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贝尔文学奖授奖词
约翰·斯坦贝克,今年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出生在加利福尼亚州的萨利纳斯市,邻近肥沃的萨利纳斯谷地,离太平洋海岸只有几里远。这个地点成为他的许多描写普通人日常生活的作品背景。他是在中等的生活环境中长大的,但他仍与这个多种经营地区里的工人家庭处于平等地位。在斯坦福大学念书时,他必须经常去农场做工挣钱。他没有毕业就离开了斯坦福大学,于1925年前往纽约当一名自由作家。经历了几年痛苦的奋斗,他返回加利福尼亚,在海边一幢孤独的小屋里安了家。在那里,他继续写作。
在1935年以前,他已经写了几本书,但他是以这年的《煎饼坪》一炮打响而出名的。他向读者提供了一群珀萨诺斯人(西班牙人、印第安人和白人的混血儿)的有趣好笑的故事。他们是些游离社会的人,在狂欢宴乐时,简直是亚瑟王圆桌骑士的漫画化。据说,美国当时弥漫着阴郁的沮丧情绪,这部作品成了一帖受人欢迎的解毒剂。这回轮到斯坦贝克笑了。
但他无意成为一个不得罪人的安慰者和逗乐者。他选择的主题是严肃的和揭露性的,例如他在长篇小说《胜负未决》(1936)中刻画加利福尼亚果树和棉花种植园里艰苦的罢工斗争。在这些年中,他的文学风格的力量稳步增长。《人鼠之间》(1937)是一部中篇杰作,讲述莱尼的故事:这位力大无比的低能儿,完全是出于柔情,却掐死一切落入他手中的生物。接着是那些无与伦比的短篇小说,汇集在《长谷》(1938)中。这一切为他的伟大作品《愤怒的葡萄》(1939)铺平了道路。这是一部史诗式的叙事作品,斯坦贝克的名声主要与它相连。这部作品讲述一群人由于失业和当局滥用权力,被迫从俄克拉荷马向加利福尼亚迁徙。美国社会史上这段悲剧性插曲激发了斯坦贝克的灵感,他生动地描写了一个农民及其家庭为了寻找一个新家所经历的漫长而伤心的流浪生活。
在这篇简短的授奖词里,不可能充分介绍斯坦贝克此后的每部作品。如果批评家时不时地似乎注意到某些力量减弱的迹象,某些可能表明生命力衰退的重复的迹象,斯坦贝克以去年出版的长篇小说《烦恼的冬天》(1961),彻底打消了他们的疑虑。在这部作品中,他达到了《愤怒的葡萄》树立的同样标准。他再次坚持他作为一个独立的真理阐释者的立场,以一种不偏不倚的直觉,面对真正的美国,无论是好是坏。
在这部新近的小说中,主人公是一位生活每况愈下的家庭主人。他从战场退役后,事事遭逢挫折,最后在他先辈的新英格兰镇上当了一名杂货店店员。他为人诚实,从不无故抱怨。他不断受到那些发财致富手段的诱惑。然而,这些手段既要求精明头脑,又要求冷酷心肠,他无法将这些东西汇集一身而不丧失他的完整人格。他的敏感的良心像一面闪烁的多棱镜,生动地呈现出与国计民生息息相关的全部问题。这部作品没有为此进行任何理论推断,而是运用具体的,甚至是琐屑的日常生活场面。尽管如此,这些描写令人信服,具有斯坦贝克生动活泼的现实主义笔触的全部魅力。即使他注重事实,仍然有一种围绕生和死这个永恒主题进行幻想和思索的和声。
斯坦贝克最近的一部作品记叙他三个月里漫游美国四十个州的经历(《查利偕游记》,1962)。他驾驶一辆小卡车旅行,车上配有一间小房子,他在里面睡觉和存放生活必需品。他微服而行,唯一的伙伴是一条黑毛狮子狗。我们在这里看到他是一位富有经验的观察家和说理者。他令人钦佩地对地方风貌作了系列考察,重新发现他的国家和人民。这部作品采用灵活自由的笔法,也是一部有力的社会批评著作。这位驾驶“驽骍难得”(他给他的卡车起的名字)的旅行家略微显示出颂古非今的倾向,虽然十分明显,但是他警惕堕入魔道。当他看到推土机铲平西雅图葱翠的森林,以便疯狂地扩建住宅区和摩天楼时,他说道:“我感到惊讶,为什么进步常常看似毁灭。”无论如何,这是一种最切合时势的思考,在美国之外也完全适用。
在已经获得这个奖金的现代美国文学大师中——从辛克莱·路易斯到欧内斯特·海明威——斯坦贝克更加坚守自己的立场,在地位和成就上独立不羁。他具有一种冷峻的幽默气质,这在一定程度上补救了他的经常是残酷和粗野的主题。他的同情心始终赋予被压迫者,赋予不合时宜者和不幸者。他喜欢将纯朴的生活欢乐与残忍的、玩世不恭的金钱欲相对照。但是,我们也从他身上,从他对自然,对耕地、荒地、山岭和海岸的炽烈感情中,发现美国人的性格。人类世界里里外外的这一切是斯坦贝克取之不竭的灵感源泉。
瑞典学院授予约翰·斯坦贝克这份奖金,以表彰他“通过现实主义的富于想象的创作,表现出富于同情的幽默和对社会的敏锐的观察”。
亲爱的斯坦贝克先生,你对于瑞典公众,一如你对于你本国和全世界的公众,不是陌生人。你以你最杰出的作品,已经成为友善和博爱的导师、人类价值的卫士。这完全符合诺贝尔奖的本意。为表达瑞典学院的祝贺,我现在请你从国王陛下手中接受今年的诺贝尔文学奖金。
(黄宝生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