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希特勒对波兰展开了猛烈的进攻,以及英国和法国对德国宣战以后,紧接着却出现了一个漫长而沉闷的间歇期。这引起了全世界人们的惊讶。张伯伦先生在一封由他的传记作者发表的私人信中,把这个阶段称作“晦暗不明的战争”。①
①法伊林,前引书,第424页。
我觉得这个用语非常贴切而又达意传神,所以就用作本书下部的题目。法国的军队并没有对德国展开进攻。它们的动员已经完成,他们在整个前线虽保持接触,却按兵不动。德国人除了空中侦察以外,没有对英国采取任何其他空中行动;同时,对法国也没有空袭。法国政府要求我们暂时不要空袭德国,认为这会引起德国对他们尚未设防的军火工厂进行报复。
我们只是空投了一些小册子,希望唤起德国人更高尚的道德观念。这种离奇的陆地上和空中的战争局面,使人们惊异不止。法国和英国始终没有行动,同时,在几个星期内,德国战争机器的全部实力,已经把波兰摧毁或征服了。希特勒对于这种局面,当然没有不满的理由。
另一方面,海上的战斗从战争一开始,便激烈地进行着,因此,海军部便成为事变中最活跃的中心。9月3日,所有我们的船只仍在世界各地航行,执行他们的正常业务。突然间,它们遭到事先妥为分布的德国潜艇的袭击,特别是在英国西面海洋的入口处。当天晚上九时,开往外国的一万三千五百吨客轮“雅典娜”号被鱼雷击中沉没,有一百二十人丧命,其中二十八名是美国公民。这件暴行在几个小时内便传遍了全世界。德国政府为避免引起美国方面的任何误会起见,立即发表一项声明,说我曾亲自下令将一个炸弹放在船上,以炸毁这艘客轮来破坏德国和美国的关系。在不友好的方面,有些人竟相信这种谎言。①
①见《纽伦堡文件》,第4编,第267页及以后——“潜艇艇长的供词”。
9月5日和6日,“波斯尼亚”号、“皇笏”号和“里奥·克拉罗”号先后在西班牙沿海被击沉。
所有这些都是重要的船只。
我给海军部的第一个节略,就是关于潜艇的威胁在最近的将来可能达到的规模:
海军情报局局长: 1939年9月4日
请给我一份报告,说明今后几个月中德国现有的和将建成的潜艇的实力。请把航行远洋的和小型的潜艇加以区别。对于每种潜艇续航能力的日数和哩数,请分别加以估计。
我立即获悉敌人共有潜艇六十艘,到1940年初可以有一百艘。5日,他们提出了更详尽的答复,这是应该加以研究的。
有长距离续航能力的潜艇,数量极多,可以看出敌人实在有意使其潜艇尽早地在极远的海洋中展开活动。
海军部对于增加我们反潜艇舰只数量的问题,已有极其周密的计划。尤其是已经做好准备,要征用八十六艘最大的和最快的拖网船,并在船上装备潜艇探测器;拖网船的改装工作已经进行到相当阶段。关于建造大小驱逐舰、巡洋舰以及许多辅助船只的战时造舰计划,也已详细拟定,自从宣战以后,即已自动实行。上一次的大战,已经证明护航制度有极大的优点。海军部好几天来管制着一切商船的行动。要求船长遵守关于航线以及参加护航队的命令。但是因为我们的护航舰只数量不多,所以在敌人采取无限制的潜艇战①以前,海军部不得不设法在海洋上采取躲避航行的政策,而且,最初不得不将其护航队限于英国的东部沿海一带,但“雅典娜”号的沉没,推翻了这些计划,此后,我们在北大西洋也采用了护航办法。
①德国的潜艇:
护航队的组织早已完全准备就绪,并曾召集船主们,就有关他们的防御事项进行经常的磋商。此外,对于各船长已发出训令,指导他们如何应付在战时必然要遇到的许多不熟悉的事情,同时,向他们提供了特殊的信号和其他设备,使他们能够参加护航队。商船船员面对着不可预测的前途,抱着果敢的决心。他们不满足于担任消极的任务,却要求武装。
商船使用大炮进行自卫,在国际法上,是一向被认为合法的。
武装远洋商船和训练水手,使他们能够自卫,便成为海军部立即付诸实行的计划中的重要部分。迫使潜艇潜入海面下袭击,而不在海面上以炮火袭击,这不但使船只有较大的逃避机会,而且使袭击的潜艇浪费其宝贵的鱼雷,往往徒然消耗鱼雷而毫无所获。由于远大的预见,上次大战中用来对付潜艇的大炮被保存了下来,但防空的武器仍感到极端的缺乏。直到许多个月以后,才给商船提供了充分的防御空袭的装备,但在这段时期中,它们却遭受了严重的损失。我们在最初这段时间就计划在战争爆发后的三个月以内,使一千艘船只至少各有一门反潜艇大炮。这个目的,事实上是达到了。
除了保护我们自己的航运以外,我们还必须将德国的贸易往来从海上驱逐出去,同时阻止德国的一切输入。我们极其严格地执行封锁政策。一个经济作战部已告成立,负有指导政策的责任,而海军部则主管执行的工作。敌人的航运,正如在1914年一样,几乎立即在公海上绝迹。德国的船只大部分躲避在中立国的港口内,或者在中途被阻截时,自行凿沉。
尽管如此,在1939年底以前,仍有敌人船只十五艘,共计七万五千吨,为盟国所俘获,并由我们加以使用。德国的大邮船“不来梅”号最初躲避在苏联摩尔曼斯克海港内,后来所以能回到德国,还是因为英国潜艇“萨蒙鱼”号完全正确地、一丝不苟地遵守了国际法惯例而放过了它的缘故。①
①这艘潜艇由比克福德少校指挥。他因屡建奇功而被特殊晋级,但其后不久,即随该艇一同沉没,以身殉职。
※ ※ ※
我在9月4日晚上举行了海军部第一次会议。由于所讨论的问题的重要性,我在下半夜上床睡觉以前,用我自己的措词记下了会议的结论,以便传阅并遵照执行:
1939年9月5日
(1)在战争的最初阶段中,当日本毫无动静,意大利虽然态度犹豫不决但仍保持中立时,从大西洋前来英国的海洋入口处,似乎将成为敌人主要的袭击目标。
(2)护航制度正在建立。所谓护航制度,系专指反潜艇护航而言。所有关于对抗在海上从事袭击的巡洋舰或重型军舰的问题,不在本文的范围以内。
(3)第一海务大臣正在考虑,将东方和地中海战区所能抽调的一切驱逐舰和护送舰只,派往英国西面的海洋入口处,其目的是在可能的范围内,使护送的舰只增加到十二艘。这些舰只应在一个月的期限内提供使用,直到大量的装有潜艇探测器的拖网船开始服役时为止。关于这类拖网船只在10月中可能交货的数量,应当准备报告。至少在最初的交货中,最好不要等待在船上安装大炮,而仅仅依靠使用深水炸弹。等到压力稍微减轻以后,可以重新考虑装炮问题。
(4)贸易司司长应该能够每天就驶近英伦三岛的一切英国船只的内向航行作出报告。为达到这个目的,如有必要,可以增加一间办公室和增添办事人员。应该准备一张尺寸很大的航线图,每天早晨注明距离我国海岸两天——最好是三天——航程以内的一切船只,对每一艘船的指导或管理,必须事先有预见,并加以规定,以便任何一条船,在我们能力所及的范围内,都得到个别处理。这个措施在二十四小时内即将实行,请提出建议以便补充,并在将来改进。同时应当和贸易部或其他有关部门保持必要的联系,并提出报告。
(5)贸易司明天也应当准备计划,规定由大西洋(包括比斯开湾在内)驶来的商船的每个船长或船主,在到达后应由一个有资格的海军人员前往访问。他应以贸易司司长的名义审查航程的纪录,包括曲折航行在内。如有违背或不合海军部训令的情况,海军部人员均应指出;如有严重违背训令的情况,应当给以处分,最重的予以撤职,以便惩一儆百。海军部承担责任,商船船长必须服从命令。关于这个计划的人事和规则,以及适当的处罚条例,均应详细制定。
(6)在目前,商船的航线似乎最好仍由地中海移往好望角航线。但运输军队的船队,不在此限。任何商船,如果就便的话,当然可以参加护航队。但是,这些护航队只能偶尔航行一次,即每一个月或三个星期不得超过一次,而且对于这些护航队,不应当视为保护贸易,而应当视为海军作战行动的一部分。
(7)基于上述种种原因,在这个时期内,即战争开始后的最初六个星期或两个月内,除海军作战或驶往埃及沿岸的航行以外,同时要禁止任何船只出入红海。
(8)这种不愉快的局势,在装有潜艇探测器的拖网船交货后,将会逐渐缓和。其次,则要看意大利态度的决定。我们不能肯定意大利犹豫不决的态度,在今后的六个星期中便一定会明朗化,虽然我们应当加紧要求英王陛下政府尽快地促成对我们有利的结果。同时,我们在地中海的重型舰只应采取守势,因此,便可以不再需要它们在逼近意大利沿海一带时所必需的某种驱逐舰保护。
(9)关于德国五艘(或七艘)重型军舰中的任何一艘突然出来袭击,这个问题将成为海军特别严重的事件,需要特别的计划。海军部无法为商船护航队提供护送舰只,以抵抗严重的海上袭击。这些袭击如果发生,只能由主力舰队出动对付,进行海战,主力舰队并将组织必要的搜索舰队向敌人进攻,在未获结果以前,商船应当尽量远离现场为妙。
海军大臣以上述各节提交其海军同僚,请予考虑、批评和纠正,并希望能收到根据上述原则而提出的关于如何行动的建议。
开往国外的商船护航队的组织,几乎立即付诸实行。到9月8日,三条主要航线已开始通航,即由利物浦及泰晤士河驶往西方的海洋,以及在泰晤士河与福思河之间的沿海护航队。在这些港口和在国内外许多其他港口管理护航队的人员,都包括在作战计划之内,并已开始派遣。同时,所有在英吉利海峡和爱尔兰海驶往外国的一切船只,凡未编入护航队的,都奉命驶往普利茅斯和米尔福德两个港口,所有单独的出口航行,全部取消。在海外,组织返国护航队的具体步骤正加速进行。其中最早的一批在9月14日由弗里敦和16日由诺瓦斯科夏的哈利法克斯港分别出发。在月底以前,正常的远洋护航队已经开航,出航的船队由泰晤士河和利物浦出发,而驶回的则从哈利法克斯、直布罗陀和弗里敦出发。
我们迫切需要为我们这个岛国提供食粮并发展我们的作战力量,而这时却因为突然不准我们再使用南爱尔兰各港口,而严重地影响了这种需要。我们的驱逐舰数量本嫌不足,而由于这个原因,更严重地削弱了它们的续航能力。
第一海务大臣和其他人员1939年9月5日有关部门的首脑,应该就所谓爱尔兰自由邦的所谓中立而引起的种种问题,拟出一个特别报告,由第一海务大臣和海军参谋部提交海军大臣。各种考虑都因此而产生:(1)西爱尔兰各港口的爱尔兰不满分子是否可能接济德国的潜艇,情报局的意见如何?如果他们能在伦敦投弹①,难道他们不会以燃料供应德国的潜艇?我们必须保持最大的警惕。
①这是与战争无关的一次犯罪行为(按指爱尔兰独立党人在伦敦投掷炸弹一案——译者)。
(2)因为不能利用贝雷黑文港或其他南爱尔兰的反潜艇根据地,以致增加了我们驱逐舰的航程,这个问题必须研究,同时也应指出如有这些便利条件我们所能获得的利益。
海军部应该认识到,我们也许不能得到满意的结果,因为爱尔兰的中立问题,引起了政治争端,这是以前从未遇到的问题,而海军大臣也不能肯定他能否解决。但应当提出全部情况,以便考虑。
※ ※ ※
在护航制度建立以后,海军第二个重大需要,就是为舰队物色一个安全的根据地。9月5日下午10时,我为这个问题举行一次长时间的会议。这唤起了我的许多旧的回忆。在对德国的战争中,斯卡帕湾是一个真正的战略据点,英国海军从那里可以控制北海的出口,并执行封锁。在上次大战中,直到最后二年,我国的大舰队才被认为具有足够的优势力量,可以向南移到罗塞斯湾,因为在当地,舰队可以利用一个头等的造船厂。但斯卡帕湾因为与德国的空军基地距离较远,现在显然处于最好的位置,海军部在作战计划中已经明确选定它作为海军的基地。
1914年秋天,我国的大舰队中突然发生了一种惶惶不安的情绪。大家纷纷传说:“德国潜艇已跟着他们进入了港口。”
当时海军部人士,谁都不信一艘潜在水中的潜艇能穿过进入斯卡帕大湖的错综复杂而且水流湍急的唯一航道。彭特兰海口的潮流湍急,时速约在八或十浬,当时被认为是一种有力的阻碍。那时组成大舰队的舰只约有一百艘,在这巨大的阵列中,忽然蔓延着一种疑惧情绪。当时曾有两三次,尤其是在1914年10月17日,警报传出,说在停泊所内发现了一艘潜艇。于是群炮齐放,驱逐舰搜索海面,整个庞大舰队慌忙而又愤怒地驶出海外。最后的结果,证明海军部是正确的。在那次大战中,没有一艘德国潜艇能克服这条航道的危险。直到1918年,就在战争结束时,曾有一艘德国潜艇企图闯入,但终于在这孤注一掷的尝试中遭到毁灭。尽管如此,关于当时的种种情况,以及我们为了封闭所有的入口并使舰队安心而作出的最大的努力,我却留下了非常鲜明的但并不愉快的回忆。
现在,1939年,有两种危险应该加以考虑:(1)原有的危险,即潜艇的侵入;(2)新发生的危险,即空袭。在会议上,我发现在这两方面都没有采取进一步的预防措施来防御现代化的袭击方式。这使我感到惊讶。在三个主要的入口处,已装有新型的反潜艇水栅,何这些只是一道铁丝网而已。在斯卡帕湾东面狭窄而弯曲的入口处,所设的防御工事,只有上次大战中放在那里的几艘封港船的残骸,现在增加了二三艘封港船,虽然防御有所增加,但情况仍然使人担忧。鉴于现代潜艇的体积大、速度快、马力强,以前认为波涛汹涌的急流足以阻止潜艇通过这些航道入口的想法,现在已不能使负责方面人士再信服了。我在海军部第二天晚上召开会议的结果是,下了许多命令,要求增加铁丝网的设置和堵塞入口的船只。
从空中来的新危险,过去几乎完全没有注意。除了在霍伊岛的海军油库和驱逐舰停泊处有两个高射炮中队加以保护外,在斯卡帕湾可以说没有防空设备。在舰队留驻时,在柯克沃尔的附近,有一个机场可以供海军飞机使用,但是没有为皇家空军直接参加防御所需的设备;至于沿海岸的雷达站虽然可以使用,却不完全有效。关于在威克驻扎两个皇家空军战斗机中队的计划虽经核准。但这个措施在1940年以前不能实现。我要求一个立即行动的计划,但是我们的防空力量非常紧张,我们的办法极其有限,而我们的容易遭受空袭的地方——包括整个庞大的伦敦在内——又非常之多,因此提出要求太多也是徒然的。另一方面,现在只有五六艘巨舰需要空中的保护,而这些舰只本身也都装有强大的防空设备。为使事情顺利进行起见,海军部准备在舰队留驻斯卡帕湾期间,派遣两个海军战斗机中队驻在当地,以资保护。
最重要的一点,似乎是应该在最短期间内将炮队布置完竣,同时,除了照旧采用1914年秋季我们被迫采用的“捉迷藏”政策外,别无他法。苏格兰的西海岸,有许多为陆地所包围的停泊处,只要装好指示铁丝网,加上不断的巡逻,就很容易防止潜艇的袭击。在上次大战中,我们曾经发现一个有效的安全措施,就是躲藏起来;但即便在那时,一架可能由叛徒接济燃料的飞机,在漫无目标的飞行中,由于好奇而进行窥探,也曾经使我们心中充满了恐怖。现在飞机的航程使整个英伦三岛在任何时候都暴露在摄影侦察机之下,所以对于大规模的潜艇袭击或空中袭击,现在都没有可靠的隐蔽方法。不过,要保护的舰只,数量不多,而他们可以经常往来移动,所以,我们在没有其他办法以前,也只能欣然承担这种风险了。
※ ※ ※
我觉得我有责任尽早地去视察斯卡帕湾。自从1938年6月查特菲尔德勋爵陪我到波特兰港反潜艇学校去参观以后,我一直没有和总司令福布斯爵士见面。于是我请假不参加每天召开的内阁会议,带了几个随员,在9月14日晚上,前往威克。以后的两天,我用大部分的时间视察港口入口处以及水栅和铁丝网。我确信这些设备和上次大战时同样完好,并且对它们正在进行或准备进行重要的增添和改进。我和总司令一同呆在“纳尔逊”号旗舰上,同他和他的高级军官们不但讨论了斯卡帕湾,而且讨论了整个海军问题。舰队的其余舰只正隐蔽在尤湾。17日,海军上将和我乘“纳尔逊”号到了那里。在我们通过出入口进入大海以后,我发现这艘巨舰并没有驱逐舰护送,大为惊讶。我说:“我以为,即便是一艘战列舰,也至少要有两艘驱逐舰护送,才能驶入大海。”但是海军上将答复说:“当然,这是我们所希望的;但是我们的驱逐舰数量不足,无法实行这种规则。周围的巡逻艇很多,我们不要几个小时就能进入明奇海峡了。”
这一天,像其他的日子一样,非常可爱。一切都很顺利。
到了晚上,我们停泊在尤湾内,那里聚集了我们本土舰队的巨舰四五艘。进入海湾的狭口有好几重指示铁丝网封锁着,而无数备有潜艇探测器和深水炸弹的巡逻艇和哨船,正穿梭般地往来。苏格兰壮丽的紫色山峰在四周耸立着,我的思想回到了二十五年前另一个9月,当时我就在这个海湾内访问了约翰·杰利科爵士和他的舰长们,发现他们的战舰排成长列,停泊在港内,正像我们现在一样,听任不可预测的命运的摆布。当时的舰长和海军上将们,大部分都已逝世,或久已退休。现在当我分头访问各舰时,介绍给我的负责高级军官,在很久以前都只是一些年轻的海军上尉或甚至准尉。在上次大战以前,我曾有三年的准备,因而能够同大部分的高级军官相识,并核准他们的任命,但现在,这些都是新的人物和新的面孔了。完善的纪律、风度和举止以及惯常的海军仪式——一切都没有改变,但穿军服的和任职的,已是完全不同的一代人了。只有舰船,大部分是在我任职期间开始建造的,没有一艘是新的。这真是一个离奇的经验,好像突然回到了前世一样。在我多少年前所保持的地位中,现在似乎只有我一个人仍幸存至今。但是这种说法也不对;因为危险也仍然继续存在。从海波下面来的危险,因为有了更强大的潜艇而变得更为严重;从空中来的危险,不但能发现你的隐藏地点,并且能做更严重或更有毁灭性的袭击!
18日早晨,我又视察了两艘军舰,由于我在访问中对于总司令建立了绝对信任,我便从尤湾乘汽车前往因弗内斯,再转乘在那里等候我们的火车。途中,我们在炎热的阳光下,在一条闪闪发亮的清溪旁边,共进野餐。许多往事在我的脑海中起伏,使我觉得难以排遣。
“看在上帝面上,让我们坐在地上,
叙述帝王们死亡的悲惨故事。”
没有一个人曾在这样一个间隔期内,两度经历同样可怕的路程。没有一个人曾像我们那样感到身在顶峰时所面临的危险与责任,同时,也没有一个人曾像我那样体会到,当个人威信低落时,如果重要的军舰沉没和事情发生差错,海军大臣会遭受何等的待遇。如果我们真要把往事重新经历一次,我是否还要忍受一次被撤职的痛苦?费希尔、威尔逊、巴登伯格、杰利科、贝蒂、帕克南、斯特迪,①他们都已经与世长辞了!
“我觉得自己
像是一个孤独失群的人,
在空寂的宴会厅里徘徊,
灯火已经熄灭,
花环已经凋谢,
人们已经散去,只他一人还在!”
①以上诸人均系英国著名海军将领。——译者
我们重又不可挽回地被投入最大的、无限的苦难之中,这究竟是怎样的光景呢?波兰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法国往日的战争热情,现在几乎完全消沉下去;俄国巨人已不再是同盟者,甚至不是中立者,而很可能变成一个敌人。意大利不是朋友。日本也不是盟国。美国会再参加我们这方面吗?英帝国虽然完整,光荣地团结一致,但准备不足,缺乏应战的充分条件。我们仍然掌握着制海权,但在飞机这个新的决定性的武器方面,我们在数量上却处于可悲的落后状态。整个前景似乎相当黯淡。
我们在因弗内斯搭上火车,消磨整个下午和夜晚,前往伦敦。第二天早晨我们在尤斯顿下车时,我看到第一海务大臣在月台上,感到大为惊讶。庞德海军上将的神情极其严肃。
“我要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大臣。‘勇敢’号昨天晚上在布里斯托尔海峡中被击沉了。”“勇敢”号是我们最老的航空母舰之一,但在当时是一艘非常需要的舰只。我感谢他亲自来告诉我这个消息。我说:“在进行这样一场战争中,这种事是难免要时常发生的。我以前见得多了。”这样,我就回去洗澡,准备另一天的辛勤工作。
从战事爆发,到我们反潜艇辅助小舰队完成,其间有二三个星期的空隙,为弥补这个缺陷起见,我们决定比较放手地利用航空母舰,使它们帮助护送当时驶近我们海岸的大批没有武装、没有组织和没有护航的船只进入港口。这是必须采取的一种冒险作法。“勇敢”号由四艘驱逐舰保护,就是担任这种任务的。在17日傍晚的时候,其中有两艘驱逐舰前去搜索一艘正在袭击一条商船的潜艇。在薄暮时,“勇敢”号转过船身,迎着风以便自己的飞机在甲板上降落时,它在事先未曾预料的这种航行中,由于百分之一的可能性,竟恰巧同一艘德国潜艇相遇。在全部一千二百六十名海员中,有五百名被淹死,包括以身殉船的马凯格·琼斯舰长在内。三天前,我们另有一艘航空母舰,即后来变成很有名的英王陛下军舰“皇家方舟”号,亦在同样情形下,受到了潜艇的袭击。所幸鱼雷没有击中目标,而潜艇本身却立即为护卫它的驱逐舰所击沉。
※ ※ ※
在我们海军问题中,最主要的一个问题就是如何有效地对付海面上的袭击舰,这种袭击舰不可避免地将在不久的未来出现,正如1914年一样。
9月12日我发出了下列节略:
海军大臣致第一海务大臣: 1939年9月12日
巡洋舰政策
在过去,我们曾企图使用巡洋舰来防止我们的贸易遭到突然的袭击;鉴于必须加以控制的海洋范围如是之大,原则是巡洋舰“愈多愈炒”。在搜索敌人的袭击舰或巡洋舰时,即使是小型巡洋舰亦能发挥作用,就“埃姆登”号一例来说,我们不得不集中了二十多艘军舰,才能将它捕获。然而,如果对巡洋舰政策采取长远的看法,我们似乎有规定新的搜索舰队的必要。假定一个由四艘军舰组成的巡洋舰分队可以搜索八十哩的海面,则一艘巡洋舰在一艘航空母舰的的护送下,就可以搜索到三百哩,如果再将舰只的移动计算在内,应当可以涉及四百哩。另一方面,我们必须理解将来的袭击舰是强大的军舰,如果有机会的话,它们深愿同单独的军舰作战。仅仅增加力量薄弱的小型巡洋舰的的数量,绝不是肃清海面上强大的袭击舰的办法。事实上,它们只能听任敌舰的摆布。袭击舰即便最后被它们团团围住,它也会摧毁其中一艘较弱的巡洋舰,突围而出。
每一个搜索舰队,必须具有搜索、捕获和击毁敌舰的力量。为达到这个目的,我们需要许多优于万吨级的巡洋舰,或把我们自己的万吨级巡洋舰两艘合为一组。这些舰队必须由载有大约十二架或二十四架飞机的小型航空母舰护卫,而它们的排水量则愈小愈好。一个理想的搜索舰队应该包括一艘能制敌死命的巡洋舰或两艘制敌力量不够充实的巡洋舰,加上一艘航空母舰,四艘远洋驱逐舰,再加上二三艘精制的快速油船。组成这种队形的舰队,在海上巡逻时,可以防止潜艇的袭击,能够搜索广大的海域,并能击毁任何发现的单独航行的袭击舰。
在这个节略中所讨论的组织搜索舰队的政策,即创立一种能够扫荡广大海域,并能在搜索范围内制服任何袭击舰的均衡实力,曾在我们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加以推广。这个问题,在以后的一章中,还要讨论。后来美国人所采用的特遣舰队制度,就是将这种办法更进一步的扩大,因而对于海战技术方面作出了重大的贡献。
※ ※ ※
将近月底时,我认为我最好使下院对于过去所发生的事情及其原因,有一个相当完整的概念。
海军大臣致首相: 1939年9月24日
关于反潜艇战和一般海军形势,是否应当由我向下院提出较你在演说中所谈的情况更为详细的报告?我在这个问题上,可作二十五或三十分钟的发言。我以为这是会有好处的。
无论如何,那天我私下接见六十名记者时,他们听了我所能提供的情况,显然感到很大的安慰。如果你认为这个意见不错,我不妨在演说中声明,我将在以后的讨论中作更详细的报告。我想报告当在星期四提出,因为预算案定在星期三讨论。
张伯伦先生欣然同意。因此,他在二十六日发表的演说中告诉下院,在他演说完毕后,我将就海上战争提出报告。这是我入阁以后,除了回答质问之外,第一次向议会发言。我报告了一个好消息。在宣战后最初的七天中,我们在吨位方面的损失等于1917年(即上次大战中潜艇袭击达到顶点的一年)4月中一个星期所损失的吨位的半数。我们在以下各方面取得了进展:首先,实行了护航制度;其次,加紧武装我们所有的商船;第三,对德国潜艇展开了反攻。“在第一个星期中,被潜艇击沉的船舰共达六万五千吨;在第二个星期中,是四万六千吨;而在第三个星期中,是二万一千吨。在过去的六天中,我们只损失了九千吨。”①我在发言中始终遵守宁可唱低调并避免一切乐观预测的习惯,这是过去沉痛的经验所给我的教训。我说:“人们不应过分重视这些使人安心的数字,因为战争中充满了不愉快的意外。但我们当然可以说,就这些数字而论,我们确实不必有任何过分的失望或惊慌。”
①下面是正确的数字:
英国商船因敌人的行动而受到的损失,1939年9月(括弧中的数字表明船数。)
潜艇 其他原因
(总吨位) (总吨位)
第一个星期(9月3—9日) 64,595(11)
第二个星期(9月10—16日) 53,561(11) 11,437(2)(水雷)
第三个星期(9月17—23日) 12,750(3)
第四个星期(9月24—30日) 4,646(1) 5,051(1)(海上袭击舰)
总 计 135,552(26) 16,488(3)
152,040(29)
此外,中立国和盟国的船只损失共计15艘。33,527吨。
同时(我继续说),我们遍及世界各地的整个庞大的贸易仍在继续着,没有受到阻碍,或发生显著的减少。大批的运输军队的船队,在护送下安全到达目的地。敌人的船舶与贸易从海上被肃清。现在躲藏在德国港口内或被扣留在中立国港内的德国船舶,已超过二百万吨……在战争开始的头两个星期中,我们实际截获、占有和改归我们自用的德国商船,比在我们自己商船中所损失的要多六万七千吨。……我要再一次地提醒大家,不要得出过分乐观的结论。但事实上,我们在今天下午,获得的国内供应品,确实比没有宣战和没有潜艇活动以前我们所应有的更多。按照这个比例,我们可以毫不冒昧地说,要把我们饿到屈服,那还需要一个很长的时期。
德国潜艇艇长时常竭力使其行为符合人道。我们知道他们曾经通知我们,并努力设法帮助海员前去港口。一个德国艇长亲自向我发来电讯,通知他刚才击沉的英国船只的位置,并要求派船去营救。他在电报上署名“德国潜艇”。当时我对于如何投送复电,感到有些踌躇,但他现在已经落到我们的手中,受到了一切的优待。
在战争开始头两个星期内所击沉的德国潜艇的数字,即便以六艘或七艘为最稳妥的估计,①这也是宣战时敌人所有全部潜艇中的十分之一,同时也许是在积极活动中的所有潜艇中的四分之一,甚至三分之一。但英国对于潜艇的攻势只刚刚开始。我们搜索舰队的实力正日益强大。到十月底时,我们希望搜索舰队的实力能达到战争开始时的三倍。
①我们现在知道,1939年9月中,只有两艘德国潜艇被击沉。
这次费时仅二十五分钟的发言,受到了下院的热烈欢迎。
事实上,它纪录了德国潜艇最初对我们贸易进行袭击的失败。
我所担忧的是将来,但是我们为1941年所作的准备,现在在我们的巨大资源所许可的范围以内,正按照最大的规模尽快地进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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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9月底,我们对于海战最初的交锋的结果,几乎没有什么不满。我感到我已经胜任愉快地接管了这个我所熟悉的而又偏爱的重要部门。我现在了解海军部正在进行什么工作,以及将来会有什么任务。我知道一切事务的头绪。我访问了所有的主要军港,并会见了所有的总司令。按照创设海军部的特准状,海军大臣“就海军部的一切事务对英王和议会负责”。我确实感到自己应该准备不但在形式上,而且在事实上履行这种责任。
大体上说,9月份对于海军是顺利而又有收获的。我们完成了由和平时期转入战时的这个重大的、微妙的和危险的过渡阶段。一个遍及世界的贸易,突然受到违背正式国际协定的无限制潜艇战的打击,在最初几个星期中是没有办法不受损失的;但护航制度现在已顺利进行,几十艘商船每天离开港口,各自在船尾上安装一门大炮,有时使炮位适于高角射击,同时,派有少数有训练的炮手。装备着潜艇探测器的拖网船和带有深水炸弹的其他小艇,都由海军部在战争爆发前已经妥为准备。他们现在参加服役的数量每天也不断增加,并都有经过训练的水手。我们都确信潜艇对于英国贸易的第一次攻势,已经被粉碎,而其威胁亦受到了彻底的和坚强的控制。显然,德国将大量建造潜艇,其数目当以百计,而且,毫无疑问,无数的潜艇也正在造船架上,在各种不同的完成阶段中。我们预料,在十二个月或最多在十八个月中,主要的潜艇战必然会发生。但到那时候,我们希望我们优先制造的大批新的小舰队和反潜艇船只,当能准备就绪,以相称的和有效的优势给潜艇以迎头痛击。不幸的是高射炮,特别是3.7吋口径的和双筒自动式的,仍感非常的缺乏,只能在几个月后才能改善;但在我们资源所能及的限度内,我们已采取了种种措施,以保卫我们的海军军港;同时,我们的舰队虽然能够控制海洋,但仍然必须继续采取“捉迷藏”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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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更广泛的海军作战而论,敌人对于我们的地位还没有做断然的挑战。在地中海的交通经过短期的中断后,我们的船只不久重新通过这个宝贵的走廊来往。同时,输送远征军前往法国的工作亦顺利进行着。“在北方某处”的本土舰队本身,随时准备阻截敌人少数重型军舰的突击。对德国实行封锁的方法,与上次大战中所采取的方法相类似。北方的巡逻线设在苏格兰和冰岛之间,到第一月结束时,运往德国的货物被截获的,共计将近三十万吨,而我们在海上因敌人的行动而损失的有十四万吨。在海外,我们的巡洋舰正在搜捕德国船只,同时保护我们的船只,使它们不受袭击舰的袭击。因此德国的航运完全停顿。到9月底,德国停留在外国港口内不能活动的船只,达到三百二十五艘,将近七十五万吨。因此,落到我们手中的实在不多。
我们的盟国亦有贡献。在控制地中海方面,法国负担了一部分重要的工作。在本国领海和比斯开湾中,它们也帮助我们进行反潜艇战。而在中大西洋,以达喀尔作为基地的一支强大的海军力量,成为盟国对付海上袭击舰的计划中的一部分。
年轻的波兰海军大显身手。在战争的初期,三艘新式的驱逐舰和两艘潜艇“威尔克”号和“奥泽尔”号由波兰逃出,抗拒了德国在波罗的海的海军,终于到达了英国。潜艇“奥泽尔”号的逃亡真是一首史诗。它在德国侵入波兰时由格丁尼亚港出发,最初在波罗的海驶行,9月15日进入中立港口塔林,把患病的艇长送到岸上。爱沙尼亚当局决定把潜艇扣留,派了一个卫兵守在艇上,并拿走了它的航海图和大炮的尾栓。但它的指挥官毫不沮丧,在制服了看守的卫兵以后,把潜艇驶出港口。在以后的几个星期中这条潜艇继续受着海面和空中巡逻队的追捕,但是即便没有航海图的帮助,最后仍由波罗的海逃入北海。在北海中,它以微弱的无线电讯,将其假定的位置通知了英国的电台,在10月14日,它被一艘英国驱逐舰找到,并护送到达安全地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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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9月中,我收到了罗斯福总统的一封私人信件,感到很高兴。我在上次大战中,同他仅有一面之缘。那是在格雷饭店的一次晚宴上。他年富力强,仪表堂堂,给我的印象颇深,但当时没有机会攀谈,仅略一招呼而已。
罗斯福总统致丘吉尔先生。1939年9月11日因为你和我在上次世界大战中担任类似的职位,所以我要你知道,你重返海军部,我是多么愉快。我深知你的问题由于新的因素而变得更加复杂,但本质却没有多大的差别。我希望你和首相了解,如果你们有什么事要告诉我,我随时欢迎你们直接和我联系。你可以经常把封好的信,通过你们的外交邮袋或我的外交邮袋寄给我。
你在当前这些事情发生以前能将《马尔巴罗传》全书完成,使我感到愉快——这书我已阅读过,深感津津有味。
我迅速地给了他回信,信末署名“海军人员”。这样,我们便开始长期而值得纪念的通信——双方都有近一千封之多,直到五年多以后他去世时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