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伯伦十二岁随母亲到美国谋生,过着极其贫困的生活。十四岁便显示出绘画天赋,被称为“小画家”。二十一岁时,在波士顿举行首次个人画展,引起时任女子学校校长的玛丽·哈斯凯勒(1873-1964)小姐的注意。玛丽天生丽质,又慧眼识才,于1908年资助(月供七十五美元)纪伯伦去巴黎学画,就读于巴黎美术学院,受教于著名美术大师罗丹门下。从此,纪伯伦与玛丽情书不断。二人也曾“怀着两颗愉快的心灵相互亲吻……相互自由、勇敢、迷恋地抚摩。他贴近了我的心,我贴近了他的心”。1911年,纪伯伦向玛丽求婚。经过一番剧烈的思想斗争,玛丽在她的1911年3月24日的日记中写道:

“我爱他。我俩的心是相通的,没有任何间隔。我决计沿着既定的道路走下去。我想到了结婚,不禁泪水簌簌下落,那本是欢喜与希望之泪……令人苦恼的障碍是我的年龄。想到这里,我感到困惑与为难。他的婚姻应该是他的辉煌事业的开始……哈利勒缺少的是梦想中的爱情。”“这种爱情的女主角不是我,而是另一个女人——这是必然之事——不论我的损失有多大,我都不会背弃那位尚不知名者。因为我深深怜惜纪伯伦的天赋之才和未来荣光。”她对纪伯伦说:“我爱你,但我的纯洁之爱不允许我毁坏你的前程。”

纪伯伦深深感激玛丽·哈斯凯勒的经济资助,总想归还,对她说:“只有我偿还清了我从你那里得到济助的债务,我才能心安理得,心情舒畅。”但玛丽·哈斯凯勒爱“才”如命,立即“生气地打断他的话”:“哈利勒,这些都是废话。一个负有使命的人,决不能让其濒于穷困潦倒境地,以免埋没了他的才能,葬送了他的天资!”

这对有情人虽然没能结成眷属,但纯洁、高尚的友情却始终将二人的心紧紧连在一起,情书未曾中断,探访、寄赠、切磋技艺、思想交流等活动常有,表现出超乎寻常的理智,深厚无比的真挚情谊一直继续了二十六年,直到纪伯伦英年早逝。一位东方青年与一位西方姑娘相识、相亲、相敬、相爱,这并不罕见,但之间友谊保持终生的事例却不多。也许能与纪伯伦——玛丽·哈斯凯勒相比的,胡适(1891-1964)——韦莲司(1885-1971)可算其中一对。后二者之间的友谊持续了五十年,直到胡适病逝。不过,纪伯伦与胡适相比,虽然身后都成了世界级文化名人与著名学者,但二人生前处境大相径庭:胡适是官费留学生,纪伯伦是个背井离乡青年移民;前者获得了博士学位,后者受私人资助到法国学画;前者就任驻美特命全权大使,后者以靠他人定期资助、卖文和为人画像为生;前者晚年荣任“研究院院长”,后者贫病交加……因此,与前者结友终生,在世俗眼里自身亦流光溢彩;而与后者就显得分外寒酸,也就格外不易。

1926年5月7日,时年五十三岁的玛丽·哈斯凯勒结婚,成为福鲁伦斯夫人,定居萨凡纳,再未与纪伯伦晤面。

纪伯伦逝世电报一到,“玛丽·哈斯凯勒不顾一切,立即拍电报给纪伯伦的小妹玛尔雅娜,告之说她将于星期一早上七时到达波士顿”。

纪伯伦的遗嘱中写着:“画室中的一切,包括画、书和艺术品,全部赠予玛丽·哈斯凯勒·米尼斯。”

玛丽·哈斯凯勒在帮助整理纪伯伦的遗物时,意外发现纪伯伦像自己一样,完整地保留着对方寄给自己的信件。

纪伯伦的爱非同寻常。那究竟是精神恋爱,还是苏菲派的神秘之爱?他写信给女友,信中有弃绝红尘,又有勃勃雄心;有傲骨,也有才智;有成功,也有失败;有希望,也有失望;有诗、哲学、艺术,还有比爱情更高尚的友情。

纪伯伦这位东方千里马的成才之路、爱国情操、思想形成轨迹,尤其是他用英文写就的重要作品的酝酿、写作过程,以及玛丽·哈斯凯勒这位西方女伯乐慧眼识才、慷慨佐助、无私奉献等等,都一一跃然在这一封封、一篇篇真情洋溢的书信和日记里。

勤于创造、追求人类至美的纪伯伦与玛丽·哈斯凯勒之间的往来信件,在世界上也是不可多得的两性挚爱的文本。那里毫无世俗的卿卿我我之情,其中所隐含的,是深刻的文化寓意。

李唯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