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在君主和臣民之间存有次级权力的观点,自然浮现于贵族制国家人民的脑际,因为这种权力是某些个人或家庭觉得自己的出身、文化和财产高于他人或家庭而应当拥有的,而且这种个人和家庭似乎认为自己生来就是指挥他人的。平等时代的人的头脑里,由于与此相反的理由而自然不存在这种观点。只能人为地将这种观点引进平等时代,而且只有付出极大的努力才能使其保存下去;但是,民主时代的人,可以说不用深思就会想出关于由政府亲自直接领导全体公民的单一的中央权力的观念。

另外,在政治方面,也同在哲学和宗教方面一样,民主国家人民的头脑喜欢接受简明的一般观念。他们厌恶复杂的制度,认为一个大国由同一模式的公民组成和由一个权力当局领导最好。

在平等时代,人们的思想产生单一的中央权力的观念之后,自然又要产生关于统一的立法的观念。由于每个人都觉得自己与他人没有多大差别,所以很难理解应用于一个人的法规为什么不能同等地应用于其他一切人。因此,哪怕是微不足道的特权,他们都从理性上感到可憎;同一国家的政治制度上的最微小差异,也使他们感到不快;在他们看来,立法的统一是一个好政府的首要条件。

反之,在贵族制时代,人的思想却认为这种对全体社会成员同等地实行统一的法制的观点是不可思议的,人们不是拒绝接受它便是抛弃它。

这两种互相对立的思想倾向,最终都变成盲目的本能和无法克服的习惯,以致除了个别情况外,它们至今仍在支配人们的行动。尽管中世纪各国的情况悬殊,有时各国也有一些完全相同的个人,但这并未妨碍各国的立法者对其中的每个人规定不同的义务和相异的权利。反之,在我们今天这个时代,一些国家的政府却竭尽全力将同样的习惯和同样的法律加于还没有变得相同的全体居民身上。

随着身分在一个国家实现平等,个人便显得日益弱小,而社会却显得日益强大。或者说,每个公民都变得与其他一切公民相同,消失在群众之中,除了人民本身的高大宏伟的形象以外,什么也见不到了。

这自然要使民主时代的人产生认为社会的特权是极其高尚的,而个人的权利则是非常低卑的见解。他们容易承认社会的利益是全体的利益,而个人的利益不足挂齿。他们也相当愿意承认,代表社会的权力比每个社会成员有知识和高明得多,它的义务和权利就是亲自引导和领导每个公民。

要是稍微仔细研究一下我们的同时代人,并探究他们的政治见解的根源,便会发现他们有我方才所述的观念中的某几个观念,并为发现见解经常不一致的人们中间竟有如此一致而感到吃惊。

美国人认为,在每个州里,社会的权力都应当直接来自人民;但是,这项权力一旦依法设立,可以说谁都不会认为它是有限的,而心甘情愿承认它有权力去做一切。

至于赋予城市、家庭或个人以个别特权的问题,他们甚至已经忘却了这种观念。他们的头脑里从来没有想过可以不把同样的法律统一地用于国内的各地和全体居民。

这样一些见解正在欧洲逐渐传播,甚至渗入最强烈反对人民主权学说的国家。这些国家的权力来源与美国的不同,但对权力的特点的看法却与美国的一样。在所有国家,中间权力的观念已经稀薄和逐渐消失。关于特定的个人生来就有权利的思想,正迅速从人们的头脑里消失,并将被关于社会具有无上权威、即所谓唯一权威的思想所取代。后一种思想正随身分日益平等和人们日益相同而在生根和发展。平等使这种思想产生,而这种思想又反过来加速平等的发展。

在法国,我所讲的革命比欧洲其他任何国家都先进,所以这种思想已经完全深入人们的头脑。如果我们仔细听一听我国各政党的主张,就会发现没有一个政党不接受这种思想。

大部分政党指责政府,说它工作得不好;但所有的政党都认为政府应当继续工作下去并参与一切活动。甚至那些激烈反对政府的人,在这一点上也是意见一致的。社会权力的单一性、遍在性和全能性,以及法制的统一性,是在我们这个时代产生的各种政治制度的显著特点。在各种千奇百怪的无政府主义思想的深处,也可以发现这些特点。人在做梦的时候都在幻想这些东西。

如果说一般人的头脑都能自发地浮现这种思想,那末,它会更容易地出现于君主们的想象之中。

欧洲的旧社会情况正在变化和消失,而君主们对于他们的权能和责任也在产生新的认识。他们初次知道,他们所代表的中央权力可以而且应当按照统一的计划亲自管理国家的一切事务和所有的人。我敢说这种见解在我们这个时代以前是欧洲的国王们从来没有过的,而现在却日益深入这些君主的脑海。其他所有的见解都摇摇欲坠,只有它固若盘石。

因此,我们这个时代的人,并不象人们所想象的那样意见分歧。他们虽在不断争论主权应当属谁所有,但对主权的责任和权利却容易取得一致意见。所有的人都把政府想象为一种唯一无二的、奉天承运的、具有创造力的权力。

政治方面的所有次要思想都是变化无常的,只有上述的思想是固定不变的和本身长存的。政论家和政治家都接受这个思想,群众也积极拥护。统治者和被统治者都同样地热烈追求它。它虽然现在才出现,但却好象由来已久。

因此,它不是人的精神任意形成的,而是人类的现实情况和自然要求。