上前台,然后这些模仿者又是把他与天才一道安置在圣坛之上。这是因为大众没有辨别能力。大众完全真心实意地认为这一模仿者就是另一伟大人物。为此理由,依利亚特以下面这些词句开始了他的第二十八个文学寓言:

愚蠢的大众不会厚此而薄彼

无论优秀和拙劣的作品都合乎他们的品位。

莎士比亚逝世后不久,他的剧作就得让路给本·约翰逊[2]、马辛格[3]、博蒙[4]和弗莱切[5]的作品;莎翁的剧作在长达一百年间不得不退避三舍。同样,康德的严肃哲学被费希特的离谱假大空、谢林[6]的折中主义和雅可布[7]一本正经和令人厌恶的扯谈挤掉了位置。到最后,情形竟然发展到了这一步:像黑格尔这样一个彻头彻尾的可悲的江湖骗子,竟被人们尊为与康德并列,甚至远远高于康德的人物。哪怕是在人们都能接触和欣赏的某一领域范围,我们也可以看到无与伦比的瓦尔特·司各脱很快就被没有价值的竞相模仿者挤出了大众的视线之外。这是因为大众对于优秀的东西从根本上是没有感觉的,这种情形无论在哪里都概莫能外。所以,他们根本没想到过:真正能够在诗歌、艺术或者哲学上有所成就的人其实是少之又少,也唯独这些人所写出的作品才值得我们关注。所以,应该把贺拉斯的句子:

神、人,甚至供贴宣传广告的柱子都不允许

文学家变得平庸、没趣。

在那些染指文学以及其他高级学问的敷衍者的眼前,每天毫不留情地晃动几回。这些人搞出来的东西的确就是野草——这些野草不会允许玉米苗子长出来的,因为这些野草是要覆盖一切。这样就出现了费希特莱本所描述的情形:

根本就没有好的作品问世,

他们狂妄地叫喊。

伟大的作品却一直悄无声息地成熟。

伟大的作品终于露面,

但人们却视而不见,

它们的声音淹没在喧哗和呐喊

怀着腼腆的悲凉,

好的作品就是这样悄无声息地过场。

人们这种缺乏判断力的可悲情形同样反映在科学里面,反映在错误理论所具有的强韧生命力上面——尽管这些谬误的东西已遭批驳,但仍然大有市场。一旦这些错误的理论取信于人,它们就能在五十年或者在长达一个世纪里面,蔑视和抗拒真理,就像防波石堤对抗着海涛。足足过了一百年以后,哥白尼仍然不曾挤掉托勒密;培根、笛卡儿和洛克[8]也是经过很长的时间,迟迟才发挥出影响(我们只需读一下达兰贝尔为百科全书所写的著名序言)。牛顿也是同样的情形。我们只需看看莱布尼茨在与克拉克[9]争论时,对牛顿地心吸力体系的攻击,还有所夹杂着的怨恨和蔑视。虽然牛顿在出版了他的《数学原理》以后,还活了几乎四十年,但直到他去世为止,牛顿的理论仍只是部分获得承认,并且这也只是局限在英国。而在他的国家之外,根据伏尔泰描述牛顿理论一书的序言所说,追随牛顿理论的人不会超过二十人。正是这一篇在牛顿逝世二十年以后才发表的介绍文字,极大地增进了法国人对牛顿理论体系的了解。在这之前,法国人坚定、顽固和爱国热情十足地死死抱住笛卡儿的旋转学说,而仅仅只是这四十年前,笛卡儿的哲学却在法国的院校中遭禁。再有就是达格苏的总理拒绝让伏尔泰印行他介绍牛顿理论的文章。但在另一方面,牛顿那荒谬的色彩理论却在歌德的色彩理论出现了四十年以后,竟仍然完全把持着统治地位。虽然休谟很早就开始写作,并且采用了通俗易懂的文体,但在他五十岁以前仍然是默默无闻。康德虽然一辈子都在发表作品和讲授哲学,但他还是要等到六十岁以后才开始有了名气。当然,艺术家和文学家比思想家有更多表现的机会,因为他们拥有比思想家百倍之多的观众和读者群。但是,莫扎特和贝多芬在生之时,大众又是怎样对待他们的?人们在当时是怎样看待但丁,甚至是莎士比亚的?莎翁的同时代人要是对莎翁的作品价值有一点点的认识,那莎翁就起码会给我们留下某张传神、可靠的肖像。可别忘了,在莎翁的年代,绘画可正大行其道的呀。但现在遗留下来的只是几幅让人生疑的画像、一幅画工拙劣的铜版画和一个摆放在他墓地的造工更加糟糕的半身塑像。同样道理,莎翁遗留下来的手稿就会数以百计,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有几个留在法律文件上的签名。现在所有的葡萄牙人都以他们唯一的文学家卡米奥斯[10]为豪,但卡米奥斯在生时却是靠施舍过活。他从印度群岛带回来的黑人小孩每天晚上就帮他从大街上收集人们施舍的几个小钱。当然,随着时间的流逝,每个人都会得到公正的评判,“时间老人是个公正之人”,就像一句意大利俗语所说的。但这种公正的评判却是来得既慢又迟,就像以前帝国最高法院发出的判决,而不便明说的条件就是这一作者已经不在人世。耶稣·本·西拉克[11]的格言,“不要颂扬在生之人”得到了忠实的奉行。凡是创造了不朽作品的人都得以这一印度神话安慰自己:天上只一日,世上已千年;同样,世上的千年也只是天上的一日而已。

我在这里所痛惜的人们欠缺判断力,也显示在下面这一情形:虽然在每一时代,人们对在此之前的优秀之作表现出尊重,但对在同一时代的好作品却不会赏识;本应留给这些好作品的注意力现在都投向了拙劣之作。每一年代都会产生许多这样的下三滥的作品,为以后的年代提供了笑料。这样,当真正有价值的创作在自己的时代出现时,人们却很难认出它们,这就显示和证明了大众对于久已获得了承认的思想天才的作品,也同样不会理解、不会欣赏、不会真正评估——虽然人们听从权威不得不尊重这些东西。证据就是当一些拙劣的东西一旦获得了名声,例如费希特的哲学,那这些东西就能在一两代人之中畅行无阻。不过,读者人数越多,这玩艺儿的垮台就越迅速。

正如太阳需要眼睛才可看到太阳的光芒,音乐需要耳朵才可听到它的声音,同样,所有无论是艺术还是科学的巨作,其价值是以这些巨作能与之述说的读者和听众、以与作品思想相近、胜任理解这些思想的读者和听众为条件。也只有具这种头脑思想的人才掌握必需的咒语——他们以此咒语召唤起匿藏在这些作品里的精灵。头脑平庸的人面对这些巨作就犹如站在一个密封的魔法柜子之前;或者,就像面对一件他们不会拨弄的乐器——从这件乐器他们只能胡乱弹出一些混乱的、不规则的音声,尽管在这一方面他们是多么愿意蒙骗自己。正如我们观看的一幅油画,是挂在黑暗角落里抑或得到太阳光线的照射,其造成的效果都大不一样,同理,同样的一部巨作会给具不同精神思想能力的审视者留下并不一样的印象。所以,欣赏一部优美的作品需要敏感的心灵;而理解一部思想性的作品则需要思考的头脑。这样,这些作品才是真正存在和展现了生命力。不过,当作者把他的作品送给这一世界、在大功告成以后,经常会有的感觉就跟这样一位燃放焰火者的感觉一样:这位仁兄花费了大量时间和精力准备了焰火,现在满腔热情地为观众表演;表演完毕他才发现自己搞错了对象,因为他的观众都是盲人院出来的人。但这种情况还不至于是最糟糕的,因为如果面对他的焰火的观众恰好就是制造焰火的人,而他施放的焰火又是异常绚烂、迷人,那他可就得脑壳搬家了。

7

同声同气是感受快乐的源头。对于我们的美感来说,自己的同类,以及同类之中与己同一种族的毫无疑问是最美丽的。同样,在与他人的交往中,每个人都明显喜爱与己相仿的人。所以,一个蠢人肯定更愿意与其他蠢人交往,而不是哪怕所有具有伟大思想的人加在一起。据此,每一个人首先喜欢的是自己的作品,那只是因为这些作品是自己心灵的影像、自己思想的回音。其次,与他本人相类似的人所写出的东西合乎他的胃口。所以,那些肤浅、呆板和头脑古怪、只会搬弄字词的人,只会真心实意地赞许肤浅、呆板、古怪、乖僻和除了卖弄词藻别无其他的东西。而对于伟大思想者的巨作,他只是迫于权威而不得不接受,亦即出于害怕而不得不承认这些作品的价值;但在心底里,他其实并不喜欢这些东西。“这些东西并没有投其所好”,这些甚至是让他反感之物——但这一点可是绝对不能承认的,甚至不能向自己承认。天才创作的作品也就只有头脑思想与众不同的人才能真正欣赏;但从一开始,要在没有权威的帮助下认出这些作品的价值,那就需要具备明显优异和突出的智力才行。所以,考虑到所有这些,我们就不会为那些巨作迟迟才获得赞许和名声而感到奇怪;相反,这些作品竟还可以获得赞许和名声,反倒就是让人惊奇的事情。确实,这一结果必须经历一个缓慢而又复杂的过程。也就是说,愚笨的人慢慢就迫不得已地承认头脑比他们高一级的人具有权威。我们也可以说这些人这样做是被驯化了的结果。这一承认上一级权威的过程层层递进,到最后会到达以声音的分量,而不是数量决出胜负的地步。这种情形就是一切真正的,亦即实至名归的名声的条件。就算是走到了这一步,就算已经经历了磨难和考验,但对于最伟大的天才作品来说,这些作品在读者群中仍然就像微服出巡的国王来到了百姓当中:臣民百姓并不亲身认识这一国王,所以,除非大臣们簇拥着他,否则,他的臣民是不会听他号令的。这是因为下级官吏并不直接从国王手中接领圣旨,这些下级官员只会辨别更上一级官员的签名手谕。这种辨认过程层层推进,直至内阁秘书辨别出大臣的手迹,而大臣又能核实国王的玺印。天才在大众当中所享有的名声也就是以经过类似的逐级认可为条件。在一开始的时候,这一逐级向下的认可程序最容易滞停,因为最高的权威人物寥若晨星,在许多情形下甚至是一个都没有。但一旦认可已抵达了下层,同时接受上一级权威的人数也就越多——到了这时候,天才的名声就不会滞停、扩展不开了。

面对这样的一种实际情形,我们只能以这样的想法聊以自慰:绝大部分的人都不是根据自己的看法,而只是信赖他人的权威评判事情——这一事实其实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因为,假如每个人都根据自己在巨作中所发现的东西和所享受的乐趣而作出评判,假如不是因为权威的强迫性力量促使他说出妥当、适合的评语——虽然这些评语并非出于真心——假如是这样的话,那么,对柏拉图、康德、荷马、莎士比亚,还有歌德的作品,绝大部分的人将会作出怎样的评判?如果情形不是现在的这种样子,那高级别的创造就根本不可能会得到声誉了。同时,每个人刚好拥有足够和必需的判断力,以认出和听从比他更高一级的权威——这也是一件好事。这样,许多人就最终服从于极少数人的权威,由此就产生了评判作品的整套程序、制度——在这整套评判程序的基础之上,那种牢固和远扬的名声也才有了奠定的可能。对于处在最低一级、完全没有能力感受到伟大思想家所作出的贡献的人,最后就只能依靠树碑立传以给他们制造出感官的印象,好让这些人对那些天才的成就和贡献有一隐约、模糊的猜测和想象。

8

除了判断力欠缺以外,在阻挡高成就者获得名声方面,发挥得毫不逊色的还有嫉妒。从一开始,甚至对于最低一级的成就,嫉妒从一开始就阻挠有所成就的人获得名声,那种不屈不挠的气概贯彻始终,永不言败。这因此使原本就已是阴险、恶毒的世道人生更平添了不少险恶。阿里奥斯图的形容是相当正确的:

这一阴暗、忧郁更甚于明亮、喜悦的人生

却是充满着嫉妒。

也就是说,平庸之辈秘密和非正式地联合起来,这种拧成一股绳的心意就是嫉妒;这种同心协力遍布各行各业,到处都可见其踪影。人们联合起来,共同对抗个别出类拔萃的人。也就是说,人们不会愿意在其发挥作用的范围内听说或者容忍这样出色的个人。相反,“如果有人要在我们当中出类拔萃,那他就到别处出类拔萃好了”(爱尔维修语)。这样,除了优秀的东西难得一见和知音难寻以外,现在还得再加上这种万众一心齐发挥的嫉妒:这一嫉妒誓要压制一切秀木、奇葩,如果可能的话,甚至务必把它们连根拔掉而后快。

对于别人所作出的成就,有着两种行为态度:要么自己也做出成就,要么就是不承认有人做出了这些成就。而后一种方式由于更加便利,所以人们通常更为乐于使用。

因此,一旦有人在某一学科显现出杰出的才华,那这一学科里的所有平庸之士就会一齐动手把这种才能掩盖起来,夺走能让这杰出才能曝光和展现的机会,用尽一切手段阻挠人们了解这些东西,就像这种才华是对他们的肤浅、无能、马虎、潦草的某种背叛和指责似的。在大多数情况下,这一整套掩藏、压制才能的办法在一长时间里颇为有效,而这只是因为天才把自己的作品献给人们的时候,怀着赤子之诚,满以为这些人会享受自己的杰作——这样的天才却是偏偏最无力对付那些心怀叵测、手段老辣的卑劣家伙。要知道,这些家伙在庸俗的方面却是极为到家。事实上,这位天才甚至一刻都不曾想到,当然更加不会明白,人们会使出这些招数。在挨上当头一棒以后,懵然、失措的他还会怀疑起自己的作品呢。这样,他对自己都糊涂了。要不是他擦亮眼睛,看清楚那些毫无价值的人及其勾当,他还可能会放弃努力呢。要得到这方面的例子,我们用不着从刚刚过去或者已经远逝的年代找出具体的例子,我们只需看一看德国的音乐家如何深怀嫉妒,在整整一代人的时间里拒绝承认伟大的罗西尼[12]所作出的成就。在一次大型、隆重的男声合唱集会里,我就亲眼目睹了人们和着罗西尼不朽的Di Tanti Palpiti旋律,讽刺性地唱出菜牌里的菜名。多么无能的嫉妒!庸常的字词被罗西尼的旋律压过和吞没了。所以,尽管嫉妒当道,罗西尼的奇妙旋律照样传遍了全球,让每一个听者顿感神清气爽——过去是这样,现在是这样,无尽的将来仍是这样。我们还可以看到当一个名叫马绍尔·荷尔[13]的人让人发现他知道自己做出了某些成绩以后,德国的医学人员,尤其是医学的批评家简直就是怒发冲冠。嫉妒是表明有所欠缺的确切标志;如果是针对别人做出的成就而嫉妒,那就表明自己在这方面无所建树。人们对作出贡献的人的嫉妒态度,由杰出的巴尔塔扎尔·格拉西安[14]在其著作中的一个篇幅很长的寓言里作了很好的描述。寓言的题目是《炫耀的人》。在这篇寓言故事里,所有的鸟儿对孔雀长有美丽的羽毛而忿忿不平,并一致联合起来对付它。喜鹊说,“只要我们能够阻止那该死的孔雀开屏,它还有什么美可言?大家都看不见,那美不就等于没有了吗?”等等。据此,谦虚的美德纯粹就是为防范嫉妒而发明出来的武器。至于无论任何时候,只有欺世盗名者才会要求别人谦虚,而看到有出色才能的人自谦又是满心欢喜——这我在《论文学》一文已经详尽讨论过了。歌德的这一名言很多人并不喜欢,亦即“只有欺世盗名者才是谦虚的”。塞万提斯也早就表达过这一意见。他在《诗坛游记》的附录中给予文学家这一忠告:“每一个诗人,只要写出的诗行显示出自己就是一个诗人,那他就要看重自己,并坚信这一俗语:认为自己是无赖的人,确实就是一个无赖。”在莎士比亚的许多十四行诗中——只有在这些诗作中莎翁才可以谈论自己——莎翁充满自信、异常坦白地宣称自己所写的东西是永垂不朽的。莎翁著作的当代编辑人柯利尔在为莎翁的十四行诗所写的序言中这样说:“在许多莎翁的诗作中,可以看到诗人自信的明显迹象,他对这些诗作能够永存深信不疑。诗人在这方面的意见是始终如一的。他从不讳言自己的看法。或许从古至今,还不曾有过一位写出如此大量作品的作者是像他这样频繁和强烈地表示出自己的这一坚定信念:对于他所写出的这些文学作品,这一世界是不会眼睁睁看着任其煙没的。”

嫉妒之人为了贬低好的东西而常用的招数,就是不顾颜面、肆无忌惮地称颂拙劣的东西——而这说到底也就是贬低好东西的另一面——因为一旦拙劣的货色被奉为圭臬,优秀之作也就失势了。所以,这一伎俩可以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发挥作用,尤其这一手段大规模采用的话。但到最后,清算的日子还是要到来。劣作虽曾获得为时短暂的名声,但现在,那些下作的吹捧者却要付出永远失去信誉的代价。正因为这样,那些吹捧者都很乐意藏匿起自己的真实名字。

由于直接贬损、批评杰出的作品会遭受上述同样的危险——虽然这危险距己更远一点——所以,许多人就不会傻乎乎至下定决心采用这一方法。所以,当杰出之作露面的时候,最初的结果经常就只是同行们鸦雀无声,就像鸦雀看到了孔雀开屏。那些受到了屈辱的竞争者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人们全都闭上了嘴巴,恰似早有安排。这也就是塞尼加所说的“嫉妒者的沉默”。如果作品面对的最直接的公众纯粹就是作者的同行和竞争者,例如,在高级的学术研究领域里就是这样的情形,而更大的公众群因而只是通过上述直接的公众、间接地行使选举权,而不是自己去进行调查研究,那么,那些直接的公众只要蓄意保持阴险、狡猾的沉默,就足以达到自己的目的。而这种沉默的技术用语就是“视而不见”、“不理不睬”。就算那种“嫉妒者的沉默”终于被赞扬之声所打破,那种主持了公道的赞扬声也甚少不是带有自私的意图。

许多人也好,一个人也罢,

能够给予别人承认,

也不过是要显示一下,

承认者的本事和所能。

——歌德:《郁闷集》

也就是说,人们如果让与己相同或者相关学问领域的人得到名声,那说到底就等于剥夺了自己在这方面的名声;赞扬别人只能以自己的名声为代价。所以,人本身的确就不会是愿意称颂别人,而是感兴趣和喜欢责备、诽议别人,因为这样做就是间接赞扬了自己。而如果人们发出了颂扬声,那就肯定是出于别的其他动机和考虑。既然在这里我指的不是同伙之间的无耻吹吹拍拍,那么,在此起作用的个人考虑就是:除了自己做出成就以外,仅次一级的能力就是正确评估和承认别人所作出的成就——根据赫西奥德[15]和马基雅维利所列出的三级头脑能力(参阅我的《论充足根据律的四重根》2)。谁要是放弃了幻想,不再声称自己拥有第一级的能力,就会很乐意抓住机会,展示第二级的。人们所作出的重大成就之所以有确切把握能够最终获得别人的承认,其理由几乎全在这里。同样是因为这一缘故,一旦某一作品的巨大价值得到了承认,一旦这一作品从此不再是寂寂无名和遭到否定,人们就会争先恐后地表示赞叹和尊敬,因为人们对色诺芬[16]所说的这一道理是有所意识的:“要认出智者,自己首先就必须是智者。”他们承认别人就可以为自己沾上荣耀。所以,既然人们已经无法染指杰出的成就,现在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尽快得到那仅次于原创性的、仅次于他们已是无法企及的东西,亦即表现出有正确鉴赏成就的能力。因此,在此发生的情形就像一支被击溃了的军队:原先个个唯恐不是冲锋在前,现在大家只恨自己逃跑得太慢。也就是说,现在人们争先恐后赞许那已获得了承认的非凡作品,同样是因为人们毕竟是明白我在上一节已经探讨过的同气相通、物以类聚的原理,虽然人们通常向自己隐瞒起这一点。这样,赞叹非凡作品的人,其思维方式和对事情的看法就似乎与那非凡作品的作者相类似了。起码,这样做能够为自己的趣味保全了颜面,而这现在已是唯一剩下的东西了。

由此可以轻易看出:虽然获得名声是很难,但名声一旦到手,要保存这一名声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同样,垂手可得的名声,其失去也是转眼间的事情——这在拉丁成语中叫做“来得快,去得也快”。其中的道理是明摆着的:某一成就的价值能为常人所轻易认识并为竞争同行对手所愿意承认,那做出这一成就的能力就不会比常人和同行的能力高得了多少,因为“每人只会称颂自己有望和期望达到的成就”。再者,由于同气相通原理的作用——这一原理我已多次提及——迅速冒起的名声是一个值得怀疑的信号:也就是说,这一名声就是大众所给予的直接赞许。这一大众的赞许意味着什么,是福康[17]最清楚知道的,因为在他演讲时,他听到了热烈、响亮的喝彩声,他问站在他旁边的朋友,自己是否无意中讲错什么话了(普卢塔克[18]《箴言录》)。基于相反的理由,能够维持长久的名声,却需时很长才奠定起来;要得到延绵多个世纪的名声,经常必须以得不到同时代人的赞许为代价。这是因为要能够持续得到人们的重视,就必须具备能人所不能的非凡之处,甚至只是看出别人的这一非凡之处就已经需要非比一般的头脑思想了;而具备这样非比一般思想能力的人,却不会随时都有,起码不会随时凑够数目让人们听得见他们的声音。而总是警觉、提防着的嫉妒却会不惜一切把这些声音扼杀在萌芽之中。相比之下,平庸的成就很快就会获得人们的承认,但这些成就的寿命却很有可能短于作成这些成就的人。这样,在青年时代享有如雷贯耳的名声,到了晚年,却是默默无闻。而作出伟大成就的人却变得恰恰相反的情形:他们长时间内生活在默默无闻之中,但以此换来的却是晚年的赫赫名声。但如果显赫的名声只在他们死了以后才到来,那这种人就像约翰·保罗[19]所说的:涂抹死人的香油却成了新生儿洗礼的圣水。他们也就只能以圣人在死后才获封圣徒来安慰自己。所以,马曼[20]在《希罗德》一诗中的优美描述得到了证明:

在这世上称得上真正的伟大,

肯定不会马上取悦于人。

大众所尊奉为神,

很快就从神坛撤下。

值得注意的是,这一规律在油画中得到了完全直接的证实,因为油画鉴赏家都知道:最伟大的作品不会一下子就吸引住人们的眼睛,也不会在初次观赏就能马上造成难忘的印象,而只是经过反复观摩以后,印象才会越来越深刻。

另外,某一作品能否得到及早、正确的评估和赏识,首要的是取决于这一作品的类别和性质,亦即根据这类作品水平的高低,以及相应在理解和评判上的难易,和根据这类作品面对的公众群的大小而定。虽然后一个条件,即公众群的大小,主要取决于第一个条件,即作品水平的高低,但也部分取决于这类作品是否可以大量复制,就像书籍和乐谱那样。在上述两个条件结合作用以后,那些并不是服务于有用目的的成就——在这里谈论的也就是这一类成就——其价值在尽早获得人们的承认和赏识方面,依次组成了下面的序列,排得越前就越有希望快速获得公众的赏识:走钢丝演员、马戏团的花样骑手、芭蕾舞演员、魔术师、演员、歌手、乐器演奏家、作曲家、文学家(作曲家和文学家都是因其作品能被复制)、建筑师、画家、雕塑家、艺术家、哲学家。排在末席的毫无疑问是哲学家,因为哲学家的著作给读者带来的不是娱乐,而只是教诲;要理解这些著作必须具备一定的知识;并且,这类著作也要求读者在阅读时付出相当的劳动。所以,哲学著作的读者群相当小,这类作者所得到的名声与其说是在宽度(范围),还不如说是在长度上见称。总的来说,名声能否持续是与这一名声到来的早迟大致上成反比;所以,上面的序列倒过来就可以反映名声持续的情况。这样,在维持名声方面,文学家和作曲家也就紧随哲学家之后了,因为他们写下来的所有作品都有永久保存的可能。但不管怎么样,第一号位置理所当然地属于哲学家,因为在这一领域里所作出的成就稀有得多,并且也非常重要。同时,人们还可以把这些哲学著作近乎完美地翻译成所有语言。有时候,哲学家享有的名声甚至超过了他们著作的寿命,例如,泰勒斯[21]、恩培多克勒[22]、希拉克利特[23]、德谟克里特[24]、巴门尼德[25]、伊壁鸠鲁[26],等等。

相比之下,那些具有某一用处、或者直接提供感官乐趣的作品却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人们的赏识。在许多城市里,一本写得出色的糕点制作手册是不会长时间受到冷落的,更加不用等到后世才碰上知音。

与迅速获得的名声归于同一类的是虚假的名声。虚假的名声就是人为的炒作、不实的颂扬、一众好友和收受了贿赂的批评家的帮腔、上头的暗示和下面的合谋,共同作用的结果,是以大众缺乏判断力为前提条件。这种虚假的名声就像人们用充气水泡在水里浮起重物。这些充气水泡会在水中浮起这一重物或长或短的时间——视乎这些水泡缝合得是否完好。但水泡里的空气终究慢慢漏走,重物也终将沉没。这也是所有不是依靠自身获取名气的作品终将遇到的命运。虚假的赞扬声逐渐减弱和消失了,从一开始就定下的谋约也寿终正寝了。识货者开始发现这一名声其实名实并不相符;随着这一名声的消失,换来的只是人们对其越发鄙视。相比之下,真正的作品,亦即全凭作品本身获得名声,并因此在各个不同的时候都重新能够引发人们赞叹的创作,却像特别轻盈的浮体,依靠自身就能浮上水面,并沿着时间的长河漂浮。

纵观文字写作的历史,无论古今,还真不曾有过什么虚假名声能与黑格尔哲学的虚假名声相比。还从来不曾有过如此拙劣、如此明显荒唐虚假、如此赤裸裸的空话、不知所云的字词、令人恶心和作呕的内容,能像这一彻头彻尾毫无价值的假哲学那样,竟然可以这样被厚颜无耻地捧为这一世界至今为止还从未见过和赞颂过的、最博大精深的智慧。这些荒诞的事情,用不着我说,都是在太阳底下发生的。但是,值得指出的是,所有这些伪劣货色却在德国公众里取得了彻底的成功。而这正是德国人的耻辱所在。在长达四分之一的世纪里,这一厚着脸皮生造出来的名声被人们视为名副其实;这一“不可一世的怪兽”(乔尔丹诺·布鲁诺语)在德国学术界风头之劲,可谓一时无两。甚至对这种傻事并不买账的寥寥几个人,在谈起这种荒谬事情的始作俑者时,也不敢不毕恭毕敬,除了用上绝无仅有的天才和伟大的精神思想者一类的字词,不敢再用其他。所有这一切将如何收场,我们还是忍不住推论一番。这样,在文字写作的历史中,这一时期就将作为一个民族和时代的耻辱污点,永远成为今后多个世纪的笑谈,并且是罪有应得!当然,时代或者个人都有自由颂扬拙劣的货色、蔑视优秀的作品,但复仇女神最终不会放过他(它)们,耻辱的钟声终将敲响。正当被收买了的伙计们发出大合唱,以有计划地传播这位冒牌哲学家的名声、宣扬他的毒害头脑思想和无可救药的信笔胡写之时,人们马上就可以看出这种赞美大合唱的特质,如果在德国还具有稍为细腻一点思想的人的话。这种大肆吹捧纯粹是出自某一目的,而完全不是来自认识(Einsicht)。这是因为这种赞美铺天盖地,一发不可收拾;这片赞美之声传往地球的四面八方,从所有人的大嘴里奔涌而出,毫无条件、毫无节制,也毫无保留,直到词语告罄为止。上述那些受人钱财、站好了队列替人吆喝、鼓掌的人,甚至不满足于只是唱出混声即兴赞歌,他们还费尽心机搜索德国以外称得上赞扬的只言片语。一旦捡到这些未经贿赂的东西就马上如获至宝地炫耀。也就是说,假如某一名人让自己不得不说出几句恭维话语,或者偶然赞扬了几句话,又或者,反对者在批评的时候,出于害怕或者同情而把责备的话语说得委婉一点,——假如出现这种情形,那些马屁精就迫不及待地到处招摇。这样,推动这一切的只是目的,大唱赞歌者其实就是博取酬劳的雇佣兵、受人钱财以及誓要共同进退的文人同伙。相比之下,纯粹发自认识的真心实意的赞扬,却是完全另外的一种性质。费希特莱本很美妙地说过,

人们搪塞和支吾,

只是为了不敬重美妙的事物!

也就是说,发自认识的真心赞扬来得既慢又迟,就算来了,也只是零星分散、少得可怜。并且,这些赞语始终带有一定的保留。因此,接受者的确可以这样说这些赞扬者,

只是嘴皮子嚅动,

上腭却不动分毫。

——《伊利亚特》

赞扬别人的人在心里可是老大不愿意这样做。这是因为真正伟大的成就已经再也无法掩藏起来,这些赞语奖赏是从那些呆滞、粗糙、倔强,并且心生嫉妒和极不情愿的平庸之辈的手中硬夺过来的。就像科洛斯托[27]所说的,这一月桂花环也只有高贵之人挥洒的汗水才可以换来。那是

勇气的结果——它终将

战胜愚蠢大众的抵抗。

——歌德

据此,这种性质的赞赏与那种受目的驱动的无耻吹拍、逢迎相比,就像一个高贵、真情,但并不容易获其芳心的恋人与付钱得到的街边妓女之比;人们在黑格尔的名声光环中马上就会认得类似这街边妓女脸上所搽的厚厚脂粉、唇膏——如果,就像我已说了的,在德国人们还有点点敏锐眼光的话。如果真有这样的敏锐眼光,那席勒《理想》一诗中所描述的情形就不至于作为德国民族的耻辱刺眼地出现在现实中:

我看见了名声神圣的花冠,

在平庸者的头上遭受亵渎。

在此作为虚假名声实例的黑格尔光芒,当然是史无前例的,甚至在德国也找不到相似的例子。因此,我请求公共图书馆保存好歌颂黑格尔大名的所有文献,就像小心保存好木乃伊一样,包括这一冒牌哲学家本人及其崇拜者所写的全部文章,以作将来后世的教育、警醒和娱乐之用。同时,这也可以为这一时代和这一国家立此存照。

但如果我们把目光放远一点,把注意力集中在历史上各个时期的同时代的人的赞语,那我们就会发现:同时代的人的赞语根本就和一个街边妓女没有两样:她已受尽成千上百个下流家伙的玷污。谁还会对这一娼妇产生欲望?谁还会以得到她的青睐为豪?又有谁不会鄙视她、拒绝她?相比之下,流芳后世的名声却是骄傲、矜持的绝色美人,她只把自己献给配得上她的人、献给胜利者和难得一见的英雄。事情就是这个样子。此外,我们也可以推断两足的人类是处于何种境况了,因为要经历几代人,甚至数个世纪以后才可以从上亿人当中产生出屈指可数的具判断力的人;也只有他们才懂得区别好与坏、真与假、黄金与黄铜。这些人因此也就被称为后世的裁判员。对于这些人来说,另一个优势就是无能者难以消除的嫉妒,还有卑鄙者带目的的阿谀奉承都沉寂了,真知灼见到现在才有了机会发言。

与上述人类可怜的境况相对应,我们难道没有看到那些伟大的天才——无论是在文学、哲学和艺术——都总是孤身奋战的英雄,赤手空拳与漫山遍野的大部队进行一场堪称绝望的搏斗!这是因为绝大多数的人类那呆滞、粗野、反常和粗暴的特性,永远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方法抵消天才所发挥的影响,它们在这一过程中组成了庞大的敌对势力——在敌众我寡的形势下,英雄们最终倒下了。每一个英雄都是参孙[28]式的大力士:但强力者仍被施放诡计和人多势众的弱者所击败;一旦他最终失去了耐性,那他就把对手和自己都一并毁灭了。或者,那些英雄就像到了小人国的格利弗:最终还是被庞大数目的小人制服了。这些零星、个别的英雄真还能有所成就的话,这些成就都很难和很迟才得到人们的承认,并且那也只是仗仰权威的力量;而轻而易举这些成就又会被撵到了一边去,至少暂时是这样。这是因为与之作对的虚假、肤浅、乏味的东西始终源源不断流入市场,而这些东西与大众更加投契,因此能够坚守大部分的阵地。那些识货的评论家就尽管对着大众呐喊吧,就像哈姆雷特把父亲和叔父的两张画像拿到他那下贱母亲的眼前,“你长眼睛了吗?你到底长眼睛了吗?”(第三幕,4)——唉,他们不就是没长眼睛嘛!当我看着人们欣赏大师作品的情景,还有他们喝彩的方式,我就经常想起那些所谓的猴戏:那些受过训练的猴子虽然也做出与常人一样的动作,但这些模仿人的举止、动作不时就会暴露出缺乏某一真实的内在原则,让我们看出了这些动物欠缺理智的本性。

那么,根据以上所述,人们经常使用的这一说法:一个人“高于他的世纪”,就应理解为:总的来说,这个人是高于人类的。为此理由,能够直接了解这样一个人,本身就得具备大大高于常人的能力;但像这样能力大大高于常人的人太过稀有了,不可能在任何时候都大量存在。所以,在这一方面,如果这一个人不曾受到命运特别的眷顾,那他就会被“他的世纪所误解和低估”。换句话说,他的作品不会得到承认——直到时间逐渐凑齐了稀有者发出的声音,这些稀有者也就是具足够的头脑思想以评判高级别的作品。在这之后,后世的人就会说,“这个人高于他的世纪”,而不是“这个人高于人类”。也就是说,人类巴不得把自己的过错推诿给仅仅是某一世纪。我们由此可以推论:高于自己的世纪的人的确也就已经是高于其他的世纪——除非在某一世纪里,凭借好得不能再好的运气,在这个人的成就领域里,某些公正和有能力的评判员与这个人同时诞生。就像一个美丽印度神话所说的,正当维喜奴投胎为一个英雄的时候,婆罗门在同一时间也降生在这一世上,并成为吟唱维喜奴事迹的人;所以,瓦米基、瓦萨和卡里德萨都是婆罗门的化身。在这一意义上,我们可以说每一不朽的作品都在考验它所处的时代是否能够慧眼识宝。在大多数的情况下,这些时代都无法通过考验,情形并不比菲勒门和包吉斯的邻居好得了多少——这些邻居因为认不出这些神灵而把他们赶走了。据此,用以评估一个时代的精神思想水平的正确标准,就不是有多少伟大的思想者在这一时代出现,因为这些思想者的能力是大自然的产物,这些思想者的潜力能够得到发掘和修养也只是机缘巧合所致;其实,正确的评估尺度应该是:这些思想者的作品在这些同时代人的手里得到了什么样的对待。也就是说,我们要看一看这些杰作是迅速受到了人们热情的欢迎,抑或对这些杰作的赞许姗姗来迟、不无怨恨;又或者,这些赞许和欢迎要完全等到后世才会出现。尤其当这一时代出现了高级别的作品,那这更加需要采用这一衡量尺度了。总而言之,越少人能够有缘涉足伟大思想者工作的领域,那上述的好运就越难出现。在这一方面,诗人文学家享有巨大的优势,因为他们的作品人人都可以接触到。如果把瓦尔特·司各脱[29]的作品给当时一百个人阅读和评论,那或许随便一部瞎写一通的作品都会比司各脱的作品更能得到这些常人的欢心。但司各脱在终于奠定名声之后,人们照样可以赞扬司各脱“高于他的世纪”。而如果那一百个以整个世纪的名义对作品作出判断的读者,除了缺乏判断力以外,还再加上嫉妒、不诚实和追求个人的利益,那么,等待判决的作品就将遭受悲惨的命运,情形就像一个诉讼人等候已被收买了的裁判官作出判决。

与此相应,文字著作史普遍显示出:那些追求思想和认识的人写出的作品备受冷落、不为人知,而貌似追求和拥有认识与见解的人却获得了同时代人的赞叹和金钱上的进账。

这是因为一个著作者要让其作品发挥作用,就必须获得号召力,让人们知道他的作品是必读品。但许多根本没有价值的作者通过玩弄花招、通过偶然的因素和与大众的同声相应,轻易就可获得这一号召力。而真有水平的作者却迟迟无法获得这种名气。也就是说,前一类作者可谓知音遍天下,因为庸常之辈总是大量存在;而后一类作者招徕的则只是敌人,因为智力上的优势无论在哪里、无论在何时都是在这世上最招人讨厌的东西,尤其对于在同一行学问中想混出个名堂的混混,就更是这样[30]。如果大学里的哲学教授认为我在此暗指他们,暗指他们这三十多年来对我的著作所采用的战略战术,那他们是猜对了。

既然现实情形就是这样,那真要成就一番伟业、创造出一些能流芳后世的东西,主要的条件就是:不要理会同时代人及其意见、观点,以及由此产生的赞语,抑或批评。这一条件是自动形成的,只要其他人抱成一团的话。而这却是幸运的事情。这是因为在创造伟大作品的时候,如果作者考虑到广泛的意见,或者同行的判断,那所有这些都会在他迈出的每一步把他引入歧途。所以,谁要想把作品留给后代,那他就要摆脱自己时代的影响。当然了,如果他这样做,那在大多数情况下,他也就只能放弃对同时代人发挥影响:他只能牺牲同时代人的赞美,以换取延绵数世纪的声名。

因此,当某一新的、因而是与通常见解相对立的基本真理出现在这世上的时候,人们普遍都顽固地和尽可能长时间地予以抗拒;甚至当人们到了开始动摇、几乎已经不得不承认这一真理的地步,也仍然要矢口否认它。与此同时,这一基本真理悄无声息地发挥着影响,就像强酸般发挥着腐蚀作用,直到一切都销蚀净尽。到了那时候,喀啦啦的开裂声音时有所闻;古老的谬误终于轰然倒塌了,而一个新的思想大厦就好像在一夜之间耸立了起来,就像是人们新发现的一处纪念碑。面对这一新的思想大厦,人们啧啧称奇、奔走相告。当然,所有这一切的发生过程经常都相当缓慢,因为一般来说,值得人们倾听的说话者已经是不在了的时候,“说得好!”“说得妙!”等一类的喝彩声才会响了起来。

相比之下,才具平平的人所写出的作品却遭遇更好的命运。这些作品在时代总体文化的发展过程中产生,与这一时代的总体文化有着密切的关联。所以,这些作品与特定时代的精神,亦即与正巧在当下流行的观点紧紧地结合在一起,并着眼于为刹那瞬间的需要服务。所以,这些作品真有那么一些优点的话,人们很快就会认得出来;并且,由于这些作品深受同时代的文化氛围的影响,两者也几乎融为一体,这些东西很快就能吸引住人们的兴趣。这些作品会得到公正的待遇,甚至经常会得到远远超出公正的待遇。它们也不曾给予嫉妒者多少能让他们嫉妒的材料,因为就像我已说过的,“每个人只会称颂自己所希望做出的成就”。但那些非凡的创造,那些注定是属于整个人类、要在多个世纪中存活的著作,在其产生之时就已走在了远远的前列。正因为这样,这些巨著对于同时代的文化和同时代的精神而言就是陌生的。这些巨著并不属于这些时代文化和精神,并且与这些东西格格不入。这些著作也就无法赢得与时代文化和精神同时迈步的人的兴趣。这些作品属于另一更高的文化阶段和某一仍然遥远的时期。这些作品的运动轨迹与其他作品的运动轨迹相比,就犹如天王星的轨迹与水星的轨迹相比。所以,这些作品暂时是不会得到公正待遇的,因为人们不知道应该如何评判它们。这样,人们就只能让这些作品自个儿走着自己的蜗牛步子。地上的爬虫的确是无法看见天上的飞鸟。

以某一语言出版的十万本书里,大概也只有一本是属于真正的和永久的著作。而在这一本著作抛离那十万本书、终于取得其应得的荣誉之前,却经常得承受怎样的一种命运啊!这样的著作是出自不一般的、明显高超的头脑。而正因为这样,这些杰作就是明显具有各自不同的特点——这一点迟早会被人们发现。

我们可不要以为上述情形在将来某个时候会有所改善。人的可怜本性虽然在每一代人中都改换一下面目,但各个时代仍然是相同、一样的。杰出的思想者甚少在其在生之时取得成功,因为他们的作品归根到底只能被本来就与他们相似、相通的人所完全、真正地理解。

那么,既然从那许多百万人之中也难得会有一人走上通往不朽之路,那踏上这一条道路的人必然就是相当的孤独;这一通往后世的旅程所经过的,就是荒无人烟的可怕地区,就像利比亚大沙漠一样。那些从未见过这一大沙漠的人,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那种荒凉的感觉——这是众所周知的。在此,我附带给予将到这地区旅游的人一个建议:一定要尽量少带行李,免得中途要扔掉太多的东西。因此,我们应该时刻谨记巴尔塔扎尔·格拉西安的妙语:好的东西,如果浓缩,就成了双倍的好。这一格言尤其应该推荐给全体德国人。

伟大的思想者在其所在的短暂时代,就犹如一座大厦坐落在一狭窄的广场。也就是说,人们无法看到这座大厦的整体,因为人们距离这大厦太近了。出于相似的原因,人们对伟大思想者的巨作不会有所发觉,但相隔了一个世纪以后,人们才会认出这一巨作的价值,才会怀念其作者。

的确,时间上的可朽产物,与其所创作的不朽作品相比是绝不相称的,这类似于终有一死的母亲,但却生下了长生不死的神祇,例如,西米尔或者玛雅;又或者,这类似于忒提斯与阿喀琉斯的那种不相称的关系,因为匆匆即逝与永垂不朽形成了鲜明的反差。一个人的短暂时间,他那充满欲求、受尽折磨、难得安定的一生,甚少能够允许他看到自己不朽的孩子哪怕是刚刚开始其闪光的历程,或者让他看到自己得到人们的某些承认。相反,一个享有后世名声的人,其境遇却与贵族恰恰相反,因为贵族在人们对其本人了解之前就已有了名声。

但是,对于一个享有名声的人来说,在当世抑或在后世享有名声,两者间的差别其实只在于:如享有当世名声,他的崇敬者与他就在空间分隔;如享有后世名声,那他的崇敬者则与他在时间上分开。这是因为哪怕是享受到了当世的名声,一个人一般来说也不曾亲眼看见他的崇敬者。也就是说,崇敬之情承受不了太过接近的距离,能够保持崇敬的几乎总是相隔较远的距离,因为贴身靠近我们所崇敬的人物的话,崇敬之情就会像冰雪融化于炎阳之下。因此,就算一个人是在当代人之中享有盛名,但在他周围百分之九十的人也只是根据这一名人的地位和财富而对他另眼相看,其余百分之十的人顶多只是由于从远处传来的信息而模糊意识到这个人的过人之处。这种崇敬之情与我们面对面看着所崇敬的对象时的感觉无法协调起来,谈论这种名声与实际生活不相协调的,我们有彼特拉克[31]所写的一封美妙的拉丁文书信。那是1492年威尼斯版的《书信集》中的第二封信,收信人为托玛士·马萨兰西斯。在信里,彼特拉克提到:所有他那时代的学者都认可和谨守这一格言:著作者只要给读者见上哪怕一面,那所写的作品就会受到这些读者的轻视,所以,得到人们承认和尊崇的大名人,如果他们总要与常人保持远远的距离,那这距离是在空间上抑或是在时间上,都差不了多少。当然,他们有时候可以了解到空间距离的名声,但却永远不会知晓时间距离的名声。但作为补偿,真正和伟大的成就却可以确切预计到后世的名声。的确,谁要是有了某一真正伟大的思想,那在这一思想孕育的瞬间,他就已经意识到自己与将来的后代产生了关联。这样,他就可以感到自己的存在扩展了多个世纪;以此方式他不仅是为了后世而活,而且还将与后世同活了。在另一方面,假如我们在研究过巨作以后,对这一位伟大的思想者钦佩不已,亟盼见到这一思想者,与他交谈、和他在一起,那甚至这一渴望也不只是单方面的,因为这一作者本人也渴望后世能够欣赏他,把感谢、爱意和荣耀献给他——所有这些却是与这一思想者同时代的嫉妒者拒绝给他的。

9

假如最高级的精神产品通常只能从后世裁判庭那里获得承认和赞赏,那对于某些曾经不可一世的错误思想,等待它们的却是相反的命运。这些错误思想由颇有才华之士提出,看上去似乎有理有据,人们为维护这些错误见解花了不少脑筋、动用了不少知识。这样,这些错误思想在当代人中获得了名声和威望,起码在提出这些错误观点的人在生之时是这样。这一类谬误包括许多错误的理论、错误的批评,还有就是由时代的偏执定见所带来的某种虚假趣味或者风格,以及根据这些而炮制出来的文学、艺术作品。所有这些虚假的东西之所以取得威望、风行于一时,只是因为暂时还没有人懂得如何指出、证明或驳斥那些虚假所在。通常要等到下一代才会产生有识之士。那些冠冕堂皇的谬论也就寿终正寝了。只有在个别的情形,谬论才苟存长一点的时间。牛顿的色彩理论就曾经是、现在仍然是这样的情况。其他的例子包括古希腊天文学家托勒密的宇宙体系理论、斯达尔[32]的化学理论、弗·奥·沃尔夫[33]否认真有荷马其人的说法,或许还有尼布尔[34]对罗马皇帝历史的疑古批评,等等。因此,无论当世的判决是有利抑或不利,后世的裁判庭都会审议、推翻当世的判决。那是公正的最高法院。所以,能够同时满足当世和后世是相当困难的,也是相当稀罕的。

总而言之,我们应该谨记时间在纠正认识和判断所必然发挥的作用。这样,无论是在艺术、科学,抑或在实际生活当中,每当我们看到某一严重的错误思想观点出现和流传开来,或者,某些不当,甚至根本荒谬、反常的事情造成了影响,而人们又对此表示赞许,我们就能让自己平静下来。也就是说,我们用不着气急败坏,也用不着沮丧和气馁,而应该记住:那些人终将要从迷途折返;他们只需要时间和经验就会自然发觉明眼人一眼就可认出的东西。如果真理是以事实说话,那我们用不着急急忙忙以言词帮腔,因为时间自会雄辩滔滔地为真理主持公道。所需时间的长短,当然得取决于所认识对象的难度和虚假道理以假乱真的程度。但不管怎么样,这些谬误还是要走完它的路。在很多的情况下,试图提早揭穿这些东西是不会达到什么结果的。这些荒谬的观点或者做法大不了由于所向无敌而变得更加大胆放肆。情形变得越发离谱和疯狂,到最后,人们的醒悟已经是不可避免的了。也就是说,甚至在理论思想方面,荒诞的东西由于愚蠢家伙们的盲目自信而越闹越不像话,到最后,就算是最呆滞的眼睛也会一眼洞穿其中的荒谬。所以,我们应该对这些人说,“尽管疯狂吧,越疯狂就越好!”回头看一下那些曾经得意于一时、然后就销声匿迹的狂想和怪行,我们就能更加坚定信心。在语言的风格、语法、拼写等方面都有这样的一些怪诞玩艺儿,各领风骚三四年。至于异乎寻常的谬误,那我们就只能慨叹人生苦短了,但在看到这些终将走上回头路时,切记不要跟风,因为不想与潮流俱进可以有两种方式:要么在潮流之先,要么在潮流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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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 约翰·拉布吕耶尔(1645—1696):法国讽刺作家。——译者注

[2] 本·约翰逊(1573—1637):英国戏剧作家。——译者注

[3] 菲力浦·马辛格(1583—164):英国戏剧作家。——译者注

[4] 弗·博蒙(1584—1616):英国文学家。——译者注

[5] 约翰·弗莱切(1579—1625):英国戏剧作家。——译者注

[6] 费·谢林(1775—1854):德国哲学家。——译者注

[7] 路·冯·雅可布(1759—1827):18世纪德国经济学家。——译者注

[8] 约翰·洛克(1632—1704):英国哲学家,感觉论奠基人。——译者注

[9] 撒缪尔·克拉克(1675—1729):英国哲学家、神学家。——译者注

[10] 路易·卡米奥斯(1524—1580):葡萄牙文学家。——译者注

[11] 耶稣·本·西拉克(约前130年):整理圣经《旧约》的希腊文部分的作者。——译者注

[12] 安东尼奥·罗西尼(1792—1868):意大利作曲家。——译者注

[13] 马绍尔·荷尔(1790—1857):英国生理学家,第一个提出对生物的反射作用的科学解释。——译者注

[14] 巴尔塔扎尔·格拉西安(1601—1658):西班牙哲学家、作家。——译者注

[15] 赫西奥德(前8世纪):古希腊文学家。——译者注

[16] 色诺芬(约前430—约前355或354):古希腊历史学家、作家。——译者注

[17] 福康(前402—前318):雅典统帅。——译者注

[18] 普卢塔克(约46—约120):古希腊传记作家。——译者注

[19] 约翰·保罗(1763—1825):德国评论家、作家,其小说作品以注重细节著称。——译者注

[20] 西·马曼(1771—1826):德国政治评论家。——译者注

[21] 泰勒斯(前640—前548):古希腊自然哲学家。——译者注

[22] 恩培多克勒(前5世纪):古希腊哲学家、医学家。——译者注

[23] 希拉克利特(约前500):古希腊哲学家。——译者注

[24] 德谟克里特(前460—前370):古希腊自然哲学家。——译者注

[25] 巴门尼德(前5世纪):古希腊哲学家,爱利亚学派的代表人物。——译者注

[26] 伊壁鸠鲁(前341—前270):古希腊哲学家。——译者注

[27] 弗·戈·科洛斯托(1724—1803):德国文学家。——译者注

[28] 参孙:基督教《圣经》中的人物,以身强力大著称。——译者注

[29] 瓦尔特·司各脱(1771—1823):英国小说家,英国历史小说奠基人。——译者注

[30] 一般来说,某一作品的读者群,其数量与质量是成反比的;所以,例如,仅从一部文学作品很大的印数,是一点都无法推断出这部作品的价值的。

[31] 彼特拉克(1304—1374):意大利诗人,人文主义先驱之一。——译者注

[32] 乔·恩·斯达尔(1660—1734):德国医学家、化学家、生理学家。——译者注

[33] 弗·奥·沃尔夫(1719—1824):德国古典语言学家。——译者注

[34] 乔治·尼布尔(1776—1831):普鲁士政治家、历史学家。——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